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树比预料中更冷静的回答刑警的询问。
“好象有点鼻塞的声音,而且是茨城,栗木那一带的腔调,个子高高的,力气很大,我觉得好象是年轻人。”
接下去的说明是我看到的情形,但是遗憾的是对于歹徒的体格和相貌没有足够供参考的资料。也难怪,那一带太黑了。
“如果想到什么,请立刻告诉我们。”
刑警说着,离开后,轮到我询问美树和他父母对于这件事情的感想。没有这些就写不出精彩的特别报道。
“别的报社记者来采访,讲什么都不要说。我说美树受到严重的惊吓,不能接见记者。”
“好现实的人。”
丢下苦笑的一家人,我奔回房间,匆匆换上衬衫,领带。我必须争取时间,否则来不及明早见报。山坂的遗族要先见一面,访问一下,还要到P署,打听警方的看法。
抓了一本新的记事簿塞进衣袋,从楼上下来时,看到直彦站在走廊里发呆。我把他叫到角落里问他:“被歹徒杀死的山坂先生的儿子,听说是你的同学?他们家还有什么人?山坂太太……”“伯母已经死了,三年前车祸死了。”
“那么家里只剩孩子了?”
“对,三个孩子。”
“哪三个?”
“清君和妹妹幸代--她念初三,还有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弟弟小宏。”
“那么,谁煮犯,做家事什么的?”
“清君和幸代轮流做。清君很能干,他虽然在打工,可是学校的成绩从来没有在第四名以后,今晚我也是去请他教我代数的。”
“你说打工,是自己攒零用钱?”
“不是,学费都是他自己付的,因为他们生活很苦。现在他爸爸死了,也许不能再念下去了。”直彦垂头丧气的说。
顽皮傲慢的男孩子,想不到这么体贴朋友,直彦的长处就是能由衷的称赞朋友。
“不过,清君的爸爸不是裱糊师傅么?”
“是的,不过……”直彦踌躇了一下才说:“叔叔喜欢喝酒,一个劲的喝酒,不做事。
伯母死后,喝的更厉害。不喝酒的时候,其实是很和蔼的人。”
大概的情形已经了解了,我便直奔山坂家。
夜已深,但我想山坂家一定有许多听到噩耗赶来的亲戚朋友。以往好几次到命案被害人家采访时,除非独居公寓者外,毫无例外的都是这样。然而,山坂家的情形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只有三个孩子依偎在灯光昏暗的四席半房间,看不见一个大人。
“你是清君么?这次的事真不幸。”我说着,一面对自己无聊的话感到生气。
山坂清的面貌酷似父亲,但身材瘦高,一脸聪明相。高二学生,年龄大概十六七岁吧?
眼神冷静,仿佛很有见解的“男人”。与直彦比起来,好象年长两三岁。
“是的,我们还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清君以沉重的声音回答,成熟的口吻反而令人同情。
妹妹幸代是个小巧精致的古典型少女,流露出一副憔悴哀伤的表情。
跟哥哥姐姐比起来,小学生的弟弟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到底是老幺,特别受到宠爱的关系吧?看到我的名片“社会部记者”,好奇的仰着头看我。
这时候,一个男人跑进来,一面发出沙哑的声音问:“喂,清君在么?”
是个二十四五岁,穿黑色夹克,高大的男人。脸色黝黑,却留了一撮胡子,看起来十分不协调。
“我刚刚听岛田君说了,便马上过来。不要伤心,小幸和小宏不要怕。你们不拿出勇气,你爹就成不了佛。喏,有我在,你们什么都不用怕。”
虽然是夸大的安慰词,但对这三个可怜的孤儿仍然产生了作用,妹妹幸代首先哇的一声哭了,弟弟也跟着哭起来。
“不要哭,不要哭。”夹克男人摸摸他们的头说。
“我不要爸爸死,爸爸喝酒也不要紧。”小宏哭着说。
“爸爸喝酒也是伟大的人,爸爸做了伟大的事情才死的。”清君咬着牙说。
这时候,一个五十岁光景的女人匆匆走进来。
——这些可怜的孩子们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和他们同声而哭的人。
我在心中喃喃自语,同时示意夹克男人到外面去。
“请问,你和山坂先生是朋友么?”
对方迎着街灯看我拿出的名片。
“哦,是记者?不算老朋友,我是岛田工厂的小林。和山坂先生比起来,我是年轻多了。我们是酒友,常常在一起喝酒。”
“你认为山坂先生是怎样的人?”
“他是个好父亲,只是有点固执,而且太太死后喝酒喝的更凶,所以大家都讨厌他。太太在世的时候,在车站前面有一家店。可是他一喝酒酒发酒疯,主顾都被他赶走了,最后便沦落岛这种地步。不过,他是有侠义心肠的人,看到弱小者被欺负,他一定挺身相助,所以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我都认为他是好人。晤,我是唯一了解他的人。”
“刚来的那位太太是亲戚么?”
“不是,她是前面烤地瓜店的老板娘。平常见了山坂先生酒骂他酒鬼,可是很疼爱他的孩子们。”
“他们没有亲戚么?”
“好象没有。据说,山坂先生有位伯母,单独住在赤羽,已经八十多岁了,而且眼睛看不清楚,所以没有办法照料孩子们。”
这时又来了一个男人,是西内先生,显然是来探望刚成为孤儿的山坂家的孩子们。我透过西内先生索取了被害人的照片就离开了。
P警署灯火通明,刑警们,鉴识人员进进出出,充满了紧张气氛。先前到西内家调查的年轻刑警显然是新来的,我不认识,其他的人我大部分认识。由于我在这一区,了解这一带的风俗民情,所以这附近发生的这些色情狂骚扰妇女的案子,都由我负责采访。上回竹井被刺杀的案子提供资料的朝井警长正好从外面进来,我立刻拦住他。
“目前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可能是同一个人干的,因为手法相同,只是这一次更小心,刀柄上没有指纹,也许是带了手套。一刀刺进心脏里,所以当场死亡。死前没有多久才在邮局转角的那家“赤松”喝酒,喝到十点多才离开。这个人喝了酒虽然会发酒疯,但听说今晚是高高兴兴离开的。这个人不是坏人,脑筋也不错,最可贵的是很有正义感的人。好几次看到学生被小流氓欺负,他就奋不顾身的去协助。他就是这样富有正义感的人。”
我致谢后离开P署。这件案子我有把握可以写出精彩的报道。
山坂龙平的葬礼在两天后举行。由于他的固执喝暴躁而吵架分手的一些从前的同行,纷纷前来帮忙。警方与防犯协会也送大花环来,附近的人成群来送葬,场面盛大感人。西内家的西内夫妇和直彦都出席。再没有人批评已故者,注视着三个孤儿的目光尤其充满同情。
出殡后的第二天,我提早离开报社,到山坂家去。因为有一些东西要给孩子们。我在报上写了一篇“孤苦伶仃的遗儿们”,引起人们的同情,好心人送来图书,文具等用品,当然捐款金额也不少。不过现金方面仍在研究如何处理当中,用品报社则交给我先行送给孩子们。
山坂家的清君和小宏兄弟不在,只有幸代独自看家,对我的来访,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这些礼物,要等哥哥弟弟回来后,再一块打开。”我把一包包礼物放下,接着问:“听说你们要继续留在这里?”
据西内太太说,没有亲戚朋友收容他们,所以三个孩子要留在这里。
“是的。哥哥说,他要休学,找工作做。他已经习惯了,一定没有问题,不要担心。隔壁的伯母说,家里的事情,她会替我们做,叫我们放心。”
“隔壁?啊,烤地瓜的伯母。”
“其实我也快毕业了,初中毕业我就可以出去做事。我的功课不好,也不特别喜欢读书,所以哥哥和小宏继续读书,我去做事也好。”幸代很懂事的说。
兄妹三人被分开收养,送进孤儿院,也许还不如三个人相依为命来的幸福。人情味浓的裱糊同业们已经为孤儿们发起捐款运动,西内家也表示将长期负担孩子们的学费,而且警方也应该会拿出一笔抚恤金才对。前一次的竹井案件,因为是单身汉,所以才一次付清。山坂家的孩子还没成年,也许会以年金的形式,在他们十八岁以前分次给他们。但无论如何,生活清苦,前途艰辛的情形是不难想象的。就算生活上不必担忧,父亲仍然是子女们千金不可换的人物。
“我不要爸爸死,爸爸喝酒也不要紧。”想起小宏的这句话,我也为之心痛。
“发生这件意外的不幸,你们的打击一定很大。”
“好象被人打到头,昏昏沉沉的。爸爸被人杀死的消息,我最先知道。警察来说的。小宏已经睡了。哥哥和直彦在房内作功课。平常哥哥在房内作功课的时候,不准人家吵他。可是我吓的忘记了,冲进屋内喊说:‘爸爸被人杀死了!’哥哥就生气的骂我:‘我在作功课的时候不要来吵我!’也许我太紧张,没有说清楚。不过,等他明白过来以后,哥哥和直彦的脸色都变了。这时候小宏也被吵醒了,他说:‘爸爸死了?不要骗我。’小宏硬是不相信我的话。”
“这也难怪。我差点抓到凶手,真遗憾。”
感到遗憾不是客套话,如果能逮到凶手,不但为这些孤儿们出一口气,为社会大众除害,而且将可成为独家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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