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魔幻与现实的交响

作者:孙华南




  总之,马尔克斯写出了马贡多人的“孤独”和造成“孤独”的主客观原因,并不是立足于谴责拉美人民的愚昧和落后,他只是想通过布恩地亚家族的兴衰史,探寻造成拉美国家和民族衰亡的根本原因,从而彻底改变这一悲剧命运。所以,在《百年孤独》中,马尔克斯还描绘了“乌托邦”式的理想世界,在那里,任何人都不会被别人决定以何种方式死亡,真诚的爱情和生活的幸福也将能够实现,“孤独”的人们在经历了现代文明的洗礼之后,必将再次以全新的面貌出现于现代文明世界的面前。
  《百年孤独》所采用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还有另外一种表现特点,那就是在把现实生活的真实描写与富有浓厚的神话色彩的幻想结合起来,融写实和荒诞、真实和夸张、严肃和嘲讽于一炉,形成了色彩斑斓、风格独具的奇特的艺术景观,这种表现形式,能够使读者在“似是而非,亦幻亦真”的描写中,获得一种似曾相识又颇感陌生的感受。比如小说的开头写到了现代科学技术传入马贡多,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但是又经过作家想象化的处理,成为颇具魔幻色彩的现实存在。他在写吉卜赛人拖着两块磁铁,“……挨家串户地走着……铁锅、铁盆、铁钳、小铁炉纷纷从原地落下,木板因铁钉和螺钉没命地挣脱出来而嘎嘎作响……跟在那两块魔铁的后面乱滚”,强化了磁铁的魔力给当地人的印象;又如写夜的寂静,人们居然能听到“蚂蚁在月光下的哄闹声、蛀虫啃食时的巨响以及野草生长时持续而清晰的尖叫声”,加深了人们对实际的生活经验的神秘感;再如写政府把大批罢工者杀害后,将尸体装上火车运到海里扔掉,那辆火车竟有二百节车厢,前、中、后共有三个车头牵引,以此渲染出了他们罪行的深重。小说中还描写了一个名叫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的人,他在当上了马贡多镇的镇长以后,为了显示他的绝对权威,竟然下令把镇中所有的房子统统刷成蓝色。这一情节和萨尔瓦多独裁者下令把全国的路灯统统用红纸包起来的荒唐做法又是非常相似的。这些描写,看起来都好像是荒谬的,实际上却是如同是用哈哈镜、放大镜甚至显微镜来看现实的情景,让读者在一幅幅真真假假、虚实交错的变形的画面中,看到社会现实中存在的一切就都是充满着荒谬的,而且也表现出了作家丰富而奇特的想象力,让读者得到强烈的艺术感受。
  特别有意思的是,何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的大儿子被人暗杀后,小说里以浓重的笔墨描写了鲜血的神秘流动。那股鲜血从门底下流了出来,穿过客厅,流到了街上,又继续沿着高低不平的人行道往前流去,流下了台阶,还爬上河边的街道,笔直地流进了土耳其人居住的街道;接着又向右拐了一个弯,再向左拐过又一个街角,一直流向布恩地亚家的住宅,从关闭着的门下流了进去;为了不弄脏地毯,鲜血又贴着墙边穿过客厅,又穿过另外一个房间,再拐了一个大弯,躲开饭桌,沿着摆满秋海棠的走廊往前流去,悄悄地从正在给孩子上课的阿玛兰塔的椅子下面流过,钻进了谷仓,然后又流进了厨房,出现在正在打开三十六个鸡蛋准备做面包的乌苏拉的面前。这长长的一大段描写,看起来是完全不真实的,鲜血怎么会这么多,怎么能够往上流,又怎么会流得这么从容不迫?其实这正是魔幻现实主义表现形式的特点,作家这样描写,喻义在于表达了何塞·阿卡迪奥在死后对自己家族的眷恋,对亲人的眷恋。但是,作家努力避开用抽象的语言来把这种感情说得非常直白,他采用了这种荒诞而又夸张的写法,给读者造成一种视觉上的冲击,使读者在读了这一段描写之后,能够留下深刻的印象与感受。这正是作家采用了超现实、超自然的文学的笔法,鲜活生动地描绘生活现象的结果。
  《百年孤独》中还广泛地采用印第安的传说、东西方的神话和《圣经》里的典故,从而增强了全书的神秘气氛,加强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力。小说里多次描写一些时隐时现的鬼魂,如被阿卡迪奥杀死的阿吉拉尔的幽灵就多次出现。第一次在小说的第二章,作者写乌苏拉好几个夜晚都遇见那个孤鬼,有时候看见他在水缸边上堵伤口,有时候看见他在浴室洗脖子上的血。在第四章里,又写到了布恩地亚在卧室里遇见了阿吉拉尔,这时候他又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些描写,都是取材于印第安传说中冤鬼自己不得安宁,他也不会让仇人安宁的说法。马尔克斯用这种人鬼同处的魔幻手法,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使读者充分感受到了拉美世界里的神秘色彩。又如有关飞毯以及俏姑娘雷梅苔丝抓住床单升天的描写,则是取材于阿拉伯神话《天方夜谭》。至于马贡多镇一连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大雨,则是《圣经·创世记》中有关洪水浩劫及诺亚方舟等故事的移植。布恩地亚等人在开辟道路途中,有一些类似女人的鲸类诱惑着水手,也使人联想起希腊神话《奥德赛》中有关女妖的故事。马尔克斯采用民间传说,并且把它们作为现实来描写,有时还寓有对宗教迷信的讽刺和嘲笑的意思。如写尼卡诺尔神父喝了一杯巧克力后,居然能够离地十二厘米,以证明“上帝有无限神力”,显然就是出于一种善意的嘲讽。
  《百年孤独》中还有一些地方用了象征主义的手法,也是十分成功并含有深刻警示意义的,如关于失眠症的描写就是这样。马贡多镇上的全体居民,建村不久都传染上一种失眠症,更为严重的是,人们在传染上这种失眠症以后,就会失去记忆。他们不得不在物品上到处贴上标签,以免遗忘。例如他们在牛身上贴的标签上就写着:“这是牛,每天要挤它的奶;要把奶煮开加上咖啡才能做成牛奶咖啡。”看起来很可笑,可是作家用这种夸张的手法,提醒公众要牢记那些容易被人遗忘的历史。
  另外,作家还独创了从未来的角度回忆过去的新颖的叙述技巧。《百年孤独》是这样开头的:“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这种叙述方式,在时空关系的处理上就颇具新意,虽然是短短的一句话,却包容了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三个时间层面,“许多年之后”是未来;“面对行刑队”是现在;“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则是过去。作家这样来开始这部长篇小说的叙述,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标新立异,而是把叙述的笔触深入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避免了作家站在纯粹的客观的立场上,对事件作简单的平面的叙述。同时也应该看到,这样的开头还给读者留下了一系列的悬念: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是谁?他为什么被杀?他的父亲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带他去见识冰块”又是怎么回事?“那个遥远的下午”又是什么时候?这样一来,小说在一开头就已经传达出十分丰富的信息,给读者的阅读心理造成了强烈的刺激。不能不说,这样的开头是有很强的艺术魅力的。
  《百年孤独》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迅速在我国翻译出版,并在我国文学界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形成了一股“马尔克斯热”。单就这部小说的开头而论,就为当时的许多先锋派的青年小说家摹仿使用,成为风靡一时的一种小说叙述技巧。许多小说家也深受其影响,运用他的那种带有魔幻色彩的创作方法。我们现在看中国的先锋派小说家,如莫言、马原、余华、苏童、残雪、韩少功等人,在他们的那些“寻根文学”或者“先锋小说”“实验小说”等小说思潮中出现的作品里,都可以或多或少地看到马尔克斯影响的痕迹,这也可以反映出《百年孤独》在我国现代小说思潮中的重要地位。
  
  作者简介:孙华南,江苏淮阴师范学院中文系教师。
  
  ①《百年孤独》,加西亚·马尔克斯著,黄锦炎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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