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无由的祸根
      
          从来不进医院的阿新,已是第三次从医院里出来了。
      
          第一次进医院是在一个多月前,海潮刚刚袭击了这座年轻的南方大都市,狂风
      暴雨海浪搅乱了的一切还没有得到恢复,阿新就在阿萍的陪同下走进了市第一人民
      医院急诊室,让医生给他彻底检查一下拖了半个多月尚未痊愈的感冒。至今阿新还
      记得当时的情景。
      
          医生是一位中年女性,她问了问病情和症状,看了看舌苔与喉道,“有多长时
      间了?”
      
          阿萍抢着答道:“大概有半个多月吧!”
      
          女医生白了阿萍一眼,阿新忙解释说:“有十多天了,吃药不见效,头老疼,
      轻飘飘的,浑身上下一点劲都没有——”
      
          女医生又瞟了阿萍一眼,阿新不自在起来:“哦对了,我这臂弯还长了不少湿
      疹呢?”
      
          女医生停下了笔,睁大了眸子:“哦?湿疹?我看看!”
      
          女医生仔细地检查了阿新的症状,然后语气略显沉重地对阿新说:“办入院手
      续吧,你需要住院复查!”
      
          在一旁张罗的阿萍似乎从女医生那一双略显吃惊与忧郁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
      “住院?有必要吗?咱们阿新可不是闲人啊!”
      
          女医生又瞪了阿萍一眼:“废话!难道住院的都是闲人?”说着又撕了一张化
      验单给了阿新,“血检!”
      
          阿新接过化验单,点着头:“好!好好!我这就去。”
      
          离开了急诊室,阿萍领着阿新办完了住院手续,来到了化验室抽取了血样,护
      士领着阿新和阿萍来到传染病室。
      
          阿萍一眼就看见了病室门口悬的牌子:“不对!怎么是这儿?”
      
          护士说:“入院手续上不是写明住传染病房吗?”
      
          阿新一听也跳了起来:“住传染病房?你们开什么玩笑啊!我这感冒是传染病
      吗?你们有没有搞错哇!”
      
          传染病区的医生听见争吵走了过来,拿起住院手续一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的,你不住这儿住哪儿?”
      
          好说歹说,阿新终于忍气吞声住了下来:“呃,我说阿萍,你好好看看那化验
      单上是什么东西——”
      
          阿萍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要明天才知道呢!”
      
          阿新琢磨着阿萍的脸色,心里也有些七窍生烟的味道:“你那马脸拉那么长干
      吗?不过是一点小病嘛,你以为我死了不管你啦?你不乐意待在我这儿,我让阿秀
      来!”
      
          说着阿新便要拨手机,阿萍强颜欢笑地拦住了阿新:“有啥不高兴的,我在这
      儿不是好好的吗?你要她们来,我就走。”
      
          “待在这儿就好,只是别马脸对人就行!”
      
          这一夜很凄清。窗外是无边的夜色,偌大一个病区一切都已死去,似乎只有走
      廊尽头医生办公室的灯光还活着,大都市喧腾嘈杂的市声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恐
      怕是无论如何到不了这里来的。
      
          阿萍趴在床沿上似睡非睡,阿新伸出抚摸过她千百次的手掌去抚摸她的脸庞,
      她被惊醒,神经质地推开他的手臂,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她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
      :“公众场合,别人看见了多不好!”
      
          “过来!”阿新命令道,“老子今晚非要你给我暖脚又怎么样!”
      
          阿萍怕再发生其他什么事情,只好脱了鞋,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别折腾了好
      不?我就在这头给你暖脚,行吗?”
      
          阿新叹着气没有吭声。
      
          对于阿新和阿萍来说,这一夜好长好长。
      
          阿新原本是宝安小铲岛附近的一个渔民,祖祖辈辈像浮萍一样在内外伶仃洋里
      飘来荡去,听潮起潮落,以打鱼为生。改革开放以来,宝安由一个贫穷落后的小镇,
      一下子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大都市的一个区,阿新也由一个渔民摇身一变开起了商铺
      成了老板,宝安的变化越来越大,阿新兜里的钱也越积越多。进入20世纪90年
      代以来,阿新的事业达到了辉煌的顶峰,他不仅在蛇口置了产业办了公司,还在龙
      岗搞了一个有一定规模的电子元件厂,在东莞也搞了一家家用电器厂。昔日小渔村
      的穷烂仔成了家资数千万的大款,的确让人耳热眼馋。
      
          也正是阿新在自己事业处于颠峰时期,认识了阿萍。那时候阿新已经四十出头,
      阿萍还不满二十。阿萍是来自湖南嘉禾的一个湘妹子。虽说阿萍出生在嘉禾山里,
      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以及不一般的谈吐,丝毫让人感觉不出来山里人的味道。
      初打照面,冷不丁还让人以为是哪个县剧团的演员呢!这种所谓“气质”上的变化,
      阿萍付出了本不应该付出的代价。
      
          那时候阿萍初中刚毕业,家里贫困,父母无法再让阿萍读书了,她便随两个同
      学外出打工。第一站便是距家一百多公里外的彬县,三个人刚在彬县火车站落下脚
      来,一个中年女人便敲门而入。中年女人伶牙俐齿,告诉她们说南下广州深圳有大
      钱可赚。阿萍一听心里便乐了!好啊,只要有钱赚就行,等手中攒下一把钱后,她
      还想读书呢!
      
          于是,三个不满十八的小姑娘便跟着中年女人乘车来到广州,后又转车来到东
      莞大朗。大朗虽是小镇,但交通发达,又地处珠江三角洲要径上,灯红酒绿,繁华
      不亚于都市。阿萍等人住进了南粤大酒店,说是当服务员,其实是陪酒女。阿萍记
      得她和两位小伙伴住进南粤之后,那位接她们来的中年女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天晚上,酒店老板就要她们去陪客人喝酒,客人每喝一瓶酒,她们可以提成20
      %,可是姑娘们却从来没有喝过酒呀!远离父母,人生地不熟,三个姑娘一合计,
      只有横下心来豁出去了,陪就陪吧,不就是喝酒吗?又不是喝毒药,客人喝得,咱
      也喝得。一晚上下来,小姑娘们手里也有了十多二十元钱。回到拥挤的宿舍里,小
      姑娘们难受极了,又把喝下去的东西全都倒海翻江地吐了个干净。二三天之后,姑
      娘们已是“酒精”考验了,端起大杯小杯来一点不怵。
      
          一天夜里,老板把阿萍叫到办公室,拿出一扎钱来交给她,阿萍从来没见过那
      么多钱,不敢接。
      
          老板笑了:“这是你的奖金呀!你干得好,月底我再给你。”
      
          阿萍颤颤巍巍接过钱那一瞬间,灯光灭了,老板趁势把她抱到沙发上……
      
          阿萍也就在这一天晚上失去了她的贞操。
      
          泪水曾伴她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但是毕竟自己有钱了,有钱的感觉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自那以后,阿萍的工作性质有了质的变化,她不再陪别人喝酒,当上
      了领班,只需要安排手下的小姐陪客人喝酒就行。但是有一个人她是非陪不可,那
      就是酒店的老板,不过陪的内容也有了变化,不是陪喝,而是陪睡。
      
          隔了一段时间,老板娘发现了老板和她之间的猫腻,连哭带闹要老板将阿萍解
      雇了,并且赶出东莞。失去靠山之后,阿萍便来到了深圳,出道一两年的磨练和熏
      陶,已经把阿萍彻底变了一个样儿。一颦一笑的媚态,一步一摇的丰姿,特别是又
      甜又软的话语,男人见了少有不陶醉倾心的。
      
          款爷见了靓妹,一切通俗小说里能够出现的情节,都在阿新和阿萍身上得到了
      印证。
      
          事情就这么简单。眼前这个世界上,好像钱与色是两种最易融合的物质,只需
      彼此心照不宣地稍微一勾兑,灵与肉的交易就被搞定了。
      
          阿萍成了阿新的二奶之后,省却了许多人间烦恼。但烦恼却不愿意省却她,而
      时常来敲她的门。当她知道他除了她还包了一个二奶时,她烦过,也恼过,但是无
      济于事,人家有的是钱,谁叫自己那么贱呢!当她知道他又包了“三奶”之后,她
      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管你包多少,这社会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啊,反正只要你有钱
      按时打入我的卡上就行。
      
          包女人的烦恼阿萍倒不觉得有多烦恼,只是在医院里经医生那么一折腾,更大
      的烦恼似乎会立即出现在自己面前。倘若阿新真的得了什么“病”,有个三长两短,
      正嚼得甜甜蜜蜜的甘蔗不是“嘣”地一声折断了么?!没有了阿新作靠山,自己又
      该怎么办呢?
      
          早上醒来,阿萍就直奔化验室去,到化验室一问,血检结果还没有出来。她一
      直等到下午,报告单终于出来了。当“艾滋病”三个字眼第一次钻进阿萍的眼里时,
      她似乎被电狠狠地击打了一下!两眼发花,两手颤抖,一颗心痉挛不止:“天啊!
      他真的是得了艾滋病?”
      
          “有结果了吗?”阿新问。
      
          阿萍点了点头。
      
          “啥病?”
      
          “艾滋病。”
      
          “什么?艾滋病?”阿新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你开什么玩笑?拿来我看
      看!”
      
          白纸黑字,谁看结果都一样。
      
          “嘿嘿!我就不信,住了一天医院,倒是给我住上艾滋病了,这不是借病坑人
      整钱吗?走!咱们出院!”
      
          吵着闹着出院之后,阿新没有跟阿萍回去,他觉得她的脸色似乎阴了许多。送
      走了阿萍,开车回到“第一夫人”身边。因为有两个厂子在外地,阿新回家的时间
      少,老婆孩子谁也无法过问,也过问不了,这就给阿新留下了许多自由的空间。如
      今手里攥了张死亡通知单,自由不长久了,也不能长久了,于是想到了家,想到了
      什么歌里的一句话,回家看看。
      
          “不舒服?”老婆沏上一杯热茶。
      
          “没啥,一点小感冒。”
      
          “没去看看?”
      
          “看了。”阿新呷了一口茶,“呃,你怎么这么唠叨啊!不就是一个小感冒吗?
      又不是得了艾滋病!”
      
          老婆叹了口气:“我还不是担心你呀!哎,要是真得了艾滋病,咱们家可就完
      !”
      
          阿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戳到自己的痛处的,老婆的话更是在痛处撒了一把盐。
      他不再争辩什么,他觉得这事儿越争辩越露馅,干脆隐下来再说,更何况自己是不
      是那玩意儿还很难说呀!
      
          于是他又开车到了广州,在广州找了一家医院作了血检,血检结果还是呈阳性!
      
          这时他有些坐不住了,怎么这东西偏偏我惹上了呢?他开始搜集一些介绍文章
      看,有一天他在一本医学知识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说检查艾滋病最好是到专业医院
      去进行。阿新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心情又舒展了一阵子,两家医院肯定
      不是专业医院,血检报告肯定有误,如果真的这样,我阿新不是又活出来了么?对,
      找专业医院作一次血检。
      
          可是到哪里去找专业医院呢?阿新开着车子整整转悠了大半天,打听到深圳有
      两家医院:一是深圳东胡医院,二是深圳市卫生防疫站;广州有三家:一是广州传
      染病院,二是中山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三是南方医院。深圳就在眼皮子底下,离得
      太近,还是再跑一趟广州吧!何况东莞的电器厂也得他去料理料理。
      
          于是,阿新又开车到了广州。
      
          结果使他绝望:血检呈阳性!他的的确确是一名HIV携带者!
      
          回到东莞,秘书送来一叠报表要他过目。阿新一看就烦了,无名之火油然而生
      :“你烦不烦?我刚一落脚,你就送来一叠鬼东西,是要逼死我是吧?”
      
          秘书吓得傻了眼,旬报、月报按厂里规定必须按时上报的呀!逾时不报,有规
      章制度在那里卡着,这不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么!
      
          回到厂里,阿新脾气越来越怪,不仅秘书深有感触,普通工人也大都提心吊胆
      的,不知哪一条道出了什么岔儿。
      
          晚上阿新躺在冷冰冰的床上更不是滋味,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幻觉中有一只魔
      手把他从地上提到空中,又把他从空中掷到地上。有时又觉得床头柜上那一张雪白
      的血检报告单实实在在就是一把白晃晃的切菜刀,直端端地朝他飞来,他甚至躲避
      都躲避不及,只有当他“哇”地一声惨叫之后,他才被震醒,才知道这是幻觉。
      
          阿新实在太怕这个孤独恐怖之夜了,他干脆坐了起来,斜倚床头,反复琢磨起
      他究竟是如何染上这病的。
      
          说句实在话,阿新虽然风流成性,但他对性病艾滋病还是有警惕的,他不像有
      些老板或者嫖客那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老是不停地更换着自己的性伴侣,他采
      取的是一种自认为不会出事的“包养”的态度。反正兜里有的是钱,看上一个包养
      一个,给被包者提供足够的生活来源,不让她去与外界接触,让她们“洁”身自好,
      这样染病的机会自然没有了。不过在包养之前,被包养者一定得去医院作一番体检,
      看有没有性病什么的,这是阿新包“二奶”的最后一道闸,有了这道闸,阿新自以
      为万无一失了。
      
          没想到他还是染上了病,而且是艾滋病!
      
          阿新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医院进行血检,他不相信医院检测的结果,似乎也有
      他的“理由”。那就是自从他包养“二奶”后,他就再也没有到外面拈花惹草了,
      不管是大饭店里的“高妓”,还是街头路边的“低妓”,他真还没有照顾过。一个
      不够养三,凭什么要到外面吃零食招病惹祸呢!就算如此“谨慎”,他还是染上了
      那见不得人的病,你说他能信么?
      
          信不信由他,现实却摆在那里谁也抹不掉的。
      
          阿新越想越想不通,越想不通就越气越恼:“他妈的三个婊子究竟是谁给老子
      惹上的?”
      
          此时此刻的阿新,至关要紧的是一定要查出来谁给他染上艾滋病的。
      
          “这些臭婊子,谁置老子于死地,老子就要置谁于死地!”阿新狠狠地自言自
      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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