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的农民(苦中作乐)
      
        1966年7 月末,那是农闲季节,我却没有闲心享受清闲。如火如荼的政治气候
      和七月流火的季节灼热在一起,人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匆匆忙忙。有的是忙于火
      上浇油,烧毁整个旧世界。有的是希望有人“釜底抽薪”,回到恬静的氛围中,创
      建一个新世界。愿望,往往是美好的,结果常常是背道而驰,一个高低悬殊的落差,
      摔得你失魂落魄七窍流血。
      
        那是一天晚上8 点多钟,太阳已经落山了,晚霞也淡淡地隐去,西天边只剩那
      么一抹鱼肚白。整个天空显得苍白无力,星星都不眨一下眼,安详地睡了,连一点
      梦幻都做不出来似的沉寂。
      
        新上任的大队党支部书记李秀清,也就是我们8 队原来的队长,在7 队召开了
      全体团员大会。我是团支部的第一“领导”,开会的事却没有任何人通知我,是我
      看到许多人朝7 队走去才知道的。开什么会?多数人都明白了,只有少数团员还在
      梦中。
      
        “不会撤职吧,他干得多好啊!”人们在议论着,还在说梦话,还没有从睡梦
      中醒来。我很清醒,撤我的职易如反掌,就像打到一个牛鬼蛇神那样,何况我具备
      许多牛鬼蛇神没有的“特征”啊!
      
        家庭成份、社会关系,那是臭名昭著的老字号,新开张的招牌——走资派!
      
        前不久,父亲被专政了。他是校长,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当过伪警察(仅仅7
      天)、国兵……只戴一顶走资派的帽子,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怎么能让走资派的子弟领导贫下中农的后代啊!
      
        李书记严肃而又郑重地宣布撤销我的“官职”,会议就在一分钟后结束了,就
      好比一颗流星闪过用掉那一瞬间。
      
        还好,撤职已永远不可挽回,但他没有宣布开除我的团籍。然而,这又有什么
      用呢?从那时起,团员的真正作用再也没有起死回生,直到现在只剩下一具空壳。
      这也许就是“文革”的功绩,人们不会忘记。
      
        从加入共青团到被罢官,自我陶醉的灿烂时刻,最恰当的四个字当属“昙花一
      现”了,也可以用“南柯一梦”来描述。霎时间,我从农村中的第四等人跌落到第
      九等人,与四类份子属于同一类人。我没有什么怨恨,更不能怪李书记对我无情。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自古有之,古为今用。
      
        每年里,我们九等人冬去春来,扶着犁把,扛着锄头,拿着镰刀,披星戴月,
      栉风沐雨;熬稠了岁月,磨碎了光阴,集聚了年轮;脸色如黝黑的土地,皱纹似纵
      横的田垄……锲而不舍地,年复一年地种下希冀,收获着艰辛……
      
        或许年轻就是快乐的音符吧,于是,酸甜苦辣也就成了我们成长的节奏。熬稠
      了岁月,结晶出一派无所不能体魄;磨碎了光阴,使我的思维更加细腻;集聚了年
      轮,懂得了固步自封是突破的障碍……
      
        我不再想团支部书记的事了,何苦白日重温噩梦呢,何必自寻烦恼啊?老老实
      实做一个农民,做一个像样的农民,别叫人家瞧不起你,说你嘴行手不行。因为我
      在摸爬滚打中,具有相当优越的体力,做事有了严密的思考,只要我想做到的就没
      有任何的阻碍拦住我。我,终于赢得“是把好手”的赞誉。
      
        铲地割地,我不再“打狼了”,都是第一个到头,活计干得干净利落。等我割
      好了几捆柴禾,大队人马才到地头,都羡慕我这把“好手”。
      
        拔麦子他们都是事先“打要”费时费力,我是“手出要”,一边拔麦子一边随
      时“打要”省时省工。这个“先进程序”没有人会,我是听老农民讲旧社会抗活的
      有人会这个手法,我自己硬是悟出来的。这是个技巧,就像在单杠上做某个高难动
      作那样,谁都能看明白,但轮到你就做不出来一样的。
      
        割高粱的时候,人们习惯把镰刀放到地上再去“捆要”。有时候一着急,捆完
      了高粱又找不到镰刀了,常常闹出笑话来,能不耽误干活嘛。我捆高粱时,镰刀从
      不离手,捆得即好又快。这一手我们叫“耍大刀”,只有会耍,别人是耍不了的。
      他们也和我学,结果不是捆不紧高粱,就是镰刀把自己的手胳膊划破了,只好作罢。
      
        挨着我们地的其他队的社员听说我会“耍大刀”,都来看热闹。我是把好手的
      名气越传越远。
      
        红卫兵的乐趣在于“与人斗其乐无穷”,九等人不沾边。但我们也有我们的乐
      趣,纯属于黄连树下弹琵琶——苦中作乐。
      
        “手出要”、“耍大刀”难道不是苦中作乐吗?那是旧社会庄稼人的绝活,硬
      要拿到新社会来弘扬,个中滋味只有九等人才能感受它的乐趣。所以,在九等人的
      青年中,类似的绝活也在那个年代花样翻新了。
      
        1966年秋收中,我和我们队里的年轻人在割高粱时比赛“上刀山”。所谓的刀
      山,就是高粱玉米收割后留在地上的“茬子”,锋利无比,犹如尖刀,不小心就会
      被它划出个血口子来。
      
        那天,我们的比赛开始了。每个人不需穿长衣、长裤,只穿一条裤头去割高粱。
      胜负的判定是,割到地头看看谁的身上划出的口子少。
      
        光着膀子割高粱,高粱的叶子就是一把刀,弄不好就被划出一道血印子来。割
      过的高粱地就是刀山,危机四伏。等到都割完了高粱,在地头大家互相数那些血口
      子,每个人都是体无完肤,严重的简直就是个血人了。记得李凤仁一共13道,王凤
      祥19道,我只有一道,那叫英雄,“光棍”!
      
        受点皮肉之伤没有谁在乎,睡两宿覚就完好如初了。心里的伤痛,是让你一辈
      子都难以痊愈的。
      
        李凤仁本来也是个庄稼院的“好手”,他为什么会划出13道血口子?心不在焉
      是也。
      
        他的八爷是个四类份子,他是富农子弟。农闲的时候,八爷和他的八奶天天游
      街示众,开始,人们像看耍猴儿似的看他们的热闹。一来二去,人们司空见惯了,
      没有谁出来捧红卫兵的场了。于是,红卫兵责令八爷八奶自己游街,一天早午晚各
      一次。八爷八奶像卖豆腐似的,打着小白旗准时上街,自己还得喊“打倒牛鬼蛇神!”
      
        早上,社员还没上班,他们就得出来游街。这倒好,生产队不用敲钟吹哨子了,
      他们一喊“打倒牛鬼蛇神”,你就起床。晚上游到很晚,八爷八奶相当于打更的人
      员了,你不用担心有什么小偷偷你的东西,他们又成了没有工资的保安了。
      
        因为有了“八爷八奶”们,好多人睡得很安稳,可他们的子弟亲戚朋友能睡得
      着吗?白天干活能不分神吗?苦中作乐,苦上加苦。要知道,他们可都是七八十岁
      的老人了。
      
        我这种身份的人,是介乎于可游可不游一类的。平时里要少说话,更不能说错
      话,“文字狱”利害得很,“口头会气”更是防不胜防。那时候我很羡慕哑巴人,
      恨不得自己就是个哑巴,因为我爱说,迟早迟晚会犯病。
      
      
      
        --------
        流行小说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