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里透紫的老师(惊魂时刻)
      
        “我们的教育方针是,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全面发展
      的同时……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这就是我们那个时代,教育方针。而“教
      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则是我们学校的教育者对教育方针最好的理解与实行。因
      之,劳动成了“教育”的主题与主体;文化课成了附属与附庸;学生成了劳动力,
      学校成了当地免费的劳务市场。初中三年来,春种秋收,我们无不南征北战,时不
      时地就毫不犹豫地弃笔从耕。
      
        初二下学期,春天的阳光刚刚融化了寒冬的积雪,我们又像春风一样卷入备耕
      的热潮中,再次兵发欢喜岭。
      
        与其说“兵发欢喜岭”,倒不如说是欢喜岭点将,点到了我们班的头上。
      
        那次李老师被小韩村的王队长“挤兑”走了,我们班曾落脚欢喜岭。
      
        李老师因那个“粮食政策”,不仅失去了“民心”,也失去了“官心”,上上
      下下不得劲。现在换了一个作战的环境,他下定决心“从打鼓,另开张”,干一番
      轰轰烈烈的事业,以学生们的“大干,苦干加实干”来改变一下自己难堪境地,并
      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效果。欢喜岭对李老师更是大加赞赏,说我们班是最能干的战斗
      队,并表示欢迎李老师有机会“旧地重游”。学校领导得到欢喜岭送来的一面鲜红
      的锦旗,李老师也在领导那红了起来。
      
        然而,旧地重游的不是李老师,而是刘老师,刘兴阁老师。
      
        刘老师怎会甘拜李老师的下风啊?他不仅要保持荣誉和传统,还得有新的突破!
      这既是他的本意,也是学校的殷切“嘱咐”。
      
        春天刨玉米高粱茬子,我们比当地的农民起得都早,到地里刚能分清茬子是玉
      米的还是高粱的,地表还有一层夜间冻的冻土呢。干活的地块稍微远一点,我们就
      不回“家”了,由学生炊事员把饭送到地里,品味着什么叫餐风饮露的滋味。
      
        学生炊事员做好饭,再送到地里,但她们一天的劳动并没有结束,收拾好碗筷
      后还要去挖一定数量的野菜,当然是多多益善。早春,她们就挖小根菜,剁碎了掺
      在玉米面里,窝头就大了。这样的窝头没增加多少营养,权且起到望梅止渴的作用
      吧。大地绿了的时候,小根菜不能吃了,又苦又辣难以下咽。这时的田边路旁到处
      都是绿油油的“老鸹膀子”,猪都不吃的野菜,我们借以充饥,劳动强度大,以此
      聊以自慰而已。
      
        春天就这样过去了,留给我们的是蜡黄的脸和绿野菜颜色的粪便,还有欢喜岭
      对我们名声在外的垂涎。于是,秋天我们在刘老师的带领下又一次卷土重来。
      
        国庆节那天,刘老师向我们发出号召:“咱今天割完这片谷子再收工,回去过
      国庆节!”老师要献礼,同学就得卖力气,直到月上中天才收镰,真是“割月中秋”
      啊!
      
        同学们没有怨言,有道是“三春不如一秋忙嘛”,何况老师的话就是圣旨呢?
      只是在回生产队的路上都盘算着这顿晚餐。我们没有奢求,能吃顿饱饭足矣,过节
      了嘛。
      
        果然“如愿以偿”:主食三两秫米稀饭依旧,这是粮食政策,不得违反。满满
      的一碗土豆炖白菜可是破例的,虽说缺油少盐,总算撑鼓了肚皮,打出了饱嗝。
      
        正在我们心满意足的时候,惊喜出现啦。学校派人提前为我们送来了月饼!
      
        “中秋节不是还有三天吗?”不知谁在小声问,其实是在庆幸。来人说:“学
      校跟商店商量好了,国庆节和中秋节一块过啦。”这话乐得同学直拍手,眼睛一起
      盯上装月饼的袋子。
      
        糟糕的是,路途远驴车又颠簸,很难有一块完整的月饼了,可能那时的月饼就
      这个德性。
      
        为了分得均匀,不干活的刘老师开始“操刀割月”,又用秤来称,极尽精心。
      这时我们已垂涎三尺了,完全忘记刚才的那顿饱饭,肚子是否还有空间。
      
        我们“吃月望月”,痴痴的,呆呆的。尽管月饼破碎,我们还是咀嚼到了艰苦
      中的香甜,企盼着未来的圆满……
      
        满月的光华四射,有的同学打起了鼾……
      
        到了初三下半年,教育形势有了一些小小的改变,因为我们就要毕业了,学校
      为了使升学率不至于落后他人太多而尴尬上的考量,取消了某些“应景”的劳务输
      出。这时,我们的班主任又换成了王秉贤老师。
      
        王老师教我们语文,讲课的语调抑扬顿挫,很有节奏感。他行走坐卧,言谈举
      止,有那么点文人的风范,给大家的第一印象就是“爽”。还没等待我们毕业,他
      走了,走得很爽。他犯错误了,据说也是“粮食政策”惹的祸。“粮食政策”真猛,
      猛走了许多老师,人人谈虎色变,皆因猛于虎。
      
        王老师走了,我有点心酸,也很黯然。但对于我,他还是走的好。这里有个小
      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
      
        初一伊始我还踌躇满怀,但不久社会上就刮起了一股强烈的政治风暴——“打
      击富裕中农”的运动,我理想膨胀的心开始萎缩,颤抖。
      
        解放前,地主、富农被分了,贫下中农底子薄,富裕中农是解放后最富裕的阶
      级了。官方说,“富裕中农最具复辟的危险”,有人已经又买地了。他们总想走回
      头路,尝试不曾有过的富有……
      
        几乎所有的“运动”,都是以“震动”为特征的。“震动”,形象地说就是地
      震,让天地来一次重组。“打击富裕中农”的运动过后,使土改后农村的社会成份
      有了新的变化,许多富裕中农变为富农,成份升了一格,人格下降了一格,成为专
      政的对象,发生了质的蜕变。更有甚者,标准的中农也连升两级,也加入富农的行
      列,我的邻居就是其中的一个,叫做“新富农”。他们昨天还扬眉吐气,一夜间就
      垂头丧气,这不是地震又是什么啊?那时的富裕中农是最危险的阶级,每个人都有
      这个感受。对此,我整天忧心忡忡,生怕家庭成份升级啊。
      
        “打击富裕中农”运动,社会上习惯叫它“二次定成份”,3 年后又推翻了,
      维持“原判”。但它给社会震动的地震波,也波及到了我。
      
        初二的时候,学校发给每个同学一张登记表。填写的内容,不外乎年龄、性别、
      籍贯……最让我难以下笔的,是家庭成份、社会关系两项。个人表现一栏由班主任
      来完成,那就是对你的印象、鉴定,这也是要命的文字,我没有办法左右老师的笔
      墨,只好听之任之,凭命由天了。
      
        这张登记表对于我来说,假如我如实填写,那就是在“前途死亡”证明上签字
      画押了,我甘心。所以,我心一横,根本就没有填写,更没有上交到老师那里。刘
      老师催促过几次,我就说父亲在填写,或说在等大队盖公章呢。盖公章,那是必须
      的证明,严格的程序。
      
        眼看就搪塞不过去了,刘老师突然金球“死亡”了,我们都相互离开了对方的
      视线。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有了正常的跳动。
      
        可是,到了初三下学期,学校又发了一张大致同样的表格,限令一周内完成。
      我冒汗了,不填是不行了,这是一张涉及升学的报名表。
      
        我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就加大力度的学习,想以学习成绩弥补“先天不足”。
      但我依然瞒天过海,填写社会关系的时候,那些地主、富农的亲属一个都没有。父
      亲的职业写得很醒目,他是老师。那时的老师就是国家干部,连商店的营业员、医
      院的大夫护士都是国家干部,有那么一点值得荣耀的亮点。
      
        我终于被新民高中录取了,既兴致又幸运。
      
        也许是小小的年纪经历了太多的“不幸”吧,所以即使遇到幸运的事儿也总往
      坏里想。人还没来到高中的校门,忧虑又在叠加。
      
        录取通知书上面的名字不会写错吧?
      
        老师给我的鉴定历来都是最恶劣的,倘若王老师也这么写,那是绝对考不上高
      中的。
      
        初中的6 个学期中,前5 个期末鉴定那栏除了老师的评语,我的品行等级都是
      “可”。最后一个学期的评语,也是毕业鉴定,老师是不让我们看到的,也不需要
      像往常那样让家长看过再签字,那是绝密的文件。
      
        “可”是什么概念啊?大概就是表现可以的意思吧。那个时候,学生的品行分
      为4 个等级——优、良、可、劣。被开除的学生,品行等级为劣,恶劣至极了。我
      的等级是“可”,是“劣”的边缘,是在校生品德最差的了,我们班里只有3 个,
      吴和梁加我,有的班级根本就没有一个。
      
        这样有“可”的期末鉴定,我从来不敢让父亲看一眼,偷偷地盖上父亲的印章,
      再龙飞凤舞地模仿父亲的笔记,开学后再交到老师那里……
      
        可以说,多年来我是在沉重的精神压力和难以摆脱的负担中生活学习的,没有
      一刻的轻松。即使在金榜题名的喜悦时刻,也难以得到欢呼雀跃的舒展,想起来好
      不悲凉。
      
        我好委屈,因为我有过很多的积极表现,应该得到老师的好评,得到“良”的
      品行。初二放暑假的时候,我牺牲回家的休假,放弃享受母爱的温存,一个人给学
      校起早贪黑地放牛。这不是一种精神吗?不是,大概是我的精神错乱了,始终找不
      到一条通往舒心的路,只有走进死胡同。
      
        1961年9 月1 日开学了。和我一起去报到的共有23名新民六中的同学,也许只
      有我忧心如焚地迈进新民高中的校门。
      
        校门的两侧,贴着6 个班级新生的名单,很是醒目。1 年1 班的名单里没有我,
      就去看1 年2 班的。倏然间,我的血液似乎凝固了,我看到了那3 个字——“宋会
      元”。
      
        原来我就担心录取通知书有可能写错了,现在“宋会元”就摆在我的眼前。怎
      么办?还是往下看看吧,也许我的名字在后边,也许“李会元”写成了“宋会元”,
      或者根本就没有“李会元”……
      
        还好,谢天谢地,下面几行的中间位子看到了我的名字了,心怦怦地狂跳不已。
      直到后来,我看到了新的班主任老师手中的那张在初中毕业前填的表,我的心才稳
      定了下来。那张表里有我的照片,还有我录取的成绩……
      
        新的班主任姓赵,一脸的笑意。他帮我翻厚厚的表格,一页一页地翻,很有耐
      性。此时此刻,我也翻开了新生活的新的一页,将坎坷进行到底的一页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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