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快生病了。”露丝说,这时她正和博来坐在看台上。
“难怪呢。”博来回道。
“为什么? ”她很讶异地问,博来这样的反应可是她所没想到的。
“吃了只大螃蟹,又吞下三客冰淇淋。”
“不是因为我吃了什么啦,”她撒娇地说:“是因为人家的神经太脆弱了嘛,一兴奋就头晕、恶心的。”
“没什么,过一下就会好的。”博来这么应付着。
“你说恶心没什么? ”
“那种感觉不错呀! ”
“我要是静静地坐一下就会好的。”露丝说完,便不再作声了。
其实今天是露丝感觉自己似乎没受到注意,才使出这一招的。一年来,她着实对马的事情太疏忽了,以致在布尔农展上一点也没有表现的余地.她只好穿着那身漂亮的绒布衣服,静静地坐在看台上。她对她的孪生姊妹的比赛倒是挺关心,这是很不错的表现。
“看,罗杰和爱莲在那边。”
博来也看到他们了。
“罗杰是谁? ”
“他有一个农场,离这儿不远。”
罗杰是个长着黝黑的眉毛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和爱莲很熟识的样子。
“他和爱莲在谈恋爱哩。”露丝说,又想搞新花样了。
“他看起来很不错。”博来漫应着,心里却揪成了一团。
“如果爱莲和罗杰结婚,倒是很不错。他很有钱,还有一座大房子,和一大群马。”露丝开始绘声绘形。
博来很不情愿地问露丝,爱莲是不是想嫁给罗杰。这下子露丝可逮到机会大显身手了,她开始煞有其事地分析着爱莲嫁给罗杰的好处和坏处。
“爱莲还在吊他的胃口哩,就像圣经里那个利百加让雅各为了娶她,得先为她工作七年一样。你要知道,爱莲可是罗杰的梦中情人哩。”
爱莲和罗杰道了再见,走上看台和他们坐在一起,准备观赏十岁以下的新手比赛。
“你们知道汤尼只差一点点就不能参加这一组的比赛吗? ”爱莲对他们说,并且在博来身边坐下来:“他后天就十岁了。”
参加这组比赛的共有11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大约只有四岁,胖胖的一团肉,堆在一匹壮硕的马上,几乎丝毫没有驾驭的作用。
“至少汤尼看起来不是那么可怕,即使是最糟糕的时候。”爱莲说。
“汤尼看起来棒极了。”露丝说。事实上汤尼一直都很不错,就如爱莲说的,他说得上是骑马的料。
这一批小骑士开始是让马慢慢走,然后逐渐加快速度轻跑起来,十一个参赛者经过裁判的淘汰,剩下四个进入决赛。但这四个决赛者实力都差不多,裁判很难定出胜负来,只好让他们一次一次地重复各种动作。因为奖牌只有三个,所以四个里面有一个必须被淘汰出去。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汤尼使出浑身解数,表演了一个他自认得意的动作。当他的马轻跑过裁判的看台时,他一下子跪到了马背上。然后又一个动作,整个人站在马背上了,还一脸的得意洋洋。
“我的天哪,”爱莲简直不能相信地叫出来。
观众发出了一波一波的笑声,可是汤尼还没耍完呢。
他又回到跪的姿势,两手抓住马鞍的前端,头下脚上地倒竖蜻蜓起来,两条细腿在空中晃啊晃地。笑声之后,观众又报以热烈的掌声,汤尼一脸得意地恢复原先的坐姿,催促着他那匹惊慌失措的可怜的马再往前跑。
汤尼这一耍弄,倒是让裁判们毫不费力地决定了谁该出局。汤尼愣愣地看着他的三个对手把奖牌抱走了——可是他受到的刺激恐怕还没有他的老师来得厉害。
“我希望我冷静下来之前不要看到这小子,”爱莲气呼呼地说:“否则我会抓把斧头砍死他! ”
可是汤尼把马交给亚瑟以后,还是一脸轻松地走过来。
“汤尼! 你这白痴! 看你耍的什么把戏! ”爱莲一副要吃人的口气。
“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骑得多高明啊。”
“说! 你在哪儿学的这些把戏? ”
“我骑在割草的马上练习的。在学校里,你知道哪一匹吧? 它的背比这匹马的宽得多了,所以今天我不能像以前那样站得那么挺。我想那些人不懂得欣赏马术。”他说着还对着裁判们扬了扬头。
爱莲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博来赶紧塞给他一个铜板,叫他去买冰淇淋吃。
“如果不是还想看珍妮比赛,我真想跑到厕所去躲起来。这真是太丢人啦! ”爱莲气恼地说。
珍妮此刻骑在“莱结”的背上,身上穿着整套骑马服,看起来挺神气的。博来一向只看到她穿得邋邋遢遢的样子。今天看她这副打扮,倒是耳目一新。
“珍妮的骑马技术是家里最好的,”爱莲看着一脸认真的珍妮,充满感情地说:“那边那个骑灰马的女孩是她惟一的对手。”
那个高高的女孩今年十五岁,那匹灰马也长得很好;但是裁判似乎更喜爱珍妮,她赢了! 珍妮差点哭出来,露丝则是欣喜若狂! “好一个珍妮,”西蒙一面说,一面向他们走来:“才九岁呢,就这么技术老到了。”
“哎,西蒙,刚才你看到没有? ”爱莲一看到西蒙,禁不住又委屈地提起刚才的不愉快来。
“别难过了,”西蒙了解地将手搭在爱莲肩头,表示安慰:“还不至于太糟啦! ”
“还能有多糟嘛? ”
“至少他没有在马背上高歌一曲哩。”西蒙促狭地说。
她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便停不下来。
“哎呀,真是笑死人了,”她一面说,一面揉着眼睛:“以后想起来一定还会觉得很好笑,可是我现在只想整个下午钻到地洞里去! ”
“走吧,莲儿,”西蒙亲昵地叫:“轮到你上场啦。”说完他们俩一起走了。这时珍妮也来到他们的座位。
博来向珍妮道喜,珍妮却回答说:“那没什么,只是十五岁以下的骑马比赛罢了。接下来还有更精采的节目呢。有一天我也一定要和大人们一起比赛。和碧翠姑姑,和西蒙,和佩琦,还有罗杰。”
是的,还有罗杰。爱莲现在正骑着思嘉,罗杰在她的旁边,骑着一匹好看的栗色马,这匹马的四条腿像白色的袜子一样,异常地好看。
“你想谁会得第一? ”珍妮问他。
博来费力地把眼光从爱莲和罗杰身上移开,开始观察整个比赛的状况。刚才裁判让碧翠把彻伦骑出去轻跑一下,此刻她已骑着彻伦回来了。博来从没看过碧翠穿着正式的骑马装,眼前全副武装的碧翠果然是一番新面貌,气派得很。
“博来,你想谁会赢嘛? ”
“当然是提波啦。”
“不是佩琦的马吗? 以前迪克骑的那一匹? ”
“你是说旋风? 那匹马参加跳跃组也许可以赢,但在这儿还不行。”
博来说对了。裁判虽是第一次看到提波,他们对提波的印象太好了,所以尽管旋风本来名气就很好,他们还是比较喜欢提波。裁判的决定受到观众一致的肯定。当西蒙骑着提波领完奖,经过看台时,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掌声。
“那不就是把腓利摔死的那匹马吗? ”后面有一个声音说:“应该把它射死才对,怎么还给它奖牌呢? ”
第二名是佩琦和她的旋风,她也挺高兴的。果然没有辜负她父亲的一片苦心。第三名则有点出人意外,是碧翠和她的彻伦。
“又是亚叙别家的天下。”后面那个声音又说了,马上有人嘘地一声叫他别搅局了。
接下来的是跳跃组的比赛,这是一天里最令人兴奋的一项。碧翠来到看台和他们一起观看。
“第一号请就位。”扩音机播报着。爱莲骑着思嘉出现了。思嘉是一匹细心又不容易激动的马。她跳得很高,几乎可以碰着月亮,可是着地时,后脚却碰到了栅栏。
“可怜的莲儿,白白训练了那么长时间。”
第二号和第三号表现得好像没受过训练一般。
“第四号请就位。”扩音机又报了。这时出场的是佩琦的旋风。佩琦的新马装看起来腰部有点紧,颜色好像也太淡,可是整个看起来还是很不错。她骑在马背上没做什么努力,只是让旋风尽情表演。旋风不愧是匹跳跃高手,它矫健而优美地完成了各种表演。
“第五号请就位。”扩音机又报了。
第五号是罗杰,骑着他的四条腿像四只长袜子的栗色马出场了。
“你们知道他那匹马叫什么吗? ”碧翠问:“听说叫什么‘长统袜’来着。”
“好难看,”博来说:“活像刚从白石灰池子里走过似的。”
“可人家跳得挺好的。”
这匹马果然能跳,可是似乎患了恐水症。
“可怜的罗杰,”碧翠一面笑,一面看着长统袜在水潭前面徘徊着不肯跳过去的样子。
“他在家里不知骑着这匹马在水塘边来来回回跳过多少次了,到头来它还是不肯跳水! ”
长统袜迟疑着始终不肯跳水,罗杰只好骑着它离场,观众报以鼓励的掌声。
第六号和第七号各犯了一个错误。
第八号则是西蒙和他的提波。提波进场的气势和博来第一次看到它走出马厩时的气势一模一样——对自己充满信心,并且等着人家的喝采。当它跑到栅栏前,它的耳朵便因为专心而竖起来。西蒙骑着它轻跑一下,便来到第一个栅栏前。博来的座位虽然远离提波,同样可以感受到提波跳跃动作的纯熟。这个纯熟优雅的动作,当博来第一次在莱契特骑它时,就深深地被慑住。这匹马纯熟地跳上空中,在栅栏远远的另一端落地,观众响起轻轻的赞叹声。
博来更是充满敬意地看着西蒙无懈可击的骑姿。他想即使自己能活到一百岁,也绝没有办法练得那么完美。
等到西蒙和提波表演完,观众几乎忘神在提波造成的情境中,久久才响起掌声。
后面的三名临时退出比赛,所以西蒙可说是第一回合中的最后一个表演者。他离场后,第二回合便紧接着开始了。
爱莲骑着思嘉回来了。观众在看到第一回合中思嘉的表现以后,如今看到它在第二回合的进步,都报以鼓励的掌声。
第二号表现有些失常,却也没犯什么大错,第三号的表现可就没那么好了。再过来又轮到佩琦了。她脸上因为方才的完美表演而泛出的红晕还没褪去呢。
她还是像第一回合一样,不管旋风因为奋力跳跃而把她举得多高,她还是若无其事地静静坐在它的背上。旋风的跳跃实在无懈可击,好像它整天都可以这样熟练而优雅地跳着。它对距离的概念是那么地精确,在栅栏面前,从来不需要慢下来犹豫,便可以在最恰当的那一点开始起跳,然后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落地。
“澎! 澎! ”大门那边传来了布尔鼓号乐队的乐声,他们正准备开始今天下午的表演。旋风的耳朵竖直了一下,似乎有点因为不知所以而分神。就在这时,它已经跑到另一道栅栏前面了,它的耳朵又旋到了前面,有点因为这道栅栏太靠近而不知所措,它把脚步缩短,想要在这道栅栏前调整适当的跳跃距离,可是已经太迟了,它的判断错了! 它奋力一跃,整个身体虽然成功地越过了栅栏,前蹄却碰到了栅栏顶端,把栅栏上面的木头碰落了一块。
“噢! ”观众惋惜地叫起来,佩琦转过头去,看到栅栏上边缺了一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为所动地转头鼓励旋风继续接受下一个栅栏的挑战。
“好一个佩琦! ”碧翠喃喃地说。
乐队的演奏越来越响了,可是现在旋风已经完全不受乐声的干扰,旋风对乐队的声音其实是很熟悉的。每次旋风不都是在乐队声里获胜的吗? 于是旋风继续往前跑跳,最后以让观众屏息的跳水动作完成了它的表演。
“西蒙比不过这女孩的。”碧翠说:“刚才提波能有那样的表现已经是奇迹了。”
罗杰的长统袜开始表现得都很利落,可是一走到水潭前又不行了。长统袜跑到最后一个栅栏前,便停了下来,不知想些什么。不管罗杰怎样劝说,它就是不肯往前跳。它好像在说:“我知道栅栏另一边是什么啦,告诉你,我不喜欢那玩意儿! ”可是突然之间,它又下定决心似的朝着栅栏前轻轻跑了起来,罗杰放心地在马鞍上坐稳,准备接下来的跳跃;就在最后一刹那,这匹马又临时下定决心:不跳了! 它的两只前蹄在栅栏前紧急停了下来,还因为方才跑得太快,而在地上摩擦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刹住。
观众都笑了,罗杰自己也无奈地笑起来。他把长统袜带到栅栏的另一边,让它看清楚那一潭水是什么样子;然后他又带着它回到栅栏这一边。他耐心地领着长统袜向栅栏走去,似乎是告诉它:“就最后一关啦,跳过去就没事了。”可是长统袜似乎有意和他作对似的,往前撞翻了栅栏,又以胡乱地踏上水潭结束。
观众又开心地笑了,罗杰也笑得露出了他的白牙齿。
他举起帽子向观众挥手致意,眼睛却没看着观众,骑着长统袜很有风度地走出场去。
第六号犯了两个错。第七号则犯了两个半的错。
“第八号请就位。”扩音机又报告了。珍妮全身发起抖来,她把她的手放在碧翠姑姑的手里。露丝这次一点都不需要特别表现,便已经戏剧感十足。她的嘴巴大大地张着,两眼直瞪,浑然忘了自己是谁。
比起佩琦的旋风,提波既没有丰富的比赛经验,也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像机械一般的跳跃能力,它得让人骑着,才能有所表现,所以如果想要赢过佩琦,西蒙的判断、驾驭力便格外重要。博来发现,此时的西蒙脸色因为紧张都发白了,他知道这场比赛对西蒙的重要。除了那个银杯以外,更重要的是,西蒙不能败在他所喜欢的那个女孩手下。
提波上场时似乎带着一丝疑惑,好像说:“我刚才不是表演过了吗? ”它看到栅栏时,耳朵又竖了起来,然后又有点疑惑地颤动了一下。它已经没有了第一回合中所具有的热切,但在西蒙的驾驭之下,它仍然顺从而不怎么费力地往前跳过第一个栅栏。博来几乎可以听到亚叙别家人们心脏碰碰跳动的声音。他也听到了自己的——就像远处乐队的鼓擂一样。此时西蒙已经完成一半的赛程。只见露丝紧闭着双眼和嘴巴,好像正迫切地祷告着。当她再度张开眼睛时,正好看到提波以优美的弧线跨过另一个栅栏,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道高栏,以及那一潭水了。“主啊,谢谢你,”露丝喃喃地念着。
正当提波预备跃过那最后一道高栏之际,猛然一阵强风刮来,把西蒙戴在头上的圆形大帽子吹落了,在他背后的地上翻滚起来。博来相信,西蒙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帽子被吹落了,此刻他心中所注意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他的这匹黑马,以及这最后的一跃了。天大的事都不足以让西蒙有丝毫的分心。从他两岁左右开始骑马以来,一切的训练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刚刚把提波领到栅栏边,正准备奋力一跃,突然一只小狗从看台那边跑了过来,追着那顶滚落的帽子。它矫捷的小身子好像是一个被球员猛力一踢的球,从提波前面迅速地掠过,而且还发出小狗特有的尖叫声。
提波被这小东西吓了一大跳,不安地扭动了好一阵子,接着又喘起气来。
露丝紧紧地闭上眼睛,继续刚才的祷告。西蒙有耐心地抚慰着提波,带着它一圈一圈慢慢地迈着步子,好让它的情绪平静下来。这时已经有人来把小狗带走,交还给它的主人了( 有人悄悄地说:“可怜的小狗,差点被踏死! ”) 。
尽管时间一秒一秒无情地过去,西蒙仍耐心地抚慰着提波。他必定知道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因小狗事件而不计算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时间越耽延,就对他越不利。
博来一向对西蒙控制自己的能力十分佩服,但他从未看过西蒙像此刻一般沉得住气。他必定有极大的冲动,想要马上让提波跳过去,可是他不愿意冒这样的险:他宁愿耽延一点时间,也许能让提波冷静下来,做更好的预备。
这时,西蒙显然是计算过他可能有的时间,他把虽仍惊魂未定、却已较能集中精神的提波领到栅栏边。在即将跑到栅栏之际,提波似乎犹豫了一下。
西蒙屏气凝神地坐在马背上。
如果博来有可能喜欢西蒙,那么他喜欢的就是此刻的西蒙了。
那匹马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一点也不受周遭发生的事所干扰,纵身一跃,跃过了前面的高栏,并把它远远地抛在背后,然后像一只黑鸟一般,迅速而轻盈地越过水潭。
西蒙赢了! 珍妮把她的手从碧翠的手中抽开,在一条揉皱了的手帕上擦了又擦。碧翠用她的手臂挽起博来的,并且在上面捏了一下。
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掩盖了说话的声音。
在接下来的静默之后,露丝像突然想起某件不好意思的事似的说:“天啊! 我把这个月的零用钱都抵押出去了。”
“给谁了? ”碧翠姑姑问她。
“给上帝了。”露丝回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