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试论亨利·詹姆斯现实主义的异质性
作者:王跃洪 潘克林
摘 要:亨利·詹姆斯是美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现实主义作家之一,在小说创作从现实主义转向现代主义的过程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目前国内学者对亨利·詹姆斯的研究大都集中在其国际主题、小说人物、意识中心等方面,对于詹姆斯现实主义的研究尚不多见。本文对亨利·詹姆斯现实主义的产生、形成和发展进行了探讨。研究发现,詹姆斯十分注重经验在创作中的作用,丰富了现实主义表现手法,其现实主义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
引 言
作为最直接表现现实生活的一种写作方法,现实主义已经成为并将继续成为文学批评的重要组成部分。伴随着每一种新的诠释,现实主义都会展现出一个新的景象。费斯特认为,现实主义是十九世纪下半叶文学创作最关键的部分,构成了那个时期文学艺术的核心,是那个时代人们主流意识的表现。莫里斯认为,精确性、完备性、真实性的价值对于以实践为基础获得认识以及表现形式的现实主义是根本的也是重要的。恩格斯在研读巴尔扎克等人作品的基础上对现实主义做出了著名的界定,他说:“据我来看,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总之,“现实主义从广义上讲就是让文学对现实具有忠实的代表意义,现实主义文学就是以对生活经验的忠实、客观的观察为基础,在主题和风格选择上强调精确的描述、真实的行为和对话、正直的道德观和开放的民主观”。现实主义强调客观性,并且对人性及人的经验提供了一个客观的、而非理想主义的视角。现实主义作家强调发掘人物间相互关系,珍视个人价值,强调环境在人性形成中的作用,并且把人物刻画作为小说的中心。他们关心行为对人物造成的影响,并分析人物的心理变化过程。因此现实主义作品代表了作者对生活的真实处理,现实主义描写的就是真实生活。
亨利·詹姆斯是美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现实主义作家之一,他的名声与现实主义紧紧连在一起,他为现实主义理论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本文对亨利·詹姆斯的现实主义理论、现实主义写作手法进行了探讨。
一、亨利·詹姆斯现实主义的经验论
亨利·詹姆斯把“真实”当作现实主义的基本原则,他解释说:“一部作品之所以可以称其为小说的首要原因就是它的真实性,即对某一事件的真实描绘,不管这一事件在道德和情趣方面有何争议,其真实性是用来衡量该作品质量的基本标准。”詹姆斯还认为“予人以真实之感是一部小说至高无上的品质”。虽然如此,詹姆斯更注重经验在小说创作中的应用,他把经验看作是悬在理想世界里用最优秀的丝织成的网,用来捕捉每一样临空的东西。论及经验,詹姆斯曾经用了一个真实的例子说明他自己对经验的理解:一位英国有才华的女作家曾经十分出色地刻画过一个法国青年耶稣教徒,可是她创作这个人物的经验仅仅是凭短暂的一瞥——有一次她在巴黎经过一位牧师的家门,偶尔看到里面围坐在餐桌前几位刚吃完饭的年轻耶稣教徒,她获得了一个印象,并借此创造了一个典型人物。因为她了解她所生活的法国社会中青年的特点,也了解耶稣教义,所以她能把这些概念融合在一起,创作出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具体人物形象。更重要的是,她得天独厚地具有窥一斑而见全豹的才能。詹姆斯认为这短暂的一瞥足以给作家构成经验,“那一瞥产生了一幅画面,它虽只持续了一刹那,但只一刹那就是经验,这种现实生活中的经验给作家留下深刻的印象,这种经验才能与创作环境或社会地位等偶然因素相比,是一种大得多的创作源泉”。在詹姆斯的论述中,“窥一斑”和“见全豹”颇有深意,前者道出了小说艺术的先决条件,而后者反映了他对小说本质的看法。詹姆斯一直认为“小说就是个人对生活的印象”,“艺术就是选择,可是它是一种以典型性和全面性为主要目标的选择”。此外,詹姆斯用一个艺术类比来描述小说的真实性,即“如同图画就是现实,小说就是历史”。詹姆斯认为小说对现实的富有想象的转化发生在艺术家的思想里,他把小说定义为“个人对生活的直接印象”,突出了小说创作中作者的经验和主观性。在这个定义中,“个人”和“印象”强调主观性,而“直接”和“生活”强调了小说的真实性即小说与生活的对应性。
于是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詹姆斯认定的小说本质是对代表性生活印象的选择和再现。生活是小说创作的源泉,经验构成了小说的素材,这就是詹姆斯的现实主义。詹姆斯认为小说家应具有“窥一斑而见全豹”的想象能力,这是一种“由所见之物揣测未见之物的能力,揭示事物内在含义的能力,根据某一模式判断事物整体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全面感受生活的条件,有了这一条件,你就能很好地全面地了解生活”。詹姆斯的这些理论代表了他对“真实性”的看法。他认为小说存在的理由在于它的逼真性,而这种逼真性既具有典型意义的真实,又要着眼于深层意义上的真实。詹姆斯自小在美国长大,他成人后除了偶尔几次回美国探亲以外一直漂泊在欧洲,他在欧洲的亲身经历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给他留下丰富的生活经验,为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素材,同时也为他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观察欧美社会、欧美人,为他反映社会现实的国际主题小说创作奠定了基础,正是这种国际场景为他提供了揭示欧美社会人物性格的平台,他自己那窥一斑而见全豹的创作才能得以展现。詹姆斯他有生活在欧美社会的经验,了解欧美社会,熟谙欧美人的区别。他一直想把欧洲和美国的文明进行对比,想在自己的小说世界里以具体的形象再现欧美社会的现实——即欧洲文明与美国文明之间的冲突就是一个非常感人、非常吸引人的现实。在这种现实主义思想的支配下,在他对欧美社会产生了较深的印象之后,詹姆斯把他对生活的直接印象创作成小说,也给他的很多早期作品赋予了浓厚的现实主义色彩。他笔下的小说人物通常都来自美国,后置身于欧洲大环境中遭遇其美国文化背景与欧洲文化观念的冲突。从《黛西·米勒》《美国人》到《一位女士的画像》等等,詹姆斯小说的故事经常发生在真实的地方,人物也是对现实生活中有代表性的真实人物的客观描述。詹姆斯演绎了一个个美丽的故事,描写了千姿百态的人物和人生,詹姆斯是现实主义的倡导者、实践者、改革者。
二、詹姆斯现实主义的创新性
詹姆斯现实主义是建立在他对他之前和同时代作家认真研究、借鉴汲取有价值的经验并大胆创新的基础之上的。在詹姆斯关于文学批评的论文里,他对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作家的评论占了很大篇幅,他对当时主导着文学潮流的创作方式也进行了研究,借鉴了一些作家的创作经验,对现实主义进行了大胆的改革和创新。我国著名学者吴定柏先生指出,“詹姆斯受到巴尔扎克,福楼拜,屠格涅夫的影响”。詹姆斯肯定了巴尔扎克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认为作家就应该如实地反映现实生活,他说:“巴尔扎克最好的东西……是他的创作方法,这是他无与伦比的成就。他对现实生活的爱是巨大的,无所不包、无所不欲、无所不取;这一点导致他的作品有很多谬误和瑕疵……但也构成他作品的特殊魅力。对于他的想象力是其他作家望尘莫及的。他从我们习见的事物中发掘现实,眼力老到,令人叹服,因此他是当之无愧的伟大小说家。”詹姆斯认为小说反映的是现实生活中全部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内心的真实应当成为小说创作反映的一个方面,而且是一个重要的方面。小说家还需要注意叙事技巧、结构安排和题材选择,注意对作品做剪裁,剔除芜杂的部分,从而形成小说叙述结构上应有的张力。因此在詹姆斯的小说里比如《赝品》《四次会见》《黛丝·米勒》等,他的作品叙事结构工整,都是四个部分构成,尤其是《四次会见》就是四个会见的场景。詹姆斯评论巴尔扎克道:“一方面,他的小说是发人深省的、不成形状、负荷过重,他的文笔不幽雅,粗糙而生硬;另一方面,他讲述的故事在色彩、结构和可读性方面比别的作家都强。”詹姆斯还大加赞赏福楼拜在叙述形式上的大胆变革,“让作家不再抛头露面,而其存在却可以处处被感觉到”。是福楼拜引起了叙事形式上“非个人化”变革,这对詹姆斯有很深的触动。他的意识中心的写作手法就是继承了福楼拜不让作家抛头露面而其存在却可以处处被感觉到的叙事形式,用一个个提线人物聚焦在男女主人公上,通过提线人物的观察、感受、暗示,呈现出主人公的外貌、性格、行为、所见所闻、所感所悟,随着时空、人物的转换,主人公在提线人物的作用下,其实是詹姆斯本人的观察、感受中变得丰满真实,栩栩如生、光彩照人、跃然纸上。詹姆斯论述了福楼拜创作思想的两重性,“一部分是对真实的感受,另一部分是浪漫的感受……法盖先生这个小说中的核心人物最好地说明了福楼拜思想的两重性,他描述自己身上的浪漫成分和其现实成分如何交融转换”。包法利夫人正是作者的化身,他们都想插上浪漫的、想象的翅膀,从庸俗的现实生活里飞翔出去。詹姆斯认为福楼拜关注文学技巧和风格,非常值得同行学习。福楼拜冷峻、客观的艺术风格让詹姆斯深受启发。对于屠格涅夫,詹姆斯更是崇敬有加。他认为屠格涅夫在写作时注意主题和风格、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对别的小说家必将产生较好的影响。詹姆斯非常欣赏他在《猎人笔记》等小说里表现的现实主义倾向和乡土气息以及人物刻画的双重性,并这样赞美他,“猎人的形象和他温和的天性有些不符,而猎人的柔和常常伴随了肢体和肌肉的灵巧运动,若不是天性温柔,他本来可以成为猎人的楷模。准确地说,他是一位声调单纯、脸上带着儿童般天真的微笑而身体肥硕、铁塔般悠闲、强悍的男子。更具有矛盾性的是,他的作品既具有细腻的想象,又具有紧张的力度。”就像詹姆斯的《阿斯彭文稿》里刻画描写的朱莉安娜一样,身材虽瘦小干瘪,还带着个使美国年轻的评论家即故事的叙述者无法看清她的真实面目、她却可以看清叙述者的绿罩子,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不愿被打搅的感觉。表面上看她高傲无比、超凡脱俗,其实她向叙述者提出大笔的租金才同意他租进她们的房子,还拿出阿斯彭的画像作为诱饵以索取更多的钱财,由此可见她自私、贪婪、善于掩饰、极其狡猾,具有两面性、矛盾性。当叙述者偷偷潜进她的卧室偷翻她的书桌找寻珍贵的阿斯彭文稿时,她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谴责他,“好一个出版界的恶棍”,这说明她早有提防早有准备,更说明她有心计、有城府,此时是叙述者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更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位曾与他所崇拜的阿斯彭有着密切关系、曾经是阿斯彭写得最抒情最美妙诗中的女主角、阿斯彭文稿的收藏人——朱莉安娜。她那双非凡的眼睛怒视着叙述者就像“用煤气灯对一名被逮着的窃贼突然射出一大道亮光那样”,使叙述者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她虽苍老、矮小,可她昂着的头、那不可一世的神情却使实施偷盗行为的年轻强健的叙述者相比之下如此的渺小,所受到的心灵的震撼如此强大、终身难忘;她虽因惊吓而死去,可她留个叙述者精神上的打击却是难以磨灭的。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表面上朱莉安娜她矮小、苍老、佝偻晃动的身躯不堪一击,她所带的绿罩子超凡脱俗、拒人千里之外;其实她内心的傲慢、强大、贪婪是难以征服的,即使她因惊吓而死,可她的灵魂、她那不可征服的精神却是不朽的、是令歧视女性的叙述者愧不可当、令蔑视女性的男权社会为之而震惊的。詹姆斯通过对叙述者的心理描写和分析使他所塑造的具有两重性、矛盾性的小说人物——女主人公朱莉安娜生动、形象、逼真,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