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欲望·死亡·梦境
作者:方 奕
三、现实的对应面:梦境
阎连科认为,想象和文体是支撑故事的两股主要力量,想象是故事的翅膀,而文体则是它飞翔的力源。以丰盈的想象革新文体并建构新的小说美学范式,一直是他的执著追求。《丁庄梦》以现实为依据,书名却赋以“梦”一词,且不少篇幅都对梦境做了详尽描绘。奇特诡谲的梦境与现实情境交错相融,现实主义与魔幻现实主义笔法相互辉映,显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和创作智慧。梦境是包蕴着特殊意蕴的重要结构线索。小说大量铺陈了丁水阳亦真亦幻的梦境,梦与主体仿佛连成了生命统一体,形成了一个神秘所在。阎连科曾说: “梦,是我们人类的未来,也是人类的结束,更是我们所处的现实的再现。”他在此独具匠心地让梦变换了常态的存在方式,不再作为潜意识的显现或对现实的歪曲反映,而是与真实情境高度对应的现实再现。梦与现实紧密衔接,交错行进在情节的发展过程中,构筑了一个真假难辨的荒诞世界,共同见证了丁庄的盛衰之变。
小说开篇直接切入丁庄热病大面积扩散蓄积待发的阶段,但热病的缘起却不为人知。丁水阳的梦境则成了现实叙述的辅助线索,他在梦中看到的丁庄掀起卖血风潮的过程和热病产生的来龙去脉,恰好填补了情节空白点。丁辉卖棺材、配阴亲、丁庄人疯狂砍树等事件,也是直接让梦境现身说法。主体的亲身经历与梦中景象互为补充,保持了文本叙事的连贯性。此外,丁水阳似乎能未卜先知,梦的展开与事情的发生往往具有同步性,梦与现实也惊人相似。在丁亮和玲玲死的同时,丁水阳也正梦见他们死的情景,且与现实如出一辙;丁水阳从梦中获知的丁辉贩卖棺材的数量、小强所配阴亲的对象,竟也都与现实一致。梦境由此成为现实的影像,既补充了叙述内容,又与现实一起推动了情节发展。梦作为一种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个人语言本身就具有预知性,但作者为叙述方便把这一功能引向了极端,正如作者所说,“用梦来展开叙述和情节发展,是结构上的一种便利”。现实与梦境的完美交织也为小说增添了魔幻色彩,“这是一种艺术化的现实,它不再受自然法则、逻辑和正常思维的约束和支配,又不完全脱离原来意义上的现实”③。
小说采用了第一人称亡灵视角进行叙事。亡灵“我”是丁辉的儿子,十二岁时被仇家毒死。亡灵视角似乎全知全能,但作者限定它必须跟随丁水阳的行动而转移视角,这就掩盖了他们视线以外的现实。于是,梦境便提供了另一个参与文本叙事的角度,从而使事情的整体脉络变得清晰。小说别出心裁地以梦开始,以梦结束,构成了一个隐喻性颇强的环型结构。开篇引用《旧约》中的三个梦境,梦的内容神奇诡异,具有浓郁的象征意味。酒政与膳长的梦揭示了福祸相依的哲理,预示着丁庄的盛衰剧变,法老的梦则是丁庄被病疫摧毁的生动寓言。与这三个梦遥相呼应的是文末丁水阳的梦境:原已人畜绝尽的广袤平原上忽然出现的那个能用柳条甩出千百个泥人的女人,俨然如女娲再生,挥洒出了一个“蹦蹦跳跳的世界”。这象征了命运的转机与生命的顽强,是作者对人类生存困境与前景寄予热望的体现。阎连科于绝望中反抗,在文末辅以迥异于全文阴沉基调的一笔,给心灵以深情的抚慰。
独特的景物描写是本文情感基调的最佳陪衬。小说开篇即将黄昏的落日,丁庄浓烈的静寂以及人们“日子如尸”的境况尽收眼底,一派萧条沉闷之感,似实景又恍如梦中。这种景色在小说里俯拾即是,奠定了总体的艺术氛围。作者在推进情节同时,还内置了一条四季更替的时间线索:以篇首了无生机的秋末之景为起点,依次经过冬、春、夏,末尾又回到次年秋季。平原的四季更迭亘古不变,可短短一年,丁庄的人世间已物是人非。短暂的时间变化与巨变的世事形成强烈反差,浓缩了人类处身绝境时的痛苦历程。小说在现实与梦境的交错叙述中回望了丁庄的命运变迁与人性变异,整部小说如一个漫长的噩梦,又如人类命运的缩影,暗示了所有为贪婪驱使的浮华梦最终皆会破灭的必然结局。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方奕,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①叔本华:《人生的智慧》,张尚德译,工人出版社,1988年4月版第166页。
②③段若川:《安第斯山上的神鹰——诺贝尔奖与魔幻现实主义》,武汉出版社,2000年4月版,第190页,第1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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