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的上司(无力回天)
      
        第二天清晨有些阴冷。我还没有上班,大队人保组的老雷派人就派人来传唤我,
      吉凶难料。
      
        爱咋咋的,我没有多想什么。
      
        大队部很清静,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雷,一个是老贺头。
      
        老雷是人保组的主任,老贺头是老党员,当过多年的大队长。解放初期老贺头
      就是党员了,合作化他在全县第一个办起了初级社,一时间名声鹊起。这些年来岁
      数大了,不再担任什么职务了。别看他不是什么官了,但说句话还是有人听的,很
      有面子。在家没事,老贺头就来大队看报纸,从来不参与大队的任何“政事”。
      
        见我来了,他放下报纸,看看我,没有说什么,又继续看报纸。
      
        老雷呵呵地笑了,骂了我一句“他妈的”,就让我坐。
      
        “他妈的,下回注意,回去吧,真他妈的……”
      
        我的滔天大罪就这样被豁免了,我没有想到,就对老雷表示“谢谢了”。
      
        “他妈的,些我干什么……”
      
        我和老雷都是原来孟家窝棚的老户,街坊上论,我叫他雷二叔。他不让我谢他,
      我不解,只好倒出缘由来。
      
        我这次法外开恩大难不死多亏了老贺头。我“造反”的事,他在大队听得一清
      二楚。后来听说张书记要把我教到公社,他说话了:
      
        “教育教育就是了,弄到公社有什么必要吗?”
      
        张书记反问他:“你说怎么教育?”
      
        “批判会你也开了,你说怎么教育?”
      
        张书记默不作声,就和老雷耳语了几句。
      
        老贺头怕节外生枝,所以一大早就等在大队。见老雷如此这般“教育我”,他
      扔下报纸就走了,我没来得及谢谢他。
      
        80年代初,老贺头已经90岁的高龄了,还经常到大队来看报纸。那天我从乡里
      来我们村办公事见到了他,他正在被书记呵斥。
      
        “碍事叭啦的,总往这溜达啥?”
      
        “曹书记,碍什么事了?有这样关心国家大事的党员,咱们村有几个?”
      
        我看不过去,连说带笑地诘问他说话太不尊重人。
      
        村上的报纸多得是,真正看的真就没有几个人,挑点花边新闻看看,闲聊有话
      题也就是看报纸的宗旨了。
      
        老贺头是不是建在,我不知道,只知道后来他不去村上看报纸了,仅仅是年龄
      大了吗?
      
        那次没把我置于死地就算是造化了,还当什么组长啊?我也后悔不该不听红卫
      兵的最高指示,闹出一场虚惊来。清醒的时候就想,天即使塌下来,我之所忧又能
      奈何?“促生产”永远也不能促进“革命”,“促生产”险些成了革自己的命了,
      作茧自缚!
      
        “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张书记也因天天酗酒,酒后无德,疏于朝政而遭
      革职。他喝酒没有一点的节制,从监狱回来就喝。什么酒他都敢喝,贫下中农的喝,
      满月酒也喝,甚至“地富”的酒也敢喝。他不怕“混线”,我是书记我怕谁?
      
        刚从监狱回来喝,尽人理解,结束牢狱之灾值得庆贺。后来接着喝,人们更是
      理解,老婆回来了,大喜。
      
        他在监狱时,老婆不能养活一帮孩子,“嫁人”了,和本队一个姓朱的老光棍
      同居多年。那时的人讲良心,老婆“不愿意”离开姓朱的,说那是忘恩负义。姓朱
      的满脸的皱纹,形体猥琐,斗大的字不认识一麻袋,怎么和潇洒倜傥的张书记相提
      并论啊!后来经热心人说和,彼此都解放了“传统守旧”的思想,破镜重圆啦。
      
        再后来的喝酒,是因为“文化大革命”的几起几落,致使他内心矛盾重重,难
      以走出如何做人和做官的怪圈,烦闷又苦恼,唯有“借酒浇愁”。他真的很后悔,
      后悔走错了许多步好棋,心甘情愿地整过好多好人。在喝酒的言谈中,他想过向人
      家赔礼道歉,但清醒后就推翻了。他说,道歉是无济于事的,“疮好了,疤瘌还在。”
      下野后,他消沉了许多许多,自以为毕生的精力已经耗尽枯竭,更是想以酒来激活
      仅有的一丝希望,他希望历史重新再来!
      
        历史不会再来,生活却在无情地延续着,就像他一天到晚的程序——
      
        无论是生产队时的“大帮哄”,还是实行分田到户的责任制以后,张大叔都是
      早上默默地去地里干活,晚上悄悄地回到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生怕有人来讨
      债似的。那是他很少喝酒了,体力难以驾驭酒力,囊中羞涩难以沽酒,几乎是到了
      穷困潦倒的天地。
      
        没过几年,他和老伴都得了慢性疾病,个个面容憔悴形容枯槁。自己的责任田
      也无力经营,够得上“几块疮痍,几多疮疤”了。村党支部,对这个老党员老革命
      干部很关切,时常给予一定的补贴。怎奈他的困难太多太大,这些有限的输血难解
      他越烧越旺的“心火”,有限的补救仅仅杯水车薪而已。有道是:输血不如造血,
      世界上一切繁荣与昌盛,没有一样是输血创造出来的。张大叔已经没有造血的机能
      了。
      
        期间,我去过他家两次,其捉襟见肘的拮据令人生怜。那时候我正处在“草房
      + 学生= 贫困”的尴尬中,对他无力支撑,只能“同病相怜”,好言相慰让他鼓起
      勇气了。后来我不想去了,也没有再去过他家,他见到我那种内疚之情让我坐立不
      安。
      
        人为什么要自责呢?又为什么要记恨呢?我没有丝毫这样不人性的闪念,因为,
      所有的不愉快都有特定的历史背景。“电影”既已上演完毕,背景还那么重要吗?
      “小鱼泛不起大浪”,我们都是“小鱼”,就不要苛求那惊涛骇浪把你冲向何方,
      受到过什么惊心动魄的劫难,只留下那么一个疮疤就够了,忘却疼痛的好,更不可
      耿耿于怀。面向未来吧,那才是你的力作,才是你新的一页。
      
        我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他的老伴到乡里请求救济,每次都是我帮她把事办完,
      再安排她坐车回家才做我的事。这时的张大叔已经过时了,他的小儿子也考上了大
      连的外国语学院,那就是张大叔能延续生命的一根稻草。
      
        他的小儿子很出色,毕业后的工作也很好,时常把钱寄回来,补贴家用。张大
      叔的那一丝希望终于变成一缕曙光。遗憾的是,“曙光”的前程是多彩的光亮的,
      对于张大叔来说,却是反照的回光。
      
        1998年,我到曹家村搞第二轮土地承包工作时,在一片荒岗上见到了张书记的
      坟冢,墓碑上写着他的生卒年月,镌刻着一个难以诠释的人生。让我吃惊的是,他
      的老伴也入土为安了,我才想起我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心中不禁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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