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二年英格籣 卡灵顿堡
砰!砰!砰!再来一声──砰!外面的嘈杂声和她几乎分裂的头痛“里应外合”,实在受不了,又来了!砰!攻击来得太快,蕾筠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准备战斗!”一声令下,全体动员,幸好近来自己已养成不贪睡的习惯,不然还真的无法适应这种场面。
这一批攻击的人潮起码有一百人,而自己这边只剩下五十人左右,其中还有一大半是临时被捉上场充数的佣人,眼看有五、六个倒下了。
“多添一些柴火!”蕾筠朝男仆大叫,“我们现在就需要热水,可不是束手就缚后才需要。”
蕾筠倾出身去,正好看见另一名武士倒下,心中大怒,转过来瞪自己最信任的十八岁男仆一眼。
“白痴!”在盛怒之下,她不禁口不择言。“叫你上来帮忙,不是要你来添麻烦。”
“这些石块好重嘛!”他颇委屈的反驳。
“啊,你抬不起来,是不是?抬不起来就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去找做得来的事啊!快点,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猛转过身去,不希望再继续给他难堪,却撞上了冲过来的小阿莫,这个七岁小男孩若不是及时抱住她的腿,十之八九会摔出墙外。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蕾筠吓坏之余,音量跟着提高。
仰望她的褐眸立刻涨满泪水,她自己的也一样,以前从来没有向这个小孩咆哮过,他永远能赢得她软言软语的相劝,对既无父母,脚又微跛的他来说蕾荺就像个母亲,又像一个大姊姊,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
“我想帮你,小姐。”是阿莫微弱的回答。
蕾筠跪下来,为他擦干眼泪,硬挤出个笑容来。“你来帮我,我很开心。”她撒谎说:“可是我急急忙忙的上来,来不及安抚‘那些女人’哩,你下去跟我的贴身女仆说,我叫他们要准备绷带,以备不时之需,尽快帮忙那些受伤的人,好吗?”她又说:“还有啊,你要想办法安抚那些女人,你也知道她们一旦慌乱起来,场面会有多乱,嗯?”
“我知道,小姐,唉,这些娘儿们。”
而你也只是个小男孩而已啊,她在心里头想,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底。好了,现在只需要把最信任的男仆──大萧打发掉就好了,蕾筠转过身来,正想开口叫他走,一支箭却往她颊边射来,等她醒悟过来时,已被另一名男仆伯特压在身下。“老天,小姐,你差一点就──”
“放开我,你这头蛮牛!”蕾筠大叫。
“可是小姐──”她火冒三丈地切断他的话头。“你以为我很喜欢上这里来?要不是威廉病了,今天也用不着我来坐阵。”
“我可以主事啊。”
“你不能。”她毫不考虑的回答,她也希望他能啊,问题是事实摆在眼前,她唯一的左右手威廉骑士受伤,侍从又只有十五岁,而过去几个星期跟着威廉奔上奔下的是她,碰到这种场面,自己不出面,要叫谁出面?“他们要的是我,我只好主动出击了,你的好意我心领,反正若被捉走,也是我活该,怨不得别人。”
“就算你想打仗,也得顾虑安全,至少躲到墙后去吧,这样太危险了。”伯特拉她起来说。
“嗯,我──大萧!”她的尖叫让两个男仆都大吃一惊,本来已经提不稳水的大萧,现在更是溅洒满地,笨拙的动作终于使蕾筠失去耐性。
“你那该死的自尊,大萧,下去啦!我太爱你了,看不得你用那瘦伶伶的手臂张弓的可怜模样,更无法忍受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意外,”看他没有闻声行动,她的声音更尖了。“叫你现在就下去,大萧,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再不下去的话,我只好叫人来绑你下去;还有你,伯特,我要的是帮手,不是娃娃兵,你的剑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下去吧,两个人一起下去。”
伯特知道她说的全是实情,一下子羞红了双颊,而大萧则面露傻笑,如果没有那句:“我太爱你了。”恐怕他还会辩上两句,但是有她这句话,自己还有什么好计较的?虽然他比她大上一岁,但一见血,先昏倒的恐怕是自己,这是他们两个都清楚的事。
他们两个走了之后,蕾筠终于松了口大气,集中心力去指挥兵士往墙外倒滚烫的热水,该死的混蛋!他们以为吓得了她?没那么容易,她可不是那种见大军压境,便会哇哇大叫,完全没有主意的弱女子,这里是她的家,说什么也得守下去!
“小姐?”
她转过身,看见管家吉伯为她送面包、乳酪和一杯热酒来,因为帮忙提水的关系,衣服都湿透了。
“谢谢你,吉伯。”她硬挤出个笑容来,肚子明明不饿,仍接过他手中的食物。
听见外头那些人鬼叫鬼叫的,吉伯说:“知道是何方人马吗?”
“伏克的人,”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吉伯从来没有想到会是他,现在听她提到,也吓了一跳。“但是没任何特征啊!”他提出疑点:“也看不见骑士,我看他们大概是临时起意的乌合之众。”
“‘看起来’似乎是,实情可不然呢,吉伯,除了伏克之外,还有谁知道我父亲已死,急着掳我呢?”
吉伯摇了摇头说:“到现在,或许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你想跟随理查王的那些人,只有老爷常写信回来吗?别的堡主也会捎信回家啊,别人既然知道我们群龙无首,谁不想染指呢?”
没错,管家说的都是实情,可是要坦言父亲的死讯,对蕾筠仍是十分困难的事,头一个月是最难熬的,她几乎管不着身外的一切,等到醒悟过来,发现该做的事还有许多时,才知道自己已变成许多未婚堡主的“靶子”、“猎物”,卡灵顿堡也成为垂涎的目标。
“别忘了夫克刚刚上门来求过婚,被我拒绝后,竟在当晚溜进我的房间,企图强占我,如果不是大萧听见我的尖叫声──”“拜托,小姐,不要再提那恐怖的夜晚了,好不好?没错,他被你赶出去,的碓颜面尽失,但是对你有野心的男人,毕竟不是只有他啊!”
“我有什么好嘛,吉伯?”蕾筠无奈的说。
他盯住她看。“对已经雄霸一方的郡主来讲,你或许不是什么大奖,但对于一些地位尚未巩固的堡主,或者想出人头地的骑士来说,光是卡灵顿堡就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了。”
她知道他又说出了实情,如果父亲没死,也许两个月前自己就嫁掉了,为何天不从人愿,偏偏横生枝节,现在变成这种局面,自己也不知如何收拾才好,只好过一天、算一天了。
“说不定是住在树林中那群无赖哩,”吉伯又有新的推测。
蕾筠不敢放声大笑,以免触怒了老管家。“拜托,那群山鼠才不敢哩。”
“可是下头没一个骑士啊,不像是堡主家派出来的人马。”
“他们又不是傻子,难道不会改装,吉伯,你别这么老实嘛,况且他们是谁并不是重点,只要他们闯不进来就好了。”
吉怕没再说什么,小姐也够可怜的了,何必再与她争辩?
等他走了之后,蕾筠才敢审视自己的心情……害怕,她其实怕极了,赛门和约翰怎么还不来?在他们来之前,自己守不守得住城?看攻势一波强过一波,他们似乎有意在她的助援到达之前,把城攻下,而且人数越来越多,比自己的人何止多上数倍。她实在已经尽了全力了,幸好忠仆不少,城堡又大,当初父亲出门时,也为守备做了万全的准备,所以才能勉强守到现在。
但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仆人们不比训练有素的士兵,顶多只能搬石块、倒热水、推梯子,蕾筠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到援兵来助……
* * *
一阵挪动吵醒他,艾琳刻意让他明白它不想枯等,雷弗伸了伸懒腰,然后把爱猫拉到宽阔的胸膛上来。
“该起床了?”他用充满着睡意的声音问。
“大人?”传来的是女人的娇嗔。
雷弗皱一皱眉头,对于趴伏到肩上来的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或许昨晚他有迫切的需要,但一到早上,她们这一群跟着他们飘荡的妓女,便成了额外的装饰,根本不具任何的作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待办呢。
他猛然坐起来,用坚定的口气说:“下去吧,女人。”
她咕哝了一阵,也不晓得说了些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却也不敢说得太大声,以免惹他不快,她是最美的没有错,但美女对他而言,根本不稀奇,如果想与他继续维持关系,自己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坦白说,雷弗甚至想不起来这女孩叫什么名字,这些女人对他来说,全部不具特殊意义,只是温床的伴侣而已。
女孩也知道自己做的最愚蠢的事,便是对他产生了感情,何苦呢?干她们这一行的,照例是不该与男伴产生感情的,但话说回来,有几个女人能在目睹完美的他后仍无动于衷?
就连陪他一晚,也会引来旁人又妒又羡的眼光,其实何必呢?在他眼中,自己和别人又有什么两样?同样是妓女罢了。
看着他赤身裸体走出帐外,她不禁叹了口气,他和大部分的男人一样,认为只要附近没有“淑女”在,赤身裸体走来走去根本没有关系,而众所皆知,雷弗是绝不沾惹淑女名媛的。
白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待会儿雷弗回来看见她还在,不大发雷霆才怪。
雷弗今早的情绪其实还算得上愉快,他跃入溪中,看艾琳呜咪呜咪叫的样子,不禁发出朗朗的笑声。
“玛伊昨晚把他侍候得不错噢,”莱隆问另一位侍从肯尼,小伙子正忙着收拾被褥。
“是吗?反正每一个女人碰上他,照例会使出浑身解数,每一个都一样啦。”年纪较大的肯尼老气横秋地说。
他们早已习惯雷弗得到的特别待遇,不过莱隆才十四岁,对于个中滋味,并不是那么清楚。
“他高兴啊,是因为任务已接近尾声了,”肯尼继续往下说:“都说这工作不难,不过大家也都知道,雷弗向来避免与女人打交道。”
“对啊,席里不是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算是接下这份工作了?”
“说的也是,至少他并没有收下罗斯维给的钱,甚至没让他的手下一起来。”
“来的话,只会拖垮大家的速度而已,帮得上什么忙?可是我实在不懂──”“又像个娘儿们,唠唠叨叨起来了?”
莱隆羞红了脸,小肯尼却只会傻笑,迎接新近才因雷弗保荐,荣登骑士的席里和伦可。
其实凭自己的实力,雷弗可以亲自加封他们两人的,不过他希望两位好友能有受重视的感受,所以才特地请素有声望的郡主为他们加封。
伦可和席里都只有十八岁,席里比较高,金发灰眸;伦可则顶着一头黑发,迷蒙的黑眸则时常给人一种睡意朦胧的样子;他们俩跟雷弗的时间要比莱隆和肯尼长多了,但是四人却有个共同点。
他们都是郡主或堡主的私生子,不是生在某间农舍中,便是产在厨房里,如果不是雷弗慧眼识英雄,把他们带领出来,恐怕现在四人仍在实为父亲,名为主人的管制下,过着不像儿子,又不像佣人的屈辱日子。
雷弗之所以特别照顾他们,原因说来也很简单,因为他自己也是私生子。
“想不通雷弗为什么不事先收下一半定金,”莱隆急着转变尴尬的气氛,以免继续被席里调笑下去。
?“你想过这个问题的话,就应该知道答案啊,莱隆。”“可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答案,只是他或许完成不了这件任务而已。”
“猜的没错,”伦可回答。
“为什么?”
伦可哈哈大笑。“这可就不容易回答了,你觉得呢?席里,雷弗压根儿就不喜欢姓罗的那小子,还是他不相信那则对方毁婚的故事?”
席里耸耸肩道:“他以前又不是没有为讨厌的人工作过,至于雇主有没有撒谎更不是重点,钱毕竟是钱。”
“那问题就出在事件本身啰?因为对方是女人的关系?”
“或许还加上一些我们不懂的理由吧?反正他尚未下定决心──”“可是我们已经赶了那么远的路,又快要抵达目的地了,”莱隆说:“现在他八成已经有了决定,拜托,放着五百镑不赚,太可惜了吧?”
没有人回答,莱隆遂转过身去,看见雷弗已上岸,正往他们走过来,艾琳被搂在臂弯里,咪咪叫个不停,有时看到它那副恃宠而骄的样子,都有股扭断它脖子的冲动,不过想归想,可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谁都知道雷弗有多疼它。
丑东西,真不知道一个堂堂六尺之躯的男子,怎么会喜欢这种丑东西。
“还没有喂我的小姐?”
“啊,还没有,大人。”莱隆不得不承认。
“你还没睡醒,是不是?”
“我马上就去。”莱隆一溜烟地跑了。
雷弗哈哈大笑,席里和伦可也相视一笑。
席里目送雷弗回帐之后说出了伦可心中的想法。“他有决定了,看来我们得送那位小姐到她的未婚夫那里去,莱隆说的也对,五百镑毕竟不是笔小数目,更何况目前他急着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或许打一开始他就决定要做这笔生意了,没有一口应允,只是想让罗斯维紧张而已。”
“也有可能,不过他对那老家伙的确深恶痛绝,或许我们该问问华特大人──”“问华特大人什么?”站在他们身后的华特平静地问。
三个年轻人一起转过身去面对雷弗的拜把兄弟,直到看清他调皮的眼光,脸上才少了羞惭之色。
雷弗和华特不管是外貌或脾气,都相差上十万八千里,但这却无损于两人之间比亲兄弟还亲的感情;华特已比一般人高了,雷弗却比他还高半个头,远远一看,就像个巨人似的;华特皮肤较黑,发色深褐,雷弗则有着白皙的皮肤,金色的头发,难怪有人称他为“金童”;华特惯带笑容,雷弗却难得一笑。
华特有着极为潇洒的个性,身为男爵的三子,他和雷弗一样没有恒产,不同的是他对于这一点并不在乎,有土地也好,没土地也好,有权势也好,没权势也好,对他来讲实在没什么两样,反正两个哥哥都疼他、爱他,那天他在外游荡累了,随时可以回家去。
雷弗就没有这个福气了,没错,他父亲也是雄霸一方的郡主,九岁以前也把他安排在一户农家,妥善抚养长大甚至训练他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但雷弗依旧恨那个男人,很早就立誓即便饿死,也不向他求助。
雷弗没有家,这份缺失使他的斗志比平常人都旺盛,建立自己的势力成为他唯一的目标,也是鞭策他不断努力的动机。
心中有个目标在,他向来不挑任务,不管自己的喜好,不顾危险性有多高,炽热的野心由不得他挑工作,只要价码合理,他什么事都做,什么仗都打,最重要的是:他从不失手,所以建立起卓越的信誉,别人再也不敢用低价聘用他,譬如这次罗斯维郡主就肯花五百镑高价,请他护送自己的新娘过去。
“怎么啦?”华特打破沉默说:“艾琳吃了你们的舌头?”
肯尼率先出声:“雷弗大人比较常与你说话,你应该比我们都了解他啊,是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罗斯维,所以才迟迟不说已接下这笔生意?”
“他没跟姓罗的说不接这笔生意啊。”
“也没说他一定接,”伦可说。
华特哈哈大笑。“啊,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还不明白他的个性?反正雷弗这个人啊,最喜欢闷着头做事,大家跟着就是了。”
“你想姓罗的为什么坚持我们带他五十名手下走?”
“道理很简单嘛,像他那种人,根本不知信任为何物,尤其是碰上自以为很重要的事的时候,他连自己的部属都不见得相信呢,不然何必雇用我们?如果他的胆子够大,说不定还会亲自出马,不过他对我们的力量,显然仍抱以质疑的态度,所以才会动用五十人跟上来的歪脑筋。”
“会有这样的提议,实在是不够了解雷弗的关系。”席里笑着说。
“没错,他实在是认识不清。”华特也笑了。
“其实雷弗何必排拒那个人?”伦可向来有追根究柢的毛病。“他似乎没什么威胁力嘛,只是有点讨厌罢了。”
“没什么威胁力?”华特嗤之以鼻。“你应该和他当面谈谈,就知道他有多讨厌了。”
“你和他本人谈过?”
“没有,但光听雷弗描述就够了,如果你们认为雷弗严苛,那罗斯维简直和魔王没什么两样,幸好我们雷弗也不是省油的灯,着实教训了他一顿。”
“管罗斯维的为人如何,任务才重要啊,”肯尼说:“坦白说,这任务着实诡异,那有新郎叫人去押新娘的?雷弗是不太想做,还是对于罗斯维的行为不屑?”
华特眼中充满了笑意。“如果我说了实话,你们又要变出多少闲话?”
三人闻言哈哈大笑,正想打趣,却被一声呻吟打断。
“糟了,莱隆又卯上艾琳了,”华特说:“咱们快去救他吧!”
一群人哈哈大笑往莱隆那边移去,倒把华特还没有回答的问题抛到脑后。
* * *
蕾筠及时扶住了受伤倒下的仆人,可是他实在太重了,以至于两人一起滚倒在地,她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把箭拔了出来,霎时血涌如泉,蕾筠大惊,她甚至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而他竟英勇至此……“伯特,拿一块干净的布来,随便……”伯特光顾着看已经冲破第一道防线的敌人,根本无暇听她的。
虽然他们仍奋力抵抗,可是大势似乎已难挽,疲惫的士兵及仆人只能做困兽之斗了。
“伯特!”
他就站在她旁边啊,居然能听而不闻,她也实在服了他了,等这一切告一段落,不管他们是赢是输,她都要好好骂伯特一顿,太气人了。
“伯特!”
谢天谢地,他终于听到了。
“把你的剑或刀给我,快!”
她在听从威廉的建议,穿上盔甲后,早已没多余的力气弄刀舞剑了,现在为了帮受伤的人止血,不得不割脚上的布。
伯特把刀递给她,见她竟割起衣服来,吓得大叫:“小姐!”
“闭嘴!伯特。”
割布是没问题,但是要帮他包扎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蕾筠发现没有人帮忙,她还真的无计可施。
“伯特,你过来──”算了,他又跑到墙边去探头探脑,蕾筠真的快气坏了,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的,伯特还大她一岁呢,但是在她眼中,他不但不像哥哥,还真像个弟弟,实在──“啊!”伯特大叫。“什么事?”
“老天,天啊,我的天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伯特双手不断挥舞。“他们──他们的后援来了,光骑马的就有……天啊,有三十多个,步行的更多,还有骑士,他们有带头的骑士。”蕾筠的身子僵了,现在她该怎么办?威廉一定没料到这种局面吧?别说是应付了,光想到就头大,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该死的伏克,求婚不成,也不能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啊,明知道她是个弱女子,偏偏欺她这一点,实在太没有骨气了。
更可恶的是伯特还在那观望,没有看到她爬不起来吗?以前只觉得他傻气,现在才知道他有多傻,傻得教人生气,自己若不起来,如何指挥大局?要撤退也得有人指挥啊。
“伯特!”她只好再叫:“扶我起来!”
可是他仍专心于战势上,把她的呼叫全当做耳边风。“来了,七十……八十……,比现在的人数多上一倍不止哩,我的天──等一下,天啊!”“什么事?”见他没有立即回答,她又哇哇大叫了。“你去死啦,伯特,哑巴了是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他转过头来,竟然给了她一朵笑容。“小姐,是我们的援兵来了,我们有救了!”
现在她也“听”到了,刀剑交错的声音,马嘶人叫,精采极了。
伯特仍在那傻笑。“他们只顾着攻城,没发现有人来,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瞧他们落荒而逃的样子,太好笑了,这群懦夫!”
“我这样怎么看得到?你这个白痴!”蕾筠笑骂着。
发现她动弹不得的样子,伯特立时涨红了脸,连忙扶她起来。
情势一缓,受伤的仆人自然有旁人照应,蕾筠得空冲到墙边往下看,这根本是后来居上,先前那些人连对打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拚命逃脱的份。
心情一放松,蕾筠甚至已忘了伯特一连串的帮倒忙,通通不记恨了。
“等情势安定下来,就请他们进来,伯特,我得进去换件衣服,不能就这样和他们见面啊。”
她指着身上的盔甲做鬼脸,大姑娘家,扮成男人的样子,多么畸形,她可不要这样面对救命恩人。
“用大礼欢迎他们,伯特!”她已经开始下梯了。
“可是‘他们’是谁啊,小姐?”
“都为我挽救了卡灵顿了,我还管他们是谁?”
* * *
一直走进大厅,雷弗才把头盔给脱下,城里大多是妇孺,倒吓了他一跳,怎么会这样?
地方这么大,男人却这么少,会不会士兵都埋伏起来了,等着碓定他是友是敌后才现身?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的确看到比较多的仆人,难怪防御工作那么薄弱了,刚刚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城堡恐怕早就被攻下了,实在匪夷所思,攻城的人又不多,甚至连个骑士都没有,反正攻、守两方都似儿戏,他倒想见见指挥的人。
“请……请在这儿稍等,大人,我们小姐,蕾筠小姐马上下来亲迎。”雷弗看这不比肯尼大多少的年轻人一眼,据他说他叫伯特,是威廉骑士的侍从,打从一进来就由他接待,迎他们登堂入室,连个问题都没问。
雷弗自认不是一个太随和的人,可是伯特的信赖态度也未免有点过分,如果他们是抱着屠城的任务而来,恐怕第一个送命的就是他哩。
按照原先的计画,本来他是想装着不知堡主已死,假称拜访,等住进来之后,再伺机而动,想不到一来就碰上有人攻城,现在只好另想借口了。
说自己刚好路过,拔刀相助?不妥,那有骑士没事乱晃的?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而且也不会随便加入半路遇上的战局。
侍从似乎很紧张,唠唠叨叨地说守城多久了,攻城的人又可能是某某、某某。
照说女主人应该出来迎接他们才是,难道她被自己吓昏了?所以无法现身?
雷弗终于举起手来,示意侍从闭嘴,没见过男人这么多嘴的。
“你们小姐呢?我得确定她是否安全。”
“呃──,她安全得很,至少刚刚看到她时,她是好好的,现在人在那里,我就不知道了。”这算那门子答案嘛,别说雷弗听不懂,连伯特自己都觉得语无伦次。“我去找她!”说完便跑。“你觉得如何?”华特笑着问:“那位小姐的卧室在楼上?”
“这地方好大,谁知道上头有什么?盯住楼梯就没错。”他的眼光扫过大厅,停在另一头的女眷上头,想找出比较漂亮的一个。“伦可,去查问一下,伦可──”看他已露出贪婪的样子,雷弗连忙接上一句:“现在不是调笑的时候,知道吗?”“知道,可是瞧她们──,”伦可还想调笑两句,猛被席里撞一拳,这才看到雷弗阴郁的眼光,连忙整了整脸色。“呃,大人?”“别问了,反正小姐也不在里头,你们出去派人守住每一个出口吧,我希望在查明事实前,大家都留在堡内,尤其是女人,吩咐他们,别让任何一个女人出城。”
伦可、席里走了之后,他转对肯尼说:“找仆人问问她们的女主人在那里?”见肯尼立刻往一位金发美人走去,雷弗无奈地说:“肯尼,做事比娱乐更重要,少胡来了。”
肯尼羞红了脸,莱隆和华特则哈哈大笑。
“雷弗,看来是要等一下子了,我们先坐下来再说吧。”华特踢一把椅子给他,然后又跟莱隆说:“去看看有没有酒喝,一路奔来,刚才又小试身手,还真的有点渴哩,这些女佣也不送点饮料来。”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去对雷弗笑道:“坦白说,女人一旦知道你是友非敌,向来趋之若骛,但是在那之前,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你疯了,华特,”去而复返的席里压低声音说:“在这个时候逗他。”雷弗仍站着,一副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似的。
“才不是呢,”华特一本正经的回答:“不逗逗他,待会儿他耐性用尽了,牛脾气一发,不吓坏人家小姐才怪。”
“用不着发脾气,人家一看到他的样子就够害怕的啰。”
“现在还没有,”华特与他一搭一唱。“不过我看她最好快点下来。”
不幸的是肯尼恰好在这时走回来,说问遍了女仆,都说没看见女主人。
这下雷弗果然按捺不住了。“该死的!我们进城前就没看到她,八成逃走了。”
“不可能啦,雷弗,你稍安勿躁嘛,我想她是躲起来了,以免被捉走啊。”
“是啊,”席里帮腔道:“身为一堡之主,总要聪明些,万一被捉走,仗不就甭打了?总要预铺后路啊;我说──嘿,雷弗,她下来了。”雷弗猛转过头去,看见伯特走下来,后头跟着一位小女孩。
她的确是个淑女,深褐色的头发盘高,身着淡蓝服饰,远比他想像中年轻,顶多不超过十二、三岁吧,没错,大部分的贵族后裔在这个年纪就嫁掉了,可是瞧她怯生生的样子,对罗斯维的厌恶之感就更深了。
这种事其实很平常,老堡主、老郡主偏偏爱找稚嫩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
自己能做这种事吗?把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推进虎口?让她受罗斯维的折磨?
她这么甜,这么可爱,自己难道没有良知?可是生意就是生意,他是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骑士,不是吗?怎么可以因为一时心软便坏了大事,
其实他最不愿意和这些所谓的名媛淑女打交道,无奈她已走到身前,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先听听她的说法。
“欢迎你到卡灵顿来,”她的声音透露着些许的紧张。“请原谅我们没有尽快下来招待你们,大家都以为小姐会──”
“小姐?你不是乔蕾筠?”
“噢,不是,大人,我是艾莲娜,特别赶来帮忙的。”
“雷弗……”华特看朋友的神色又开始不对,连忙劝抚。“看在老天的份上!”雷弗大声咆哮:“我要知道!你,伯特,你给我上去叫──”“大人,拜托你平静下来,”伯特深怕再叫下去,连艾莲娜都会被吓跑。“小姐不在我以为她在的地方,可是她的确有诚心欢迎你,我发誓,我发誓!”
“给你五分钟,伯特,否则别怪我──”他用不着把话说完,因为伯特已拔腿飞奔,雷弗转过头来,发现艾莲娜的身子已抖得厉害。
“我──我可以送送──”她猛抽冷气说不下去,索性离开。“好啦,这下连饮料也泡汤了,真谢谢你啊,”华特嘟哝着:“叫那么大声,我看就算有人想送东西来,也全被你吓跑了,我自己去找吧,说不定要在这里待上好多天哩。”
雷弗的回答是冷冷的:“席里,找样东西塞住他的嘴,我不想再听他说话。”
* * *
蕾筠在大萧的扶持下走过来,差点被伯特撞倒,而伯特因为太惊讶了,竟忘了道歉。
“你终于来了,谢天谢地,那个人正为你到底有没有诚心欢迎他而大发雷霆呢,把艾莲娜小姐吓得脸色发白──”“也把你吓坏了,是不是?”蕾筠瞪他一眼:“真是的,伯特,我不是叫你好好招待他们吗?有没有送饮料过去?有没有请他们坐?”
“我──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久才来,而且他──他好凶,我以前都没有看过这种男人──”“天啊,你是说没人招待他们?”
“我以为你很快就会下来嘛。”
“我根本没有上楼去!有太多需要照顾的伤患了,而且──唉,算了,我看你已经无药可救,再骂也一样啦,大萧,你别站在那里傻笑啊,不帮帮忙吗?”“小姐,你发脾气的场面不常见啊,所以我们都很好奇啰,”大萧笑着说:“好了,你有力气自己走了吧?”
“少耍嘴皮子了,真不晓得我怎么受得了你们两个,好啦,现在也没空陪你们玩,人都到那里去了?”
“我说过,大家都怕‘那个人’嘛。”伯特嘟哝着。
“到底有多可怕?怕到一个人影也不见?太夸张了吧?”
“我急着找你,也没空管其他的人,如果他们都躲起来了,还算聪明哩,小姐,快啦!”
“到底有什么好怕的,伯特?”她现在的口气认真多了。
“没什么,他只想确定你没事而已,他根本不相信我所说的话,认定我有事瞒他,而你一直没来,他的疑心便不断加深。”
“好,现在你跑去告诉他,你找到我了,只是没办法立刻过去,伯特,拜托,你没看到我身上这副盔甲吗?”
“拜托,拜托,小姐,他已经恨不得扭断我的脖子了,如果你不和我一起去,我大概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我们一起走吧?”
她叹了口气,不得不跟他一起走,两个人都跟在身后,一副畏缩的样子,蕾筠心中的火气更旺了,搞什么嘛!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胆小的仆人?
她的双肩颓倾,头痛得要命,刚才那个中箭的,也把她压得全身发痛,可是“救命恩人”又不得不见,唉!
才走到大厅,话都还来不及说,已被人一把“提”了起来。
“我已经受够了借口、拖延、谎话,所以你最好马上告诉我女主人在那里,免得我一剑砍死你!”
蕾筠嘴巴是张开了,却发现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居然能用一手提她,伯特刚刚说他什么?恐怖?恐怖是太夸张了,但他绝对称得上是个巨人,肩膀那么宽,身高那么高,偏偏有着堂堂的相貌,她实在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才是。
其实饱受惊吓的不只一人,还有大萧和伯特,这个巨人竟敢如此对待女主人,对她说那种话,不只这样,还把她捉起来摇。
伯特是第一个恢复意识的,只是考虑欠周详,没想到只有自己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这个笨蛋竟企图捶打他的背部,可是捶了几下,发现他文风未动,刹那间也楞住了,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蕾筠终于听到了一个比较理智的声音。“或许你应该先把他放下来,雷弗,这样他们才会想起自己是有舌头的。”
谢天谢地,蕾筠正松了口大气,以为这么一来可以好好谈了,想不到大萧什么时候不好出声,这时偏偏开口:“你捉住的人,就是蕾筠小姐啊,大人。”
噢,该死的大嘴巴!巨人惊讶之余,手一松,她便硬生生的跌倒在地。
他们都围过来,除了大萧和伯特外,还有三名高大的男子,三人都用不敢相信的眼光盯住她,如果不是全身痛得厉害,蕾筠真会被他们有趣的表情逗笑,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待会儿她要好好算这笔帐,现在暂且让他们得意一下。
“好,这样试验盔甲是否该更换,倒是个好办法。”
她只是想让气氛轻松一下,想不到他的脸却涨得火红,似乎羞不可当的样子。
看他惭愧,蕾筠觉得好过多了,她想起身,但沉重的盔甲加上疲惫的身躯却令她力不从心,天啊,这辈子就属今天最狼狈吧?
两只手插到她腋下,又腾空站起了,眼光停驻在他的胸膛上,蕾筠这回学乖了,先退后几步,这样看他脖子比较不必受罪。
不看还好,一看更加惊讶,刚刚已发现他是个“金童”,现在才发现他迷人之处不只于此,最突出的是那一双紫色的眸子,老天,美得有如紫罗兰哩。
雷弗的怒气回来了,而且全部集中在这位小姐身上,他以为她是个小男孩哩,从她那毫无曲线可言的外形看来,谁猜得到她是个女性?连脸上都蒙上一层灰,袖子上甚至有尚未干涸的血迹。
她身上是没配剑,没戴任何武器,可是完全不像女人啊,除了那又软又柔的声音之外,连态度都不够优雅,起先似乎受了惊吓,但蓝眸随即恢复镇静,用既诧异又景仰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没有恐惧,只有好奇。
“谢谢你,”他听见迟来的道谢。
“不,我应该请你原谅才是。”他听见自己陌生的声音,实在想脱下她的盔甲,确定一下她是否真是女儿身,他讨厌难以肯定的状况。
令他吃惊的是,她不但摇头表示他不必道歉,反而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不,大人,是我该为没有好好招待你们道歉,还有我这身打扮……,让你见笑了,本来我想换好衣服再下来的,但伯特说你已经很不耐烦,急着确定我安全与否。”站在他身边的褐发男子突然笑道:“而你在来见他之前,的确是安全的,对不对?这样唐突,实在抱歉,这位是哈雷弗,还有席里。”
“那你的尊姓大名呢?”
“华特,小姐请你指教。”
她仔细看过他们三人,本来指望巨人再开口,结果他什么也没说,似乎还在为方才的事惭愧。
他们把名字都说了,但蕾筠还是搞不清楚他们的身分,表面上仍不得不客客气气道:“我是乔蕾筠,欢迎各位到卡灵顿来,你们一定知道来的正是时候吧?”
华特回问:“你们守多久了?”
“他们从昨日凌晨猛攻的,在这之前只是一些零星的骚扰而已。”
“结果你便自己上战场来了?”
问题是巨人提出的,听到他的声音,蕾筠倒又希望他保持沉默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总令她心神动摇。“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的骑士威廉卧病在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足以胜任大局。”
“你向外求援了吗?”
“敌人来得太快,我根本没有时间求援。”话一说完,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蠢,这些人的动机未明,自己怎好泄底?
他是帮她解了这次围没有错,可是谁晓得他居心是好是坏呢?她发誓刚刚看他的表情似乎松懈了一下,因为确定她没有援兵吗?
“为什么没有找。”
蕾筠转被动为主动,打断他的话头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到卡灵顿堡来?”
“从你的主子那里来的。”他指的是罗斯维。
蕾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现在才说从盖文那里来挺奇怪的,不过他本身就是个异数,用这种方式表白也不算太过分了。
因为自己迟迟未决定结婚对象及日期,所以监护人才派手下过来看看吧。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拖延,实在是约翰尚未到达,总要等下个礼拜他来之后,才知道两人有没有结为夫妻的希望,至于她比较倾心的察里则远赴爱尔兰去了,据他家里的人的回覆,说是回老家去看看,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她只好耐心等待。
现在好了,这些人既是盖文派来的,自己可以暂时放下心来,松懈片刻。
“请包涵我的怠慢,雷弗大人,坦白说,我累坏了,我不是不肯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可否让我先叫他们好好招待各位?”
雷弗除了点头,实在也不好说什么。
蕾筠转过头对傻乎乎扭着衣服的伯特说话,唉,她实在已累得没力气训他了。“叫仆人们回来准备餐食,请管家主掌一切,我想他会好好安排雷弗大人的手下;别忘了差人去看威廉,我要知道他好一点没有;大萧,叫人准备房间,洗澡用具、热水都要送过去,尤其别忘了准备酒;还有把艾达娜小姐找回来,请她去看看伤患,我已经尽全力去安排他们了,不过一定有漏失掉的伤者,莲娜擅长缝合伤口,请她去准没错,都办好之后,就过来告诉我一声。”她低低头告退了。
华特一直等到看不见她了,才摇头晃脑说:“她站都快站不住了,还坚持走回去,老天,你们有没有看到她指挥大局的模样?个子这么小耶,或许我该去帮帮她……。”看见雷弗已动身,他话也讲不下去了。雷弗才走了几步便追上正挣扎上楼的蕾筠,不由分说的抱起她,虽然听见她倒抽口气,但决定不予理会,一步一步登上楼去。
“如果撑不起来,就不该穿甲胄。”是他的评论。
她也知道,可是又没有其他的办法,难道能穿轻纱软缎去抗敌啊?想是这么想,可不敢说出来,怕他恼羞成怒,会做出她想像不出的行为来。
其实这份顾虑是多余的,因为他把她抱上楼后,点点头就走了。
多么高超的骑士风格,蕾筠心想:又发现了一项和外型难以符合的个性。
她转过头来,乍见主卧室的门,雷弗的身影消失了,她想起了已经去世四个月的父亲,不禁伤心难过。
虽然已成了女主人,但她一直没有使用主卧室的打算,或许等结婚之后再说吧。
推开房门,累积的疲惫席卷而来,蕾筠瘫倒在床上,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块肌肉不痛。
她实在无法想像待会儿还要参加多少活动,回答多少问题,尤其是和访客对谈,对她来说是最困难的一点,既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心意,也不晓得他们是否明白她的情况,她最恨撒谎了,偏偏情势如此,父亲种下的因,身为女儿的她若不收拾后果,要叫谁收拾?
如果雷蒙没死,自己早在父亲跟随理查王出征前就嫁掉了。
她和雷蒙三岁即订下婚约,虽然两人并不熟悉,可是她对婚姻一向抱着水到渠成的认命想法,在他生前,两人甚至只见过六次面。
本以为一切都顺理成章,想不到就在婚前不久,老国王亨利发现雷蒙是可用之才,他连赶来见蕾筠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便立刻赴前线,乃至献出宝贵的生命。
接获他的死讯时,蕾筠委实伤心了一阵,但是他们的交情毕竟还没有深到她悲恸逾恒的地步,令她比较困扰的是父亲决定把她交给盖文郡主监护,自己跟新王理查征战去了。
那就是当时的她,年方十五,尚未结婚,粗心的父亲一心放在圣战上,根本没时间、没精力为女儿的婚事操心。
后来他来信叫自己挑对象,说十七岁的她也该成亲了,只要把属意的对象名字列给他,让他提出意见即可。
她照做了,信刚出去,便接到他寄回来的信,报告近况,说理查已成婚,目前他们暂时停留在希普鲁斯。
她第二封信仍寄到希普鲁斯去,父亲也回信来,说他比较中意约翰和察理,约翰以前是父亲手下的骑士,直到自己父亲过世,才回去继承城主的位置,察理则是名优秀的继承人。
两名男子在她眼中都是理想的丈夫人选,相貌都不凡,察理幽默风趣,约翰善良温文,和他们任何一个在一起,她都会幸福快乐,不过仔细衡量,她是比较喜欢察理。
父亲信写来不到一个月便在战场上捐躯了,盖文虽来信安慰她,并说她父亲在死前已决定了女婿人选,可是却没有把那个“幸运儿”的名字告诉他。“不管他选的是那一个人,我都放心,因为我们相交至深,相信他绝不会挑一个危害你或卡灵顿堡的人,所以对于你的婚事,我没有任何意见,只有祝福。”
但这位身为公爵的郡主也说,希望她能在几个月内完成终身大事,他等着听好消息。
起先蕾筠大惑不解,后来才明白了父亲的心意而感动落泪,父亲跟好友撒了谎,目的是为了让女儿可以自由选择对象,否则他一死,身为监护人的盖文就有权为她决定丈夫人选了,甚至利用她成为政治工具;虽然他一向爱她如女,而她也敬他如父,但是一旦面临政治利益的抉择时,谁晓得这份情感会不会被牺牲掉?
所以她急忙写信给察理,请他迅速赶来,她并没有详述原因,只一再强调情况急迫,可是在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仍无法直接联络上他之后,她只好写信给约翰,看看谁会先来了,尤其在经过伏克的攻击,加上公爵又派人来探查的当口,情势就更紧张了。
蕾筠挣扎起身,发现门被推开,正想大叫,等看清楚来人是大萧后,才咽回叫声。
“蕾筠,你应该看看被他吓着的那些人的表情,”大萧笑着说:“让我来服侍他吧?蕾筠,拜托,反正其他人也没──”“服侍谁?”
他夸张地叹口气。“当然是那个金色巨人啰,不然还有谁?”
蕾筠跟着叹口长气,是啊,除了他还有谁?“去吧,”她挥一挥手。“我才不管这码事哩,”接下来又叫:“等一下,先帮我把这东西脱下来。”
他照做了,却做得笨手笨脚的,这种人还敢自告奋勇去服侍那个巨人?蕾筠几乎忍不住笑意。
现在只剩下长内衣了,蕾筠松口气倒回床上。“去服侍他之前,至少偷个空请人帮我送桶洗澡水来,好吗?”
“当然好,”他把甲胄收到屋角。
“好了,你去吧!”她想了一想,又支起上身警告道:“大萧,服侍他时,自己要小心一点。”
男孩点头表示知道,然后退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