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论《玉米》语言的谐谑之美
作者:张秀琴
充满讽刺性的人物语言
《玉米》诙谐幽默的审美效果主要源于对否定性形象的刻画。王连方、公社王书记、县人武革委会副主任郭家兴,都是作者嘲讽、鞭挞的对象。他们的语言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都带有讽刺性。
王连方是作者嘲讽的主要对象。他是那个特定时代产生的怪胎,他的丑恶突出表现为对女性肆无忌惮的占有。毕飞宇是以一种戏谑的态度来刻画这个人物的。紧扣王连方村支书的政治身份,作者首先为他设置了一套特殊的话语,就是让他在日常生活中不合时宜地生硬套用一些哲学术语或当时的政治流行语,无论是他嘴上说的还是心里想的,都是这种不伦不类的书面语。生活场景与人物语言之间的这种明显的错位,就形成一种强烈的喜剧效果,使人不时地忍俊不禁。比如,彭国梁上王家来相亲,由于时间短,两家又离得远,当天回不去,只好在他家留宿,施桂芳认为按乡俗这样做不妥,王连方极其严肃地批评道:“形而上学。”帽子显然大了点。施桂芳怀孕时的呕吐在他看来“是那样地空洞,没有观点,咋咋呼呼,肆无忌惮,每次都那样,所以有了八股腔”。施桂芳一呕,他就很不耐烦批评她“又来做报告了”。对妻子的痛苦不仅毫不关心,反而以“做报告”来嘲笑。他的语言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借他语言的荒唐可笑,毕飞宇揭示了那个时代的荒诞性。
操着政治话语的王连方是可笑的,浅薄的,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可恨的、无耻的。尤其是在他肆无忌惮地占有女性的时候。如,与有庆家的偷情被有庆撞上,他不仅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不慌不忙,反客为主地对有庆说“有庆哪,你在外头歇会儿,这边快了,就好了”,偷情偷得如此坦然、从容、毫无避忌,这得需要多少作恶的积累?这些语言,使王连方地痞无赖的嘴脸跃然纸上,作者对他的讽刺也达到了极致。
与郭家兴相比,王连方只是一个小丑,毕飞宇对他的嘲讽是手到擒来,不加遮掩的。相比之下,郭家兴就是一条大鳄,作者对他的嘲讽就显得谨慎得多,隐蔽得多。他出现以后话很少,先命令玉米“倒杯水”,之后就用“休息吧”这句玉米不习惯的“文明”话,向玉米发出了占有她的命令,玉米就在无言中把自己扒光了。一脸严肃的郭家兴忙里偷闲地就把玉米毁了,像办一件简单的公事。最具讽刺意味也最令人回味的是作品的结尾,郭家兴一边毁坏着玉米,做着最无耻的勾当,一边惜字如金地评论道:“好”,而且前后说了三次,作品就在这个“好”字上结束了。官场上的套话用到了这样的场合,活画出了郭家兴深入骨髓的官僚气息。对于女色,郭家兴同样的贪婪,只不过,他的身份给了他更大的权力,使他更加道貌岸然,而不像王连方那样野蛮粗暴,张牙舞爪罢了。
另一个被作者嘲讽的具有喜剧色彩的人物是那个只出现了一次的王书记,毕飞宇只简短的几笔,就勾勒出人物鲜明的个性。王连方出事了,他见了王连方就拍桌子:“怎么搞的!弄成这样嘛!幼稚嘛!”王连方想以“察看”处罚自己,王书记又拍桌子:“你呕屎!军婚,现役嘛!高压线嘛!要法办的。”人物的语言透出人物简单粗暴的个性,也显出了人物之间的交情。他们是本家,“平时的关系相当不一般”。问题不在于王连方犯了错,而在于他犯了错被群众抓住了,而且破坏的是军婚,他帮不了他。这才是他发火的真正原因。这些话语带着一股明显的做报告的味道,特别是语气词“嘛”的反复出现,强化了表达效果。想象一下这位书记讲话的腔调,实在令人捧腹。
富于幽默感的描述与点评
除了人物自身的语言外,毕飞宇对人物画龙点睛的议论与合乎身份的描述,也构成了作品的谐谑之美。
与王连方所操练的政治术语相一致,作者在对他展开描写和议论时,也有意使用当时的政治流行语或化用领袖语录,把原本用于崇高、庄严的事物的词语降用到一般事物上,从而产生一种喜剧效果。如写失去权力以后,王连方为自己谋划未来的工作时,自觉熟练地运用了一番辩证法,即把各种手艺放在一起“进行综合、比较、分析、研究,经过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里而外,由现象到本质,再联系上自己的身体、年纪、精力、威望等实际,决定做漆匠”,“主意拿定,王连方觉得自己的方针是比较接近唯物主义的”。这里的语言虽然不无夸张、拖沓之嫌,但用在王连方身上,却又在情理之中,符合人物的个性特征。即使不当支书了,王连方也要为自己寻找一份较为体面的工作,而绝不能混同于普通农民。通过这些笔墨,毕飞宇把人物灵魂里对劳动的鄙视,对权位的贪恋揭示得淋漓尽致。王连方生儿子的决心采用的也是当时的豪迈誓言——“他下定决心,决定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儿子一定要生。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后年不行大后年。”这是对语录的化用。文中还有很多类似的风趣的语言,比如,要过节了,王连方在喇叭里喊过“我们的春节要过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以后,“王连方自己都听出来了,他的话如同感叹号一般,紧张了,严肃了,冬天的野风平添了一股浩荡之气,严厉之气”。不经意间写出了王连方的狂妄自大。
有时,作者从王连方的认识水平和心理状态出发,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直接打趣这个可笑的人物,使《玉米》诙谐的语言魅力更加显豁。比如,玉米与彭国梁确定恋爱关系后,王连方非常得意,作者不失时机地调侃道:“王连方过去很有势力,说到底只管着地上。现在,天上的事也归王连方管了。”彭国梁来家相亲,王连方更是满心欢喜,他“实在是喜欢彭国梁在他的院子里进进出出,总觉得这样一来他的院子里就有了威武之气,特别地无上光荣”。“特别地无上光荣”这个短语中明显的重复修辞,使全句具有无可抵挡的幽默色彩。王连方出事后为什么选择做漆匠呢?“因为漆匠到底不同,一刷子红,一刷子绿,远远地看上去很像从事宣传工作。” 读到这里,我们简直要笑出声来。对王连方,毕飞宇是一个泄密者。先让他在那里颐指气使,作者却在一边给他穿帮,揭示了他的虚荣、无知与可笑,从而达到了“使麒麟皮下露出马脚” ①的审美效果。
作品中有两处肖像描写一定会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处是对王连方的描写——被撤职后,“他时常一手执烟,一手叉腰,站在世界地图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的面前”,为自己的出路发愁;另一处是以漫画手法,对那位公社书记所作的体态描写——“王书记解开了中山装,双手叉腰,两只胳膊把中山装的后襟撑得老高。这是当领导的到了危急关头极其严峻的模样,连电影上都是那样。”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对郭家兴的外貌,作者用“脸上布置得像一个会场”来形容。其中“布置”一词道破了他在玉米面前的装腔作势。这种表面的严肃与他后来的丑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者在看似平静的描写与叙述中,活画出人物的灵魂。做到了“无一贬词”,却使之“情伪毕露” ②。其用笔之犀利、含蓄颇具鲁迅之风。
对玉米、有庆家的等受损害的女性,作者基本上是抱着同情的态度加以描写的,但对她们自身的弱点或不足,作者也偶尔轻轻地点拨一下,不过那是一种温情的戏谑。比如由于文化水平不高,玉米无法理解彭国梁怎么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她想:“看不出他的眼睛有什么本领,居然在天上还认得回家的路。”她的无知会让读者发出善意的笑,作者对她没有讽刺,有的是一种体贴。而表现当年柳粉香的年轻、招摇,作者用“挺拔四方,漂亮得不像样子”“像是给全村的社员喂奶”来调侃,既合乎人物的体貌特征,又透出作者一种轻微的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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