我的先祖(八三冤魂)
      
        六大爷在1957年之前也是一名教师,后来因故被精简务农了。他不像我对“怀
      才不遇”而“耿耿于怀”,认命了,尽管不那么心甘情愿,只能面对现实了。他死
      后,我在他的住处那里,从他的身上找到了他保存了50来年的学历证明——“国民
      高等中学毕业证书”。纸黄字犹在,写着他曾经有过的追求与奋斗,理性与夙愿。
      所以把它踹在怀里,是他看它为生命,像黄金一样的价值吧。
      
        作为李氏后人,繁衍至今至少也有二百多人了,六大爷的脉系是唯一自始自终
      固守家园的一支人。其他五大支系(五位曾祖)或在解放前就迁移到外地了,或像
      我们这一支系也在十年前远走他乡了。从这一点上来看,六大爷的支系是守着祖坟
      过日子的孝子贤孙。
      
        50年代末(或许是1960年初春),辽河日益南浸,辽河边上的祖坟眼见被辽河
      吞淹了。其他李氏人家不在也不知祖坟的险境,六大爷一人把祖坟迁到沈北大堤之
      南。二三十座旧坟“举家”搬迁,确实是个大工程。旧的棺椁腐烂了,还要换上新
      的木匣,我们叫“精匣”,类似棺木,耗时费工不说,还得花许多的银两。六大爷
      为李氏家族做了一件功高至伟的大事,实在令我们后生感激他。
      
        1960年冬,我家从外地搬回来了。除夕的时候,我们才有幸拜谒先祖的陵寝,
      也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小时候不谙世事。
      
        陵寝在堡子以东一华里,背靠沈北大堤。沈北大堤高十四五米,站在七星山上
      鸟瞰大堤就像一条蜿蜒的长龙,横卧在曲曲弯弯的辽河之阴。陵寝的东西南三面均
      为平坦的耕地。其南面比东西两面要低很多,俗称郎家沟,原是一道水系,后开辟
      为田亩。这块洼地合作化之前属于我们家的,因为低洼就种些小麦等早熟作物。小
      时候家父还有孟二舅就在这里拔过麦子,是在水里“捞”麦子。那时我来玩,记忆
      很深刻。
      
        六大爷把祖坟迁到这里,是因为这块地曾经是李家的,先祖到这来就有“灵归
      旧地,落叶归根”的意思吧。同时,这也是六大爷请了风水先生选定的,北高南低,
      高的是山,低的是水,倒是一处风水宝地了。
      
        陵寝占地不是很大,南北各40米上下,呈正方形。最北面的坟头最高最大,埋
      葬着始祖李岳的遗骨,往南依次是太祖李焕绪、高祖李发。再往南,正对着高祖的
      是我的大曾祖,这是有说到的,就是“排山葬”的葬法。大曾祖西面是二曾祖,即
      我的曾祖,东面是三曾祖,曾祖们的次序自西至东为“2-1-3 ”。那时我的四曾祖
      还健在,但有他的位置,应该在二曾祖的西面。五曾祖在外离世,他的子孙没有把
      他的遗骨迁回,我们早就失去了联系。曾祖们的南面,有我的大爷(大曾祖的儿子)、
      二爷(李巨元的爷爷)、三爷(我的亲爷爷),三个坟茔落座。还有许多爷爷辈的
      遗骨没有迁进来,一是在外死亡没有机会迁回,二是“少亡”者按祖制不得迁回,
      我的过继祖父李春园就属于这一类的先人。那时那里还没有父辈们的坟茔,他们大
      都健在,有去世的又不能回得来。
      
        六大爷还在陵寝周围栽植了许多树木,都是些杨榆树,忌讳柳树,所以没有一
      株柳树。长到那时,树都一人多高了,显然栽的是大树了。
      
        从那以后,几乎每年的清明节、农历十月初一和春节,我都要去扫墓祭奠。
      
        “文化大革命”来了,“破四旧、立四新”风起云涌,所有的古墓荒冢都实行
      了深葬。至此,先人的骨骸长眠地下了,再也不受风吹雨打了,真真正正的一梦千
      秋了。
      
        四大爷和六大爷的亲弟弟叫李若成,于1957年深冬突然去世,太年轻了,可惜
      了。他死得很惨烈,追因为烈士,但同样不能进入祖坟。一是不是正常死亡,二是
      死在本溪安葬在公墓了。
      
        李若成是我的九叔,自幼就聪明机灵。我记得,我刚记事的时候他就空手逮住
      一只火红的狐狸。后来他是怎么处置它的我就不知道了,只记得大家都夸他“太有
      能耐了”。
      
        解放后不久,九叔就去了本溪工作,后来就当上了科长。1957年社会上兴起一
      股干部下放到农村锻炼改造的风“运动”,第一批就有九叔一个。这批干部和部分
      欢送他们的家属,一共有80多人,乘坐一辆大客车,从本溪市内向郊区牛心台开来。
      
        车过太子河时,这一边欢送的队伍锣鼓喧天彩旗招展,那一边的农民队伍名放
      鞭炮扭起了大秧歌。突然间,“咔嚓”一声,太子河冰破车沉,全车83人无一幸免,
      都淹死在车内河中。刹那间,喜剧变成了悲剧,欢呼声变成了一片绝望的哭嚎。
      
        是冤家路窄吗?数九隆冬,冰冻三尺,这里竟然是薄冰。区区太子河夏日常常
      可以涉水而渡,偏偏冬日的此处水深流急!早不停车,晚不停车,正赶上车行驶在
      冰面上,一个女孩哭着要停车上厕所。他们和那个大人捡了两条命,一泡尿还没洒
      完,一车人却命丧黄泉了。
      
        83个冤魂生时一处,死也一地,后来被本溪市政府安置在牛心台的一个山坡上,
      俗称83烈士陵园。
      
        九婶自九叔走后领着三个儿子,靠政府定期补贴维持生活。她含辛茹苦把三个
      儿子养大成人了,头几年九婶也过世了。听到他离开了人世,她已经走好几年了,
      我真不明白,这些年来,九婶是怎么熬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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