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平面上的游戏
作者:李东雷
摘要:曾经以“闯入者”姿态冲击文坛,给人以新鲜感的城市小说如今正越来越令人感觉乏味,而热衷于平面化叙事,放弃了对形而上意义的追寻,是当下城市小说出现暂时困境的主要根源。
当下都市小说在都市题材的探索和表现中,包含了这个时代中国社会和人性所面临的基本问题和典型矛盾,准确地把握了时代的脉搏,并显示出面对当下现实的勇气,但迄今为止,仍没有出现一部作品称得上是直逼都市灵魂,给人以深刻心灵震撼的力作。检视当下的城市小说的创作,我们也早已有了一种感受,即由于缺乏开拓与变化,曾经给人以新鲜感的城市小说,正越来越令人感觉乏味。“一度以‘闯入者’姿态冲击了文坛,给它带来新的精神的‘新生代’作家——他们是我们新生的城市文学的主力军——现在裹足不前,很大程度只是在重复自己原有的表现……他们甚至已经互相重复。当读者翻开不同作家所写的作品时,往往发现它们从场景、主题、情绪、情节到人物内心世界都近于雷同。”①表面上,这似乎是因为作家创作力的衰竭或思路、兴趣的狭窄所致。而我们追究下去,就会发现,这种困境的再现,根源在于他们的作品偏离了小说自身的美学规定。当下城市小说大多热衷以猎奇的态度描绘都市生活表象,而放弃了对形而上意义的追寻。由于缺乏深刻有力的思想意义内涵,小说只能靠堆砌新奇、逼真的表象来支撑文本。当作家都把注意力集中于城市生活表象,尤其是一些具有吸引力的欲望化表象时,重复和雷同即不可避免。
平面化写作是这个时代流行的文学术语,对表象的书写和表象式的书写构成了当下城市小说写作的基本法则。
一、平面化写作:对表象的书写和表象式的书写
当下城市小说热衷于生活表象的描绘,它们的叙述如同一架巨大的复印机,将不断流淌的城市经验复制下来,一览无余、事无巨细地放大在你面前,叙事完全成为自身所处的现实的直接记载。当下城市小说对城市生存的镜像式书写,构造了一幅生动的商品拜物教与消费至上主义的时代全景图。这些作品几乎从不诉诸形而上的观念的批判性表达,而只是限定在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体验和感觉之中。事实上,当下城市小说作家正是以他们对生活表象的捕捉为显著特征的。
邱华栋是当下都市小说最有代表性的作家。敏感、富于生气是邱华栋小说的主要优长,当前中国城市变革所带来的各种新事物总能及时出现在他的笔下。新的人群——公关人、推销人、时装人、环境戏剧人;新的生活方式——泡吧、网聊、丁克家庭;甚至新的城市景观——丁丁迪斯科舞厅、游击酒吧、PAULANER啤酒坊……这些东西已成为体现其作品“都市感”的重要手段。其实,城市生活在一定意义上,的确跟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享乐气息有关,跟大商厦、专卖店、豪华酒店、娱乐中心、酒巴迪厅有关,这些东西都是当代都市生活中的现实,但邱华栋却仅仅将其当成一种缺乏丰富内涵的时尚符号,尽管真正具有深刻性的作家,会充分挖掘这些符号背后的内涵,把它们运用到对城市文明的思考和表现上,写出有深度的作品,然而在邱华栋的大部分作品,如《手上的星光》《哭泣的游戏》《城市中的马群》《环境戏剧人》《眼睛的盛宴》《音乐工厂》《城市航船》等小说中,我们看到的实际情形却是,他把它们当作标签直截了当地贴在自己笔下的故事上。邱华栋的小说《闯入者》一开篇即安排主人公吕安和杨灵在五星级大酒店相遇,这里,豪华的晚宴和流光溢彩的店堂已让人觉得目不暇接,而接下去,邱华栋又费尽心机地写吕安在晚会活动中获奖,并拥有了在这个酒店的总统套间享受的机会。其实,这一部分对整个小说的情节发展来说并不是不可缺少的,作者安排这一巧合的用意是为了把读者的视线引向五星级酒店豪华奢靡的总统套间,给没有机会一睹这种场景的读者提供一种经验性的感受。生动、新鲜的表层经验往往成了邱华栋小说的阅读焦点,邱华栋也以此来迎合读者的阅读期待。小说的深度意义被平面化的叙述消解,只剩下了表象自身的单薄浅平。
以张欣的创作为代表的“白领小说”是当下都市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白领小说最吸引大众视线的是它们对白领阶层生活方式的感性化书写。张欣的《如戏》、《首席》、《浮华背后》、《岁月无敌》,迟莉的《来来往往》,潘向黎的《缅桂花》,张者的《资本爱情现在时》都以一种不无欣赏的态度书写白领阶层的生活图景,这些文本都有一些基本的写作元素:几个白领丽人,几个成功男士,几幢优雅别墅,还有名牌服饰、豪华轿车、星级饭店……张欣们善于将这些元素调制出不同的口味,但仔细分析作品,我们不难发现,小说的故事内容无非是职场上的拼搏加上男女情爱,小说在叙事上沿袭了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的故事模式,只不过把故事放在现代都市背景之上,给欲望裹上了一层玫瑰色的浪漫,小说的文本里塞满了CD唇膏、香奈尔香水、卡布其诺咖啡、华伦天奴套装,甚至CK内衣等细节描述,这些缺乏丰富内涵的时尚符号使得“白领小说”犹如时尚杂志般的光鲜而空洞,它带给读者的只是一种炫示和感官的兴奋。如果删除大段的物像展示与情绪渲染,那么这些作品的情节会立刻现出简单枯索,小说家将叙事目标直接投向了城市中产阶级的生存表象和对都市商业背景中种种时尚生活表象的描绘,而最大限度地舍弃了“道德”“启蒙”等宏大的历史性概念,这无疑削弱了作品的艺术探索和思想价值。我们很难发现脱离故事层面之外的深层意义,而那些意义应该是小说最有价值的部分。
近些年登上文坛的“七十年代出生作家”——卫慧、棉棉、朱文颖、金仁顺等人更乐意在作品中使用表象拼贴式的叙事来表现另类青年生活中光怪陆离的画面,卫慧的《上海宝贝》、《蝴蝶的尖叫》、《欲望手枪》,棉棉的《糖》、朱文颖的《高跟鞋》,金仁顺的《冷气流》等另类新潮的作品中,往往采用具有动态感官效果的叙述方式,随意堆积一些新鲜动态的事物:街景、人群、破碎的光和混杂的表情等。作为在消费主义浪潮中涌现出来的写作群体,这些另类作者还喜欢用影像化的方式来呈现现代消费社会的景观,这些时尚场景构成了他们小说叙事的内部力量,城市生活场景被简约为迪厅、酒吧和狂乱派对,他们不侧重讲述完整的故事,也不注重经营明晰的情节,而是将一些缺乏内在联系的生活碎片和表象拼贴、粘连在一起。如棉棉的《糖》便是把吸毒、同性恋、酗酒等等耸人听闻的生活表象和事件杂乱无章地堆砌在一起,叙事不停地在这些生活表象之间跳跃和切换,卫慧《爱人的房间》只有模糊的生活片断,暧昧的人物形象,各种生活表象的拼贴使整个文本的主题成为欲望、罪恶、时尚等多重主题的杂糅。他们倾向于表现个人的现在体验和转瞬即逝的存在感受。打开他们的小说,肤浅的情感和经验扑面而来,作品的体验和情感在故事层面便消耗殆尽,而很难有更深层的内蕴可以震撼人的心灵。正如倪伟所说:“这些写作远远没有反映出当代中国在急剧变化的过程及那些尖锐而迫切的现实问题,它们所贩卖的只是一种极其空洞而乏味的生活想象。”②
二、平面化写作成因分析
我们认为,当下城市小说家实际上并不缺乏抵达深刻的能力,单单就意念来说,他们对城市文明、城市人的生存状态甚至已经具备了可以称之为“深刻”的认识。但在目前,这些东西在他们的作品里,通常只是作为感觉闪现于字里行间,而不是作为构成一部作品、穿透于整个情节和人物刻画过程的富于逻辑性的叙述力量。“意义”在当下城市小说作家那里已成为一个被放逐的东西。棉棉在《告诉我通向下一个威士忌酒吧的路》中明确表示“我希望我的作品像麦当劳,并且我要做到任何人看完我的作品都不需要再去看第二遍”③。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