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醇厚典重 儒雅博通
作者:王 双
开篇即发时光飞逝,时不我待之叹。申明自己正身自守,不愿屈意从人,但时运不济,麾麾暮年却功业不就,因而颇为愤激、伤感。这是意欲有所作为,以天下为己任的儒家知识分子的共同悲叹。因为他们想要积极用事,就会如羝羊触藩,自辱其身;而要全身远害,就只能“不出户庭,庶无过矣”。这里,作者引用《周易》上六“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无攸里,艰则吉”之意来抒发自己进退失据之窘况和惶惶不宁的心绪。这是欲保持个性自由、人格尊严的士人与文化专制政治碰撞的必然结果。于是作品自然转入对时代风气的批判:
重曰:生不丁三代之盛隆兮,而丁三季之末俗。以辩诈而期通兮,贞士耿介而自束。虽日三省於吾身兮,繇怀进退之唯谷。彼寔繁之有徒,指其白以为黑,目信嫮而言眇兮,口信辩而言讷。鬼神不能正人事之变戾兮,圣贤亦不能开愚夫之违惑,出门则不可与偕往兮,藏器又蚩其不容。退洗心而内讼兮,亦未知其所从也。
或许是曾经两次遭遇嫉恨与陷害的缘故,作者将自己功业难成,进退失据的窘况归结为没有生活在隆盛的三代,而是处于辨诈之士亨通的时期。他们颠倒黑白,以谄谀取媚主上,使耿介士人有志难展,进退维谷。但恰恰是这些搅乱社会风气的人却颇得人主信任,青云直上。如善揣武帝心思,秉承人君旨意, 热衷功名利禄,投人君之所好的公孙弘、张汤、杜周之属。这里,作者的批判视角虽然没有直指专制制度本身,但人主的好恶成为评定、衡量士人优劣唯一标准的事实却从侧面透溢出批判的锋芒。
董仲舒虽然遗憾于没能生活在上古三代,但他也清醒地看到,即使在上古清晖的光芒里,仍然也有遁隐深渊的卞随、务光;登山采薇的伯夷、叔齐这样不遇之士。而作为深受儒风浸染的士人,他既不愿像上述四人这样遁隐山林,也不愿意像伍员、屈原一样义无反顾,远游而终。因而在“疑荒徒而难践”,“怅无与之偕返”的迷茫和深思之后,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化解不遇之恨的出路:
孰若返身于素业兮,莫随世而轮转。虽矫情而获百利兮,复不如正心而归一善……
“返身素业”、“正心归一”是处于大一统政治的阳光普照下却侧身下僚、郁郁不得志的董仲舒,为应付他所受的人生挫折和人性压抑所选择的一条“独善其身”,砥砺道德,完善自我的人生路径。
“独善其身”是儒家人生哲学中一个重要命题。其说最早见于《周易》。《周易正义·下经咸传》卷四曰:“君子以返身修德。”孔颖达疏曰:“处难之世,不可以行,只可反省察,修己德用乃除难。君子通达道畅之时,并济天下,处穷之时则独善其身。”后儒家学说代表人物孟子发展了这一说法。《孟子·尽心上》说:“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这里董仲舒以儒家之理明己修身之路,充分体现了其对儒生本色的坚守。故鲁迅先生在《汉文学史纲要·武帝时文术之盛》文中对此评价道:“虽为粹然儒者直言,而牢愁狷狭之意尽矣。”
此文在形式上模仿骚体,但不全用“兮”字句。前段为四字句,直抒其情,感情沉郁,虽不用骚体句法,但得骚体抒情之旨意。“重曰”之后,“兮”字句与散句相融,说理的成分较多,仍脱不掉董生儒家经师的本色。
总之,董仲舒虽不以文章彰显后世,但其政论之作,淳厚典重、义据通深;其抒情之文,感情沉郁,儒雅博通。他一改战国乃至汉初散文创作的纵横之风而趋于雍容雅正,其作品不仅透露出彬彬儒者之风,还开启了汉代文学创作的新风尚。这正如郭预衡先生所评说的那样:“在他(董仲舒)以后,一些儒者,讲政治,谈哲学,无不涉及天人感应,阴阳灾异。文章的内容和风格都发生了变化。汉代文章从纵横驰骋转变为坐而论道,可以说是从董仲舒开始的。”⑥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王 双,唐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学硕士。
① 班 固:《汉书·董仲舒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525页。
② 班 固:《汉书·艺文志》,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714页、第1727页。
③ 朱维铮编:《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502页。
④ 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卷一百八十二。
⑤ 刘歆《西京杂记》卷四记梁孝王在忘忧馆与众贤能之人济济一堂,饮酒欢畅,邹阳作《酒赋》,描绘出此君臣遇合的理想画面。其辞曰:“召皤皤之臣,聚肃肃之宾。安广坐,列雕屏,绡绮为广,犀璩为镇。曳长裾,飞广袖,奋长缨,英伟之士,莞尔而即之。君王凭玉几,倚玉屏,举手一劳,四座之士皆若哺梁焉。”
⑥ 郭预衡:《中国散文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