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以文为画
作者：周纪焕
摘要：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散文巨匠，朱自清擅长色彩描写，实践了自己“作文便是以文字作画”的创作主张，表现出鲜明的个性特征：色彩描写广泛又贴切，色调铺设淡雅又秾丽，色光配合协调又奇幻。朱自清是个以文为画的现代散文大师。
朱自清为中国现代散文的创作树立了“白话美术文的模范”，为现代散文的发展、成熟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诚如杨振声在《朱自清先生与现代散文》中所言：“他的散文，确实给我们开出一条平坦大道，这条道将永远领导我们自迩以至远，自卑以升高。”①朱自清善于用语言的丹青点染自己的审美对象，其散文作品充满诗意、富有色彩美感，他在色彩的描写上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他在《山野掇拾》中评价孙福熙的游记时说，“他的文几乎全是画，他的作文便是以文字作画！”②其实，朱自清自己就是一个实践“作文便是以文字作画”的创作主张的艺术大师。
色彩描写：广泛又贴切
大自然是色彩组合的世界，我们就生活在色彩之中，无时不体会到赤、橙、黄、绿、青、蓝、紫带来的无穷精神愉悦。朱自清十分钟情于色彩，“书中有孙先生的几幅画。我最爱《在夕阳的抚弄中的湖景》一幅；那是色彩的世界！”③朱自清的散文就是一个“色彩的世界”。他拥有一双欣赏色彩美的慧眼，无论写景、状物，还是叙事、写人，他从艺术表达的需要出发，不受题材的局限，只要是他认为需要色彩的描写，他都会充分调动自己的色彩艺术感受力，对色彩进行恰当的描写，或惜墨如金，稍加点染，或浓彩重墨，尽情表达，在渲染气氛、创造意境、塑造形象等方面均十分出色，而且贴切自然。
朱自清散文中写得最成功的是描摹自然风景这一类，为大家所熟知《荷塘月色》《绿》《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等，其色彩描写更是达到了艺术的化境。《绿》是描写梅雨潭的，朱自清取其色为名，选择独特的角度对绿进行全息描写，色彩明丽，如诗似画。“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她轻轻的摆弄着，像跳动的初恋的处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令人想起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她又不杂些儿尘滓，宛然一块湿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作者通过博喻和联想，将梅雨潭水的形态、涟漪、光彩、色泽以及柔嫩、纯洁的质地等各种形态，活脱脱地描绘了出来，使幽深、静美、嫩润、明媚之绿简直着了魔力，这种原本只可目视而不可手触的颜色，刹那间便有了可以触摸的质感，令人神迷心醉。《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文字极富色彩感，表现各种色彩的词语十分精当，呈现出极强的视觉感官的绘画美。“瘦削了两三分”的月儿，“盈盈的上了柳梢头”，“天是蓝得可爱”。岸上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摇曳着”。天际远处，“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像是美丽的贝壳一般。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作者像一位杰出的画师，以饱蘸情感的画笔，绘形、绘色、绘影，把月下秦淮的风姿立体地推到了读者的眼前。
朱自清的状物类散文，对色彩描写的把握同样准确、精彩。如《“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是描写一幅画，文题也是画题。马孟容先生一尺多宽的横幅，成就了朱自清的美文，作者细腻地描写出了画面形象的位置、色彩和形态，通过具体的描绘，不但生动地写出了画面的内容，而且也传达出了“月朦胧，鸟朦胧”的意境。作者对色彩的描写，是如此的传神：绿色的帘子，黄色的软金钩，石青色的双穗，淡淡青光的圆月，掐得出水的绿色海棠嫩叶，红艳欲流的海棠花，历历、闪闪的黄色的雄蕊，黑色的八哥，自称“于中西的画都是门外汉”的朱自清，对于绘画艺术实在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悟和体认，他的文字描写达到甚至超越了画家的画笔所传达出来的神韵。文章已自成生命，读者读了这篇散文，不必再去看画，读者所得艺术享受，已远远超出一幅画。在用意是写给中学生看的《欧游杂记》《伦敦杂记》这两部游记中，朱自清虽然既不写“身边琐事”，也不写浪漫情调的异域感受，而是客观地描述欧洲国家名胜古迹，谨慎地介绍西方的历史、文化和艺术，但作者仍用心地在行文中绘色写光，创造令人心动的意境美。
如果说朱自清擅长描写，写景、状物类散文的色彩描写出色不足为怪，那么，在叙事、写人这类记叙性的散文中不忘着色，则格外令人叫绝。
被誉为“天地间第一等至情的文字”的《背影》，以血和泪掺和的冷涩惨淡为底色：祖母去世，父亲丢职，变卖家产典质还债，借钱办丧事，“光景很是惨淡”，但父亲艰难地爬上月台去给“我”买来的那“朱红的橘子”，却像熊熊燃烧的火炬，既扫淡了阴霾暗淡的色调，又照亮了父爱的灯塔，感动了普天下的读者。
在人物的刻画上，朱自清往往从色彩入手突出人物肖像的特点，寥寥几笔就把他们写活了。如《阿河》，作者在朋友家初见阿河时，“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像冬天的枯草一样。身上穿着镶边的黑布棉袄和夹裤，黑里已泛出黄色；棉袄长与膝齐，夹裤也直拖到脚背上。脚倒是双天足，穿着尖头的黑布鞋，后跟还带着两片同色的‘叶拔儿’”。作者抓住“黑”、“黄”两色就把眼前的乡下女人的困境和“土气”凸现出来。过了一段时间，阿河在主人家小姐们的“帮忙”下，“如换了一个人”。“她穿着宝蓝色挑着小花儿的布棉袄裤；脚下是嫩蓝色毛绳鞋，鞋口还缀着两个半蓝半白的小绒球儿。”作者不由“觉得在深山里发见了一粒猫儿眼；这样精纯的猫儿眼，是我生平所仅见！”“她两颊是白中透着微红，润泽如玉。”“她的发不甚厚，但黑而有光，柔软而滑，如纯丝一般。”文章前后三次对阿河外貌的描写，深得鲁迅描写祥林嫂外貌的真谛，不过鲁迅抓住的是眼睛，而朱自清则另辟蹊径，抓住的是颜色，由“黑”而“黄”的布棉袄夹裤到“宝蓝色”的布棉袄裤、“嫩蓝色”的毛绳鞋再到“微红”的脸颊、“黑而有光”的头发，就把一个女人的命运变化轻松而又清晰地勾勒出来了，为穷苦而敢于反抗的农村妇女阿河的形象作了有力的烘托。
色调铺设：淡雅又秾丽
英国美学家荷迦兹说：“色彩美，是指各种颜色及其浓淡变化，在对象上的这样一种配置，这种配置在任何构图中都是既明显多样的，又是巧妙统一的。”④优秀作家在创作中为追求色彩美，莫不注意这种“配置”，在色彩的对比、调和、互补和变化中表现色彩的视觉美感。朱自清的散文创作在色彩运用上就具备了这样的特点，色调铺设表现为以淡雅为主又兼顾热烈、秾丽的特征，而这一特征是基于作者对审美对象的诗意感受。
《荷塘月色》一文中，作者描写景物以“淡抹”为主。文章开篇，作者就这样写月光：“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还是淡的。”这就为全文定下了一个色彩的基调。正因为一切都笼罩在“流水一般”的月光下，那“浮起在荷塘里的薄薄的青雾”，那“笼着青纱”的“梦一般”的叶子和花，那“一团团的烟雾似”的树色，“树梢上隐隐约约的”一带远山，无不使人感受着一种淡雅恬静朦胧之美，给人以轻柔绰约的审美愉悦。
为体现“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的特点，朱自清抓住青色的薄雾、微微暗淡的水光来写，突出了黄昏时候的白马湖的和谐、朦胧和宁静，给文章带来了浓郁的画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平静了。”
《西行通讯》中，作者在黯淡的暮色所看到的贝加尔湖，仅仅“渺渺一白”，“单调极了”，“没有一个帆影，也没有一个鸟影”。夜色渐深，“东边从何处起，我们没留意；现在也像西边一样，是无穷的白水”。待车行两个多小时，天黑透了，竟不知贝加尔湖是什么时候走完的。作者仅仅用黑白两色，就真切地写出了初见夜色笼罩下的贝加尔湖之大、之静、之单调的内心感受，其效果如同一幅中国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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