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幕


 

第 一 场

马斯卡里叶。

马斯卡里叶  少爷对我讲:“全城一黑,我就要去吕席耳的房间,快去准备一下灯笼(1),和随身带的兵器。”他吩咐我这话,我就象听见:“快去我一根上吊的缰绳。”好啊,我的少爷。(因为在开头你吩咐我这样做的时候,我一吃惊,就没有时间能回答你,可是我现在想回答你了,而且还要弄昏你的头脑:所以保卫自己吧,我们就不出声地理论一通吧。)你说,你想今天晚晌去看吕席耳?“是呀,马斯卡里叶。”你打算干什么?“做一件情人的事,要满足一下自己。”这是一个头脑非常简单的人做的事、冒着皮肉痛苦去做不必要的事。“可是你知道是什么动机让我去做的吗?吕席耳在生气。”算啦,那她就受着得啦。“可是爱情要我去缓和一下她的痛苦。”可是爱情是一个傻瓜,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难道,请问,这个爱情能防卫得了一位情敌、一位父亲或者一位兄弟在呕气?“你不以为他们中间有谁要对我们行凶吗?”是呀,我也这么想来的,尤其是那位情敌。“马斯卡里叶,我们不得不防备防备意外,我考虑,我们得带上兵器去;万一有人见怪下来,我们就要打架了。”是呀,这正是你的听差干不来的事:我,打架,我的上帝!我是罗兰,我的少爷,还是什么费辣居(2)?那我可真不知道我啦,我把问题想过啦,我这人顶爱惜自己,只要有两个手指头宽的一块铁进了身子,就能把一个活人送进棺材,我一想到这上头就浑身发抖。“可是你要从头到脚武装起来。”倒楣,我跑进林子不那么轻快就是了。再说,一把凶险的刀尖,哪怕铠甲扣得再牢实,也挡不住它扎进来。“噢!人家要把你当作一个胆小鬼了。”我不在乎,只要我能吃能喝就得。在饭桌子上,你可以拿我一个当四个看,说到打架嘛,我就不算数了。总之,阴间对你要是可爱的话,对我来说,我觉得阳世还是挺舒服的。我并不急着要死,也不急于受伤,听我说,做傻瓜你就一个人去做吧。

第 二 场

法赖尔,马斯卡里叶。

法赖尔  我过的日子,数今天无聊了:太阳待在天空,好象忘了走一样,在它上床睡觉之前,他还有好大的一段路程要跑,我相信它永远也不会完成得了。它这份慢腾腾劲儿快把我急疯了。

马斯卡里叶  您急着要到黑地里去,很快就会摸到什么可怕的障碍物!您自己看见的,吕席耳就不答应……

法赖尔  别尽对我讲废话了。就算我会在这儿遇见千百致命的陷阱,她待我太残酷,生的气也太大了,我要劝转她,要不我就结果我的性命:我决定好了这么干。

马斯卡里叶  我赞成你这种性急劲儿,不过麻烦的是,少爷,必须偷偷摸进去。

法赖尔  很好。

马斯卡里叶  我怕你受伤。

法赖尔  怎么会的?

马斯卡里叶  我咳嗽得要死,讨厌之至,咳嗽起来,会让人家发觉您的:它就时刻……(3)您看,有多受罪。

法赖尔  咳嗽会过去的:喝点儿甘草汤就行了。

马斯卡里叶  少爷,我相信它不会过去的。不过,我倒是喜欢跟您在一起,可是我会疚心死的,我要是使我亲爱的少爷受到什么连累的话。

第 三 场

法赖尔,拉·辣皮耶耳,马斯卡里叶。

拉·辣皮耶耳  先生,我从可靠方面得知艾拉斯特对你还很恼火,还有阿耳贝尔为他女儿说要弄断你的马斯卡里叶的胳膊和腿。

马斯卡里叶  我嘛,在这场冲突里,什么也顶不上。我干下什么了,要弄断我的胳膊和腿?难道我是城里姑娘们的童贞的守卫者吗?难道我有什么方法对付诱惑吗?难道我这个可怜虫,有什么能力防止心朝哪边跑吗?

法赖尔  噢!希望他们不象他们讲的那样恶毒!尽管艾拉斯特为爱情什么也干得出来,他总不会占我们的上风。

拉·辣皮耶耳  要是你需要的话,我愿意助一臂之力,你一直知道我在哥儿们里头是一个不怕死的家伙。

法赖尔  拉·辣皮耶尔先生,感谢你的帮助。

拉·辣皮耶耳  我还有两位朋友可以给你们,他们对任何来犯者都是拔剑而起的勇士,你完全可以放心使用他们。

马斯卡里叶  先生,把他们接受下来吧。

法赖尔  你太热情啦。

拉·辣皮耶耳  本来吉尔可以帮我们的忙的,都是出了倒楣的怪事,把他的命送了。先生,真正可惜!多有用的人!你晓得司法机关在这中间捣鬼,他死得象凯撒一样,刽子手弄断他的骨头,他吱声都不吱声。

法赖尔  拉·辣皮耶尔先生,这样一个人是值得惋惜的。不过,说到你的护送嘛,我多谢了。

拉·辣皮耶耳  好吧;可是我警告你,他在找你,可能是你的一个凶狠的敌手。

法赖尔  我呀,我还真害怕他,万一他找我的话,他要怎么着,我就怎么着,我都心甘情愿,而且在全城里走来走去,只要他一个人相伴,别人我都不要。(4)

马斯卡里叶  什么?少爷,你想诱惑上帝?多大的胆!唉呀!你明明看见他们怎么威胁我们,四面八方……

法赖尔  你看见什么?

马斯卡里叶  象是有棍子从这边来。总之,相信我谨慎吧,别让我们老在街上待着啦:回去把我们关起来吧。

法赖尔  把我们关起来,坏蛋!你怎么敢向我建议一个无赖的行为!来,别再唠叨了,跟我走吧。

马斯卡里叶  哎!少爷,我亲爱的主人,活下去是这么快活!人只有一回死,还遥遥无期!

法赖尔  我再要听见你讲话,我就要狠狠给你儿棍子!阿斯卡涅来了,我们走吧。我们得让他打定好了主意。跟我回到家里,把打架的东西搬出来。

马斯卡里叶  我一点都不感兴趣,诅咒爱情,诅咒想尝尝它的味道的女孩子,跟那些诱惑人心的甜模样!

第 四 场

阿斯卡涅,福罗席娜。

阿斯卡涅  福罗席娜,这话当真,我不是在做梦?

福罗席娜  细节回头你会知道的,耐烦些吧。这类事情平日里不断来来去去地重复。说这些也就够了。遗嘱上写明要一个男孩子来承担诺言,阿耳贝尔的女人最后养下来的却是你:她先前就私下里商量好了执行她的计划,拿你和卖花婆子伊涅斯的儿子交换,让我妈拿你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喂养。十个月以后,那小男孩子死了,阿尔贝尔不在家,怕丈夫不答应,还有母爱又让她想出了鬼点子来瞒人:这女人就偷偷把她亲生的女儿接了回来,你变成了那个替代你的儿子,于是儿子的死就变成了女儿的死,瞒哄的只是阿耳贝尔一个人。这就是你出生的秘密,你母亲一直瞒着人,现在全明白了,她说了一些理由,也许还有别的,不关系到你的利益。最后是那次拜访,我本来一点儿也不存心指望,却比什么也对你的爱情有利。这位伊涅斯不承认你是她的孩子,弄清楚你的事情成了必要,我们两个人去看你父亲,把话全讲了;他女人有一封信做证明。我们走得还要远,我们的计谋又赶上了好运气,把阿耳贝尔和波里道尔的好处全照顾到了,对波里道尔讲起这事的前前后后,一点一点地透露,怕事情把他吓住了,总之,我们做得很小心,一步一步把他引到答应的道儿上来,跟你父亲一样,表示愿意赞成你俩的亲事。你这回可如了愿!

阿斯卡涅  啊!福罗席娜,我喜欢死了……你对我的照应真算到了家了,全亏了你!

福罗席娜  再说,他老人家兴致可高啦,不许我对他儿子提半个字。

第 五 场

阿斯卡涅,福罗席娜,波里道尔。

波里道尔  过来,我的女儿,我现在有权利这么叫你,我也晓得你这身衣服藏着的秘密。你做了一件好事,你的大胆显出了你又聪明又和善,我全谅解;我儿子那方面,他也会快活的,得到了他追求的对象。你比得上全世上的财宝,我对他说的就是这话。可是他来了;让我们快活吧,快把你的家里人全请过来。

阿斯卡涅  照您的吩咐去做,是我的头一件孝心。

第 六 场

马斯卡里叶,波里道尔,法赖尔。

马斯卡里叶  失宠的事经常靠上天来揭露:我今天晚响梦见脱了线的珍珠和打碎了的鸡蛋:少爷,做这种梦我要倒楣的。

法赖尔  胆小的狗东西!

波里道尔  法赖尔,你有一场决斗要进行,你的勇敢对你还是必要的,你的对手很厉害。

马斯卡里叶  老爷,难道就没有人起来阻止人们互相割断咽喉?换了我,我就要阻止的;可是万一碰到意外大祸的话,您就没有儿子了,到了那时候,您可怪罪我不得。

波里道尔  不,不,不怪罪你,是我叫他干的。

马斯卡里叶  违反人性的父亲!

法赖尔  父亲,这种感情说明你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我为这个尊敬你。我把你得罪下来了,不得父亲的允许,我干下这一切事来,我是有罪的,不管我多么惹你生气,自然总表示自己最强有力,为了你的荣誉,你不要看见艾拉斯特气我,你做得对。

波里道尔  前不久,人还在我面前把他说得可怕的不得了;可是从那时以来,事情就变了样;有一个更强大的敌人向你进攻,躲又没有地方好躲。

马斯卡里叶  就没有办法说和吗?

法赖尔  我,逃走?我才不干呐。这人到底是谁?

波里道尔  阿斯卡涅。

法赖尔  阿斯卡涅?

波里道尔  是的,你就要看见他。

法赖尔  他呀,赌了咒要帮我忙的!

波里道尔  可不是,他找你的麻烦,在关系你的名誉的决斗场上,要单对单,解决你们之间的争吵。

马斯卡里叶  这是一个勇敢的人,他知道,他们的事不要连累别人的。

波里道尔  总之,他们说你犯了谎骗罪,在我看来,他们的气忿也有道理,阿耳贝尔和我就同意了你在这个过失上应当对阿斯卡涅做出的补偿。不过,补偿必须公开进行,而且立刻完成,手续也理应具备才是。

法赖尔  可是,父亲,吕席耳心硬着呐……

波里道尔  吕席耳嫁给艾拉斯特,她也谴责你。为了证明你说的是假话,要当着你举行婚礼。

法赖尔  啊!气死我了,这女的可真叫厚颜无耻了,难道她丧尽了鉴别力、信仰、良心、荣誉?

第 七 场

马斯卡里叶,吕席耳,艾拉斯特,波里道尔,阿耳贝尔,法赖尔。

阿耳贝尔  好啊!战土们,怎么样?我们的人来了,你有勇气比剑吗?

法赖尔  是的,是的,既然有人逼我决斗,我是有准备的。我要是心里有点拿不稳自己的话,原因是我还有点尊重对方,不是胳膊不听使唤。不过太不给人留余地了,这种尊重也就到此为止,我决计蛮干到底,背信弃义的行为太离奇了,我必须加以狠狠地打击,替我的爱情出这口恶气。这里没有丝毫爱你的意思,我是一腔怒火,概不由己。我把你的坏事讲出来,让人人知道,你这见不得人的婚事也就不关我什么事了。好,吕席耳,你的作法是可憎的,我简直不相信我眼睛里看到的,这说明你是一切廉耻的仇敌,光害臊就该臊死。

吕席耳  我身边有一个人替我报仇,听你讲这种怪话,我是不会难受的。现在阿斯卡涅来了;他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很快就让你改变语言的。

第 八 场

马斯卡里叶,吕席耳,艾拉斯特,阿耳贝尔,法赖尔,胖子·洛内,马丽内特,阿斯卡涅,福罗席娜,波里道尔。

法赖尔  他办不到,就让再有二十只胳膊给他帮忙,也办不到。保卫一个有罪的姐姐,我先可怜他。不过,他既然要跟我争吵,我会满足他的,还有你、我的勇士,也会让你称心的。

艾拉斯特  我先前对这一切都关心来的,可是后来阿斯卡涅把事情承担下来,我也就由他承担,不管这事了。

法赖尔  他做得好,谨慎总是相宜的,不过……

艾拉斯特  他会让你明白过来的。

法赖尔  他?

波里道尔  别受骗了,你还不知道阿斯卡涅是一个多怪的男孩子。

阿耳贝尔  他现在不知道,可是没有多久,他就会让人知道的。

法赖尔  来吧!他现在就让我知道。

马丽内特  当着众人?

胖子·洛内  这可不妙啊。

法赖尔  寻我开心?谁敢取笑我,我就砸碎谁的脑壳。是什么结局,我倒要知道。

阿斯卡涅  不,不,我不象你想的那样坏;在这件事里,我和人人有关系,你看到的尽是我的弱点。要知道上天执掌我们的命运,给我的不是一颗反对你的心,而且,为了你容易取胜起见,让你结束吕席耳的兄弟的命运。是的,阿斯卡涅不但不夸耀他的胳膊孔武有力,反而准备好了从你手里接接受死亡。他也情愿以死相报,倘使他死了,能叫你现在称心,当着众人,给你一位除去你谁也不嫁的妻子的话。

法赖尔  不行,她忘恩负义、寡廉鲜耻,整个人世都在……

阿斯卡涅  啊!法赖尔,让我告诉你吧,跟你相好的人就不能说是对你犯了罪:她的爱永远纯洁,她的忠心经久不变,我可以请你父亲自己来证明。

波里道尔  是呀,儿子。我们开你玩笑够数了,我看现在是让你明白真相的时候了。你赌咒要娶的那个女子,你亲眼看见,衣服变了,人没有变。打她年幼的时候算起,由于钱财的问题,她就乔装打扮,骗过了许多人眼。前不久,爱情让她骗了你,不但这样,连两家人都给骗了。别瞪着眼睛看大家,我现在是认真跟你讲话。是的,就是她,一句话,晚晌使计谋,借用吕席耳的名义,接受了你的婚约。她就用这个法子,人不知鬼不觉,在你们当中,撒下了不和的种子。可是,现在阿斯卡涅让位给道洛泰,所有欺骗的幌子全摘掉了,就该完成头一次婚礼,举行一次更神圣的婚礼。

阿耳贝尔  那场令人不解的决斗,就是这么回事,你伤害我们的名声,也只有这么做,才能补救。这样一场决斗,赦令也没有禁止过。(5)

波里道尔  这场意外的喜事让你心乱,不过你犹疑不决,却就枉费心机了。

法赖尔  不,不,我不想在这上头帮我辩解。这件事是我意料不到的,不过意外使我高兴,我觉得心里又是爱来又是喜欢。难道我的眼睛……?

阿耳贝尔  进去吧,亲爱的法赖尔,她这身衣服不允许你同她谈情说爱。让她换了衣服再谈吧;同时你也就知道了这件事的细节了。

法赖尔  你,吕席耳,宽恕我吧,我在受骗之下……

吕席耳  忘掉这场伤害是一件容易的事。

阿耳贝尔  进去吧,道喜的话还是回家说吧,我们大家有的是时间相互道喜的。

艾拉斯特  你说这话,就不想这儿还有引起屠杀的事情吗?不错,我们两个人的问题解决了,可是马丽内特该怎么着?是让她嫁给她的马斯卡里叶,还是嫁给我的胖子·洛内?要解决这事,就非流血不可。

马斯卡里叶  用不着,用不着,我的血在我身子里头待得挺舒服。让他娶她吧,我不在乎这个;我知道亲爱的马丽内特的脾气,结婚并不妨碍求爱。

马丽内特  你以为我会让你当我的情人啊?做丈夫,不勉强,他是什么,女人也就由他去了,不会为这操心的。可是情人呀,就得有本事叫人动心才成。

胖子·洛内  听着:亲事一把我们这两张皮连到一起呀,我就不许你理睬所有的调情好手。

马斯卡里叶  老兄,你真以为你成亲就为你一个人?

胖子·洛内  仔细听着:我要一个规矩女人,不然呀我就要到处嚷嚷。

马斯卡里叶  哎!我的上帝!你跟别人一样,会变得和和气气的。有些人在成亲以前,怪模怪样,挑东拣西的,常常到后来,也就变成了太平无事的丈夫。

马丽内特  好了,好了,宝贝男人,别怕我不定心:马屁精对我完全白搭。我什么事也告诉你。

马斯卡里叶  噢!天呀!可妙啦!拿丈夫当心里人……

马丽内特  住口,蠢东西。

阿耳贝尔  我第三回请大家到我家里去,也好自由自在地说开心的话。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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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灯笼”有一个形容字,关闭灯光的。

(2)罗兰 Roland 和费辣居 Ferragu 见于意大利阿利奥斯陶 Ariosto 的《疯狂的罗兰》。罗兰与费辣居之战见于该诗的第十二节。

(3)1734年版,补入:“(他咳嗽。)”

(4)1734年版,另分一场,人物只有法赖尔和马斯卡里叶。

(5)黎希留首相坚决禁止决斗,路易十四继承他的赦令,不允许贵人决斗,在他统治期间,难得看到一次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