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醇厚典重 儒雅博通
作者:王 双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明确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这一思想对汉代学术思想,文化教育的发展都具有无比重要的意义。它改变了汉家的思想崇尚,由以前的崇尚黄老无为之治,改而崇尚儒学的礼乐文章,开启了汉代文治灿烂的先河;它促成了汉代士子好学尚文的风尚,使尊儒好儒形成靡然向风之势;它标志着汉初学术多元化格局的终结,确立了儒术独尊的地位,使儒学借助政府的力量,战胜百家,取得压倒优势,从此儒风大渐,圣学广被,儒学独尊的文化专制局面正式起步。
“汉儒最纯者莫如董仲舒,仲舒之文最纯者莫如《三策》”④。《举贤良对策》本为应制之文,容易受体制的限制而趋于板涩。董仲舒却以贯通五经的才思,以为儒者宗的博雅,从容论道。其文论理宏博而深刻,章法匀称而井然;语言明晰晓畅,精炼概括,细密紧凑,全无艰涩之态;运笔行文兔起鹘落,举重若轻,全无拖沓之感;风格面貌则雍容典雅,闳衍醇厚,透溢出儒家的人格力量和精神世范。因此说董仲舒以他的《举贤良对策》开启了汉代醇厚典雅一代散文的新风。
二、自然山水的人伦化颂赞——《山川颂》
《山川颂》见于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卷十六。《春秋繁露》是董仲舒作为今文经学大师,研习公羊之学,发挥公羊奥义而著成的一部独立系统的理论著作。其大多数篇章都缺乏文学色彩,给人以滞重生僻,枯燥无味之感,而《山川颂》却是其中闪动有文学意味的片羽吉光。
颂在汉代是一种特殊的文体。其名称来自《诗经》,原本是《诗经》的一个部分,与风、雅并称。《毛诗序》云:“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刘勰《文心雕龙·颂赞》亦曰:“四始之至,颂居其极。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都指出了颂体作品“美盛德之形容”,即歌功颂德,褒扬圣君贤臣的文体特点。董仲舒的《山川颂》就是汉代较早的以自然山川为颂赞对象的咏物颂。
颂体作品的主要功能是赞美褒扬,董仲舒作为一代通经鸿儒作《山川颂》,深谙古圣贤“山水寓道”之旨意,故其文中多引先师孔子的山水之论,使其山川颂美之作融入了浓重的人伦道德内涵。此文分两部分,山水各一,结构明朗。
开篇即将崔巍耸立的高山与仁人志士并比:“山则巃嵸(山畾)崔,(山椎)嵬(山罪)巍,久不崩阤,似夫仁人志士。”点明山水具有与志士仁人相通相似的人伦色彩,为下文阐发山水之道奠牢根基。
在山水与人伦间搭建起类比桥梁的并不始于董仲舒。《论语·雍也》第六载孔子言:“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首将山水与仁智者之精神旨趣联系起来。至于仁者何以乐山?智者何以乐水?孔子此处没有阐发。而《荀子·宥坐》篇所记载的一段孔子与其弟子子贡的对话却申明了此意:“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何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洸洸乎不淈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洁,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韩诗外传》对此也作了更为全面的阐述:“夫仁者何以乐于山也?曰,夫山者,万物之所瞻仰也,草木生焉,万物殖焉,飞鸟集焉,走兽休焉,吐生万物而不私焉。出云导风,天地以成,国家以宁,此仁者所以乐于山也。”“夫智者何以乐于水也?曰:夫水者缘理而行,不遗小间,似有智者;动而下之,似有礼者;蹈深不疑,似有勇者;障防而清,似知命者;历险致远,卒成不毁,似有德者。天地以成,群物以生,国家以宁,万事以平,品物以正。此智者所以乐于水也。”此处韩子将山水的特性概括为无私、有智、有礼、有勇、有德,而这些人伦化的品质,正是志士仁人志趣节操的具象化表征。因此董仲舒在此将山水与仁人志士相比照,显示出其对儒家“山水寓志”传统的接受和认同。
论山如此,论水亦然。第二段对水之颂,虽未引用孔子论水之言,却化用其论水之意。与上述孔子观水之答通条共贯,异喉同声。
水则源泉,混混沄沄,昼夜不竭,既似力者;盈科后行,既似持平者;循微赴下,不遗小间,既似察者;循溪谷不迷,或奏万里而必至,既似知者;障防山而能清净,既似知命者;不清而入,洁清而出,既似善化者;赴千仞之壑而不疑,既似勇者;物皆困于火,而水独胜之,既似武者;咸得之而生,失之而死,既似有德者。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之谓也。
董仲舒的《山川颂》名为颂体,却异于两汉颂作。其古朴典奥的语言及对先师孔子思想言论及儒家经典《诗经》的引用,都使其带有明显的经学色彩。但从其章法的谨严,语言的精炼及贯通的文气来看,仍不失为一篇出色的政论之作。
三、牢愁狷狭之意的尽情抒叹——《士不遇赋》
《士不遇赋》载于《艺文类聚》,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亦有辑录。这是董仲舒现存文章中唯一一篇抒发个人不平心意的言志抒情之作,也是引领汉代“士不遇”题材的代表性作品之一。
汉赋的“士不遇”主题是由贾谊开创的。贾谊年少才高,深得文帝嘉许,但由于绛、灌、东阳侯等宫中老臣的谗毁,不得不远适长沙。谪贬途中,面对屈原自沉处的汨罗江水,贾谊以吊屈原来批判当时阘茸尊显,谄谀得志;贤圣逆曳,方正倒植的黑暗现实,抒发心中抑郁不平之愤意,故其《吊屈原赋》也就成了汉代最早的“士不遇”赋。汉武之时,董仲舒虽生逢汉帝国空前强盛的历史时期,但大一统的繁荣,并没能改变廉直士人不遇的命运。而且,大一统的专制属性在使文人失掉越来越多个性自由的同时,更使他们普遍感到来自大一统的压力与困窘。此时的文人,再也没有了汉初枚乘、庄忌游食诸侯之时为大国上宾,来去从容、高视阔步的潇洒。邹阳在“忘忧馆”所描绘的君臣遇合的图景更只能成为他们心中一个难以企及的梦想⑤。因而,被纳入官僚政体之中,喘息于大一统重压下的他们,多利用文学作品来抒发个性难全之忧,生不逢时之感,难建功业之叹。
明太仓张天如纂《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评《董胶西集》中还为我们勾勒出董仲舒生怨郁之情,不遇之感的具体缘由。曰:“公孙用事,同学怀妒,先相胶西,谢病自勉。怨哉董生,向赋不遇,今其然邪。”董仲舒虽有“王佐之才”,以《天人三策》解武帝之惑,为武帝开出许多投其心意的治国良方,但其为人廉直、不善从谀的个性品格却使其仕进之路坎坷不平。先是任江都相,他以礼义匡正骄横好勇的易王,颇有政绩。不料却因言灾异遭到主父偃的陷害,下狱当死,后被赦免,废为中大夫。可是,就在他惊惧恐慌之感尚未退却之时,又遭公孙弘的嫉毁,被武帝派往胶西,担任更为纵恣,屡害朝官的胶西王相。这一连串的打击在使其用世热情一点点耗尽的同时,心灵的创痛感亦转化而为“士不遇”的尽情抒叹。
呜呼嗟乎,遐哉邈矣,时来曷迟,去之速矣。屈意从人,非吾徒矣。正身俟时,将就木矣。悠悠偕时,岂能觉矣。心之忧兮,不期禄矣。遑遑匪宁,祗增辱矣。努力触藩,徒摧角矣。不出户庭,庶无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