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借勺水兴洪波误拾绣春囊惑奸谗大抄检反现眼烧身

作者:刘荣林




   在抄检大观园的洪波中,探春姊妹以及各房丫头各有其性情,各有其形状,各有其声口。探春之明之厉,迎春之木之懦,惜春之惧之僻,其个性化很强。晴雯之尖刻,袭人之柔顺,紫鹃之坦荡,侍书之敏锐,入画之哀怜,司棋之无畏都写得形象毕肖。甚至小说中略写人物,如周瑞家的之奸猾等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面对抄检大观园这同一场景,给读者印象最深刻、最痛快的是探春。曹雪芹在探春身上寄寓着自己浓郁的创作理想。作者对贾家重重矛盾,比如对王熙凤、王善保家的深恶痛绝,对迎春、惜春、司棋的哀其不幸和怒其不争以及对日益没落的封建社会而无法“补天”所发出无奈的哀叹等,都是通过对探春这一形象的塑造表达出来的。探春明智敏慧,雷厉风行,敢作敢为,是贾府少有的看问题清楚而又深刻的贵族少女。对太太她也敢于违迕,即使狠毒敢为的王熙凤对探春也敬畏三分,赔着小心。到探春这里抄检,探春将凤姐等一干人置于非常难堪的境地。探春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甚至连凤姐也敢于斥责、挖苦,“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硬是不让搜检她的丫鬟们。而凤姐等就不敢动手搜检,还得赔着小心,赔着笑,安慰探春。试想凤姐什么人物?探春当着凤姐的面,煽了王善保家的,并斥责、痛骂王善保家的“狗仗人势,天天作耗,在我们跟前呈脸,如今越发了不得了!”难道只是痛斥王善保家的?实际也在影射王熙凤诸人。其斥责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偌大一个抄检大观园的场面,硬是被探春翻转过来,凤姐处处尴尬难堪,众人也敛声静气。一个硬气、敢为的“才自清明志自高”的探春形象就这样矗立起来。探春之所以如此雷厉风行,就在于它的敏而慧,明而清,站得高,看得远,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探春对这次抄检大观园,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她说:
   “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 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 我吃了你!
   这两段话具有很强的人生哲理性。为什么说探春聪慧、明智,也就在这里。所以探春才理直气壮,敢作敢为。尽管探春违忤“众”意,邢、王二夫人尚且无奈,凤姐又奈她何?曹雪芹在探春身上抒发了浓郁的人生、社会的感慨。如果说探春之论是谶语,从此贾家果然日渐衰微,终至宁、荣二府被查抄,应了探春的谶言。那么惑奸谗抄检大观园就是贾府被抄家的一次预演,也是贾府由盛而衰的拐点。从此贾府没有过几件顺心的事,悲剧接踪不断,所以说“惑奸谗抄检大观园”是《红楼梦》全书的一个关键,也是曹雪芹精心创作的一个章回。其中“借勺水,兴洪波”为此起了重要的创作美学作用。
   因而,从《红楼梦》“借勺水,兴洪波”艺术手法的运用,充分体现了它典型的创作美学的价值。
   第一、要具有强烈的、内在的因果联系。“借勺水,兴洪波”中,“借勺水”并不是写作的重点,甚至像《红楼梦》傻大姐误拾绣春囊,只是那么几百字的篇幅,“来也无端,去也无谓”,但是它的美学意义重大,是撬起地球来的“支点”。没有这一引信,后面的故事就不会发生,小说也无法创作下去。然而我们也清楚不是什么“勺水”都可以“借”的。从古典小说,尤其是《红楼梦》中误拾绣春囊“借勺水”艺术的使用来考察,只有 “勺水”借到关键处,说透了就是所借的“勺水”必须是众多矛盾冲突的交集点,如此后面的“兴洪波”才能波澜壮阔,使小说更具美学意味。像《红楼梦》第73回“误拾绣春囊”正是贾府各种人物关系、人物的思想感情和文化意识的“交集点”,与其各种矛盾发展有着紧密的因果关系,也就是说“借勺水”与其后面的“兴洪波”是紧密的因果关系,这样才能构成“借勺水,兴洪波”的辩证艺术。《红楼梦》第74回以及第75回的前半部分为什么兴起了抄检大观园的洪波及其余波,还不是因为误拾绣春囊吗?
   第二,处理好偶然与必然间的关系。在这方面,金圣叹、张竹坡都有论述。金圣叹说:“皆非必然之事。”张竹坡说“特特起一事、生一人,而来既无端,去亦无谓。”讲的都是借勺水的偶然性问题。但是这里不是绝对的偶然性,它也存在于事物发生、发展的必然性之中。一是小说情节发展的需要;二是作家形象思维的必然过程;三是社会生活及个人发展的一种自然模式。傻大姐“误拾绣春囊”是个偶发的人物和事件,也是“皆非必然之事”和“来既无端,去也无谓”之人,但是它也存在于“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的必然事件中。即使不发生傻大姐误拾绣春囊的事件,也会发生其他“大姐”误拾其他“绣春囊”的事件,来引起大“抄检”的祸端。因而,把“借勺水,兴洪波”之间偶然与必然的关系处理好,是使用这种美学规律的关键,其核心有两个:一是“借勺水”是复杂矛盾的交集点;二是注意“借”与“兴”之间紧密因果关系的处理。毫无疑问《红楼梦》“误拾绣春囊”和“抄检大观园”的“借”与“兴”就用得好,用得精、用得典型。
   第三,“兴洪波”还要兴得惊天动地、撼人心魄。这是“借勺水,兴洪波”审美艺术的必然结局,也是《红楼梦》以及《水浒传》《金瓶梅》这一创作美学规律所要告诉我们的艺术哲学。“借勺水”要借得巧,借得实,借得有力量;而“兴洪波”也要兴得惊天动地、撼人心魄。而“借勺水,兴洪波”艺术技巧真正创作美学的意义更在于轩然大波的兴起。“借勺水”很像导火索,“兴洪波”就像点燃导火索后的爆炸一样,蓝光闪烁、热浪飞溅、轰天动地、山体颓然垮塌,气势雄伟壮观,令人心有余悸。正如《红楼梦》傻大姐误拾绣春囊之勺水,而兴起“惑奸谗抄检大观园”之洪波,《水浒传》牛二、张保之勺水,引发的杨志、杨雄的故事。它们大开大合、大包大揽,前后勾连,纵横捭阖,曲折发展,故事与人物感人至深。
   总之,《红楼梦》第73回“借勺水,兴洪波”艺术的应用,具有很强的创作美学的意义。古人对这一艺术的归纳与概括,虽然简短,却非常精髓。《红楼梦》第73回及第74回对这一艺术的应用如此娴熟谙练,显得十分精当,堪称典范。它对我们今天小说的创作,具有很强的启迪意义。《红楼梦》之所以成为我国小说典范之作,也正是遵循和应用了这些创作美学的原则。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刘荣林,湖南理工学院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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