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的乡邻(无底深渊)
      
        李学清的祖父我没有见过,上些年岁的人都说他很像他的祖父,而且越来越像,
      大概每一家人多是这样的吧。
      
        自从我高中毕业参加农业生产以来,到1998年初秋去北京,34年来我们有30来
      年的邻居历史,可谓亲密无间了。
      
        在农村不像在城市,人与人见面没有相互称老张老李的,大家总有个辈分长幼
      的伦理称呼,不然别人就笑话你没大没小。别说是在村子里,就是在乡政府机关上
      班,人人也多称兄道弟的。前些年在机关这种称呼还差一点,近几年成了时尚,成
      了打招呼的准则了。我的年龄稍大一点,占了不少“便宜”,十有八九都叫我“李
      哥”,也有叫我“大哥”的,挺近乎的。约定俗成,一过90年代,上司和“下司”
      也互相称兄道弟的了。
      
        李学清家同我们家有几辈子的姑表亲缘,我的亲姑太太、堂姑姑、堂妹妹都嫁
      到他们家。按辈分论,我叫李学清三叔。他的耳朵有那么一点失聪,不爱言语,就
      叫他“三傻子”。这外号是他父母叫出来的,外人很少这么称呼他,但尽人皆知。
      我们在1961年就是邻居了,那是我还在念初中,就知道他有这个雅号。经过一段时
      间的观察,我发现李学清一点都不傻,原来曾经怀疑过——他不傻,他的爹妈怎么
      叫他傻子啊?
      
        我明白了,大概有两个原因爹妈说他傻。
      
        一是改造落后地区时,他们家的成分由中农变为富裕中农,升了一级。他爹就
      嘱咐他少说话,少惹是非没装聋作哑没有毛病。二是他从小就有“口病”,舌头大
      发音不那么准确,说话越多舌头显得越大,少说话别人就少取笑,日后的对象千万
      别受舌头的影响。对此,李学清言听计从,足见他“聪明过人”,城府很深,就像
      他的爹爹。
      
        一来二去,李学清给别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呆”,也就是傻。同他开玩笑,他
      更是装聋作哑,不和你说半句话。其实,他不但不傻而且很尖。大家都说,“把李
      学清当傻子的人,他才是真正的傻子”。
      
        生产队没解体的时候,李学清一家9 口人,算是个大家庭了。父母妻子和5 个
      孩子,只有他一个人挣工分,日子过得很紧巴。家里仅有的几个钱都要放在父亲那
      里统筹支出,只有过年了,才买上几个苹果,大人和孩子在除夕夜用刀切瓣分着吃。
      冻秋梨没有办法切开,就好一人一个,真难啊。
      
        那年过年,三婶感冒了,几天都是卧床不起,也没看医生。三叔的那个梨没舍
      得吃,他贴在三婶的耳朵根子说:“你吃吧,别留着了,我这还有一个呢。”
      
        想不到,一个有病发烧听不见来人拜年的动静,一个耳朵因为上火也不好使了,
      这句话被人听去了。一传十十传百,生产对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句悄悄话,和他闹
      笑话的人就拿它说事。当然,一到这个时候都笑了,那也是苦恼人的笑罢了。
      
        “大帮轰”的时候谁也不必谁家强多少,但像李学清家这样困难境况也够得上
      典型了。他的父亲害怕他的日子过“洒汤”了,便采取了秦始皇的中央集权制,尤
      其是财政大权。大到买衣服布料,小到针头线脑,凡是花钱的事,一切都有他说了
      算,而且亲自去操作。
      
        老头终于老了,生产队在他“拿不动腿,张不开嘴”的两年前提前“死亡”了。
      他总算看到儿子靠责任田挣回大把大把的血汗钱,又要翻盖新房,又要去两个孙子
      媳妇,但他还是没有住上新房。
      
        土地承包到户,李学清家人口多,劳力也多,承包的责任田也就多,是本生产
      队的第一大户。头一年就是个大丰收,头一年大人孩子穿上崭新的衣服。只几年的
      光景,李学清成了原生产队的首富,接连盖两座新的砖瓦房,娶进两个儿媳妇,发
      送了两位老人。这么多大宗的事,要不是“改革”他哭都哭不上调来。
      
        5 个孩子中的两男两女先后成家立业了,剩下的小儿子正在念中专。到了这个
      时候,李学清的积蓄,也就是承包土地得到的油水差不多消耗殆尽,几近枯竭了。
      原因有4 个:一是办了那么多的大事情得花大钱,哪宗事也不是省油的灯;二是儿
      子都分家另过,土地也分散了,留给他的土地有限。老爷子年代的一统天下变成了
      三足鼎立,瓜分了强盛态势;三是农村改革后各项费用提取的增长速度,大大地超
      过粮食生产效益的增幅。这是最根本的“败落”因素,也就是农民的负担大大地加
      重了;他的小儿子念书的学校是私营自费的,学费太高。这时的李学清老两口已近
      古稀之年,可他们还有未尽的“事业”等待他们去完成。那就是供小儿子读书,毕
      业后筹备婚事,购置楼房……哪一项都是责无旁贷的,都是神圣不可推卸的!
      
        除了“三傻子”的外号,李学清还有一个人人称道的雅号——“铁人”!这是
      大家公认的,叫得出口的,他愿意接受的,恰如其分的。
      
        自打我认识他,他从来没得过头疼脑热大灾小病,一年到头,从早到晚没有闲
      着的时候。秋收的季节,只要是骡马不渴不饿,他就不会去喝水吃饭,恨不得把日
      头用木头支起来干活才好。贪黑从地里把庄稼拉回来,不谢车,这边喂马,那边他
      就吃饭,不到半夜12点钟,他又把车赶出去了。在一起过的时候,本来自己家的地
      就多,拉不过来,还要给别人拉地,就图多挣些车脚钱,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这
      不是铁人是什么?他的算盘是:养车马不同养小托,车马干吃干嚼就是赔本,所以
      他家的车马从来不闲着,春天给人家种地,夏天给人家趟地,秋天拉地……全年满
      负荷地运转。即使是冬天,他也顶风冒雪去辽河里拉沙子,卖给盖房的人家。
      
        按理说,李学清这么干应该够小儿子念书的花销了,就是将来结婚也差不多的。
      他自己也是这么盘算的,可又常常和我叨念这小儿子是个无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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