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的乡邻(丰欠皆难)
      
        1992年暑期,李学清的小儿子李成柏在丹东日语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新民市印
      刷厂,是花钱走后门进去的。他的工资每个月只有150 元上下,连自己吃饭都不够。
      他两三个星期回家一次,目的是回家肩扛手拎拿些蔬菜大米,临走时李学清还得给
      他往返车费和百八十元的“生活补贴”。
      
        眼看到了而立之年,李学清又东挪西借2 万元给他在新民市内买房准备结婚事
      宜。买楼是不可能的了,只好买平房。更让李学清闹心的事不断发生,对象处了一
      个黄一个,都嫌他工资太低,家里又没有强力的资助而告吹。去年又处了一个,开
      口价就是18000 元,否则就不进你家的门槛。李学清哪还有什么钱啊?买房子的钱
      还是借来的呢。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李学清一咬牙还是答应下来。双方讲定:钱到结婚!
      
        原来欠下的债务还没有填平,眼下又出来一个“天坑”,如何让填补?
      
        1998年底,我从北京回老家见到了李学清,他告诉我这笔巨大的结婚费用仍然
      没有着落。可喜的是,李成柏的对象还没有启齿说出“了断”两个字。李学清还在
      一点一滴地积攒着,别无他法。大冷的天,他白天赶着马车去买自产的土豆白菜,
      晚上挑灯夜战扎笤帚炊帚预备集市上卖。
      
        他真不愧为“铁人”。眼看就是古稀之岁了,身板还是那么健壮,脸堂红红的,
      走路“咚咚”的。所以都说他是挨累的命……
      
        自从他的双亲过世,李学清不那么少言寡语了,喉咙没有了“梗阻”似的,很
      爱和别人交流了。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是虚的,更不会渲染和演绎,所以都爱和他交
      谈。他人变了,秉性改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从别人的嘴里我知道,他念念不忘我对他的好,说我心眼好,是好人。
      
        按他说的,我对他的好大体分三个方面。
      
        头一宗是1982年的事。那年土地承包头一年他就发财了,我写了一篇通讯发表
      在沈阳日报上。年终,当时的公社根据这篇实事求是的通讯,评选他为劳动模范。
      他得到了奖品还戴上了大红花,在大会上作了重点发言。李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的
      本分人,没捡过什么“便宜”,更没有扬眉吐气的时候。这回露脸了,光宗耀祖了,
      再也没有人在背地里叫他傻子了,他们一家高兴得不得了。先父生母加给他“傻子”
      的沉冤终于得到了“昭雪”。他的心里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他近年来
      话多的真正原因吧。
      
        二宗事发生在1986年初夏,那时他们家只有老两口和正在念初中的李成柏3 口
      人。农忙时节家家都在地里忙插秧,他们家也是烟囱站岗锁头看家,房后的稻苗一
      连干了好几天也顾不上浇一次水,眼看就要枯死了。我们家是非农业户,没有地,
      也没有农忙的麻烦,在农村属于请闲人家。那天是星期天休息,我去房后看菜园子,
      才发现了他家的“麻烦”。转过身来,我就用自家的水泵和水井帮他浇了蹈秧。晚
      上李学清回来一看稻秧一点都没打蔫,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
      
        他顾不得吃饭就到我这来表示谢意:“你呀,真够意思,用你的井和水泵不算,
      还把电搭上了。”是的,济人之急不是交易,别说是电,就是钱也不会考虑的。尽
      管我诚恳的解释,他依然要感谢我。
      
        第三宗事我和他都记不得是什么年月了,反正是发生在冬天的送粮季节。
      
        在农村,自打包产到户后,农民有“两怕”:一是怕欠收,二是怕丰收,看似
      很矛盾,其实是真情。在我们那里,基本上都是辽河滩地,一涨大水或有其他自然
      灾害,就会造成粮食减产,甚至是“绝收”。这样,这一年就白干了,还得搭进去
      很大的一笔投入,种地等于“赔了夫人又折兵”。即是第二年丰收了,两年加在一
      起能“保本”就算不错的了,没有一点效益可得。假如不是绝收,上边就要订购粮,
      追得很紧,不交是不行的,因为有原则,有政策,叫做“先交国家的,留足集体的,
      剩下自己的”。那么,自己的能剩多少啊?所以,欠收就是“绝收”,“绝收”就
      是“绝路”!谁不害怕?
      
        要是丰收了,卖粮难就难于上青天。难在哪里了呢?市场上的粮食价格低于国
      家的收购价,农民思来想去不愿意出售,叫做“惜售”。勉勉强强到市场上买一些
      粮食,也是没有啥赚头,粮食卖不上好价钱,哪来的效益?所以,粮食一丰收,农
      民都抢着到国家的粮库卖粮。送粮的一多,粮库就压等压价,但还是比市场上高一
      些,就排队卖粮。排队可是个苦差事,有的日落就赶着车排队,第二天清晨离粮库
      的大门还远着呢。我亲眼看到,卖粮的车队最长时排出去5 华里!
      
        那年李学清就是排队来卖粮的,足足排了七八个小时才排到乡政府的大门口,
      离粮库还有一里多路,那时已经是早上8 点钟了,可见他是什么时候从家里出来的?
      可见种地人的辛苦与无奈了。而这时我们才上班,才吃过早饭……
      
        连冻带饿,李学清实在挺不住了,只好求人看着车马,便来到乡政府办公室暖
      和暖和。
      
        乡政府在农民的眼睛里是个大门口,要不是冻饿难挨谁会到这里来?李学清是
      个老实人,他没有进屋,只是在走廊里避避风寒生怕惹出闲事来。我上班路过见他
      冻成那个样子,就拉他赶快进屋,顺手拿过一把椅子让他坐在火炉子前面,又给他
      倒了一杯热水。他烤了一会炉子,喝了几口热水,觉得浑身上下热乎起来了,搓搓
      手就走了。李学清在办公室前前后后也就呆个十几分钟吧,但他逢人就讲这段故事,
      说他一个庄稼人,在乡政府办公室还有人给他让座,给他倒水,知足啊!
      
        1998年那次见面,三叔还还说了许多我对他的好,我记不清了。其实,他对我
      的好何尝不是真情实意啊!农村的非农业户和农业户没有太大的本质区别。我家不
      种地也要烧柴,打坯换炕抹房子……好多事和农业户一样的忙。我家没有车马牛具,
      拉柴禾拉土,给房前屋后的园子起垄年年岁岁都是三叔的事,用不着我吱声,三叔
      就主动过来帮忙。是在过意不去,晚上就留他吃饭。吃饭的时候,他总说我菜做得
      太多了,肉放得太多了,酒买得太贵了……我心里总想:三叔帮我我是无法报答的,
      他能用得着我什么啊?1994年我临时搬到10里以南的老牛圈去住,那是我最困难的
      时候(有后话),三叔总是要到那看看我,叙叙旧。1998年初秋我去了北京,心里
      割舍不下的就是三叔,所以回来第一个想见到的就是三叔了。
      
        一晃10年过去了,三叔已经是77岁的老人了。2008年春节前我又回老家一次,
      三叔老了一些,精神体力都不减当年。他对我说了两件事:一是告诉我李成柏过得
      很好了,有了孩子,他原先拉下的饥荒早就还完了,手头还有“丰厚的积蓄”。每
      天里三叔还是赶着马车去很远的地方卖笤帚炊帚,利润很好的。三婶看上去也比以
      前丰满多了,人胖了,没有了过去“三级风”的形象。那时,三婶很瘦弱,三级风
      就能把她刮倒。
      
        第二件事就是让我在这买一套房子,搬回老家来住,说哪也没有农村好,得过。
      是的,三叔就盼我回来,还和他做邻居。但我直言相告,我不能回来了,城里的生
      活习惯了,回来了孩子们会惦记我的,让人家为我操心值不当。我见三叔心情黯然,
      就说我会常回家看看,他高兴了。是的,我不会再回到老家来定居了,就像时间不
      会倒流。然而,人对过去的记忆是可以倒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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