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魔幻与现实的交响
作者:孙华南
布恩地亚家族的第五代是奥雷良诺第二的二女一男,长子何塞·阿卡迪奥从小便被送往罗马神学院去学习,母亲希望他日后能当主教,但他对此毫无兴趣,只是为了家中的遗产,才欺骗母亲说他在神学院学习。母亲死后,他回家靠变卖家业为生。后发现乌苏拉藏在地窖里的七千多个金币,从此过着更加放荡的生活,不久便被抢劫金币的歹徒杀死。大女儿梅·雷梅苔丝爱上了香蕉公司汽车库的机修工毛里西奥·巴比洛尼亚,母亲禁止他们来往,他们便在浴室中相会,母亲发现后以偷鸡贼为名打死了毛里西奥·巴比洛尼亚。雷梅苔丝万念俱灰,怀着身孕被送往修道院。小女儿阿玛兰塔·乌苏娜早年在布鲁塞尔上学,在那里与资产者加斯东结婚,婚后二人回到马贡多,看到小镇一片凋敝,决心重整家园。她朝气蓬勃,充满活力,仅用了三个月,就使家园焕然一新。
布恩地亚家的第六代是雷梅苔丝送回的私生子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他出生后一直在孤独中长大。他唯一的嗜好是躲在吉卜赛人梅尔加德斯的房间里研究各种神秘的书籍和手稿。他甚至能与死去多年的老吉卜赛人对话。他对周围的世界一直漠不关心,但对中世纪的学问却了如指掌。他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姨母阿玛兰塔·乌苏娜,并发生了乱伦关系,尽管他们受到了孤独与爱情的折磨,但他们认为他们毕竟是人世间唯一最幸福的人。后来阿玛兰塔·乌苏娜生下了一个男孩,“他是百年里诞生的布恩地亚当中唯一由于爱情而受胎的婴儿”,然而,他身上竟长着一条猪尾巴。阿玛兰塔·乌苏娜也因产后大出血而死。
那个长猪尾巴的男孩就是布恩地亚家族的第七代继承人。他被一群蚂蚁围攻并被吃掉。就在这时,奥雷良诺·布恩地亚终于破译出了梅尔加德斯的手稿。手稿卷首的题词是:“家庭中的第一个人将被绑在树上,家族中的最后一个人将被蚂蚁吃掉。”原来,这手稿记载的正是布恩地亚家族的历史。在他译完最后一章的瞬间,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把整个儿马贡多镇从地球上刮走,从此这个村镇就不复存在了。
对于看惯了现实主义作品的读者来说,这样的情节显然是荒诞离奇、不可理解的。整个作品内容庞杂,人物众多,再加上神话故事、宗教典故、民间传说,真可谓令人眼花缭乱。但通过全书离奇曲折的情节,我们又可以深刻地领悟到,马尔克斯遵循着“变现实为幻想而又不失其真”的魔幻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经过巧妙的构思和想象,使读者在马贡多镇的创建、发展、繁荣直至最后衰落消亡的百年历史中,看到哥伦比亚乃至整个拉丁美洲地区残酷的社会现实和历史演变的轨迹。马贡多原来是一个只有二十一户人家的小镇,在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人们寂寞而幸福地生活着。由于流浪的吉卜赛人的到来和乌苏拉发现了与外在世界的通道后,马贡多便引来了第一批移民,从此便打破了这里乌托邦式的平静。
作家这样来描写马贡多镇开拓的历史,喻义是很明显的。哥伦比亚甚至于整个拉丁美洲大陆,在十六世纪以前一直是当地土著民族繁衍生息的地方,随着西班牙殖民者的入侵占领,大批各种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移民涌入这片土地,他们一方面带来了欧美大陆先进的科学技术,另一方面他们又用剑与火,用十字架,征服了这片土地上的土著居民,改变了他们的社会结构、生活方式、风俗习惯乃至宗教信仰,也彻底改变了这片土地上人民的命运。美国人在马贡多开辟了香蕉种植园,坐小汽车的美国经理来到马贡多。马贡多被闹得天翻地覆。政府派军队镇压了工人起义,把三千多具尸体用火车运到海边,丢进大海,并说从未发生过屠杀,也没有美国经理这个人,这些就都有着美国联合果品公司在拉丁美洲大陆进行剥削与掠夺的影子。香蕉园工人大罢工和成批工人遭到屠杀,在哥伦比亚的历史上也有着实际的依据。小说还用了很长的篇幅来描写马贡多镇上自由党与保守党之间的斗争,保守党所控制的选举完全是一场骗局,镇长在选票上大做手脚,他的女婿奥雷良诺·布恩地亚所代表的自由党势力,在镇上煽风点火,准备暗杀保守党分子。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一生发动了三十二次起义,都被保守党的政府军残酷地镇压下去。而老何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的孙子在接管了马贡多镇的权力之后,竟然穿着元帅的制服,在镇上为所欲为,发布蛮横无理的公告,随意处死敢于冒犯他的人,以至于成为马贡多镇有史以来最残暴的统治者。马尔克斯在小镇马贡多的变迁、布恩地亚家族的兴衰中,融合进了自己的祖国哥伦比亚发展与变化的历史,借小镇马贡多的兴衰,来隐喻哥伦比亚在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这百年之间所历经的沧桑;在布恩地亚家族一代又一代人的遭遇中,写出了对本民族发展史的沉痛的哀叹。
马尔克斯把自己的小说命名为“百年孤独”,实际上就凝结着他对拉丁美洲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的历史与现实重大问题的思考。在他的笔下,小镇马贡多是个落后而闭塞的地方,是一个几乎被现代历史遗忘了的边缘地域。虽然磁铁的发现、冰的发明这些具有现代文明色彩的事物,也已经被这里的人们所接受,却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马贡多人民的命运,统治着马贡多的,仍然是具有魔幻色彩的古老传说与颇具神话色彩的原始存在。在马尔克斯看来,这里仍然是一个孤独、落后、沉寂的大陆,是和现代文明隔绝的孤立的存在。马贡多人的孤独,其实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悲观、郁闷和忧伤情绪的反映。在布恩地亚家族中,他们的每一个子孙,可能在相貌、肤色、身高、脾气等方面各不相同,各有特点,但是,从他们的眼神里,却可以明显地辨认出来,他们都有着孤独的神情。他们一代又一代地重复着那种因孤独而表现出来的愚昧、落后、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等等保守僵化的性格特征。就连他们的名字也都陈陈相因,永远跳不出奥雷良诺和阿卡迪奥那两个被重复了好多辈的名字。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在战争结束以后,深居简出,闭门谢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用金子做着小金鱼,做好了又化掉,接着再重新做。雷蓓卡在死了丈夫以后,也是长年累月地把自己关在一幢朽烂不堪的房子里,以至于许多年以后人们都忘记了她的存在,认为她早已经死了。阿玛兰塔更是把自己终日关在房中缝制裹尸布,缝了拆,拆了缝,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并以孤独为荣。这些又都不能仅仅看成是个人性格的问题,他们的孤独是家族的孤独、民族的孤独,是对整个苦难的拉丁美洲大陆被排斥于现代文明进程之外的抗议。马尔克斯站在拉丁美洲人民的立场上,发现了拉美国家的人民被殖民主义者剥削、掠夺、奴役,以致最终被现代文明社会所抛弃的宿命。与此同时,马尔克斯所发现的这种拉美的孤独,恰恰又是因为他站在西方现代文明的立场上,对拉丁美洲近百年的历史,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顽强的生命力、丰富的想象力和独特的生存状态进行深刻的研究之后,形成了痛苦的反思与倔强的自信的结果。对自己的小说所以用“百年孤独”来命名,作家做了这样的解释:“百年”表示年代的久长,而“孤独的反义词是团结”,也就是说,拉丁美洲人民被压迫、被剥削的苦难岁月是漫长的,而摆脱孤独的真正途径则应该是孤独的反义词: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