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毛的上司(水门事件)
      
        金凯的新居落成了,史书记,史华钧的政治生命却“终结”了。取而代之的是
      罗家房乡那时的乡长赵国林。他就是取代吴乡长代理乡长的那个乡长,也是取代史
      华钧的党委书记。
      
        赵国林农民出身,“文革”时当过生产队的会计。他是一步一个台阶地登上乡
      党委书记——这个几万人口大乡土皇上的宝座的。按赵国林审时度势和驾驭左右的
      能为,他早就该飞黄腾达高居显位了。怎奈其岳父是个四类分子,多少削减了他向
      权贵进发的速率。好在他上进心挺强,又锲而不舍,才终有所报。
      
        赵国林给史华钧当配角有些本末倒置,众所公认。这倒不是说赵国林有喧宾夺
      主之嫌,而是史华钧有点阿斗遇诸葛之状。每逢召开什么大一点的会议,史书记虽
      然正襟危坐地坐在主席,也一本正经地贯彻上级指示精神,或宣示乡党委有关重要
      的决定,但会场大都是乱哄哄的一片,会场像市场。勉勉强强肃静片刻,与会的又
      开始了交头接耳,或是借去厕所的机会来回走动消磨时间。
      
        为了维护一把手的尊严和维持一个良好的会场秩序,赵国林不得不整饬一下会
      场纪律。一个一把手讲话,却要有他的手下来维持秩序,两个人都觉得很别扭的。
      一个失去了权威颜面,一个有“欺君”嫌疑,谁都不好受。
      
        按照惯例,一把手讲完之后,二把手必定得说上几句。等赵国林讲话了,会场
      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声音,除了他的发言,剩下的则是大家翻笔记做记录的声音了。
      
        赵国林有很深厚浓郁的农民群众语言,都是一些精粹的“疙瘩话”,赵本山那
      样一套一套的家常嗑儿。再加上他绘声绘色的肢体语言,他的发言就像小品表演,
      既幽默诙谐地调整会场空气,又能严肃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指示精神,具有相当的观
      赏性和实效性。讲工作背景,能让你感到压力,且有心中有数;讲工作要求,能叫
      你懂得责任的重大;讲加强领导,能提高你对完成工作的信心与方法……真是条条
      是道,句句在理。是的,他很有天赋,一个当演员的天赋。他随时都能进入角色,
      同时也在旋即之间感染你入戏。
      
        在吴维新身体力行的配合下,罗家房乡旱该水的改革,近两年的时间就有了天
      翻地覆的变化。全乡3 万人口从此告别了粗粮,吃上了细粮,农业效益翻了一番,
      没有谁能想得到。
      
        水田的开发,电力倏然间供不应求。经过赵乡长的努力,兴建了“大韩变电所”,
      满足了水田用电的需求,功不可没,利延至今。
      
        赵乡长本来就人高马大,在兴建大韩变电所的过程中,他即是指挥员又是战斗
      员,带领乡机关干部夜以继日地吃苦在前。那时正是插秧季节,时不我待,几天下
      来,他和所有人都是一身的泥水。这和吴乡长办农场大相径庭,可见他的领导组织
      能力的超出,可见身先士卒的效应如何了。可惜的是,这种精神和作风在现在还有
      继续吗?还有几许?更可惜的是,似乎群众嗓子眼里那个“好”字还没有喊出来,
      就被一件比“金凯事件”还事件的事件顶回去了。
      
        就在赵国林乡长风风火火又红红火火地带领全乡干群“旱改水”,取得划时代
      功绩的时候,一种人为的历史性灾难将永远不会离开这块肥沃的土地。这就是罗家
      房的“水门事件”,祖祖辈辈将由此祸患无穷。
      
        那是初春,一辆标有“中国给水”的蓝色卡车开进乡政府的大院。许多人都觉
      得好奇,也觉得荣光,这么大的单位能光临“寒舍”十分罕见,引起人们的极大关
      注。
      
        终于,大招牌下的“小鬼”现出了原形,来者是沈阳市自来水公司的工程车。
      小鬼也不小,打着沈阳市政府的旗号,前来与地主摊牌——要在罗家房乡境内建立
      水源地。来人拿出文件,是中央审批的文件。看来大招牌确实大有来头,小鬼也不
      可小觑,赵乡长显得唯唯诺诺。那么,赵乡长是不是惟命是从呢?
      
        沈阳市自来水公司刚介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当地足够的警觉。他们是以“客
      大压扂”的架势乘虚而入,摸着石头过河。当他们知道这里的长官对此并没有感到
      有什么了不得的时候,胆子就大了起来,手段也就无所不用其极。给别人一点“甜
      头”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屡试不爽。
      
        第一个吃到甜头的人,也是后来说了实话的人,叫任加林。他说,他们知道我
      负责农业(农业助理)管农田建设,没等和我见面就成箱成箱地给我送啤酒……
      
        那个年代,啤酒可是奢侈品,有谁非年非节的喝啤酒?任加林也懂得无功受禄
      寝食不安的道理,知道这不是什么甜头,而是苦头。可他怎么能拧过比他还要大的
      官啊?那就是说,表面上你是第一个吃到甜头的人,暗地里更大的甜头早就给了别
      人,只是你不知道来龙去脉而已,人家在利用你而已,走走形式而已。
      
        80年代初,农村还不甚清楚“市场经济”的内涵与其中的奥秘。而沈阳市自来
      水公司就是乘这个“虚”而入的。他们是公司,是经济实体,讲的就是效益嘛。而
      农村的基层干部,还拿他们当作“政府”来看待,何况这个项目也是沈阳市政府批
      准的项目啊。自来水公司黑白两道,软硬兼施,水源地落户罗家房已是势不可挡了。
      直到自来水公司在这块土地上开始密密麻麻地打深井,农民忽然清醒,一场争夺水
      资源的战争不断爆发!
      
        罗家房地下水资源十分丰富,好多地方挖下去一两米深就上水,就可以浇灌田
      亩。他们打深井将使地下水水位迅速下降,最后农民将无水可用。于是,农民自发
      组织起来和自来水公司对抗,不让他们施工。“闹事的人”越聚越多,闹得风风雨
      雨沸沸扬扬。他们的理由十分充分——
      
        农民让自来水公司拿出文件来,这是极其合法的行为与诉求。可自来水公司就
      是不敢拿出文件来,就去给县乡两级政府施压,让县乡两级政府来平息“暴乱”。
      那也是沈阳市政府给新民市施加的压力——为沈阳市供水,小局服从大局!说这是
      官商勾结,有点言重了,但农民的切身利益就可以牺牲吗?
      
        自来水公司为什么不敢拿出文件来?因为那是一份“假文件”!堂堂的沈阳市
      政府竟然也睁只眼闭只眼,公信力何在?
      
        农民从内部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建立水源地,中央确实有批件。但是,批
      件写的水源地是:石佛寺水源地,而不是罗家房。
      
        石佛寺,新城子区石佛寺乡,与新民市罗家房乡毗邻。新城子区和石佛寺乡考
      虑本地的利益,抵制了这个批件,自来水公司难以落脚,就来到了罗家房。那么,
      新城子区就敢违抗沈阳市政府的指令吗?新民市为什么不敢?怎么就不敢维护本地
      的利益?用老百姓的话说,人家有门儿,在市里说话好使。新民的官是“武大郎卖
      豆腐——人软货囊”。我赞同农民的说法,起码新城子区没有被自来水公司的糖衣
      炮弹所击倒。自来水公司有了新城子区的教训,在罗家房便采取了“擒贼先擒王”
      的攻略,拿下了罗家房这块水源地。
      
        农民终归是农民,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眼睁睁地任人在自己的躯体上吸血。
      
        井是非打不可的了,自来水公司还要确定一处水厂,日夜处理抽上来的地下水,
      目标赵家村。
      
        为了顺利落实自己的一厢情愿,还是以那个“招安”的手段来实施。他们和赵
      家村的书记达成了以下共识:
      
        假如村里同意在这建立水厂,自来水公司就给书记办理沈阳市市内户口,并成
      为在自来水公司的正式职工。
      
        从农村到大城市,从农民到工人(自来水公司还答应他当个中层干部,但后来
      ……),做梦都想不到的大馅饼,如今就摆在你的眼前,热得烫人。对此,你会没
      有知觉吗?有谁能经得起改换门庭的诱惑,轻易放过惠及子孙千载难逢的机遇?书
      记不曾想得到的,他都得到了;他想保留的,再也不能坚守,赵家村出让了廉价的
      土地,建立了水厂。从此,这里的水昼夜不停源源不断地流向异域,留下来的是一
      片日趋干涸沙化的土地。
      
        此时此刻的赵国林,已被县官的压力揉成了一个温柔的面团,可以随心所欲变
      换他的形状。此时此刻的赵乡长,成了自来水公司的座上宾,被自来水公司不间断
      地宴请,喝得迷迷糊糊,送给他多少奖励已经难以记清。他早就成了自来水公司编
      外的公关勇士,拿下所有自来水公司拿不下的难题。
      
        还是那句话,农民终归是农民,但是,当他们的生活生产受到严重挑战的时候,
      也许会失去理智。
      
        又一轮“闹事”开始了,上演了“水门事件”。
      
        闹事的理由是:
      
        失去了这么多的土地,我们靠什么生活?
      
        施工中祸害了我们的庄稼,其损失谁来赔偿?
      
        水田抽不上来水了,怎么办?
      
        ……
      
        农民纷纷上访,没有得到很快地解决,很无奈。
      
        那一天,某些不法分子终于忍无可忍,砸坏了自来水公司的变压器,砸漏了输
      水管道(此后时有发生)。警方立即调查,无果而终。于是,为防止破坏水源地恶
      性案件的再度发生,通告、布告、广告……随处可见,处处是震慑,好像这里的一
      草一木都是犯罪嫌疑人,随时都会置你于死地。其实,用不着劳驾这些东西去风吹
      日晒的辛苦,草木就枯萎了。
      
        不久,这里地下水的水位严重下降,原来的水井已经无水可抽,灌溉和生活用
      水日渐枯竭。在不间断“闹事”的情势下,自来水公司免费为农民打深井,免费为
      居民供应食用水。这本该是早就答应的“条约”,但迟迟不予实行。自来水公司有
      很严格的霸王条款,根本解决不了因水源地造成的灾害。那么,现状又如何呢?
      
        水田灌溉一年不如一年了,水田大乡已不复存在。“旱改水”,变成了“水改
      旱”,耐旱的玉米又一次大面积地取代水稻。人畜饮水困难重重,个别村屯水贵如
      油。公路两旁的树木已经枯死,没有死去的,树梢像火烧了一样。当年郭书记挖的
      泄水沟渠没有一滴水流淌,满清皇帝钦封的饮马坑——鲶鱼泡晒底……举目望去,
      一片苍凉,一片荒凉。
      
        事到如今,人们都想知道赵国林、赵家村书记,他们的结局如何?也像这片土
      地那样苍凉凄凉吗?
      
        我不是相信报应迷信的人,也不相信罗家房人对他们的诅咒会成为现实,但事
      实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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