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结婚那天，我哭得很伤心 　　兰是一所大学的副教授。一个闷热的下午，我正在整理前一天的访问记录。她 如约来到我的工作室。她大大的眼睛，一身得体的连衣裙衬托出高窕而丰腴的身材 之美，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现代女知识分子的气质和风采。和其他的女人不同，她 在叙述自己恋爱故事的整个过程中，表情一直都显得很平静，这使我们都很轻松。 她说： 　　“我和丈夫相爱在大学时代。 　　八十年代初期，大学校园里依然弥漫着一种禁锢的气氛，在那个一惊一咋的年 代，大学生的恋爱都是偷偷摸摸地进行的。一些恋人在大学四年中虽然爱得死去活 来，难舍难分，最后因为分配不到一起，大部分都各奔东西了。而且，在那个青春 萌动的年龄阶段，当第一次爱的激情燃烧起来以后，当感情的潮水第一次漫过心海 的时候，一部分大学生情侣们就难以把握自己的感情和行为，恋爱中出轨的行为是 常有的事。为此有的恋人饱尝了难以承受的遭遇。轻则会受处分，重则会失去学业。 所以说，在当时那个年代的大学里，虽然一些大学生真诚地爱过，将感情看得十分 圣洁，但是严酷的现实最后还是将这种纯真的爱情梦幻摔得粉碎，使他们曾经圣洁 的感情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哀怨。一些恋人追悔莫及，有的则遗恨校园。但是，当 年那种不能很阳光地相恋的日子，那段担心害怕的相爱岁月还是让人感动，成了我 们这些曾经在象牙塔里真诚爱过的人心灵中难以忘怀的记忆。 　　在学工作这么多年，我见过这方面的凄惨场面太多，感受太深刻了。虽然我和 丈夫的恋爱也曲曲折折，曾经一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但是和那些最后凄凄惨惨分 手的恋人相比，我们的恋爱还是比较幸运的。 　　●曾经爱过自己的同桌 　　我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父母都是省级单位的部门领导，有体面的工作，有稳 定健康的婚姻。从小我很少看见他们吵架。父母对我的爱很有分寸，既没有让我缺 少爱也不过分溺爱，可以说从小我就没受过什么伤害。高中时，我的个子比我们班 的同学都高，这使我曾经一度很自卑，总觉得和同学们在一起挺显眼的。所以那时 的我总有意识地猫着腰，试图让自己显得大众化一些。尽管这样，在班里我还是比 较孤单，甚至有点不合群。一些调皮的男生还经常在背后说我是个傻大个。至于高 中的时候是否有男同学喜欢过我，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没有看见过有谁对我有 好感。 　　上了大学以后，同学们来自全国各地，高个子的同学多的是，特别是体育系的 女生们，个子都比一般的女生高。置身在那种环境里，我也就不怎么特别显眼了。 甚至在大学里，有的男生还挺羡慕我的身材的。这使我很高兴，觉得大学生就是和 中学生不同，审美意识现代多了，不象那些中学生眼界竟然是那么的窄，连一个女 孩的身材好坏都不能客观评价。所以进入大学以后，我对自己的个子还有些得意， 觉得自己的身材挺好的。 　　大一后半学期的时候，我爱上了我同桌的那个男生。他来自农村，一副诚实、 朴素的样子，高高的个子，也戴一副近视眼睛。由于是同桌，所以我们彼此也比较 熟悉，说话也比较随便。也许是两个人平时交谈的比较多，也许是他身上那种能吃 苦的精神感动了我，不知怎么的，日久生情，我慢慢地对他有了好感。到后来竟然 深深地爱上了他。大学里四年里，我和他一直是同桌，四年的岁月里，我一直默默 地爱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的心绪。多少了晚自习的日子，我坐在他的身 旁，感受着他身上特有的男人的气息，感受着他的幽默带给我的快乐。但在那个不 容许大学生恋爱的年代，我只有把这种圣洁的感情藏在自己的心里，当时的环境和 少女特有的羞涩使我无法对他倾诉这一切。 　　而他总是以一个同学和朋友的面目出现在我的眼前，虽然我们两个整天在一起 上课、自习。不管我在他面前表现得多么的温柔，不管我怎样暗示我对他的爱恋， 他总是视而不见，甚至当我深情地注视他的时候，他也会慌乱地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不敢正视我那包含柔情的眼睛。女人在这个时候往往会生气，甚至会伤心。记得有 一次上自习的时候，我故意将书本在他面前一摔，离开了座位。 　　当时我想他一定会问我怎么了，然而，等我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他就象什 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对我淡淡地一笑，仍然低头看着书。那一刻我伤心极了。 　　情有所依而得不到回应的心情是悲伤的。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这种压抑的 情怀使我感到非常的郁闷和不安。眼看我对他的深深爱恋就这样荒芜着，心里不免 紧张起来。我多么希望有一天，他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凝视着我，让我感受片刻的 激奋和羞涩；我多么渴望他能拉着我手，躲进校园的树林中幸福地缠绵在一起。 　　然而，这一切始终没有出现。 　　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正当我鼓起勇气要告诉他：我爱着他的时候，他的身边 却有了另一个女生。原来四年里他一直和自己的老乡谈着恋爱，而我却一直蒙在鼓 里。看到他们深情地相依相伴在一起的那种甜蜜的情境，我的心都要碎了。多少个 夜晚，我一个人躲进树林里泪流满面。不为别的，就为我竟然稀里糊涂地爱着一个 已经有了女朋友的男人，而且整整爱了他四年！就为我爱着他但情无所依的悲哀。 　　最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是，临毕业的前夕，整个校园里弥漫着一种生死别离的 气氛，原先那些只在地下恋爱的情侣们突然都很阳光地手挽手缠绵在一起，尽情释 放着浓缩了四年的感情热量。看着那些恩爱万分的情侣们缠绵在一起的亲亲哦哦的 场面，我的心里一片苍凉。那段日子，我体验到了什么叫幻灭，什么叫心碎！ 　　就这样，在一片送别的喧嚣声中，最终我只能目送我曾经爱过的那个同桌男生 与他的恋人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大学毕业后，我被留校任教。不知为什么，大学时期与我同桌的那个男生，竟 成了我选择对象的标准，我一直想找一位象他那样的人与我相伴一生。 　　然而，感情的事太复杂，有时候爱是没有理由的。谁能想到，后来我竟爱上了 一个根本没有想过要爱的人！ 　　●爱上一个不想爱的人 　　留校任教的第二年，我和现在的丈夫--志强相爱了。那年我二十四岁。 　　志强是我们学校物理系的毕业生，留校以后被分配到我所在的系，与我同在一 个办公室，办公桌就与我对面。刚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在乎过他. 因为当时在 我眼里，他根本就不算是出色的男人，最致命的是，他的个头要比我低一头，年龄 也比我小两岁，肤色不但黑而且粗糙。虽然他的外型不很惹女人的喜欢，但脸上的 棱角倒很分明，浑身上下显得很有力量，很有男人气质。虽然他与我对面坐着，但 我很少与他闲聊，甚至我都没有正眼看过他。只是办公室里有什么需要男人干的力 气活的时候，我才对他说几句软乎乎的话。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加上前面所说的四年无法示人的感情挫折，我的 情绪总是很坏，且心乱如麻，工作没有头绪。再加上周围的人差不多都是自己的老 师，所以志强还算是可以自然交流的对象。相处的日子久了，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说 的同事。志强的父母都是铁路工人, 兄弟姐妹五个, 他是老大。也许正是这种生活 环境的影响, 他很懂得关心和体贴别人。每当我情绪不佳的时候，他总是想办法逗 我开心，尽量帮我做一些教学辅助方面的琐事，早晨，他会砌一杯热腾腾的茶，一 声不响地放在我的面前；中午他会打来一份可口的午餐……。别看这些都是不起眼 的日常琐事，但我还是挺感动的。 　　天长日久，我对他由最初的看不顺眼，到最后喜欢和他在一起。他这个人挺有 幽默感的，喜欢开玩笑，他就象一个小学生一样逗我开心，而且经常在开玩笑时对 我动手动脚，有时他竟半开玩笑似的、有意无意地摸摸我的脸，碰碰我的胸脯。然 而他的举动总是让我无法发火。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我慢慢地从刚毕业时的那种伤感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 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 　　俗话说日久生情，和志强耳鬓厮磨的时间久了，我似乎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奇异 感觉开始在我的心里涌动。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心里空落落的，就象儿时失去 了玩耍的伙伴一样不开心。 　　就这样，他用他的方式一步一步叩开了我的感情闸门，我渐渐地喜欢上了他。 尽管他的外表仍俨然象我的小弟弟。 　　和他第一次亲吻的感觉很特别，让我脸红了好几天。 　　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们下班后没有回宿舍，两个人在校外的河边 上散了一会步，然后在校外的餐馆里随便吃了点饭，就在办公室里备课。那天的天 气非常热，热得让人恨不得脱光衣服。我备了一阵课，就觉得浑身已经湿透了。他 呢，象往常一样，脱光了上衣，光着膀子埋头备着自己的课。办公室里静悄悄的， 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实在忍受不了那种闷热，索性将自己的外衣脱了，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背心。 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一个女孩子在男人面前只穿着背心，似乎有些 不妥，但没过多久我就坦然了，我想这有什么呢，志强又不是外人，他是我的对象， 将来肯定是我的丈夫。他抬起头，楞楞地盯住我看，眼神里有一种只有我才能读懂 的怪异。一时间我惶恐万分，羞涩的不知所措。 　　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他拉起我胳膊的时候，我紧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紧张 是紧张，但我还是倒下了，倒在了他的怀中。就这样，那天夜里，志强用他的激情 和冲动将我由一个天真的纯情少女变成了女人，事后我虽然很害怕，但没有后悔。 　　●爱情遭遇世俗羁绊的悲哀 　　恋爱的日子是快乐而幸福的。自那以后，只要他要我，我都会给他。 　　然而好景不长，我们的恋爱就遇到了麻烦。我们的恋爱受到了我父母的坚决反 对。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父母反对我们结合的原因，是嫌他出身工人家庭、还是 嫌他个头比我低、长相难看配不上我。总之，直到现在，他们没有明确地对我说过。 他第一次上我家门的时候，母亲就没有让他进门。 　　父母的反对更加成了我和志强爱情的强化剂。 　　由于父母的反对，我很少回家，反正我在学校有宿舍，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母 亲动员了许多亲朋好友劝说我，甚至请来我上大学时的班主任老师做我的工作，试 图以此来阻止我和志强的恋爱，但一切都无济于事。记得一个暑假里，母亲索性曾 经将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和志强见面。见不到我的日子，志强就在楼下大声呼叫我 的名字，弄得周围邻居都难以安静。父母亲都是有脸面的人，出现了那种场面，是 他们没有想到的。记得父亲当时就说我找的对象简直就是个无赖。一天晚上，父亲 生气地要我在志强和父母之间做出选择，说：‘如果我执意要嫁给志强，从今以后 就不要再进家门了’。看到父亲伤心的样子，我哭了，这个选择对我来说实在是难 以作出。 　　经过几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之后，我流着泪离开了家。临出门的那一刻，父亲老 泪横流，母亲拉住我泣不成声地说：‘女儿呀，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我们也 是为你好呀。’我能对父母说什么呢？ 　　是啊，我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志强，但是现在我爱了，既然我爱了，我就应该 义无反顾地爱下去。 　　离家以后的两年里，我没有回过一次家，和父母之间也没有任何联系。尽管我 很想念父母。而且我们就在同一个城市。那段日子，每到夜里，我常常睡得很不塌 实，经常是在梦中惊醒。我不知自己离开家以后，父母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是否一 下子苍老了许多。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母亲的胃病。我曾经想给他们写封信，请 他们相信女儿的选择，请他们尊重女儿的感情，告诉他们，这一年来女儿对他们的 思念，可到临下笔的时候，我又犹豫了。 　　就这样，在结婚以前，我始终没有给父母写过一封信。也没有回家看望过他们。 　　●结婚那天我哭得很伤心 　　在我离家后的第二年腊月，一个雪花飞舞的日子，我和志强结婚了。他家的条 件有限，只有一间平房算是给我们作新房。我们简单地收拾了收拾，新房里最醒目 的恐怕要算我们的结婚照了，我把它挂在了我们的床头上边的墙上。 　　结婚那天，我是从集体宿舍走的，参加婚礼的全是我大学时期的同学以及同事， 我父母他们没有来；我唯一的弟弟也没有来。所有参加婚礼的人似乎对这种形式有 点不适应，或者是对我们的爱情多少有些耳闻，大家都很严肃，没有平常那种喧嚣、 快乐的气氛。记得我临上车子的那一瞬间，一种悲哀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不禁潸然 泪下。女孩子都喜欢自己的婚礼能够隆重一些，都会把出嫁看得很重。然而我的婚 礼太简单了，简单的到了连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一个亲戚都没有。人家女孩子在出 嫁的那一刻，都会在父母的面前哭一场，而我却连哭泣的对象都没有。 　　夜晚，在我们那简朴、温馨的新房里，我思绪万千，回想起自己和丈夫相识、 恋爱到结婚，所经历的那些波折，想起丈夫当时在我家门前那种几乎要发狂的举动， 我想自己是否太伤父母的心；是否把事情作的太绝。回想父母平日里对我的爱和关 怀，不禁悲喜交加，觉得心里总有一个没有解开的结。 　　一年以后，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的出生更加引起了我对父母的思念。 我想，事情都到了那种份上，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父母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和 丈夫商量以后，事先我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把我想回家看看她的想法告诉了她， 令我吃惊的是，母亲在电话里连连说好，母亲哭了，让我快点回来。 　　回家之前，我和丈夫准备了好些礼物，大包小包地带了一大堆。一切收拾妥当 以后，我和丈夫带着女儿一起回到了父母的家。也许是经过三年的分别，彼此想法 和心理都已产生了变化；也许是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父亲没有为难我丈夫，虽然 脸上的表情不是那么热情，但是他还是简单地问了问我们的情况。父母那苍老的面 容让我心痛，我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号啕大哭，母亲什么也没有说，轻轻地拍着 我的后背。父母对我丈夫的态度不冷不热，很少和他说话。但对他们的外孙女很疼 爱，买了不少的东西和玩具。母亲还关切地问起我女儿的一些情况，说是如果工作 忙，没有人带的话，她可以帮我们照看。从父母家出来，我发现我丈夫神情暗然， 沉默不语。我想，他也许是看到我父母苍老的面容后，有一种深深的自责吧。 　　自从那次回家看过父母以后，我和父母的关系有所改善，虽然平时我不怎么经 常回去，但每逢节日，我们都还是回去看望他们。 　　我结婚以后的日子还不错，起码我很满意。平时工作都比较忙，他对我和孩子 挺疼爱的。一家人合合睦睦的。现在，我们的孩子已经上初中了。 　　●心中永远的遗憾。 　　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当初父母为什么那样反对我和他的结合。我们成家以后， 父母更是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最让我感到揪心的是，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他们谁 也没有到过我自己的家，不过有时，他们想念外孙女的时候，常给我打个电话，让 我将女儿带回来让他们看看。有很多次，我试图对他们说说自己的丈夫的一些情况， 想取得他们的理解和接纳，但每次当我话刚出口的时候，父母总是立刻转变了话题， 根本不容我的表白。也许是当初志强到我家找我的时候，那种粗鲁、野蛮的敲门声、 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声伤了父母的面子；或者是我竟然离家三年，伤了他们的心。 我不得而知。 　　爱一个人和为了爱，都是不容易的，真的。” 　　兰在叙述的过程中，始终都保持着平静的语速和语调。只是在谈到她父母的时 候，脸上立刻显露出淡淡的内疚。她接到一个电话，起身对我说了声再见，就走出 了我的工作室。 　　-------- 　　影子书屋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