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四 爱德华绅士来信
从你最近的两封信来看,我发现,在这两封信之前,还有一封信。这封信,显然是寄到我的部队,信中谈的是德·沃尔玛夫人为什么暗自伤心的原因。这封信我没有收到。我猜想,是由于我们的信使遭到抢劫,把邮包丢失了。因此,我的朋友,请你把信中的内容再写信告诉我。我现在忧心如焚,急于想知道详细的情形,因为,让我再说一次,如果愉快和宁静不来到朱莉的心里,它们在世间哪里还找得到容纳它们的地方呢?
她担心我会遇到危险,对于这一点,请她放心。我们的敌人真狡猾,弄得我们疲于奔命,他们就是那么一点儿人,竟耗尽了我们所有的力量,使我们处处都无法对他们发动进攻。不过,我们有信心,我们能够克服最好的将军也无法克服的困难,最后迫使法国人和我们打一仗。我估计,我们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打赢头几仗。在德廷格,我们固然是打了一次胜仗,但很可能因此使我们在弗朗德勒吃一次败仗。他们有一位伟大的统帅指挥,而且,这位统帅对他所指挥的部队深有信心。法国的士兵对自己的将军完全信任,因此是不可战胜的。反之,如果他们的指挥官是他们所轻视的朝中的宠臣的话,我们要打败他们,那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是如此之多,所以只需等待对方在朝廷中彼此倾轧,就肯定有能战胜本大陆最勇敢的国家的机会。这种情况,他们知道得很清楚。马尔巴勒爵士看见一个在布莱汉之战①被俘的士兵精神饱满和斗志昂扬的样子,便对他说:“在法国军队中,如果有五万个像你这样的士兵,法国就不会被打败了。”“哼!”那个投弹手反驳道,“像我这样的人,我们有的是;我们缺少的,只是一个像你这样的统帅。”现在在指挥法国军队的,就是他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我们却没有,不过,我们对这一点,考虑得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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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是英国人给霍赫斯泰特之战取的名称。——作者注
不管情况如何,我都想看一看这一仗的结尾怎么打法,因此,我决定在部队撤回原驻防的地方以前,继续留在部队里。这样拖延下去,我们将得到许多好处。冬天已经提前到来,要越过那么多崇山峻岭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将到你们这里过冬,要明年春初才能到意大利。请告诉德·沃尔玛先生和夫人,我这样重新安排,是为了能从容不迫地欣赏你描写得那么动人的景致,并看望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多尔贝夫人。亲爱的朋友,请继续像从前那样给我写信;你的信将使我感到莫大的欣慰。我的行李已被人拿走,因此我手边没有书看,只好看你给我写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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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五 致爱德华绅士
你来信说,我们将一起在克拉朗过冬,这使我心里感到无比高兴!不过,你要延长你在军中服务的时间,又使我感到十分惆怅了!尤其使我感到难过的是,我现在才明白:在我们分别以前,你要参加战斗的主意已经打定,但你对我却只字不提。绅士,尽管我知道你这样秘而不宜的原因,但我并不感谢你。你是不是太藐视我了,让我继续活下去,是为了我好吗?或者,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爱情的旨趣太低,以为我宁要恋人而不愿和我的朋友一起去战死?即使我不配跟你一起去,你也应当把我留在伦敦。你把我留在伦敦,也不致于像这样把我打发到这里来,让我如此生气。
从你上封信中得知,我写给你的信,有一封你没有收到,因此使你对其后的两封信中谈的事情,有许多地方不清楚。不过,要详详细细地补叙得让你完全明白,只好等到我有闲暇的时候再说了。目前,最急迫的事情是:要设法使你对德·沃尔玛夫人秘密的伤心事不要感到担忧。
在她的丈夫走了之后,我和她谈话的内容,就不向你叙述了,因为涉及的事情太多,所以有一部分已经忘记了,而且,在她的丈夫不在家期间,我们谈了好几次话,因此只能简单扼要地讲一讲,而不能一一重复。
她告诉我说,她的丈夫为了使她生活得幸福,对她真是无微不至地关心,然而,使她心里十分痛苦的,不是别人,也正是她的丈夫。他们相互依恋之情愈笃,反而愈使她感到难过。绅士,这个话,你相信吗?这个如此明智、如此通情达理和毫无邪恶与贪欲之心的人,却对美德之所以能受人称赞的道理一点也不相信,而且,在他无可指摘的清白的一生中,他心灵深处却是一个不信神的人,对宗教持可怕的冷漠态度;把这两种情况一加对比,便引人深思,使朱莉的心更加忧虑。看来,她是能够原谅他不敬神的,无论他是由于害怕神也好,还是由于傲慢之心促使他敢于和神对抗也好。一个有罪的人为求得良心的安宁而牺牲理智,一个武断的人非要自以为是地和一般人的看法有所不同,这种错误的做法至少是正在形成。“不过”,她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一个如此诚实和一点也不自炫博学的人,怎么会是一个不相信宗教的人!”
必须了解这夫妇两人的性格,想到他们两人的心都集中在他们的家庭里,互相把对方看作自己的一半,在所有其他的问题上都步调一致,你才能想象得到他们单单在这个问题上的分歧,就足以破坏他们家庭的美好气氛。德·沃尔玛先生是在信奉希腊教的环境中长大的,因此对可笑的宗教崇拜的荒唐做法,是无法忍受的。他的理智不容许人们强加在他身上的不合理的枷锁,不久就满不在乎地把它摆脱了;他把一个如此可疑的权威强加在他身上的东西都通通抛弃,成了一个不信宗教的人,一个无神论者。
以后,由于他陆续在几个天主教国家中生活过,所以不可能因为我们信基督教,他就对基督教的教义产生好感。他觉得,基督教的教义,和基督教的教士讲的不同。他认为,教义中的话,都是用一些毫无意义的词儿七拼八凑堆砌而成的空话和假话。他发现,所有一切诚实的人都一致赞同他的看法,而且不隐瞒他们的这一观点,就连行事谨慎的牧师也在暗中嘲笑他们对公众宣讲的东西。他经常对我的看法提出不同的意见,说他经过许多时间的探讨之后。他一生中只发现三个信神的教士①。由于他真心实意地想搞清楚这些问题,他竟坠入了形而上学的深渊。在这个深渊里,除了他自己带去的那套方法外,便没有其他的向导。由于他看见到处都是可怀疑的事物和矛盾,因此,当他最后来到基督徒当中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的心已经对真理关闭了大门,他的理智再也不能理解真实的东西;人们向他论证的一切事物,不仅没有使他确立反而使他彻底改变了他对宗教的看法,结果,不论什么教,他都一律反对;他虽不再是无神论者,但却变成了一个怀疑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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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但愿我没有听错这一句十分武断的话!我只想说明一点:说这种话的人,的确是有的,然而,各个国家和各个教派的教士的行为证明,说这种话的人的确是过于轻率。我加这个脚注的目的,不是我胆小怕事,不敢把这个意思写在正文里,相反,我要直截了当地说,我自己在这个同题上的看法是:没有任何一个真正的教徒是排斥或迫害异教的人。如果我是法官,如果法律规定不信神的人必须处死,谁来告别人不信神,我首先就把他当作不信神的人处以火刑。——作者注
正如你所知道的,朱莉的信仰是那样的朴实和那样的虔诚,然而上天赐与她的,却是这样一个丈夫。不过,你必须和她以及她的表妹与我亲密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你才能了解这个温柔的人之笃信宗教,是多么的出自天性。我们可以这么说:没有任何一样尘世的东西能满足她对爱的需要。多余的感情必须回到它的源泉去。她与圣泰雷兹完全不同;她的心不迷于爱情,不轻易受骗,弄错目标。她的心是一个真正的取之不尽的爱的源泉;无论是情人或朋友,都不能享尽她心中的爱;她把她多余的爱奉献给那个唯一配得到它的神①。她爱上帝,但她的心不会因此就脱离其他的人,对人冷酷无情。所有这些由同样的原因产生的爱,互相激励,从而使它们变得更加温柔和打动人心。在我看来,我认为,如果她不那么爱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表妹和我,她就不会那么虔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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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怎么!上帝只能够得到他所创造的人的剩余的爱吗?恰恰相反,世上的人能够用来占据人心的东西是如此之少,以致在人们认为已经使它充满的时候,它实际上还是空的。必须要有一个没有止境的目标,才能使它得到充实。——作者注
奇怪的是,她愈是虔诚,她反而愈不相信自己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而且忧伤地觉得自己的心灵,是一个不爱上帝的冷漠的心灵。“我的努力纯属徒劳,”她常常说,“我的心只有通过感觉或想象才能有所依附;我用什么方法才能看见或想象伟大的神的力量是无限广大的呢①?当我想达到他那样高的境界时,我不知道我应当从什么地方做起;由于我觉得他和我之间没有联系,因此我不知道应当通过什么途径才能达到他那里;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感觉到,我发现,我已经落到了一种精疲力竭、极其颓丧的境地。如果我以我自己的情况会和他人相比的话,我很担心,我对神秘的事物的崇拜,不是出自充实的心,而是出自空虚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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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当然,要把人的心灵提到神那么高的境界,是需要动脑筋思考的。举行一次看得见和摸得着的礼拜仪式,便可以使一般人的心灵得到宁静;他们希望给他们提供一些礼拜神灵的东西,使他们不必再动脑筋去思考神是什么样子。天主教徒根据这些原理去写圣徒传、定历法、建教堂、绘制小天使和漂亮的小男孩与美丽的女圣徒,难道做得不对吗?在一位美丽的和端庄的母亲怀抱中的小男孩耶稣,是虔诚的基督教展现给忠实的信徒观看的打动人心的美妙图像之一。——作者注
“要怎样才能躲避已误入歧途的理智产生的幻影呢?我用一种粗俗的、但是是我能够理解的敬拜方式来代替那种超过我的智慧的文雅的静修。我违心地降低了神性的尊严,我在它和我之间放进了一些可以感知的东西,这样,我虽看不到它内在的实质,但至少能看到它产生的结果;我是因它做了好事才爱它的;不过,不论我采取什么方式,我奉献给它的,不是它所要求的纯粹的爱,而是私心的感谢。”
这样,在一个易动感情的人的心里,一切都以感情为准绳。朱莉认为,普天下的人都是能动之以情和义的;她到处都看到神的善行:她的孩子,是神交给她保管的珍宝;地里的出产,是神赠与她的礼物;她认为桌上的食物是神的恩赐;她在神的保护下安睡;她静静醒来,是受到神的召唤;当她受委屈的时候,她认为是神在教育她;她高兴的时候,是神在宠爱她;连她亲爱的人所享受的美好生活,都成了她敬拜神的新的理由。虽说她温柔的眼睛看不到宇宙的神,但她到处都看到人类共同的父亲在造福于人。她这样来敬拜神的崇高的善行,难道不是在尽她最大的努力来侍奉永远存在的神吗?
绅士,你想一想,同一个虽采纳我们的生活方式,但又不赞同我们喜欢过这种生活的理由的人一起过隐居的生活,是多么痛苦啊!我们既不能让他同我们一起请求神给我们以引导,又不能让他同我们一起祝愿神赐与我们美好的未来;我们看见他虽行善事,但又发现他对一切使善事值得去做的原因不理解;尤其不合逻辑的是,他一方面按不信宗教的人的方法思考问题,另一方面却又按基督徒的方式行事!你想象一下朱莉和她丈夫一起散步的情形:一个看见大地五彩缤纷的景色,便赞叹创造宇宙的神的伟大和巧妙的安排;而另一个却认为,这只不过是偶然的组合,是由一种盲目的力量使它们组合在一起。这两个恩爱夫妻,由于互相都怕使对方感到不快,使一个不敢深人地谈论问题,另一个不敢尽情抒发他们周围的事物使他们产生的感情;他们相亲相爱,然而,正是由于相亲相爱,他们反倒必须不断地自己限制自己。朱莉和我,我们几乎从来不单独去散步,以免看到动人的景色,使她想起这些痛苦的情形。“唉!”她很有感慨地说,“大自然的景色,在我们看来,是那么的活活泼泼,充满生机,但在不幸的沃尔玛看来,却是死的。在这个人人都用极其柔和的声音称颂神所创造的万物大和谐中,他所看到的,却是永恒的寂静。”
你是了解朱莉的,你知道这个感情外露的人是多么喜欢把自己的感情传给他人,因此,你可以想象得到:她这样限制自己,心中是多么痛苦,何况限制的原因,不是别的,而纯粹是由于本该事事都有共同看法的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一个很不协调的情形,而且,更有甚者,除了这个不协调的情形外,她心中还产生了一些更可怕的忧虑。她想丢掉那些不由自主的可怕的忧虑,但始终丢不掉,它们每时每刻都来扰乱她的心。对一个温柔的妻子来说,一想到最高的神对其神性遭到轻视要进行报复;一想到她死后,那个为她带来幸福的人的幸福,将随着她的死而化为乌有;而且必然使自己的孩子把他们的父亲看成是被天主弃绝的人;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感到害怕!面对这些可怕的情景,多亏她性情温柔,才使她没有陷人绝望的境地。由于宗教信仰的缘故,她对她丈夫的不信神,感到难过,但也正是依靠宗教信仰,她才有了忍受这种难过心情的力量。“如果上天拒绝使这个诚实的人皈依宗教,”她常常这样说,“我只好请求上天让我第一个死去。”
绅士,这就是她心中暗自悲伤的真正原因,这就是她内心的痛苦:她觉得,她的良心要对他人之硬不信仰宗教担负责任,而且,她愈想掩饰她内心的痛苦,她内心的痛苦反而愈增加。无神论在天主教徒中已公开流传,然而在理智允许人们信神的国家里,尽管不信神的人的唯一借口已不存在,但无神论还是不得不躲躲藏藏。这种状况使人感到忧虑,虽然有某些大人物和富翁赞成无神论,但它却到处使受压迫的穷苦人感到害怕,因为他们发现,它可以使他们的暴君摆脱自己所受到的唯一束缚,但同时也使穷苦的人们失去来生得到今生未能得到的唯一安慰的希望。德·沃尔玛夫人看出了她丈夫的怀疑一切的思想可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不良的后果,因此,特别注意不让她的孩子受这个危险的榜样的影响,不过,她也不要这个心地真诚、行事谨慎而又毫无虚荣之心、从不损害他人利益的人把他的怀疑一切的思想非隐藏起来不可。他对人处事从来不武断;他也和我们一起去教堂,按固定的习惯行事;他不宣讲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信仰,不做受人指摘的事情;凡是国家要求一个公民做的事,他都按照法律规定的礼拜仪式去做。
从他们结婚到现在将近八年的时间里,只有多尔贝夫人知道这个秘密,因为朱莉告诉了她。此外,由于他们在表面上做得很好,一点破绽也没有,所以,尽管我和他们一起极其亲密地相处了六个星期,但一点儿可疑的现象也没有看出来;要不是朱莉亲自告诉我的话,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她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是有几个原因的。第一,我们之间的友谊这么深,还有什么可保密的?没有一个朋友分担她的忧虑,她的忧虑岂不愈来愈严重?再说,她也不希望我在她家期间,碍于我而不谈论这个使她极其伤脑筋的问题。最后,由于她知道你不久就要到我们这里来,因此,她希望,在取得她丈夫的同意后,把她的看法预先告诉你,想依靠你的聪明练达,来弥补我们的努力之不足,并取得只有你才能达到的效果。
从她选择把她的忧虑告诉我的时间来看,我怀疑她还有另外一个不愿意告诉我的原因:她的丈夫已经走了,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的心是相爱的,还记得往昔的情形,如果两颗心有一时一刻彼此忘记了的话,我们立刻就会做出可耻的事情。我看得很清楚,她害怕和我单独见面,尽量避免和我单独谈话。在麦耶黎发生的那段插曲①,使我深深认识到:在两个人当中,那个最相信自己的人,必然不相信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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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卷四书信十七。
她天生的胆怯心理,使她产生了不必要的恐惧;她觉得,最可靠的办法是:在身边经常有一个受到尊敬的见证人,让一个能明察秘密行动和了解内心思想的正直的和令人畏惧的监察官作为在场旁观的第三者。她周围都有最威严的评判人,我不断看见上帝站在她和我之间。什么样的犯罪的念头能逃过这样的守护人的监督?我的心被她的热情的人所纯洁,因此,我也像她那样处处遵循美德的引导。
当她的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我们面对面的单独谈话的内容,几乎都是这些严肃的问题;他回来以后,我们也经常当着他的面重谈这些问题。他也参加谈论,好像谈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似的;他对我们心中的担忧,不仅没有表现满不在乎的态度,而且还经常对我们与他辩论的方法提供建议,然而,正是这样,反倒使我们失去了成功的希望,因为,如果他不那么耐心的话,我们就可以严厉批评他心灵上的大缺点,向他指出,正是由于这个缺点,才使他不相信宗教。不过,如果问题只是在于说服他的话,我们到哪里去找到他尚未具备的知识和尚未听说过的道理来说服他呢?当我想和他争论的时候,我发现,我能够运用的论据,已经被朱莉用完了;我贫乏的知识,与她出自心灵的辩才和她分析入微的说服力相比,差得太远。绅士,我们将永远不能把这个人拉到信仰宗教的轨道上来,因为他头脑太冷静,但他绝对不是一个信奉异端的人;谁也无法感动他:他在内心上即感情上还没有得到神的存在的证明,而只有证明了这一点,才能使其他的论据不为他所驳倒。
不论他的妻子多么注意,不让他看出她的痛苦,但他还是感觉到了,而且尽力分担她的痛苦;想瞒过那么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那是不可能的;她愈想隐瞒,反而使他对这使人备受折磨的忧虑更有所觉察。他对我说,他曾经有好几次准备在表面上让步;为了使她的心灵得到安宁,他曾经想假装表现某些他心中实际上没有的感觉。不过,这种可鄙的想法,他是绝不会实行的。掩饰内心真实思想的做法,不仅不能使朱莉产生好感,反而会给她增添一层新的痛苦;他们之间的真诚和坦率以及能使许多痛苦得到减轻的两心相印的感情,将受到不良的影响。为了使他的妻子不致于那么担忧,他就非得降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可吗?他不仅没有对她有所隐瞒,反而很坦率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不过,他的话说得很简略,既没有对一般人的庸俗之见说什么轻蔑的话,也没有对大人物的狂妄自大的嘲笑反唇相讥,因此,他平平淡淡的一番表白,虽没有使朱莉生气,但却使她感到苦恼。由于她不能使她的丈夫接受她的观点,按她的希望去做,她便更加细心地使他周围的一切都能使他感到温暖,而他也使自己享受的幸福到此为止,不再多求。“唉!”她温柔地说,“如果这个不幸的人要把他的天堂建筑在这个世界上的话,我们就要尽可能把他的天堂建筑得很美好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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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个充满人情味的做法,岂不是比狂热的迫害更符合人的天性吗?那些迫害他人的人,成天忙于折磨不信宗教的人,他们甘愿充当魔鬼的马前卒,好像非把不信宗教的人今生就打人地狱不可似的!这一点,我要继续不断地说,因为那些迫害人的人根本不是信徒,而是骗子。——作者注
他们在感情上的这个矛盾给他们夫妻生活中所投下的忧郁的阴影,比一切其他的东西都更清楚地表明朱莉的巨大的影响力是不可战胜的,通过她温暖人心的做法,使忧郁的阴影大为冲淡,也许,在世界上只有她才能做到这一点。他们所有的争论,他们在这个重大问题上的分歧,不仅不会发展成尖锐的对立,不会发展得谁也看不起谁,互相吵起来,反而最终总是以某种动人的场面结束,使他们比以前更加相亲相爱。
昨天,我们谈的是平常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谈的问题,即;恶的起源问题。我力图证明,在生物界中,不仅没有绝对的和普遍的恶,而且,即使是有个别的恶,它也没有初看起来那么严重,何况它又远远被特殊的或个别的善所克服。我向德·沃尔玛先生举出他自己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我对他所享受的幸福做过深入的观察,因此,我描述起来是如此地符合实际,以致使他大为感动。他打断我的话说:“朱莉的迷人之处,就在于此;她经常以感情来代替理智;她的感情是那样地动人,使我只好用拥抱她的方式来回答她。”接着,他微笑着对我说:“她这个辩论的方法,不是从她的哲学老师那里学来的吗?”
他这句开玩笑的话,要是在两个月以前说,那会使我大吃一惊的;好在使人感到拘束的时候已经过去,因此我只是笑笑而已;朱莉尽管有点儿脸红,但她并不比我显得更难为情。我们继续谈论。对于恶的数量问题,他并没有争论,并承认这一点应当详细谈一谈,因为不论是多还是少,恶总之是存在的。他单单从恶的确存在这一事实推论它产生的第一原因,是由于缺乏权威,缺乏理解或善意;而我则竭力指出,身体上的痛苦的根源在于物质的性质,而精神上的痛苦的根源在于人的自由。我告诉他,除了创造像他那样完善的而且不受任何恶侵袭的人以外,其他任何事情,神都能办到。当我们讨论得正热烈的时候,我发现朱莉忽然不见了。她的丈夫看见我东张西望地找她,便对我说:“你猜她到哪里去了?”我回答说:“她去布置家务活儿了。”“不是,”他说道,“在这个时候,她是不会去办别的事情的。她用不着离开我,就会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闲着没有事做的时候。”“她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去了。”“她很少到她的孩子的房间去,她不会把她的孩子看得比拯救我更重要。”“幄!”我说道,“她做什么去了,我虽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做的事情都是有益的。”“更不对了,”他冷冷地说道,“来,来,你看我猜得对不对。”
他开始放轻脚步向外走去,我脚尖着地跟在他身后。我们走到她的房间的门口:门是关着的。他猛地把门推开。绅士,真想不到!我看见朱莉跪在地上,两手合掌,两眼直流眼泪。她急忙站起来,擦一擦眼睛,把脸藏起来,想赶快跑开。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的羞愧样子。他的丈夫不让她跑掉,他心情激动地向她跑过去。“亲爱的妻子,”他拥抱着她说,“从你祝愿的真诚样子,就可以看出你这样祝愿的原因。为了使你的祝愿产生效果,还缺少什么呢?好啦,如果你的祝愿能上达天庭,上天很快就会满足你的心愿的。”“我的心愿一定能得到满足。”她用很坚定的和有信心的语气说道,“不过,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和在什么情况下得到满足。要是我能用我的生命去换取我的心愿早日实现就好了!我的生命的最后一天将得到很好的使用。”
快来吧,绅士,别再去打那些给人类带来灾祸的仗了;你赶快来这里来履行一项更高尚的义务。难道说明智的人竟以把人杀光为荣,一个人也不救吗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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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处原来有一封绅士致朱莉的长信,接下来本该披露这封信,但由于一些合理的原因,我只好把它删去了。——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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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六 致爱德华绅士
什么!在离开部队之后,你还要到巴黎去一趟!看来,你把克拉朗和住在克拉朗的她完全忘记了。在你的心目中,我们是不是没有海德绅士那样重要?这位朋友,是不是比在这里等待你的人更需要你?你迫使我们不得不和你的愿望相反,巴不得法国当局不让你得到你所需要的护照,你应当知足了;快来看望你的可敬的女友。不管他怎么说,也不管你怎么说,我们将对你偏心的做法进行报复;不论你和他在一起是多么快活,我敢断定,当你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一定会后悔你没有把你的时间用在我们这里。
在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开始还以为你有秘密的使命……多么适当的奔走和平的人啊!……不过,双方的国王对正直的人是不是相信呢?他们敢不敢说真话呢?他们是否尊重真正有才能的人呢?……不,不,亲爱的爱德华,你不是一个适合于当使者的人。我敢说,要不是你一生下来就是英国的绅士的话,你一辈子也不会当绅士的。
朋友,快到这里来吧!你在克拉朗,比在宫廷里还舒服。如果我们重新聚首的希望得以实现的话,我们将在一起度过一个多么美好的冬天!每天都在准备这件事情;这两个互相视为亲人的相亲相爱的妇女中的那一位妇女①,不久就要到这里来;现在,她们好像是只等你一来,就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要了。当你得知和德丹治男爵打官司的对方碰巧要从这里经过时,你就预言过他们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②,现在,你所预言的事情果真发生了。那个爱打官司的人,尽管和他的对手是一样的固执和不容商量,但也未能顶住那股使我们大家都屈服的影响力。在见到朱莉之后,在听了她说的道理以后,在和她交谈之后,他感到羞愧,说他不该去告她的父亲。他已经心情愉快地回伯尔尼去了。双方和解之事,正在顺利进行;从男爵最近的一封信看,他几天之后就会到我们这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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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朱莉的表妹多尔贝夫人。
②我觉得,如同在其他几个地方一样,这当中还缺少几封信。读者也许会说,像这样删去几封信,效果反而会更好;我完全赞成读者的意见。——作者注
这些情况,你也许已经从德·沃尔玛先生那里知道了,而你大概不知道的是,多尔贝夫人把她的事情料理完毕之后,已经于星期四到这里来了;她今后将以她朋友的家为家。她把她到达的日期只告诉了我,所以我瞒着德·沃尔玛夫人(因为多尔贝夫人想使她喜出望外,大吃一惊)悄悄去接她,在快到鲁特黎的地方接到之后,就立即和她一起回来了。
我发现她比从前更活泼、更漂亮多了,但表情变化无常,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不怎么听,回答得更少,而她自己讲起话来,也杂乱无章,前后不连贯。每当我想从她那里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时,她就显得非常不安,可以说她急于想再返回她家去一趟。她这次来的日期尽管推迟了很久,但看来还是走得非常匆忙,以致把女管家和仆人们都搞得很忙乱。在她带来的小小的行李包中,各种杂七杂八可笑的东西都有。她贴身的女仆担心她忘记了什么东西,而克莱尔总说已经让人把东西都放在马车的车厢里了;有趣的是,到车厢里去找,车厢里却什么东西也没有。
由于她不愿意让朱莉听见她的马车到达的声音,她在街上下车,像发疯似地跑过院子,而且是那样飞快地往楼上跑去,以致刚刚跑过头一段楼梯,就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才能继续向楼上跑去。德·沃尔玛先生向她迎了上去,可是她对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打开房门的时候,我看见朱莉面向窗子坐着,小昂莉叶蒂像往常那样坐在她的两膝上。克莱尔本想说一番充满激情和欢乐的动人的话,但她的脚跨上门槛时,把想好的那番话全都忘记了。她向她的朋友扑过去,用难以形容的兴奋的声音说道:“表姐,我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死也不离开你了!”昂莉叶蒂一看见她的妈妈,便跳下地,向她妈妈跑过去,高声喊道:“妈妈!妈妈!”这个小女孩用劲太猛,以致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克莱尔的突然出现,昂莉叶蒂的突然跌倒和大家高兴的忙乱情景,使朱莉吃惊得猛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尖叫一声,她自己也跌倒在地上,而且还受了伤。克莱尔原来是想搀扶她的女儿,但一看见她的朋友脸色苍白,竟吓得停住脚步,不知道该去搀扶哪一个好。她看见我把昂莉叶蒂扶了起来,便跑过去搀扶晕倒的朱莉,然而,最后连她自己也跌倒在朱莉身上,晕了过去。
昂莉叶蒂看见她们两个人动都不动了,便哭了起来,高声叫喊,使芳烁茵闻声赶来:一个跑去扶起母亲,一个跑去扶起主人。而我、既感到吃惊,又感到高兴,搞得手忙脚乱,大步在房间来回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连声叹气,身子不由自主地颤动。沃尔玛,冷静的沃尔玛,也受到了感动。感情啊!感情!温柔的心灵!哪一个铁石心肠不被你所感动?哪一个不幸的人不被你感动得流下眼泪?但这位幸福的丈夫,不仅没有跑过去搀扶他的妻子,反而坐在一把扶手椅上,目不转睛地观赏这动人情景。“别害怕,”他看见我们忙乱的样子说道,“这只不过是令人欢乐的事情在一瞬间耗尽了她们心灵的力量,其目的,是为了使它获得新的精力。这没有什么危险。让我来享受我所感到的快乐,你们也来和我一起分享。刚才的事情你们都参加了!这种机会,我可没有得着,因此,在我们六个人当中,我的运气最不好。”
绅士,根据开头这几分钟的情形,你就可以推知其余了。这次聚会,使家里的人都感到欢欣,沸腾的气氛到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朱莉高兴得忘乎所以;她这么激动的样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大家欢喜得说个没完,一再互相拥抱。这一天,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了,甚至连阿波罗厅也不想去了,到处都是令人高兴的事,用不着到那里去了。到了第二天,大家才冷静下来,准备办一次庆祝会。如果没有沃尔玛,事情很可能办得不妥当。每个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么玩得痛快,就怎么玩。庆祝会办得虽不铺张,但很有乐趣;会上七嘴八舌,乱作一团,使庆祝会开得更加激动人心:那乱哄哄的样子,它本身就是会场上的最好的装饰。
今天上午,确定让多尔贝夫人担任总务即女管家的工作。她立即开始执行任务;她那股积极肯干的天真劲头,我们看了都觉得好笑。在走进那间漂亮的餐厅吃午饭的时候,这两个表姐妹看见餐桌周围用她们名字起首的字母构成的图案是用鲜花组合而成的;朱莉马上看出是谁做的:她高兴得拥抱我,而克莱尔却一反她过去的习惯,迟迟不敢向我致谢。沃尔玛用开玩笑的口气责备她,她只好红着脸儿学她表姐的样子拥抱我。她这种羞答答的样子,尽管我曾经看到过多次,但这一次却对我产生了一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效果;她两臂拥抱我的时候,我的心不能不有所感触。
下午,在妇女们聚会的内室举行丰盛的茶话会,沃尔玛和我被邀请参加。男人们玩多尔贝夫人安排的游戏,那个新来的人玩得最好,尽管他比其他的人练习的时间都少。克莱尔的技巧并不比他差,昂兹也玩得错,但他拒绝领奖,但所有在场的人都非要他接受奖品不可;你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在这方面也表现出了为人诚实的作风。
晚上,家中所有的人(又增加了三人)在一起跳舞。克莱尔好像是由仙女的手打扮过似的,她从来没有今天这样漂亮。她又是跳舞,又是和人又说又笑;她指挥一切,什么都管。她发誓说,一定要把我累得筋疲力尽;一口气跳了五六次快步舞之后,她也没有忘记照例责备我一句,说我跳舞也像一个哲学家,而我则说她跳起舞来活像一个小妖精,劲头不小。我担心她白天黑夜都不让我休息。“恰恰相反,”她说,“再跳一次,就让你去好好地睡一觉。”说完,她就拉着我的手去跳舞了。
她一点也不知道疲倦,而朱莉则不行:她勉强支持,跳舞的时候腿好像在发颤,她太激动了,所以反倒乐不起来。我好几次看见她流下欢乐的眼泪。她出神地看着她的表妹,她喜欢把自己看作是局外人,虽然这个庆祝会就是为她举办的;她把克莱尔看作是可以对她发号施令的一个家庭的女主人。晚饭以后,我放了几响从中国带回来的鞭炮,大家都觉得这东西很新奇。我们一直玩到深夜才散会。多尔贝夫人累了,或者说大概也感到累了,因此,朱莉让大家早些回去睡觉。
逐渐逐渐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又秩序井然。克莱尔尽管性格开朗,成天笑嘻嘻的,但在必要的时候也会摆出一副发号施令很有权威的样子。她办事很有头脑,很有判断力;她还具有沃尔玛那样尖锐的眼睛和朱莉那样善良的心,因此,她的举止言谈虽然是非常的随便,但也十分谨慎。尽管那么年轻就成了一个寡妇,并掌握她未成年的女儿的财产的享有权,但无论是她女儿的财产还是她自己的财产,在她掌管期间都有所增加。所以,我们毫不担心,都相信这个家在她经营之下会比从前好。这样,就可以使朱莉把她的全部精力用之于她喜欢的工作,即教育孩子。我深信,这样安排,对昂莉叶蒂有极大的好处,让她的两个母亲,一个减轻另一个的负担。我之所以说她有两个母亲,是因为从她们对她的态度来看,很难看出哪一个是她的生身之母。今天来的客人,有几位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哪一个是她的亲娘。两个人都叫她昂莉叶蒂或“我的女儿”,都这样叫法,毫无分别。她管一个叫“妈妈”,另一个叫“好妈妈。”她对两个人都同样亲热,对两个人的话都同样地听。如果客人们问这两位夫人:昂莉叶蒂究竟是谁的孩子,每个人都会回答“是我的孩子。”如果问昂莉叶蒂,她会回答说她有两个母亲。结果,弄得谁也搞不清。最有辨别力的人认为朱莉是她的亲生母亲。昂莉叶蒂(她的父亲是金色头发)跟朱莉一样,长一头金发,样子很像朱莉。深情的母爱,在朱莉的温柔目光中,比在克莱尔活泼的目光中表现得更明显。小昂莉叶蒂对朱莉总带着一种更加尊敬的样子,对自己的言谈举止更加注意。她不由自主地经常来到朱莉身边,而朱莉也总有事情要告诉她。应当承认,从表情上看,她对“好妈妈”是比较偏向的。我发现,这一错误,在这表姐妹两人看来是如此有趣,以致使她有时候干脆故意这样做,好让她们二人感到高兴。
绅士,再过半个月,你就要到这里来了。来到这里以后,谁要是再说他要到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去寻找他在这个家庭里没有找到的美德和欢乐,我们就要另眼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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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七 致爱德华绅士
这几天,我每天晚上都想给你写信,但劳动一天之后,我一回到屋里就想睡觉:早晨,天一亮我就又要去干活。一种比酒还令人陶醉的兴奋劲儿使我的心灵深处感到:虽成天忙个不停,但忙得很有趣味。我想有片刻工夫不去看那些使人快乐的事情,都办不到,因为,每一件使人快乐的事情,在我看来都有它的新意。
我只要和我在这里结识的这些人在一起,住在哪里都是快活的。不过,你是否知道为什么使我对克拉朗这个地方这么喜欢呢?这是因为我在这里真正领略到了农村的美。这句话,几乎是我头一次敢这么说。城里的人是不喜欢农村的,他们在农村甚至不知道怎么生活;即使他们到了农村,他们也看不懂农民在地里所干的活儿。他们看不起农活和住在农村的乐趣,他们对农村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到了农村,就好像到了外国似的。他们在农村感到不舒服,这我一点也不奇怪。到了农村,就要像一个农村人的样子,否则,干脆就别到农村去;要不,你到农村去干什么呢?自以为到过农村去的巴黎人,到了农村也没有和农村生活沾边:他们把巴黎的那套生活方式带到农村去了。什么歌唱家呀,自诩为有才学的人呀,作家呀,寄生虫呀;这一帮人都跟着巴黎人到农村去了。赌博、听音乐、演喜剧,他们到了农村,就只知道干这些事情①。他们桌上的饭菜跟巴黎一个样,而且按原来的钟点吃,仍然接巴黎的派头吃巴黎菜。他们到了农村,也按原来在城里的那套规矩办;这样,还不如呆在城里,不来农村的好,因为,不管他们多么富有,不管他们准备得多么周到,他们终归会感到缺少点什么,他们总不能把整个巴黎都随身带到农村去吧,所以,这种变化,对他们来说,代价太高,想方设法避免;他们只会一种生活方式,因此总感到生活十分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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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还有打猎。不过,他们打猎也是舒舒服服地打的,既不感到累,也不会领略打猎的乐趣。在这里,我不准备谈打猎的问题;这方面的问题大多,在一条脚注里是谈不完的。这个问题,我以后会有机会在其他地方谈的。(后来,卢梭在他的《爱弥儿》中论述了这个问题。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在今天还是值得借鉴的。请参看卢梭《爱弥儿》第四卷第四六七和五二一页,李平沤译,商务印书馆一九七八年版——译者。)——作者注
农村的活儿,谈起来是很有意思的,其实它本身并不辛苦到需要人家表示怜悯。它既对大众有益,也对个人有益,所以是很有趣味的;它是人应尽的第一个天职:它使我们心中感到愉快,回想起黄金时代的美。看到耕作和收获的情景,我们的想象力是不会一点也不活动的;田园生活的朴素无华,的确有它感动人心之处。你看:人们在牧场上一边翻晒牧草一边歌唱,远处有成群的牛羊;我们的心不知不觉地受到了感动,而感动的原因何在,连自己也不清楚,所以说,大自然的声音有时候能软化我们残忍的心。尽管我们听到它的时候,心中有一种不必要的惋惜的感觉,但它是那样的柔和,使人听了不能不感到快乐。
我承认,在税吏大量吞噬土地果实的地区,田园的荒芜,吝啬的农夫的贪得无厌,无情的主人的苛刻待人,所有这些,严重地损害了农村风光的美。在鞭打之下几乎要断气的瘦马,又饿又累、衣衫褴楼的贫穷的农民,房屋破烂不堪的小村庄,构成了一幅悲惨的景象:当人们想到出卖血汗的穷苦人时,几乎都后悔不该做人。但是,看见善良和聪明的理财家把耕种土地看作是创造财富和带来欢乐的手段,那是多么令人高兴啊!看见他们大把大把地将神的赐与分给众人;用他们仓里、窖里和阁楼里装得满满的粮食,把他们周围的人都养得很健壮,使他们周围的人愈来愈富足和欢乐,把他们用以发家致富的劳动变成无穷的乐趣,那是多么惬意啊!谁能不产生这些事物使人产生的美妙的幻想呢?人们忘记了现今是什么时代,也忘了他们同时代的人;他们又回到了《圣经》上所说的族长统辖的时代,每个人都愿意自己动手劳动,分担一份田间的农活,并分享农活带来的幸福。啊,在天真无邪的爱的时代,妇女们是那样的温柔和端庄,男人是那样的诚朴,生活得那样美满!啊,拉结!你这个迷人的、被人执着地爱慕的女子,那个为了能够娶你为妻,当十四年奴隶也不后悔的人①是多么幸福!啊,拿俄米的好学生②!那个善良的老人③有你温暖他的脚和他的心,他是多么幸福!不,美的事物,只有在田间劳动中才最能表现出它们的魅力。在田间,执掌美和欢乐的女神坐在她们的宝座上,她们朴朴素素,表情十分欢乐;不论你愿意或不愿意,你都将敬拜她们。好了,绅士,现在让我们继续谈我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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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雅各。雅各为了娶拉班的二女儿拉结为妻,先后两次服侍拉班共十四年。事见《圣经旧约全书·创世记》第二十九章第十五一三十节。
②指路特。
③指波阿斯。关于路特和波阿斯的故事,请见《圣经旧约全书·路特记》。
这一个月以来,秋天的阳光催促着欢乐的收获葡萄的时刻早日到来;已开始下了几次霜,为收获工作拉开了序幕①;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的葡萄,把里埃老人②送来的礼物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好像是在邀请大家都去摘取。所有的葡萄园都结满了上天为了让穷苦的人们忘掉忧愁而赐与他们的美好的果实;酒桶和酒缸发出碰撞的响声;人们从四面八方搬来勒格列发斯③;收葡萄的姑娘们的歌声传遍了各个山岗;川流不息的人把收获的葡萄运到压榨机那里去;乡村制作的乐器发出催人们加油干的粗里粗气的声音;人人皆大欢喜的情景此时已到处呈现;最后,那浓雾迷漫的烟幕,宛如戏台的幕布一样,在早晨被太阳拉开,让人们观赏那动人的戏剧;所有这一切,使收获葡萄的工作具有节日的气氛。这节日的气氛,事后回想起来更加有趣,因为,只有在这种场合,人们才能把劳动的乐趣和效益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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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沃州,开始收葡萄的时间相当晚,因为葡萄主要是用来酿造白葡萄酒的;下霜对葡萄有好处。——作者注
②酒神巴卡士的别名之一。
③当地人使用的一种大酒桶。——作者注
德·沃尔玛先生把最好的土地都用来种植葡萄,所以他预先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准备。酒缸、压榨机、食品柜和大木桶,全都准备好了,只等装甜甜的葡萄汁了。德·沃尔玛夫人指挥葡萄的收获工作,如工人的挑选,工作的分配和工作进度的安排,都由她负责。多尔贝夫人则主管伙食和按照制定的规章发放工人的工资;他们制定的规章,是绝对不许违犯的。我负责检查工作;朱莉受不了酒缸的酒气,所以就由我去监督操作压榨机的工人执行朱莉的指示;克莱尔对我做这个工作极表赞成,她知道我是一个品酒的行家。
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分配的:摘葡萄的工作,大家都得会,哪里缺人,就去补上。所有的人都天一亮就起床,大家集合起来一起到葡萄园去。多尔贝夫人觉得她的工作还不够她忙,又自动增加任务:去监督和训斥那些懒人。我可以这么说:她对我也照样执行她的任务,而且还存心对我更加严格。至于那位老男爵,当我们大家都在劳动的时候,他却端着一支猎枪到处转游,而且还常常把我从摘葡萄的女工那里叫去和他一起去打斑鸫。这件事情,难免让人们认为是我暗中要他这样做的,结果,我逐渐逐渐地失去了哲学家的称号,被人们改称为游手好闲的懒汉,当然,懒汉和哲学家实际上却也没有什么区别。
你从我刚才关于男爵的叙述就可看出,我们的和解是真诚的,因此,德·沃尔玛先生有理由对他的第二次考验感到满意①。我,我对我的女友的父亲怀有仇恨!没有!如果我是他的儿子,我也许还不像现在这样十分尊敬他。说实在的,比这位善良的绅士更正直、坦率、宽容并在各方面令人钦佩的人,我还没有见过。不过,他的偏见之古怪,也真让人难以理解。自从他确知我不会成为他家的人以后,他就对我大为夸赞;只要我不当他的女婿,他就甘愿拜我的下风。我唯一不能原谅他的事情是,当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往往拿我这个所谓的哲学家过去所教的功课开玩笑。我觉得,他的玩笑开得太尖刻,很难令人接受。他看见我生气,反而发笑,并且说:“好了,我们去打斑鸫吧,我们的争论,进行到这里就够了。”接着,他一边走一边喊道。“克莱尔,克莱尔,给你的老师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我要让他吃个痛快。”他岁数那么大,可是他端着猎枪在葡萄园里跑得跟我一样快,而且枪打得极准。使我感到对他的嘲笑有所报复的是,他在他的女儿面前噤若寒蝉,不敢吭声。那个可爱的女学生,对她的父亲也像对她的老师那样威严。现在,让我继续谈我们收葡萄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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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为了更好地了解这句话的意思,我从没有收入这本集子的朱莉的一封信中,摘录一段如下:“你看,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二次考验,”德·沃尔玛先生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道,“如果他不亲近你的父亲,我就对他不信任。”“不过,”我说道,“如何把他对我父亲的亲近和你的考验,与你所发现的他们之间的反感调和起来呢?”“他们之间的反感已不存在了,”他说道,“你父亲的偏见,已经对圣普乐造成了莫大的创伤;现在,他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他不仅不再恨你父亲的那些偏见,而且还表示理解。男爵也不再担心他了;圣普乐的心是善良的,他知道男爵对他造成了许多伤害,但他对男爵表示同情。我认为,他们在一起是可以相处得很好的,彼此都将感到愉快。从此刻起,我完全信任他了。”——作者注
自从我们开始这项有趣的工作以来,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但就整个工作来说,只仅仅完成了一半。预备拿到市场上去卖的和平常储存的酒,只要细心酿造就行了;除了这类酒以外,那位仙女般的好心人,还特别为我们这些贪杯好饮的人酿制了味道更美的酒。在像变魔法似的酿造工作中(工作的详细情况,我以前跟你讲过了)我当她的助手,用同一个葡萄园的葡萄酿出世界各国的酒。有一种酒的酿造法是:当葡萄熟了的时候,她让人把葡萄枝弯到葡萄树的根部,让太阳把葡萄晒蔫,然后才摘下来,拿去造酒;另一种酒的做法是:她让人把葡萄一颗一颗地摘下来,除去籽粒之后,才放进酿酒桶去酿造;还有一种酒,她让人在日出之前去摘红葡萄,趁葡萄上还留有花和露水的时候,很仔细地放进压榨机榨出葡萄汁来酿制白葡萄酒。她还酿造了一种含酒精的葡萄酒,方法是:把在火上炼成糖浆状的未经发酵的葡萄汁放进桶里,如果要酿成干酒,就不要让它在桶内发酵;如果要酿成健胃的苦艾酒或序香酒①,就在酒中加药草。所有这些不同种类的酒,都各有特殊的酿造法,酿出来的酒,都是有益健康的纯酒。这样,除了地上的各种出产之外,他们又增添了一种节约开支的办法,单单用他们自己的葡萄就能酿造出二十个不同地方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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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瑞士,人们爱喝口香葡萄酒。由于阿尔卑斯山上的药草比平原上的药草的效力大,所以通常都使用药草浸剂。——作者注
你想象不到这些工作他们做起来是多么认真和多么快乐。他们一天到晚都喜笑颜开,歌声不停,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大家相处得极其亲密,人人平等,谁也不只顾自己不顾他人。女士们都不拿架子,农妇们说话做事都很得体;男人们虽爱开玩笑,但不粗野。他们唱的歌最好听,讲的故事最动人,说的话最有风趣。大家在一起,还常常贫嘴薄舌、插科打浑地争吵几句。他们之互相顶牛,为的是表明他们彼此之间是多么的互相信任。谁也不自以为是地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他们的白天全都是在葡萄园里度过的;朱莉让人在葡萄园里搭了一间小屋子,以便大家在天冷的时候到屋里去暖和暖和,下雨的时候可以到屋里去躲雨。我们和农民们在一起吃,而且是按他们的钟点吃,以便吃完之后和他们一起劳动。他们的饭菜做得虽然粗糙了一点,但味道很好,合乎卫生,都是些新鲜蔬菜。谁也不说三道四地取笑他们笨手笨脚的样子和土里土气的话。为了使他们感到轻松自在,我们和他们交谈的时候都不装模作样。我们的这番好意,他们也看出来了,他们在这方面是很敏感的。看见我们对他们不拿架子,他们愈是循规蹈矩地守自己的本分。吃午饭的时候,有人把孩子们带来,让他们午后在葡萄园里玩。看见孩子来了,朴实的农民们是多么高兴啊!“啊,乖孩子!”他们用粗大的胳臂抱着孩子说道,“愿慈悲的上帝折我们的寿数去增加你们的岁数!你们要像你们的父亲和母亲一样,为本乡本土造福!”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当过兵的,使枪使剑,就跟使小截枝刀和锄头一样熟练,而朱莉在他们当中是那样地受到尊敬,她和她的孩子都受到他们的真心喜欢,这使我想起了勇敢的亚格丽娉让日耳曼里居斯的士兵看她的儿子的情形①。朱莉啊,你这个无人可比的女人!你个人生活的朴实风范等于是明智的专制权威,大家都把神圣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每个人都愿意为了保卫你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你在爱你的这些人当中,比各国的国王在他们的士兵当中还生活得更安全和更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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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罗马皇帝日耳曼里居斯怕自己的士兵反叛,便让他的妻子亚格丽娉带着儿子远离军营,但当士兵看见亚格丽娉和她的儿子时,都大受感动,后悔不该有反叛的行为。
傍晚,所有的人都高高兴兴地一起回家。在收葡萄期间,他们对工人管吃管住。即使是星期天,在晚间布道之后,他们也和工人们呆在一起,跳舞一直跳到吃晚饭的时候。在其他的日子,大家回到住处以后,也是呆在一起的;只有男爵例外,他从来不吃晚饭,而且睡得很早,因此,朱莉也带着孩子到他的房间去,一直呆到他上床睡觉后才走开。此外,从开始收葡萄之时起,一直到最后结束,他们都不让乡村生活中搀有丝毫城市生活的气息。他们庆祝丰收的狂欢活动,比罗马人的狂欢活动更有趣味和更有道理。罗马人颠倒主人和奴隶的位置的做法①,实在是毫无意义,对主人和奴隶都起不到教育作用;而这里所实行的真正的平等,才合乎大自然的秩序,对主人有教育意义,对仆人也有安慰,因此,使大家建立了友好的联系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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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古罗马人在庆祝农神节那一天,主人要和奴隶颠倒位置:主人成奴隶,奴隶成主人。
②如果能由此产生一个可使大家都快乐的等级,使等级下降的人看来,其状况并不比等级上升的人差,如果能这样的话,岂不说明;只要人们有时候能够和愿意脱离自己的等级,则谁是什么等级,就无所谓了。乞丐是可怜的,因为乞丐始终是乞丐;国王是可怜的,因为国王始终是国王。而中等等级,使人们可以享受到既高于自己又低于自己等级的乐趣,并扩大占有这种等级的人的知识,让他们去了解各种偏见,比较不同的等级。人们为什么说通常是处在中等条件的人最快乐和最有见识,在我看来,其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此。——作者注
集会的地方是一个古式建筑的大厅,有一个大壁炉,燃着一炉好火。大厅里有三盏用来照明的灯;德·沃尔玛先生给三盏灯都加上白铁灯罩,一则遮挡灰尘,再则可反射灯光。为了防止有人产生嫉妒和羡慕之心,主人特别注意:凡是朴实的客人们家里没有的东西,他们就不摆出来给客人们看;唯一能表现他们家境富裕的是:他们拿出来的虽然是普通的东西,但都是经过挑选的好东西,在分送大家的时候,送得稍为丰厚一些。晚餐是在两张长桌上吃;筵席上没有什么奢侈和讲排场的东西,但菜肴很丰盛,大家吃得很快活。主人、短工和仆人,大家同在一桌吃。每个人都要离座起来为大家上一次菜,毫无例外,也不偏心只给谁上,而且,上菜的时候,姿势很优美,表情很高兴。酒让大家随便喝;唯一的限制是,必须老老实实,能喝多少才喝多少。有这样受人尊敬的主人在座,就能管住大家,不过,并不因之就让大家感到局促和不快乐;万一有谁忘乎所以,主人也不因此就加以斥责,以免影响宴会的气氛,但第二天就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他辞退的。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的快乐气氛和季节的美,我按瓦勒人的生活方式自由自在地生活,常常喝一点纯葡萄酒,不过,我喝的酒,一定要由这两个表姐妹之一亲手倒的;其他人倒的酒,我一律不喝。她们根据我的酒量倒,对我的酒量掌握得很适当;谁能比她们更善于控制我的酒量,掌握什么时候让喝或不让喝呢?如果一天的劳动很有成绩,加上进餐的时间长,而且吃得很痛快,则她们倒给我喝的酒就更有劲儿,我就开怀畅饮,喝个痛快,即使头脑清醒的德·沃尔玛先生在座,我也要喝,一点也不在乎。我不怕他明察秋毫的眼睛能看出我心中的思想。如果我心中想的是一件甜蜜的往事,只要克莱尔的眼睛看他一下,就把他骗过去了,而朱莉的眼睛看我一下,就立刻会把我看得满面通红的。
晚饭之后,大家还要在一起用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梳麻。大家轮流一人唱一首歌;有时候,摘葡萄的姑娘们在一起合唱,有时候又依次由一个人单独唱,其他的人合唱歌词末尾的选句。她们唱的歌,大部分都是老的抒情歌曲,曲调并不生动,但有一种我难以形容的古朴幽雅的韵味,使歌声在我心中久久索回。歌词很简单朴素,往往还带有伤感的意思,不过听起来使人很喜欢。当我们听到歌词中有些词句我们从前曾经说过时,我们都禁不住有所感触:克莱尔禁不住微微发笑,朱莉的脸儿发红,而我则禁不住发出叹息的声音。我抬头看她们,回想起过去的事情,我感到全身战栗,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承受的沉重压力,给我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令人悲伤的印象。不过,在晚间的聚会中,我发现了一种我无法向你解说清楚的美,给我的感受极深。地位不同的人的这种聚会,聚会方式之简朴,对快乐、友情和安闲的追求,每个人的心灵感到的宁静,所有这些,的确有某种动人心弦的简为,使人感到他们唱的歌别有一番情趣。女声合唱的歌声很柔和。就我来说,我认为,在一切和声中,没有任何声音像齐唱这样好听,而我们之所以需要添加和弦,是因为我们的鉴赏力已经衰败的缘故。实际上,任何一种和声不都是出自一种普普通通的声音吗?我们对它可以添加什么,而又不破坏大自然对各种和谐的声音相对的音量定好的比例呢?把这个加一倍,而其他的又不加,我们岂不一下子就把比例破坏了吗?大自然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尽量的好了,如果我们还想给它添加什么的话,结果必然会搞得一团糟的。
无论是晚间的工作或白天的工作,大家都要很起劲地搞竞赛。我昨天采取了一次弄虚作假的办法,结果使我遭到了一场羞辱。由于我不大会梳麻,同时又常常分心,而且又不愿意老让人家看见我梳的麻最少,我就用脚轻轻把我旁边的人梳的麻弄到我的麻堆里,结果被不讲情面的多尔贝夫人发现了。她给朱莉做了一个手势,朱莉立即把我当场抓住,狠狠地把我训斥了一通。“你这位坏先生,”她大声对我说道,不过说的话还不算不公正,而且语气也有点像开玩笑似的,“一个人就是这样逐渐变坏的,而且,最糟糕的是,觉得这样做,是很好玩的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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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那位贪污奶油的人,我觉得,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最合适不过了(这句话,指的是德·拉士底克伯爵,因为他拒不把该交给德莱丝·勒瓦瑟尔的一罐奶油交给她。——原编者)。——作者注
那天晚上的情况就是这些。当回房间休息的时刻到来的时候,德·沃尔玛夫人说:“好了,我们去放烟火。”于是,每个人马上拿着自己梳过的一捆麻茎(他劳动的光荣标志)很神气地把它放在院子当中,集中在一堆,做成一个纪功碑的样子,把它点燃;不过,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点的,这要由朱莉来安排:把火炬交给当天晚上干活干得最多的他或她;如果劳动成绩最好的是她本人,她也毫不客气地把火炬拿在自己手里,自己去点火。庄严的仪式一开始,大家就鼓掌欢呼。麻茎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直冲云霄。这是一团欢乐的火,大家围着它跳呀,笑呀。接着,主人请大家喝酒,为夺得冠军的人的健康干杯,然后,带着对一天的劳动感到满意、高兴和没有枉过一天的心情回房间去睡觉;大家第二天,第三天,一辈子这样干下去,也不觉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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