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北京漂了些年。我说的北漂,与那些大学毕业扎北京,成天忙于找工作或
      跳槽的学生漂民不同;已过而立之年,妻儿都有。友人劝说才动了去北京念头。北
      京原也去过,以游客身份登长城逛故宫看景点。这次去,枝不同意。孩子年幼,扔
      我一人不行。钢子招你去,没好事。他是花心,跟着他,不坏也会变坏。
      
        钢子是我文友。心思缜密,爱开玩笑。那次笔会座谈,他坐上面主持,不久便
      鼾声响起。省里来的副总编恼不是,笑也不是。推醒他,环顾四周笑笑说,梦见胡
      牌,清一色,就差一张。他拍拍副总编的肩,老兄,让我胡了牌再叫醒我嘛。
      
        昨夜,钢子陪省里编辑们玩通宵。麻将从省里带来,骨头制成,莹润水滑,年
      代久远蕴含文化那种。我也没睡,围着桌子冲茶添水,上街买夜宵。当时省里来的
      文坛宿将,在我心中很有地位。钢子那种埸合拍他肩,象上级拍下级,长辈拍晚辈,
      何等气度。这以后,我对钢子有了进一步靠近。
      
        钢子当兵受过伤,立了三等功。荣誉证书轻易不示人,我和他交往深了才得看
      一眼。转业后分到市作协任副主席。爱喝酒,酒量也大。一桌人醉了,他反而越喝
      越清醒。因有这优势,他负责办的笔会,文联和作者几乎不用掏钱。那次近园山庄
      笔会,赌谁酒量大,他拚倒了素有酒王美誉的区长,结果笔会全程吃喝开销全免了。
      
        钢子文艺细胞很活跃,笛子吹得好,二胡拉得棒。最爱拉二泉映月,边拉边唱,
      沙哑嗓音十二分难听。自己不觉得,遇上文艺表演,想方设法软化导演,上台尽兴
      一番。使人眼睛一亮的,是一手好字。小楷透出灵秀,收放自如的行草内含张力。
      在北戴河《我的家园》全国散文大赛颁奖会上,我见几位国内知名大编辑,见了钢
      子签名,在签到薄签名时露出羞怯。
      
        妻子说钢子花,有捏造成份。钢子在老家时,中规中矩,无论卡拉包厢,夜总
      会舞池从无轻佻行为,很活跃也很绅士。不论熟悉与否,一支舞下来,舞伴一晚的
      饮料他全包了,却没有毛手手脚揩油毛病。为这,我给他取个外号,站台。他不明
      白啥意思,问我不说,自己悟去。
      
        我至今不明白,枝为何特嫌钢子,钢子对枝很尊重,见面喊嫂子,开玩笑注意
      分寸。钢子在京发了后才传出绯闻,枝为何早就认定他是花心人呢。后来枝上北京
      看我,钢子把老乡招来,畅春园酒楼请了一桌。那份真心与热情,我眼里钢子是头
      一回。枝对钢子看法并未改变,听说了钢子风流韵事,生拉死拽要我回去,说再呆
      下去肯定变心。
      
        这次去北京,枝阻拦不了我,儿子可以放托儿所。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直奔车
      站,枝一句话使我停住了脚步。她说和你结婚九年,聚的时间少,离别时间多,你
      就忍心这样走掉?她表情平静,不象三年前说同样话时,容颜凄楚,眼里蓄满泪水。
      
        那次我作了让步,放弃了去省师大读作家班机会。在京时钢子常为这说我傻气。
      想想,别人盼都盼不来。你机会到手,却因老婆止步不前,象大老爷们吗。看我,
      抓住机会,才改变了命运。
      
        近园山庄笔会结束不久,钢子去北京读文学班。以他当时水平,远远不够格。
      跑了趟北京,办妥了,圈子里的人对他既鄙视又羡慕。因是党员,军人出身,天性
      乐观人缘好,入校后担任了那届班长。我曾与他几位同学,席间有过交流。他们喜
      欢钢子,又有点瞧不起,说他文学功底浅,文章臭,班上排名倒数第一。当着钢子
      面也这样说,钢子哈哈一笑带过,心里却憋着想打个扳本。
      
        那天,钢子在海淀美食城请客,为去美国费城的查君饯行。他要我席间发难,
      给他那几位自命不凡的同学难堪。钢子拉住我手,声音急切地说,老蝉,今晚帮我
      出口沤气,把我几年受的一次还给他们。你和他们谈时下最前卫的文学流派,谈尼
      采叔本华萨特弗诺依德,找着空档就扩大战果。尤其查君那小子狂得没边,眼睛朝
      天把脚搁桌上听课。让他丢回面子,出国前给他心里添堵。
      
        我没提钢子说到的那些名字,他知道了的,人家怕是已嚼烂化成营养了。我尝
      试提起胡塞儿,不行又转到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教程》,从辨析语言与言语不同
      入手展开论辩,给了查君一个难堪。钢子高兴死了,第二天上西单买了块表送我。
      查君很大度,给钢子来信时也夹带一张,潦潦草草向我问好。其实我心里惭愧,只
      是零碎读了点书,运用诡辩术,现趸现卖而已。
      
        思虑再三,我还是决定上北京找出路。那天妻子没上车站送我,我也不想她送。
      站台是个让人脆弱的地方,会使离别更为揪心。望着窗外夕阳余晖,望着熟悉的城
      市与建筑加速向后退去,不知为何,愁绪缓缓弥漫开来。
      
        到京当晚,钢子给我接风洗尘,在漏斗桥胡同一家四川餐馆。里面格局不大,
      放了八张桌子,收拾得很清爽。吃饭的多是学生,还有那些指望淘金发财住附近的
      漂民。胡同对过是北大西校门,地利缘故,又因价廉物美,生意很红火。
      
        老板三十出头,菩萨相,成天乐呵呵。凡遇宴请,他都会问上一句谁是东家老
      板,有时明知故问。然后赠主人一盒烟,每位客人一打火机。我明白他用意,这样
      做突出了主人地位,又使客人感到亲切,还提高了他本人附加值。现在有的大餐馆
      也这样做,与他相比起步晚,落后了十多年。吃到半中腰,他自带酒过来敬酒。先
      敬主人,第二杯敬客人。不多打扰,敬过便转到其它桌边。随后员工送上一盘麻婆
      豆腐,说免费,老板心意。
      
        后来凡家乡来人或朋友探视,我都定点去他那。混熟了,有时下碗面权作一顿,
      也不驳你面子。面里卧个荷包蛋,不另算钱,给也不收。我心生佩服,他不发财谁
      发财。几年下来,我亲眼见他象面粉发酵般,从平房做到楼房,买了小车。那时有
      辆夏利,也是很抢眼的。
      
        钢子请我那晚,他妻儿也去了。妻子梅,高挑身材,皮肤白净,一双大眼睛,
      长得很漂亮。歌也唱得好,爱唱黄土高坡。唱到高处,声音拔上去一点不吃力,清
      亮清亮余音缭绕。若以嗓音拚模仿秀,定会排在全国百名之内。她岁数比我小,却
      以大姐口吻和我说话,行事也象大姐。
      
        那次外出采访,穿衣服她也要过问。不行不行,这身衣服土不拉叽,不象北京
      下去的记者,让人笑话。我穿着随意,也很固执。爱穿牛仔或军服,要么茄克,最
      嫌西装。那时七月天正热,我穿了件短袖军服。钢子笑我没当过兵,穿军服是羡慕
      他,过过瘾。
      
        第二天一早,梅直奔动物园附近服装市埸,买来衣服兴高采烈往我身上套。这
      是名牌,送给你,记住这份情啊。后来我才知道,那件所谓的皮尔卡丹是冒牌货,
      她被人蒙了。只要她没离京,我的换洗衣服她全包了,内裤也抢去。有什么好害臊,
      男人那东西谁没见过,破辣椒一个,就你金贵。
      
        有天我喝醉了。钢子对梅说没事,这小子半年多没碰女人,准是憋急了才发泄
      一把。后见我醉得厉害,手就伸进嘴里往外掏,吐了个混天黑地。梅急了,发狠骂
      钢子,骂过他又骂我。听着不对劲,她骂我的话更狠。老婆不在身边,拚命灌尿,
      哪象男子汉!你也不是好东西,迟早被钢子拖下水!边骂边给我收拾,热毛巾擦脸
      那狠劲,像是要把我嘴巴擦成兔唇。我知道她生气,但感到温暖。一人孤身在外,
      能得着这份温情,是我幸运啊。
      
        几年后,我上钢子东五环的家去看望,觉察到钢子乡情明显淡了。那时我已离
      开他,在别处打工。坐在本田车里,钢子不吭声,老是由我挑话打破沉默。没说上
      二句,他装模作样打开收音听路况,把堵车骂上一通,对我不闻不问。我心里好笑,
      也不再主动说话。钢子你就装吧。还得是你先开口,你最受不了沉默。不出所料,
      过了一阵,他不冷不热撂句话过来。老蝉,上门拜访,怎么两手空空。还没学会做
      人,差劲呐。
      
        我一楞,是呵,怎把这檔子事给忘了呢。钢子无所谓,爱怎想怎想,对梅却是
      太失礼了。我让钢子前面超市停车。他阴阳怪气拉长音调。不用不用,像是讨来的,
      显得我小气让人瞧不起。接着,他拿起手机通话。老蝉来了,多煮点饭。不用不用,
      不用加菜。我们家不是常来人吗,和他们一个样。他话里听不出任何热情,公事公
      办那种。我心里郁闷,什么,叫你老婆多煮饭,不提喝酒,我是奔你家吃饭来的?
      
        梅见了我,脸笑开花。老蝉,死哪去了,怎不想着早点来看我啊。几月前,听
      说你又回北京了,在哪干,还顺心吧。枝还上班吗,这回拦你没有,是不是想通了,
      才让你出远门。瞧,我把桩也喊来了,今晚热闹热闹。
      
        看着真实笑脸,听着亲切乡音,阵阵暖流热遍全身。
      
        菜摆了一桌,还在冒热气。我猜是临时从餐馆叫的。只有中间用青花瓷盘盛的
      炒米粉,是梅的出品,也是家乡人特爱吃的。钢子换了身家居休闲服从卧室出来,
      老蝉,贵宾待遇嘛。平时吃腻餐馆,想吃口老家炒粉,我还得求她呢。我明白他是
      借题发挥,拐着弯奉承妻子。这可不是以前的钢子。我猜想,他在家地位已江河日
      下。
      
        几年前,梅请假去深圳老街做生意。后因心挂两头,担心钢子有钱作怪泡妞,
      又得照看生意,搞得心里很累。被我点醒后,她停了生意,回到北京。为这钢子没
      少埋怨我,说不够哥们。我和钢子是朋友,对梅的好感更深,我不愿看见他们家散
      掉。梅和枝同事。枝在成型线做工,梅是车间管理员,共事多年了。钢子常打趣我,
      说他是我领导,梅是枝领导。老蝉,你就别再去想跳槽的事,我们两家前世注定有
      缘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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