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迟子建艺术世界中的鄂伦春人

作者:管怀国




  摘要:迟子建塑造了一大批性格各异的人物形象,其中鄂伦春人的形象有独特的审美价值。他们英武潇洒、豪爽热情、知恩图报、敢担责任、亲近自然,与大自然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和谐关系。通过这些形象,我们既能更全面地认识鄂伦春人,也能读出作者对现实社会的道德批判,还能体会到作者的艺术趣味和美学追求。
  关键词:迟子建 艺术世界 鄂伦春人
  
  一
  
  自从迟子建在一九八五年第一期《北方文学》上公开发表其短篇小说处女作《那丢失的……》以后,其创作就如同春江之水,生机勃勃,奔流不息,一发而不可休。一百多篇中、短篇小说,多部散文、日记、随笔集以及《树下》(又名《茫茫前程》)《晨钟响彻黄昏》《伪满洲国》《穿过云层的晴朗》等长篇小说,充分显示了她的文学才情和发展潜力。她“在她熟稔的乡土世界上生长开去,深入采掘个中蕴含的美与丑、生与死等复杂人生内涵。作品内蕴浑朴,风格忧伤,评论界普遍认为迟子建是当代文坛卓具民间色彩的特色作家之一”。在她精心营造的艺术世界里,一大批人物形象浸润着大自然的神秘气息,或挟带着泥土的芬芳与微笑,或歌吟着命运的坎坷与幽怨,款款向我们读者走来,鲜活、饱满、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如宝坠(《雾月牛栏》)、女萝(《秧歌》)、黑脸人(《逆行精英》)、胡达老人(《朋友们来看雪吧》)、李七斗(《树下》)、陈生(《青春如歌的正午》)、李爱杰(《亲亲土豆》)、林秀珊(《踏着月光的行板》)、老头(《一匹马两个人》)、刘曲(《雪坝下的新娘》)、翁史美(《零作坊》)、许哎哟(《酒鬼的鱼鹰》)、丑妞儿(《草地上的云朵》)等等,这些性格各异的人物形象以独具风格的审美力量吸引着读者,感染着读者,让读者沉浸于宁静、温情、忧郁、惆怅的审美意境之中。
  
  二
  
  在迟子建的艺术世界里,其塑造的人物形象主要是汉族人,但其少数民族的人物形象也值得我们关注。其中鄂伦春人物的形象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如作者长篇小说处女作《树下》中的“骑小白马的鄂伦春小伙子”和短篇小说《微风入林》中的山林猎人孟和哲以及《伪满洲国》中的鄂伦春族群体形象。在他们身上,我们既能艺术性地认识鄂伦春人生活的各个方面,也能真切地感悟出作者对鄂伦春人真诚的深刻的爱意,以及通过描写鄂伦春人而体现的作者对现实社会的道德评价和在艺术上的审美追求。
  在作者的笔下,鄂伦春人既英武又潇洒,充满了撩人的野性之美。“看他们的脸膛,全都是紫红色的,显出他们充沛的血液……鄂伦春人的圆脸、塌鼻、细眯的眼睛、宽阔的嘴巴像月亮、星星、云霓一样在马背上闪闪烁烁地出现着……他们的面容无法辨清,但那强健的身躯却格外令她熟悉。”(《树下》)而“孟和哲的脸是扁圆形的,鼻子很大,就像一只青蛙无所顾忌地趴在那里。他的嘴也阔大,唇角微微凹陷,而眼睛同绝大多数鄂伦春人一样,是那种厚眼皮覆盖着的细眯的小眼睛……他竟然连背心短裤都没穿,只刷刷两下 ,就赤条条的了。他就像一棵经历了千万年风雨仍然挺拔的苍松一样,巍然矗立在她面前。”(《微风入林》)男人如此,女人也有独特的风韵,在柔情中有一种健壮的力量之美。“她们喜欢顺着眼睛,就给人一种分外柔情似水的感觉”,“她们身材不高,但格外健壮。屁股和胸膛都鼓鼓的,给人一种喜悦之感。”(《伪满洲国》)当鄂伦春人的马队出现时更是威风凛凛,气度不凡,美轮美奂,勾人心魄:“夕阳在垂落山坳时被一块乌云遮住了脸庞,现在乌云散尽,半个滴血的残阳又光照大地,使得一条大路流金溢彩,涂了一层黄澄澄的蜜似的灿然生辉,马队显得格外气派和典雅,好像他们正从上帝居住的宫殿走出一样……他们的背上竖着猎枪,枪口一律向下,似乎随时都在等待扣动扳机捕捉这大地上的猎物……最后一匹马是小白马。因为年轻,它的步子颠来颠去的,一点都不稳当。骑在它身上的是一个年轻的鄂伦春小伙子,他的嘴里打着口哨,七斗觉得他太自在了。”(《树下》)孟和哲更是以马为伴,与自由同行,宁可住山中的撮罗子也不愿住镇上的房子,他可以在山林中一呆就是几个月,喜欢喝酒,“不过他不爱去酒馆,只喜欢在山林中喝”(《微风入林》)。在一条天不开晴绝不“开情”让任何车辆通行的山村公路路口,面对鄂伦春人威风凛然的马队,十几名养路工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行(《树下》)。那种光芒四射的野性之美,令人心旌摇动,神心向往。
  同时作者笔下的鄂伦春人既豪爽又热情,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质朴善良。例如描写说话:七斗心中的“白马王子”,“他大声地冲七斗说……那个人开心地笑着……他打趣道……他在马上喊道……小伙子笑哈哈地说……小伙子爽朗地笑着……然后又回头对七斗喊了一声”;而孟和哲“说话从来都粗声大气的”,不是“叫”就是“吼”,寥寥几句话,甚至几个词,其豪爽的性格就呼之而出了,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再如描写喝酒:他们开怀畅饮,豪爽至极,乌日楞“治死”的两个病人中就有一个鄂伦春人因醉酒而亡(《伪满洲国》);尤其对客人,“他们待客的规矩就是把客人灌得酩酊大醉”(《伪满洲国》);“他们简直热情得过了分!不管你会不会喝,能喝多少,只管往你嗓子里灌,客人不吐就不罢休”,以至于醉得苏大娘肚子里的第十四个孩子也流了产(《树下》);鄂伦春人招待客人这样喝,做客人同样如此。七斗第一位丈夫米三样在招待鄂伦春朋友前特意多准备了一些酒,他对七斗说,他明天一定会喝得一生都不想开口了(《树下》)。令人惊叹的是,不仅米三样不反感鄂伦春人这样豪爽得近乎于虐待及自虐的行为,即便苏大娘也一点不责怪鄂伦春人这“过分”的豪爽与热情,还为有一个孩子留在了鄂伦春人的土地上而感谢鄂伦春人。因为鄂伦春人这种豪爽和热情浑然天成,发自真心,毫不做作。就像七斗,一个少女心中对鄂伦春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鄂伦春人在经过她身边时扔给她一个装盐用的桦皮篓,而“白马王子”第一次见面就给素昧平生的小姑娘一块“香极了”的狍子肉干,并且还说什么时候带她去吃能填饱肚子的肉。米三样娶七斗为妻,鄂伦春人成群结队前来道贺。即使在残酷的战争年代,鄂伦春人也能不计个人安危,义无反顾地救下了“匍匐在地上吃一只野兔”“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乌日楞”(《伪满洲国》)。他们这种豪爽与热情,这种毫无机心的质朴善良,自然地散发出在世俗社会中已日渐淡漠的人情美感,为在物欲中挣扎的我们提供了一个审美的参照物,在我们的心灵世界里开辟了一块精神自由徜徉的想象空间。
  通过作者的叙述,我们还可以看到,鄂伦春人忠诚勇敢、知恩图报、敢担责任,哪怕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也不退缩。土匪胡二搞过许多女人,甚至还脱离大部队去抢走一个“日本女人”,他特别想和一个“鄂伦春女人”睡一夜,但他不敢,原因是“她们热爱家庭,对自己的丈夫忠心耿耿。而且她们也善于使用猎枪”(《伪满洲国》)。方雪贞给孟和哲包扎了伤口。孟和哲说:“改天我送两条狍子大腿给你吃!”按一般的世俗价值观来衡量,鄂伦春人的行为似乎太幼稚,太可笑,不可理喻,他们获得的与付出的根本不成比例。但正是这不成比例的获得,才更彰显他们知恩图报一诺千金的高贵品质。所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古老的遗训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让人不能不为之怦然心动,肃然起敬。当需要承担责任时,鄂伦春人更是勇敢无畏。方雪贞因给孟和哲包扎伤口而吓得让刚来的“客人”(月经)又缩回去了,孟和哲听到这个消息,在坦率斥责汉族女人的娇气后,执意要用鄂伦春人的方式来给她治病,治病的方法就是“做爱”。在治好方雪贞病的同时,自己最心爱的马却让方雪贞的男人用斧子砍伤了头。在这里,“做爱”并不是滥情,也不是背叛,因为他说“我有乌娜姬。我们只要一个女人,一个!一辈子不变”,他之所以采用这个办法,只是因为他要承担责任。方雪贞的病因他而起,他就有责任为她治好!方雪贞冷漠的、萎靡的、“蔫茄子”似的男人没有这个热情也没有这个能力来治好她的这种病!尽管,这是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逻辑,无法理解的治病手段,但正是通过这种矛盾,深刻地体现出作者的观点:一方面,通过方雪贞从“被迫”到“期盼”这一情感变化反衬出她男人陈奎的“满身暮气”,缺乏鄂伦春人那种“旺盛的生命力”,能让方雪贞“仿佛酒至丰酣,飘然欲仙,有如在银河做爱”般的生命的冲动和激情;另一方面,也更突出了鄂伦春人朴素的生活逻辑和不计后果也要承担责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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