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谜样的扶桑与盘根错节的历史

作者:金 琼




  摘要:身为第五代中国移民的华裔女作家严歌苓的小说《扶桑》无疑是一部具有诸多文化内涵的作品,扶桑的华人妓女身份与遭遇、中国劳工在美国的生存处境、第五代中国移民的矛盾文化心态共同造就了文本阐释的张力。本论文从文化阐释的角度,对谜样的扶桑、“鬼魅般”的中国劳工进行观照,挖掘形象背后的文化蕴涵,并由此揭示第五代中国移民的文化身份所带来的文化认同的困惑与危机。
  关键词:严歌苓 扶桑 文化意蕴
  
  弗吉尼亚·伍尔夫曾经说过:“走向人内心的路,永远比走向外部世界要漫长得多。”通过对文本的解读而达到窥探人物心灵、把握人性本质本身就是一件艰难的事。对文本《扶桑》的文化阐释的目的决不是对文本作简单的“社会结构表达的政治分析”,从而陷入文学批评中的庸俗社会学。乔纳森·卡勒认为“仔细解读文本就是对每一点叙述结构都保持敏锐的注意,并且着力研究意义的错综性”,关注的依然是文学问题,“文化分析就是阐明一种特殊生活方式、一种特殊文化隐含或外显的意义和价值”。解读严歌苓的《扶桑》,明确其文本背后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从而把握第五代中国移民与美国主流文化的文化冲突与文化身份认同的困惑与危机,无疑具有深刻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谜样的扶桑
  
  扶桑,这个“天生的妓女,旧不掉的新娘”,一出场便勾起几千游客“从那盘根错节的繁杂秩序中读出‘东方’”的欲望。“这就是你。这个款款从呢喃的竹床上站起,穿猩红大缎的就是你了。”作者似乎带着些许的诧异与震惊觉察到扶桑的非同一般:她的“简单”、“蒙昧”、“无伤大雅的低智”、“不掩饰对肉体的欢乐的兴趣”、“对忠贞的慎重看待”、一如既往的“安泰”……“她的眼睛美丽因而痴傻,她的笑容温厚因而厚颜,她的肉体端庄丰满因而淫荡。”无怪乎作者翻遍一百六十本史书也解读不出一个清晰完整的扶桑:“你还像写书人当时认识的你:‘这位美貌的妓女谜一样出现在这个码头,谜一样成了许多事物的核心,又谜一样消失了。’”作者笔下的扶桑并不是个性情桀骜不驯难以把握的对象,她的命运操纵在妓院阿妈、人贩子们的手上,她从不抗争,一味地接受一切,似乎谁都可以主宰她。然而,她的超然与麻木又是如此地触目惊心:身份与意识的剥离、苦难与情感的交错,令人企图穿越她“痴憨”与“怜惜”的笑走进她的内心。扶桑在作者笔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作者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女子进行书写?观照扶桑的不同身份:妓女扶桑、妻子扶桑、情人扶桑以及原始女性扶桑,或许我们可以窥见她谜样行为背后的精神内核。
  作为妓女扶桑,她的最大特点是容忍一切的脾性。当她在拍卖场上赤身露体被拍卖时,眼神“平实而真切”,不露任何淫荡,“任人宰割的温柔使她的微笑带一丝蠢”;当她坐在笼格般的窗内面对嫖客时,露出的是“沉默而心甘情愿的笑”;当她遭受凌辱时,竟然是在“苦难中偷欢”的心境。即便是在唐人街的暴乱中被强暴,她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有包容,“如同雾包容无论多嶙峋的礁石,无论多汹涌的海浪”。她甚至不记得任何一个客人的名字,而那些人为她抢劫杀人做苦力都在所不惜;她甚至没有喜怒哀乐的情感挣扎,“嘴角挂着永久的两撇笑”。如此的温柔端丽又如此的麻木放荡,如此的包容宽厚又如此的智力低下,这就是扶桑。
  作为妻子的扶桑,在广东的海边被拐卖到美国西海岸,顺从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没有再费心去寻找同样身在海外的丈夫——而当初就是为了寻夫,她才连婆婆也未来得及告知一声便跟着花言巧语的人贩子走了。大勇对她的宠爱类似于对马与犬的钟爱,甚至感觉到她与自己妻子遭遇的相似之处。扶桑的身世之谜戏剧性地暗示了她与驯马师、人贩子大勇的夫妻关系。然而在大勇的心目中,妻子是他回归故里的唯一牵绊,妻子就是平和、安泰、心灵的港湾,扶桑是根本不具有这一切的。妻子意味着忠贞,扶桑一旦沦落风尘就再也恢复不了妻子的身份了——大勇甚至说假如你是我的妻子我就会杀死你。也许,身世的隐痛惟其在心照不宣中才会成为一层保护膜,在增强戏剧性的同时也增添了扶桑的神秘。
  作为情人的扶桑,与“小白鬼”(书中称谓)克里斯以一段异国的畸恋成就了一个爱情传奇与神话,一段孽缘与丑闻,一段超越世俗情感的爱情。扶桑在克里斯的眼里是一个美丽的东方传奇与故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蕴蓄着神秘的魔一般的东方。她的三寸——确切地说是二寸八金莲刺痛了十二岁异国少年猎奇的眼睛与神经。少年对扶桑的迷恋仿佛经过了一个符咒,身着红色衣服的扶桑撩起他心底的原欲与冲动。
  红色,无疑代表着血腥、火热的情欲、神秘的东方魔力。无怪乎当扶桑在拯救会换上白色的衣服时,克里斯对她的欲念便得到了净化,她成了一个普通的“极平凡、黯淡的女性”。扶桑也懂得自己就是红色的诱惑,因而一如既往地一袭红衣。《扶桑》中多次提到扶桑的穿着,总是强调那团诡秘、妖媚的红。开篇就道“这个……穿猩红大缎的就是你了”,继而“粉红短褂,黑香云纱宽脚裤”,“她红色衣裳临界她身后的黑暗,她往后靠那么一丁点,似乎就会与黑暗融汇”,当她奄奄一息,身上仍是“皱巴巴的红绸衫”“绸衫烂红如醉”。玛丽安曾指责“你身上的红衫子看去就肮脏邪恶”,“那血污和破旧的红色绫罗是她的原本,已成了她的肌肤。那罪一般的深红是她本性的表征。没了它,她的形状和色彩就消失了,化成了乌有”(11),“红衫子又使她圆熟、欲滴。她饱满的整个胸怀都张向他”(12)。十五岁的克里斯再次找到扶桑时,“她仍是一件浅红衫子,黑长裙,两根长长的耳坠”(13)……她是“红衣的猛兽”,“她的原形在红衫子里;她的本性没了它便无所归属”(14)。有意思的是扶桑的红衫总是搭配着黑裤或黑裙,因而围裹扶桑的红色也就隐喻、暗示着她的无限的生命力、神秘的诱惑力以及与罪恶、黑暗的关系。当扶桑第一次为了克里斯的痴情而流泪时,文本中出现一个意象:“茶从壶嘴细细撑出一根弧线,颜色太重,像陈血。”“陈血”二字暗示了两人感情历程中的风暴与血腥味儿。扶桑的红色衣衫其实隐喻的就是原欲、诱惑与受难。
  作为对克里斯爱情的回应,扶桑对他产生了穿越混沌到达情感自觉的爱恋,唤起了与自己身份与地位强烈冲突的忠贞、给予、索取的爱情幻想,但幻想本身就决定了克里斯与扶桑超越年龄、阶层和种族的爱情是一个无法实现的乌托邦。红色的包装、离奇爱情的滋养,使得情人扶桑具有非同一般的魅惑。
  
  盘根错节的历史
  
  要揭去扶桑身上的神秘色彩,就得回答作者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女子进行书写这个问题。细读文本不难发现,作者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淡化扶桑作为个体的妓女的色彩,而不断强化其所具有的类群、类属的特征。扶桑,好像还浸淫在原始鸿蒙的时代,又似乎奔突在本我的疆域中,“东方产生的古老和雌性的意义,在这女人身上如此血淋淋地鲜活”、“她完美如一尊女神”(15)
  
  “实质的你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不,比那还古老。实质的你属于人类的文明发育之前、概念形成之前的天真和自由的时代。”(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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