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的上司(再走阎罗)
      
        我在“监督利用,改造使用”理论的指导下,当上了生产队的组长,农民叫打
      头的,也是给队长扛活的。俗话说得好,“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又说“买
      卖要狠,庄稼要紧”,说的都是不误农时的道理。对此,庄稼人哪个不懂得?可在
      “文革”时期,有的人就忘记了自己是个靠地生活的农民,忘记了靠土里刨食生存
      的祖训,玩起了政治家的长项,我看不过去。
      
        一天早上,我刚刚分配完社员去干活,队里的一个女红卫兵头头手拿一份中央
      文件,硬要我把社员喊回来学习。我没有听从她的命令,她就以“抓革命、促生产”
      的大帽子来压我,我不听邪,发火了,撅了她的威风:“学这些东西有鸡巴毛用!
      就是不学,你想怎样?”
      
        我说了“脏话”,没什么了不得,没有人在意。在农村不说脏话的就不是人,
      但我从来没说过,那天我不说脏话,我自己都觉得我不是人!
      
        话说出去了,你想会怎样?那可是中央的文件哪,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和中央对
      抗吗?顶撞红卫兵马,就是藐视毛主席,就是反党反对“文化大革命”,就是反动
      派……有你这句话,给你戴什么帽子都不过分,都恰如其分,何况那是我的父亲正
      在被专政!
      
        这个女头头的脸气得铁青,当即就去找张书记,要求对我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张书记毫不犹豫,立即做出决定,随即组织十多名革命派先锋,经过一番部署,气
      势汹汹地直奔8 队而来,一次规模宏大的批判会在晚上开始了。
      
        批判会的气氛十分紧张,队部的南北大炕上坐满了人。围坐在张书记周围的,
      都是能说会道的革命派造反派,人人脸上都是杀气腾腾的,做好了置我于死地的准
      备。
      
        女红卫兵头头充当急先锋的角色,揭发我的罪行。紧接着,张书记开始声讨。
      
        他以分析我的家庭出身做开场白,说我骨子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动份子,
      继承了反革命家族的血统!他还说我的言行是封建主义、反动势力,对共产党的进
      攻,是复辟资本主义,是攻击文化大革命……字字见血,句句要命。
      
        我没有发言的权利,听之任之,成了任人宰割的“鱼俎”——人为刀俎,我为
      鱼肉。
      
        随后,张书记命令我坦白,老实交代。
      
        给自己戴帽子,我冤屈;坦白?我委屈!于是就说我不老实,说我负隅顽抗,
      死路一条。
      
        接下来就是急先锋们对我的批判。
      
        张书记知道,我们队的人是不会批判我的。这倒不是一个队的人抹不开说话,
      而是没有理由批判我,再没有良心也不能颠倒黑白,拿不是当理说吧。所以张书记
      就纠集外队的“打手”向我开炮,以打倒我来证明他的“革命”,证明他以前对我
      出以公心,还自己的清白。
      
        批判会上,外来的打手们,进攻最猛烈的有两个人,一个叫曲作明,一个是郭
      海春。
      
        郭海春是5 队的会计,我们曾经是同行,年龄比我大几岁。他是我母亲的远房
      姑表弟,所以我很尊重他,平时见面我叫他舅舅。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火力竟然
      异常的凶猛,对准我的胸膛开火,让我在眼里流泪,心中流血,感到世界上最残酷
      的就是“六亲不认”。
      
        曲作明,在上文中就提到了,我们是真本实料的姑舅亲,他的祖母是我太爷爷
      的亲妹妹,他就是我的表叔了。然而,就是他,引导张书记把我带进死亡的大门。
      
        曲作明曲会计,比我大3 岁,小时候我们在孟家窝棚住一趟街,相隔只有两家,
      他住我家东头。原本是个聪明机灵,身体健全的人,1950年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
      只胳膊,成了伤残人。
      
        他是大队会计,也是我曾经的上司,也是厉害的上司。他的嘴厉害,伶牙俐齿。
      批判会从他发言开始就变成了批斗会,他的每句话都咬得我出血。
      
        回想起来,正是他厉害的嘴,咬去了自己的眼睛和胳膊。
      
        刚解放,农村的经济和解放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孩子们吃的零食只比解放
      前多了一样东西,叫做“嘣豆”。嘣豆,有玻璃球那么大小,黄褐色的有光泽且酥
      脆,我没有吃过,是看人家吃时想象到是那样的。那时农村没有小卖店,小食品都
      是小商小贩走街串巷叫卖,品种只有麻花、烧饼、灶糖、糖葫芦、炒花生这么5 种。
      在平时谁舍得花钱买啊?只有孩子头疼脑热了,家长才思考再三买那么一点,就当
      吃药了。我能吃上这些小食品,都是有病时得到的。为了多吃几口,病好了也说没
      好,母亲有时候就再买一些给我,但她总要搭上一句话:“装病!”
      
        曲作明也是孩子嘛,也想吃到嘣豆,家里没有钱买,就捡些碎铜破铁换。
      
        初冬的一天早上,突然一声爆炸震惊了所有人,是从堡子东面传来的。谁都不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有许多人朝曲家急急忙忙地跑去。
      
        曲作明被炸了,他捡到一个炮弹的引信,扣那上面的铜引爆了,顿时血肉模糊。
      刚解放,雷管、子弹、手榴弹、炮弹,那个地方都有,只要你细心就会见到。
      
        我们的堡子在辽河边,离沈阳90华里。那咱没有平坦的公路,更没有公交汽车,
      遇到这种紧急的情况,只有抬担架。直到60年代初,急症患者都采用这样的方式去
      沈阳就诊,至少得8 个小时才能到达,好多不该死去的人,在半路上就命丧黄泉了。
      
        他死里逃生,但活得很艰难,眼看就30岁了还没有成家,尽管有一个会计的招
      牌。谁家的姑娘眼睁睁地嫁给一个残疾人啊……
      
        后来曲作明心不甘情不愿地,与一个比他小5 岁失明的女人结婚了。那个女人
      姓刘,也是我们的老乡,从小就失明了。听有人说过,结婚的当晚,他哭得很厉害。
      刘姑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几年就死了,好不悲凄。
      
        曲作明是不是有些心灵扭曲,我不敢断言,但他处事做事确实与一般人有所不
      同,他得罪了很多人就是证据。他的对立面很多,一条共同创作的顺口溜就是讥讽
      贬损他的写照——
      
        一个眼睛两张嘴,三只胳膊四条腿。
      
        这就是他们夫妻的画像,尽人皆知。我听了摇头,不应该这样“放肆”,口无
      遮拦的咒骂人。
      
        批斗会上,我想起了这个顺口溜,觉得他挺可怜,也可气。为什么不好好地做
      人,不然的话,这个顺口溜会止于善者,是你不善啊。
      
        他果然不善,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指着我说:
      
        “像这样的败类,就得交到公社专政组去接受专政!”
      
        听到他这么说,所以的人都为我捏了一把汗。那是个什么地方啊?那是个阎罗
      殿,是个“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地狱!
      
        由他这么一说,张书记表态了:
      
        “明天我就送你去公社!”
      
        大队组织的来人没有示弱的,揭发批判一个比一个上纲上线。和大跃进誓师大
      会一个模式,态度一个比一个坚决。最后一个人的“发言”,只有用“十恶不赦”
      “死有余辜”来结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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