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蠢人讲理是危险的。”唐·克莱里库齐奥一面说,一面喝着杯里的葡萄酒。他把方头雪茄烟放在一边。“你仔细地听着。话说起来很长,一切都跟表面上看来不一样。那是30年以前……”他向三个儿子示意说,“我要是忘记了什么重要内容,提醒我。”三个儿子笑了笑,心想他哪会忘记什么重要内容。
私室里的光线呈现出柔和的金黄色,迷漫着雪茄的烟雾,就连那香喷喷的食物的气味,似乎也对光线产生了影响。
“我明确认识到这个情况,是在圣迪奥家族……”他停顿了一下,喝了点酒,“有一度,圣迪奥家族与我们实力相当。可是,他们树敌太多,引起当局过多的注意,而且他们没有正义感。他们建立了一个没有价值观念的世界,一个没有正义感的世界是无法继续存在的。
“我向圣迪奥家族提出了许多协商办法,我作了表白,我要生活在太平的世界里。然而,他们仗着自己有势力,就产生了暴力分子常有的权势观念。他们相信权势就是一切。因此,我们之间就开始争斗。”
乔治打断了话头,说:“为什么克罗斯非要了解这段历史?这对他、对我们会有什么好处呢?”
文森特将目光避开克罗斯,佩蒂则两眼盯着克罗斯,克罗斯往后仰着头,心里在嘴咕。三个儿子都不想让唐讲述这段历史。
“因为我们对皮皮和克罗西费克西奥负有这个责任。”唐说。随即,他直接对克罗斯说道:“随你怎样理解这段历史,可是我和我儿子却没犯下你所怀疑的那种罪过。皮皮是我的外甥,你是我的甥外孙。都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
乔治又一次说道:“这对我们大家没有好处。”
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臂,然后对三个儿子说道:“我说的都是实情吧?”
三个儿子点了点头,佩蒂随即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把他们斩尽杀绝。”
唐耸了耸肩,对克罗斯说:“当时我儿子很年轻,你父亲也很年轻,哪一个也没到30岁。我不想让他们把生命耗费在一场大决斗中。唐·圣迪奥,愿上帝宽恕他的灵魂,他有6个儿子,可是他与其说是把他们视为儿子,不如说是把他们视为战士。吉米·圣迪奥排行老大,跟我们的老朋友格罗内韦尔特合作,愿上帝也宽恕格罗内韦尔特的灵魂。这时,圣迪奥家族拥有华厦大酒店的一半产权。吉米是6个儿子中最杰出的一个,只有他意识到,对于我们大家来说,和睦相处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那老头子和另外5个儿子却嗜杀成性。
“当时我并不想进行流血战争。我需要时间讲明道理,让他们认识到我的建议是合情合理的。我把毒品业务全交给他们,他们把赌博业务全交给我。我要得到他们在华厦的一半产权,作为交换,他们将掌握美洲的全部毒品业务,这是一项肮脏的业务,需要采取坚决的暴力手段。这是个非常切合实际的建议。经营毒品赚的钱多得多,而且也不牵涉到长远的策略。一项肮脏的行业,要做大量的业务工作。这一切会使圣迪奥家族越发强大。我想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控制整个赌博行业,不像毒品行业那么危险,利润也没有那么高,但是经营得法的话,从长远来看更加有利可图。这会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越发强大。我总想最终成为上层社会的一员,赌博可以成为合法的大财源,既不用天天冒风险,也不用搞什么卑鄙的勾当。在这件事上,时光已经证明我是正确的。
“遗憾的是,圣迪奥家族什么都要。什么都要。那你就想一想吧,甥外孙,我们大家当时有多么危险。那时候,联邦调查局已经知道有这么两个家族,而且还在互相合作。美国政府凭借其财力和技术手段,摧毁了许多家族。攻守同盟的壁垒就要倒塌。
“出生在美国的年轻人,为了免于受祸,宁愿与当局合作。幸亏我建立了布朗克斯聚居区,从西西里招来些新人做我的战士。
“我唯一搞不明白的事情,是女人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麻烦。我女儿罗丝·玛丽这时候18岁。她怎么会迷上了吉米·圣迪奥?她说他们就像罗米欧和朱丽叶。谁是罗米欧和朱丽叶?这些人究竟是谁呀?当然不是意大利人。我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吓得直往后缩。我与圣迪奥家族重新进行谈判,并且降低了要求,以便两个家族能共存下去。他们太愚蠢,把这看成软弱的迹象。于是,整个悲剧就开始了,并且持续了30年。”
唐说到这里停住了。乔治喝了一杯葡萄酒,吃了一片面包,一块奶油干酪,然后立在唐后面。
“为什么要今天说呢?”乔治问。
“因为我这位了不起的甥外孙急着想查清他父亲是怎么死的,我们必须打消他对我们的怀疑。”唐说。
“我没有怀疑你,唐·多米尼科。”克罗斯说。
“每一个人可以怀疑每一件事,”唐说,“这是人的天性。不过,让我接着说下去。罗丝·玛丽还很年轻,不懂得世态人情。起初两家都反对这门亲事,她伤心极了。可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所以,她决定把大家拧在一起,她相信爱会征服一切,她后来告诉我说。她当时情真意切。她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光明。我妻子年轻时就去世了,我一直没有再结婚,因为我不忍心跟一个陌生人共同拥有她。我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对她的未来寄予厚望。但是要与圣迪奥家族的人结婚,却是我无法容忍的。我禁止这门婚事。我当时也很年轻。我想我的孩子是会服从我的命令的。我想让她上大学,嫁给一个来自另一世界的人。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还得帮助我度过今生,我需要他们的帮助。我希望他们的孩子也能逃脱到一个更好的世界。还有我的小儿子西尔维奥。”唐指指私室壁炉台上的照片。
克罗斯从未仔细瞧过这幅照片,他不知道它的来历。这是一个20岁年轻人的照片,他长得很像罗丝·玛丽,只是更加温和,眼睛更灰,更机灵。一张面孔显得很有精神,克罗斯心想是否做过修描。
在这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空气让雪茄烟搅得越发呛人。乔治点燃了一支巨大的哈瓦那雪茄烟。
唐·克莱里库齐奥说:“我喜爱西尔维奥,甚至胜过喜爱罗丝·玛丽。他比多数人心肠都好。他获得过大学的奖学金。他是很有希望的。不过他太天真了。”
文森特说:“他缺乏在城市里生活的机警性。我们谁也不会去的。不会像他那样,也没有人保护。”
乔治接住了话头。“罗丝·玛丽和吉米·圣迪奥住在那家科迈克汽车游客旅馆里。罗丝·玛丽想出一个主意:如果吉米和西尔维奥商谈一番,他们可能把两家人撮合在一起。他给西尔维奥打了个电话,西尔维奥也没跟任何人说一声,就来到那家旅馆。他们三人商讨策略。西尔维奥总是把罗丝·玛丽称为‘罗’。他对她说的最后两句话是:‘一切都会好的,罗。爸爸会听我的话的。’”
但是,西尔维奥从未跟他父亲交谈。不幸的是,圣迪奥家有两个兄弟,丰萨和伊塔洛,在对他们的哥哥吉米进行保护式的监视。
圣迪奥家的两兄弟是两个极端的妄想狂,怀疑罗丝·玛丽要把他们的哥哥诱入陷阱。至少是引诱他跟她结婚,以便削弱他们两人在自己家里的势力。而且罗丝·玛丽气势汹汹,无所畏惧,非要嫁给他们的哥哥不可,这也使他们感到很恼火。她甚至无视自己的父亲,伟大的唐·克莱里库齐奥。她要无所不为。
西尔维奥离开汽车游客旅馆时,那兄弟俩在罗伯特·摩西公路设下了陷阱,一认出是他,便把他打死了。他们拿走了他的钱包和手表,以便搞成抢劫的样子。这最能代表圣迪奥家族的心理,他们的行为非常凶残。
唐·克莱里库齐奥一时一刻也没上当受骗。但是,吉米·圣迪奥无备无防、手无寸铁地来守灵了。他要求单独会见唐。
“唐·克莱里库齐奥,”他说,“我几乎像你一样悲伤。如果你认为圣迪奥家族负有责任,我把我的性命交给你处理啦。我和我父亲谈过,他没下这样的命令。他委托我对你说,他将重新考虑你的所有建议。他允许我跟你女儿结婚。”
罗丝·玛丽早已走过来抓住了吉米的手臂。她脸上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气,唐一时心软了。悲哀和惊恐给她平添了一种悲怆的美。她的眼睛有些吓人,泪水汪汪地又暗又亮。她脸上显出一副惊骇不解的神气。
她将目光从唐身上移开,情意绵绵地望着吉米·圣迪奥,唐不由得产生了怜悯之心,这是他平生屈指可数的几次之一。他怎么能给如此美丽的女儿带来忧伤呢?
罗丝·玛丽对父亲说:“吉米感到十分震惊,你也许会以为他家跟这件事有关系。我知道跟他们没有关系。吉米向我保证说,他家愿意达成协议。”
唐·克莱里库齐奥早已判定圣迪奥家族杀死了他儿子。他不需要任何证据。不过怜悯是另一回事。
“我相信你,答应你的婚事了。”唐说。他确实相信吉米是无辜的,尽管这无关紧要。“罗丝·玛丽,我允许你结婚,但不得在这幢宅子里,我家的人也不会出席婚礼。吉米,告诉你父亲,婚礼过后,我们就坐下来讨论正事。”
“谢谢你,”吉米·圣迪奥说,“我懂啦。婚礼就在我们棕榈泉的宅邸里举行。一个月之内,我家里的人全能赶到,你家里的人也将受到邀请。如果你们不肯来,那是你们的事情。”
唐生气了。“刚出了这事儿就这么急吗?”他指了指棺材。
这时,罗丝·玛丽一下倒在了唐的怀里。唐能感觉到她的惊恐。她对唐小声说道:“我怀孕了。”
“啊。”唐说。他朝吉米·圣迪奥笑了笑。
罗丝·玛丽又小声说道:“我给他取西尔维奥的名字。他将跟西尔维奥一模一样。”
唐轻轻拍拍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脸腮。“很好,”他说,“很好。不过我还是不能参加婚礼。”
这时,罗丝·玛丽又鼓起了勇气。她仰起脸来亲了一下他的面颊。接着说道:“爸,总得来一个人吧。总得有个人把我交给新郎吧。”
唐转向立在他旁边的皮皮。“皮皮将代表家族出席婚礼。他是我的外甥,又喜欢跳舞。皮皮,你把你表妹交给新郎,然后你们可以跳舞跳到海底去。”
皮皮俯身亲了亲罗丝·玛丽的脸腮。“我去,”他说,“要是吉米不露面,我俩就一起私奔。”
罗丝·玛丽感激地抬起眼来,扑进他怀里。
一个月之后,皮皮·德利纳乘坐飞机,从拉斯维加斯飞往棕榈泉出席婚礼。那一个月中,他一直和唐·克莱里库齐奥待在夸格的大宅里,和乔治、文森特和佩蒂一次次地商谈。
唐明确地指出,皮皮将负责这次行动。皮皮下达的命令,不管是什么样的命令,都必须被视为唐本人的命令。
只有文森特敢于向唐提出异议。“要是圣迪奥家族没有杀害西尔维奥,那可怎么办?”
唐说:“这没有关系,不过这件事充分显示了他们的愚蠢,这在将来会给我们带来危险。我们只得另选一个时机跟他们搏斗。他们当然是有罪的。我但愿这是一起谋杀案。如果圣迪奥家族是无辜的,那我们只能认定有背天命。你们相信哪一桩呢?”
皮皮长了这么大,第一次注意到唐心烦意乱。他待在大宅地下室的小教堂里,一泡就是几个钟头。他很少吃东西,酒却喝得更多了,这在他来说是不正常的。他把西尔维奥那幅装在镜框里的照片拿进卧室,放了好几天。有个星期天,他叫正在作弥撒的牧师听他忏悔。
到了最后那天,唐单独面见皮皮。
“皮皮,”唐说,“这是一次十分棘手的行动。可能会出现一种局面,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是否留下吉米·圣迪奥一条命。不可。但是别让任何人知道这是我的命令。这件事必须由你承担责任,不是由我,也不是由乔治、文森特或佩蒂。你愿意承受罪责吗?”
“愿意,”皮皮说,“你不想让你女儿恨你,指责你,或是恨她兄弟,指责她兄弟。”
“可能出现危及罗丝·玛丽的情况。”唐说。
“是的。”皮皮说。
唐叹了口气。“千方百计保护我的孩子,”他说,“你必须做出最后的决定。可我从未命令你杀死吉米·圣迪奥。”
“如果罗丝·玛丽发现是……”皮皮问。
唐直瞪瞪地盯着皮皮·德利纳。“她是我的女儿,西尔维奥的妹妹。她决不会背叛我们。”
棕榈泉的圣迪奥宅邸只有3层,40个房问。房屋按西班牙风格建造,以便与周围的沙漠相协调。房子四周围着一道红石墙,将其与那一大片沙漠分割开。院内不仅有住宅,还有一个偌大的游泳池,一个网球场,一个地滚球球场。
在婚礼这天,草坪上挖了一个很大的野餐灶坑,给乐队搭了个乐池,还给来客搭了个木板舞池。舞池周围摆着一张张长方形的筵桌。在大院古铜色大门的旁边,停着3辆供应酒食的大卡车。
星期六清晨,皮皮·德利纳提着一箱子婚礼服赶到了。他住进二楼的一个房间,从窗口射进沙漠上空金灿灿的阳光。他动手打开箱子取东西。
再过半个钟头,就要在棕榈泉礼拜堂举行婚礼。宗教仪式将在正午时分左右开始。那时,来宾们将回到宅邸欢庆。
随着一记敲门声,吉米·圣迪奥走了进来。他满脸喜气洋洋,用力拥抱了一下皮皮。他尚未穿上婚礼服,而是穿着一条白色的宽松便裤,一件灰白色的衬衫,看上去十分英俊。他握住皮皮的双手,表示亲切。
“你来了真是棒极了,”吉米说,“罗感到非常激动,你要把她交给我。趁这一切还没开始之前,老头子想见见你。”
吉米仍然抓着皮皮的手,把他领到了一楼,穿过一条长廊,来到唐·圣迪奥房里。唐·圣迪奥穿着蓝色的布睡衣躺在床上。他比唐·克莱里库齐奥老迈多了,不过眼睛却同样敏锐,总是带着一副留神倾听的神情。他的脑袋像球一样圆,顶上光秃秃的。他示意叫皮皮走近些,伸出了双臂,好让皮皮拥抱他。
“你来得太好啦,”老头子说,声音有些沙哑,“我就指望你帮助我们两家拥抱在一起,就像我们刚刚拥抱的一样。你是我们缺不了的和平天使。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你。”他又躺回到床上,闭上了眼睛,“我今天多么幸福啊!”
屋里有一个护士,这是个强壮的中年妇女。吉米介绍说,她是他的远房亲戚。护士小声说他们该走了,老唐在保存力量,准备参加晚些时候的婚礼。皮皮转念想了想。显然,唐·圣迪奥活不了多少天啦。到时候,吉米就要成为这一家之长了。也许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但是,唐·克莱里库齐奥决不会容忍他的儿子西尔维奥给白白杀害,这两家人决不会出现真正的和解。不管怎么说,唐向他作了明确的指示。
与此同时,圣迪奥家的两兄弟丰萨和伊塔洛正在搜查皮皮的房间,寻找武器和通讯器材。皮皮租用的汽车也给彻底检查过了。
圣迪奥家族为他们王子的婚礼大搞铺张,大讲排场。大院里到处摆着一只只大编篮,里面装满了奇异的花朵。色彩鲜艳的凉亭上,有酒吧伙计为来宾斟香槟。一个身着中世纪服装的逗乐小丑在为孩子们变戏法,从院内一连串的扬声器里传来乐曲声。每位来宾都领到一张奖金额为2万美元的抽数码赌戏券,可在晚些时候再摸。还有什么比这更棒的?
修剪过的草坪上,到处支着色彩艳丽的大帐篷,保护来宾不受热气的蒸烤。舞池上支着绿色帐篷,乐池上支着红色帐篷。网球场上支着蓝色帐篷,里面摆着结婚礼品,包括唐·圣迪奥本人送给新娘的一辆银灰色的梅塞德斯牌汽车,送给新郎的一架小型私人飞机。
礼拜堂的仪式搞得很简短,来宾们回到圣迪奥家大院,发现乐队正在演奏。他们的帐篷里摆上了食品桌和三个独立的酒吧饮料台,其中一个台子上装饰着猎人追逐野兽的图案,另一个台上放满了高脚玻璃杯,里面盛着热带果汁饮料。
新婚夫妇光彩照人地单独跳了第一曲舞。他们在帐篷的阴暗处翩翩起舞,沙漠上空火红的太阳偷偷地向角落里窥视,等两人把脑袋闪进亮光时,他们的甜蜜面孔顿时变成了古铜色。他们显然十分恩爱,周围的人又是欢呼,又是鼓掌。罗丝·玛丽从来没有这样美丽,吉米·圣迪奥从来没有这样富有朝气。
乐队停止演奏以后,吉米把皮皮从人群里拉出来,向200多位来宾作了介绍。
他说:“这是把新娘交给我的皮皮·德利纳,他代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他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他举起酒杯,说:“我们大家为他干杯。他将跟新娘跳第一曲舞。”
皮皮跟罗丝·玛丽跳舞的时候,罗丝对他说:“你将使两家人和解,是吧,皮皮?”
“肯定没问题。”皮皮说,接着拉着她旋转起舞。
皮皮是这次庆典上的一个奇特人物,从没见过比他更欢快的婚宴佳宾。他每曲舞必跳,即使比他年轻的人,也没有哪个的舞步比他更轻灵。他跟吉米跳,接着跟另外几个兄弟跳;丰萨,伊塔洛,贝内迪克特,吉诺,路易斯。他跟孩子们跳,跟已婚妇女跳。他跟乐队指挥跳起了华尔兹舞,还跟着乐队,用西西里方言唱起了喧闹的歌曲。他无所顾忌地大吃大喝,餐服上滴上了番茄酱,以及鸡尾酒和葡萄酒中的果汁。他打起地滚球来劲头十足,致使地滚球球场变成婚礼的中心达一小时之久。
打完地滚球以后,吉米·圣迪奥把皮皮拉到一边。“我指望你来打开局面,”他说,“我们两家一旦和解,什么也阻挡不住我们。我和你。”这是吉米·圣迪奥处于最迷人的时候。
皮皮极尽真诚地答道:“我们会的。我们会的。”他在琢磨:吉米·圣迪奥是否像他看起来那样真诚。时到如今,他一定知道他家里有人犯了凶杀罪。
吉米似乎对此有所察觉。“我向你发誓,皮皮,我跟那事毫无关系。”他握住了皮皮的手,说,“我们跟西尔维奥的死毫无关系。毫无关系。我拿我父亲的脑袋起誓。”
“我相信你。”皮皮说,紧紧握住了吉米的手。他怀疑了片刻,不过没关系。事情已经太晚了。
沙漠上空的红日在渐渐变暗,暮光洒满了整个大院。这是该用正餐的信号。丰萨、伊塔洛、吉诺、贝内迪克特和路易斯5兄弟一致提议,为新娘新郎干杯。为他们的美满婚姻,为吉米特有的美德,为他们新结识的伟大朋友皮皮·德利纳。
老唐·圣迪奥因为病重不能下床,便让人转告他最衷心的良好祝愿,并且提到他送给儿子的飞机,众人一听都为之欢呼。接着,新娘亲自切了一大块结婚蛋糕,送到了老人的卧房。不想老人睡着了,他们便把蛋糕交给了护士,护士答应,等老人醒来再给他吃。
最后,快到午夜的时候,婚宴结束了。吉米和罗丝·玛丽要回洞房,说什么明天早晨要去欧洲度蜜月,需要早点休息。宾客们一听这话,立即发出了嘲弄的叫喊,还讲了些俗不可耐的话。大家都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几百辆汽车开出了大院,朝沙漠里飞驰而去。供应饮食的卡车都打装好了,工作人员拆除了帐篷,把桌椅聚拢在一起,然后拆掉舞台,甚至还急匆匆地把庭园查看了一番,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垃圾。后来终于忙完了,准备明天再做扫尾工作。
应皮皮的请求,他们双方事先谈妥,等客人走后,皮皮将与圣迪奥家5兄弟举行一次礼节性的会晤。他们将交换礼品,借以庆贺两家人新结成的友谊。
午夜时分,他们都聚集在圣迪奥大宅的大餐厅里,皮皮有一手提箱的罗莱士手表(系真品,而不是膺品)。还有一件日本大和服,上面装饰着手工绘制的东方人做爱的情景。
丰萨大声嚷道:“我们马上把这玩意儿送给吉米吧。”
“太晚了,”伊塔洛喜滋滋地说,“吉米和罗丝·玛丽在搞第三轮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
外面,沙漠上空的月亮给孤零零的大院洒上了白茫茫的寒光。挂在大院围墙上的灯笼,在白茫茫的月光中形成一个个红圈。
一辆大卡车,车帮上用金黄色油漆写着“酒食服务”四个字,隆隆地开到了圣迪奥大院大门口。
两个门警中的一个走上前去,司机告诉他说,他们回来取一架忘记带走的发电机。
“这么晚了?”门警问。
就在门警说话的当儿,司机的助手下了车,朝另一个门警走去。两个门警在喜筵上吃得酒足饭饱,都懒得动弹了。
刹那间,同时发生了两件事:司机伸手从两腿之间拔出一支带销声器的手枪,随即冲着头一个门警的面部连开三枪;司机助手一把卡住了另一个门警的脖子,拿着一把锋利的大刀子,嗖的一下割断了他的喉咙。
两人倒地而死。随着一阵轻微的马达声,卡车后面的大甲板迅疾下降,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20名战士从上面跳下来。他们脸上戴着蒙面袜,身上穿着黑衣服,手里拿着无声手枪,由乔治、佩蒂、文森特率领,往大院里四处撒开。一支特工小队割断了电话线。另一小队散开控制大院。有10个蒙面人跟随乔治、佩蒂和文森特,冲进了餐厅。
圣迪奥家5兄弟举起酒杯向皮皮敬酒,皮皮往旁边一闪。什么话也没说。闯入者立即开枪,圣迪奥家5兄弟被一阵弹雨打得体无完肤。有一个蒙面人(佩蒂)俯首盯着他们5个,向每个人发了发慈悲,往下巴上打了一枪。地板上尽是亮晶晶的碎玻璃。
另一个蒙面人(乔治)递给皮皮一个面具,一条黑裤,一件黑毛线衫。皮皮急忙换了装,把脱掉的衣服扔进另一个蒙面人撑着的袋子里。
皮皮依然手无寸铁,他领着乔治、佩蒂、文森特穿过长廊,来到唐·圣迪奥的卧室。他一把推开门。
唐·圣迪奥终于醒来了,正在吃结婚蛋糕。他望了一下这4个人,用手划了个十字,抓起枕头捂住了脸。盛蛋糕的碟子滑到了地板上。
护士在屋角里念书。佩蒂像一只大猫扑向了她,塞住了她的嘴,然后用一根细尼龙绳把她绑在椅子上。
乔治走到床前。他轻轻地伸出手,拽掉了捂在唐·圣迪奥头上的枕头。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开了两枪,头一枪打在眼睛上,第二枪,提起那只圆圆的秃脑袋,从下巴底下往上射击。
他们重新分组。文森特终于给皮皮提供了武器,交给他一条银灰色的长绳子。
皮皮领着他们走出屋去,穿过长廊,然后来到洞房所在的三楼。走廊里到处都是花朵和水果篮。
皮皮推了推洞房门。门锁着。佩蒂摘下一只手套,取出一把凿子。他用凿子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把门推开。
罗丝·玛丽和吉米直伸伸地躺在床上。两人刚做过爱,经过纵情发泄之后,身上还几乎湿漉漉的。罗丝·玛丽那身透明的晨衣堆在她腰上,带子都滑落了,露出了两个乳房。她右手抓着吉米的头发,左手放在他的肚子上。吉米则是一丝不挂,然而一见到这几个人,便忽地坐起来,拉起床单遮住身子。他什么都明白了。“别在这儿,到外面。”他说,随即朝他们走去。
罗丝·玛丽在起初的一刹那还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吉米向门口走去时,她伸手去抓他,却被他闪了过去。吉米在蒙面人乔治、佩蒂、文森特的包围下,走出门去。这时,罗丝·玛丽说道:“皮皮,皮皮,请别这样。”只是在那三个人转脸望着她时,她才意识到他们是她的哥哥。“乔治、佩蒂、文森特,别这样。别这样。”
对于皮皮来说,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时刻。要是罗丝·玛丽泄露出去,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就完蛋了。他有义务杀了她。唐没有对此做出特别的指示,她怎么知道是他们呢?他打定了主意。他顺手关上了门,跟吉米和罗丝·玛丽的三个哥哥来到走廊里。
在这一点上,唐作过明确的指示:必须将吉米·圣迪奥勒死。不可在他身上留下令他的亲人痛哭流涕的刺伤,这也许是仁慈的标志吧。在祭祀亲人归天时,不可让他流血,这也许是承袭了某一种传统。
猛然间,吉米·圣迪奥放开了床单,伸出双手扯掉了皮皮睑上的面具。乔治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皮皮抓住了另一只。文森特趴在地板上,抓住了吉米的两条腿。这时,皮皮拿绳子套住了吉米的脖子,硬把他拽倒在地板上。吉米呲牙咧嘴地笑了,他两眼直瞪瞪地盯着皮皮的面孔,心里发出了奇特的怜悯:这一行径将受到命运或某个神秘的上帝的惩罚。
皮皮拉紧绳子,佩蒂也跟着用力拉,几个人全都趴在走廊的地板上,那条白床单像裹尸布似地裹住了吉米·圣迪奥的身子。洞房里,罗丝·玛丽发出了尖叫声……
唐讲完了话。他又点燃一支方头雪茄烟,一面呷着葡萄酒。
乔治说:“这事全是皮皮策划的。我们不留踪迹地跑掉了,圣迪奥家族被彻底歼灭。顺利极了。”
文森特说:“这就解决了一切问题。从此以后,我们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唐叹了口气。“是我做的决定,那是个错误的决定。不过我们怎么知道罗丝·玛丽会发疯呢?我们当时处于危急时刻,那是我们进行强有力打击的唯一时机。你必须记住,当时我还不到60岁,我太看重自己的权势和才智了。我当时就想到,这对我女儿无疑是一场悲剧,但是寡妇不会悲伤的。他们杀害了我儿子西尔维奥。管它女儿不女儿的,我怎么能善罢甘休呢?不过我学乖了。你跟蠢人是不能公平合理解决问题的。我应该从一开始就把他们歼灭掉。抢在两个情人相见之前。那样我就能保住我的儿子和女儿。”他顿了一下。
“所以,你瞧,丹特是吉米·圣迪奥的儿子。而你克罗斯小时候跟他共用一辆婴儿车,就是你待在大宅里的第一个夏天。这许多年来,我一直想弥补他丧父的损失。我试图帮助我女儿从悲哀中解脱出来。丹特是作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员而被抚养大的,他将和我的儿子一起,作我的财产继承人。”
克罗斯试图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厌恶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及其生活在其间的世界,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想到他的父亲皮皮,他扮演了撒旦的角色,引诱圣迪奥家族走向毁灭。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做他父亲呢?接着,他想到他亲爱的姨妈罗丝·玛丽,这些年来真是心如刀割,肝肠寸断,因为她知道,是她父亲和她几个哥哥杀害了她丈夫,是她自己的家人出卖了她。克罗斯甚至带着几分怜悯想到丹特,现在已经证实了他的罪孽。接着,他又对唐感到疑惑不解。他肯定不相信皮皮被行凶抢劫犯打死的说法。他看起来为什么又像是接受了这一说法呢,他这个人可是从来不相信巧合的。这里面有什么寓意呢?
克罗斯始终摸不透乔治。他相信是抢劫凶杀吗?显然,文森特和佩蒂是相信的。可是现在他明白他父亲和唐及其三个儿子之间的特殊联系了。他们曾一道作战,残杀了圣迪奥一家人。而他父亲却留下了罗丝·玛丽。
克罗斯说:“罗丝·玛丽从没泄露出去吧?”
“没有,”唐以讥讽的口吻说道,“她表现得甚至比这还好。她发疯了。”他的语气中略带一点自豪,“我把她送到西西里,然后又把她接回来,恰好赶上让丹特出生在美国。谁晓得,说不定哪一天他会当上美国总统。我对这小家伙抱有希望,但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和圣迪奥家族的血统融汇在一起,真叫他忍受不了。”
“你知道那最可怕的事情吗?”唐说,“你父亲皮皮犯了一个错误。他绝对不该留下罗丝·玛丽,尽管我为此而喜爱他。”他叹了口气,随即呷了一口葡萄酒,仔细打量着克罗斯的面孔,说道:“你要知道。世界就是现在的世界。你就是现在的你。”
在回拉斯维加斯的飞机上,克罗斯在琢磨这个谜。唐为什么终于向他叙说了与圣迪奥家族的战争?难道是为了防止他去见罗丝·玛丽,从她那里听到另一种说法?还是想要告诫他,叫他不要替他父亲报仇,因为丹特牵扯在其中。唐真是神秘莫测。不过,有一件事克罗斯是确信无疑的。如果是丹特杀害了他父亲,那丹特一定要杀死他。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对此也确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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