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女人几乎搓掉她一层皮,但她咬著牙忍受著。因为如果她不忍,一定会再引起一场风波,而那个萨克逊又会再进来。天知道那时他会怎麽处罚她?
但是到了穿衣服时,克莉丝差点笑滚在地上。她虽然高,但身材匀称得几乎可以称瘦削。可是和这些萨克逊女人比起来,她仍然大了一号。就因为这个原因,她们拿给她穿的内衣,在她们已是特大号,穿在她的身上却有如大人穿小孩子衣服。首先是袖子太紧,使得她的手无法穿过去。所以她建议她们让她把袖子扯裂到手肘处。她们不同意也不行。裙子应该及地,但是却只到她的小腿腹。整个上半身紧绷得令她几乎难以呼吸。
幸好外袍是无袖两片式的,否则她真不敢想像她会不会被束成肉饼。她们给了她一条绳子和一双软布鞋,她照单收下。外袍下摆只盖到她的膝盖,又是前後两片式的,如果她不系上绳子,她的曲线便会一览无遗。
但当她们要给她上脚镣时,她反对了。她绝不让她的足踝在无遮无护下,让那两个铁环磨得皮破血流。玉妲收起链子,聪明地决定把决定权留给她的主人。
那是一闲极大又整齐的房间。在门的左手边有一张大床,床脚有个箱柜。屋子的中间有一张桌子,四张椅子,再过去,在两扇窗户间贴壁故著另一个加锁的箱子。房间里没有绣帷,没有地毯,没有任何美化的装饰品,只有右墙上一壁各种各式的武器。
他就坐在那面墙壁下的一张桌子旁。她虽然没有看他,但她感觉到他的目光紧紧盯著她。在把她推进房间,叫玉妲的那个女子将铁链往桌上一放,转身便带上房门离开。
克莉丝等著他开口。可是他一直不开口。最後她实在没有东西看了,只好去看他的靴子,然後慢慢往上,直到接触到他的眼睛。而那以後,她再也无法移开视线。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或是憎恶、嫌恶,只有惊奇和错愕。
“妳是谁?”
他的语气好像很困惑。他在困惑什麽呢?克莉丝暗忖。
“你想知道什麽?我叫克莉丝。不过我不以为你会以此为满足。”
他站起身走向她的样子和神情,令她认为他没有听到她的话。他的表情除了惊讶外,还有些别的,可是她无法确切地认出那是什麽。他一直走到离她只有咫尺的距离才站定,然後举起手轻触她的面颊。
“妳把它藏得如此好……这麽美。”
克莉丝倒退了一步。“你早先说我是个丑八怪。”
“那是早先。”
她暗暗呻吟了一声。现在她认出他眼眸深处闪烁的是什麽了,那是欲望。“你会发现要强暴我并不容易。”
“强暴?”他的神情整个改变,愤怒的潮红很快涌上他的脸。“我才不会降低自己去要个维京妓女!”
克莉丝长到这麽大,还没被人如此侮辱过。反驳的话已到舌尖,她又缩了回去。他在说那句话时,表情非常厌恶,眼中的欲望很快消逝,这代表什麽?小心翼翼地,她开口道,“这是说如果我是个处女,你就会罗?”
“那是说我会以牙还牙,维京人怎麽对待我们萨克逊的妇女,我就会怎么对待妳。”
“我们从来没上过你们的领土。”
“你没有,别人有!”
她猜对了。他的愤恨果然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维京人。很显然,有别的维京人曾劫掠过这里,并留给他惨痛的回忆。那个回忆使他想报复在一个无辜的维京处女上。
天,这太讽刺了。克莉丝几乎忍不住放声大笑。他不碰她,竟然是因为他以为她是个妓女。他曾说过她的身高足以使萨克逊人退避三舍。这里的萨克逊人只有两个比她高,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她希望已被她杀死的人。现在她要怎麽做,看起来才像个妓女?
“妳对丹人知道多少?”
“知道他们喜欢你们的土地?”她道。然後她忍不住笑了。因为他对她用问句回答的那种皱眉表情,实在很好笑。
“妳认为那很好玩、很好笑?”
“没有啊。我只是不懂你怎会认为我对他们有所了解。丹人住在丹麦,我们住在挪威,我唯一见过的丹人都是一些和我--们族人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她得更加小心了。要是他知道她父亲是个商人,一定会怀疑到她怎会“沦为”随船妓女。
“为什麽一个有你这样姿色的人,却要如此贱价出卖自己的肉体?”
“为了什麽有什麽关系吗?”
他转身回到椅子坐下。“我想没有。”
有好半晌,他没有开口,那表示他没有意思请她坐。工作了一整天,又挨了两下鞭子,还跟一帮女人厮杀,克莉丝累得只想坐下来。而既然他无意让她坐椅子,她可以坐地下。想到就做,她一屁股盘腿坐下。
“老天,没人教你礼貌吗?”
“我没礼貌?那你自己坐,却不请我坐,你的礼貌又在哪里?”
罗斯冷哼。“你或许还不了解,你现在的地位比我最低等的农奴还要低。”
“所以你最低等的农奴可以坐,但我不可以?”
“不错!”
她可真会自取其辱啊,克莉丝自嘲地暗想。“好吧。”她含笑地起身。“不能让人说我们那维亚女人不懂得忍耐。”
她的不以为意似乎更加触怒他。为什麽?难道他希望她大吵小闹,跟他唇剑舌枪?而如果她真的开口一顶嘴,他会对她如何?处罚她?一定是,否则他不会挺身站起,并跨了一步,一副想打她的模样。
她好奇地看著他在跨出一步後,顿了一下,然後转过身。明显地,他正在试图控制自己。“或许我该走。”
他立刻回转身,一双怒目将她盯在当场。“你敢跨出这间大屋一步试试看。”
“我是指离开你的房间。很明显地,我惹你不快。”
他仍死瞪著她。“好,你可以走。在走之前,先把那个再戴回去。”他抓起桌上的脚镣掷向她。
克莉丝直觉反应地伸手去接。一端的沈重铁环,打在她的手臂,令她畏缩了一下。链条到了她手中,不啻是件可以使用的武器。但她没有想到。
“你还是要我戴这个?”她厌恶地瞪著链条。
“不错。你的身分是改变了,但不是变得更高级。”
她抬起头让他看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鄙夷。“我不曾妄想会是相反的情形。”她慢慢垂下手,让链条缓缓掉在她的脚前。“要戴,得你替我戴上。”
“只要两边一扣就锁上了。”他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是不会上锁链。
“要锁,你自己锁。我可不会心甘情愿锁住自己的自由。”她犀利地回嘴。
他的眼睛先是一眯,然後冷笑一声,大步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攫起脚链毫不轻柔地一扣锁上。克莉丝静静地站著,俯视他浓密油亮的棕发。只要她略略抬手就可以碰到他的头发。若不是命运作弄,能换作另一个情况,她一定会很高兴认识他。
他抬起头,看到她眼中的薄雾,立刻以为她是在哀伤她的成为阶下囚。“你的靴子呢?”
“玉妲说我的靴子不能在大屋里面穿。”
“那你就找些布塞在空隙,免得铁环刮伤脚踝。”
“何必?这是我的皮、我的肉,我只不是你个比你最低等农奴还要不值的奴隶罢了。”
他蹙眉。“我并无意虐待你,克莉丝。”
他竟然记得她的名宇。他那时候的神情是那麽地恍惚,她以为他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麽。原来他听见了,并记得她的名字。但那并不意味著什麽,不是吗?克莉丝忆起他早先的话。
“这麽说我对你而言,有如你的马、狗一样,只能得到你那麽多的‘注意’与‘尊重’?”她嘲弄的说。
“不错。就只有那麽多。”
她点点头,小心地不让他知道他的话有多伤她。转身欲走,他却抓住她的手臂。非常不可思议地,被他碰触的地方,竟然暖热起来。当他放开她後,克莉丝才转头去看他。
“你要是跟别的仆人一样也睡大厅,我势必得派人把守。我看我还是让人拨一间有锁的房间给你睡。而既然房间可以锁,那你晚上就没必要铐著脚链睡,我会把钥匙交给玉妲,由她负责替你开锁、上锁。”
克莉丝没有谢他。因为当话一说完,她看得出他已经开始後悔给了她这些优待。所以她背过身,看也不看他一眼,昂然地走出他的寝室。
一出了门,她便开始崩溃。她活该如此。活该受这种苦。谁教她偷偷上船,不待在家里享受父母的宠爱,硬要跑出来探险、找丈夫!要是史力在就好了,他会知道怎麽做才能脱困。但史力不在了。他死了。
两星期来的第一次,她让泪水涌出她的眼眶。她只容许自己哭这一次,为自己的愚蠢、鲁莽哀悼。之後,她会去面对现实。 ☆ ☆ ☆
“你不痛吗?”
克莉丝抬起头望向发声处,发现在长桌的彼端坐了一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有粉粉的皮肤,和一双翡翠眸子。一头棕发垂在小小的肩膀上,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可爱。
克莉丝看了看四周,所有的人都在工作著,她的旁边没有人,而女孩的眼睛直视著她,显然说话的对象是她。“什麽?”
“你的脚啊。在流血了哪。”
克莉丝低下头。可不是?她的左足踝的确在流血,血水滴滴流进布鞋里。她皱了皱眉,然後抬起头微微一笑。“不,不痛。”
“真的?你不感觉到疼痛吗?”
“现在感觉到了。但在你问我之前,我既要做事,脑子又在想许多事情,所以一点也不晓得那下面发生了什麽事。”她扮了个鬼脸,挺直身,指了抬脚。
小女孩立刻哈哈轻笑。“长得那麽高,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不会呀。”
“但是你比任何男人都高。”
“在挪威,我可比谁都矮。”
“啊,对。维京男人都又高又大的喔。”
克莉丝被小女孩惊奇的语调逗得咧嘴一笑。“你叫什麽名字呀,小东西?”
“美凡。”
“今天的天气很好,你怎没出去抓蝴蝶、做花圈圈、找鸟巢呀?我在你这个年纪每天都跑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吃饭都会忘记。……是不是外面不安全,所以你才没出去玩?”
小女孩垂下眼睛看她放在桌上的小手。“安全。但我不喜欢一个人出去。”
“可是这里不是有别的小孩吗?”
“他们都不跟我玩。”
克莉丝注意到小女孩的语气中有一丝忧郁。她正想问为什麽时,玉妲来到她的身旁。“因为她是大人的妹妹,身分尊贵,仆人和农奴的小孩不敢和她一起玩。你最好也别和她说话。”玉妲轻声的说。
克莉丝冷哼地瞥了玉妲一眼。“我爱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谁也管不著。”
“是吗?有个人可管得了你,而他此刻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克莉丝尚来不及明白她的意思,肩膀被一只铁爪扣住,下一瞬被扳旋过身,迎上一对冒火的绿眸。
罗斯紧紧盯著克莉丝。他谁都没看见,包括他的妹妹。当他一下楼,他的视线便被那头亮丽的金云所吸引。那是昨天下午自她离开他卧室後,再次见到她。昨晚他并没有下楼吃晚饭,而是留在他堂弟的房里,与他堂弟共进晚餐。他看到她时,什麽都没想,任眼睛流览她美好的背影,直到看到她足上的血迹。
“如果你以为你受点伤、流点血,就可以不用戴那个玩意儿,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没有那麽以为。”
“哈,那你为什麽不塞布块?”
“因为我忘记了。天没亮我就被人摇醒,拖到这里来煮东忙西,我承认刚起床时我还在半睡眠状态,根本忘了一件已成为我生活中一部分的东西会磨伤我的脚。之後是我忙、大家也忙,忙得没时间去在意脚是不是疼了、磨破了、流血了。”
他脸上的震怒消退了些,只留下一道攒紧的眉峰。明显地,他无法决定她的话可不可信。这个发现令她觉得很好玩,唇边立即泛出笑的涟漪。她一笑,他的表情更困扰了。
“啊,原来你认为我想藉此博取你的同情。大人,我还没有愚蠢到以为你有一颗慈悲为怀的心。”
有一瞬间,她以为他就要赏她一巴掌。但他毕竟是个武士,没有打女人的习惯。但见他僵硬地转向玉妲,把那个女人吓得全身颤抖。“马上给她的脚上药。下次别再让她‘忘了’塞布块!”说完,怒瞪克莉丝一眼,然後掉头离去。
克莉丝充耳不闻玉妲不快的咕哝。她笑嘻嘻地目送罗斯的背影。原来这个萨克逊人也和其他的男人一样,并没有什麽不同。
“他那麽生气时你怎能不害怕,还能笑得出来?”
她转过头迎上另一对绿眸,那眸底闪著惊奇和敬畏。她笑了。“他的脾气的确很大,但没有那麽骇人。”
“你是说你一点也不怕他?”
“我该怕吗?”
小女孩想了片刻後老实的说,“我就很怕他,而他甚至还不用对我大吼。”
克莉丝皱皱眉。“玉妲说你是他妹妹。难道他打过你?”
小女孩错愕的瞠目以视。“没有啊,他从来没打过我。”
“那你为什麽怕他?”
“因为他有可能会打我呀。他是那麽地高大,生起气的时候好像……好像要把人吃掉似的。”
克莉丝同情地笑了。“喔,小东西,大多数男人生起气时都是那副鬼德行,但那并不意味著他们真的会,也不意味他们的本性残暴。相反的,他们很可能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温柔、最懂得爱的人。告诉你一件事,你哥哥是高大,但还没有我爸爸的块头大。唔,我爸爸只比他大了一些些。我爸爸的块头不但大,脾气更大,但事实上他是个好得不得了,又极顾家的人。我的几个兄弟,他们也很凶。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凶我时,我怎麽办?”
“怎麽办?”
“我凶回去。”
“他们都比你高,比你大吗?”
“是啊,即使是我十四岁的弟弟,他的个子都比我高,而且还会长得更高。你呢?除了你哥哥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我还有一个大哥,罗斯是我二哥,可是我对我大哥一点也没有印象。他跟我爸爸在五年前一次维京人攻掠中死了。”
难怪,难怪他的眼中会有那麽强烈的恨意。难怪他一看到他们,就想把他们全部杀光。现在她倒奇怪他怎会改变主意。“我很抱歉,美凡。”她诚恳的说,“因为我们害你们受了那麽多的苦。”
“不是你们,是丹人干的。”
“一样。我们也是来劫掠的,美凡。只是我们的目标不是你们,而是另一个地方。”
美凡皱起小巧的眉毛。“你是说你跟你那些朋友不是来攻击我们卫席特堡的?”
“不是。他们是路过你们的土地要到内陆的一间修道院去。而他们也不是想去烧杀劫掠,他们是为了好玩。”
“朱诺修道院?”
“是啊。”
“可是那座修道院在五年前已经被丹人毁了呀。”
“喔,天,一座废墟却赔上史力以及其他十五条人命!”
“史力……史力是你的朋友?”美凡迟疑地问。
“朋友?是的,是朋友,但他更是我的哥哥。”克莉丝瘖哑的答道。
倏地,她再也无法克制,一拳击得杯盘乱跳,然後大步向大门走去。她走到一半时,玉妲自後面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臂。
“别冲出去,要不然你会受罚的。”
“我不在乎!”
“你该在乎。我听到你跟美凡小姐说的话了,我真希望我没听到,但我已经听到了。你应该冷静点,伤害你自己於事无补。现在回那边坐下,我先替你清洗并包扎伤口。然後趁时间还早,赶快把你打翻的东西收拾一下,免得别人看见,否则你会挨一顿骂。”
克莉丝瞪大眼睛望著玉妲,及她手里乾净的布块,然後再转头望向烹饪区,看见一地的混乱,然後点点头。她该庆幸,幸好大厅里没有别人,连那个小女孩都不见了。
“那孩子呢?”
“你那一捶把她吓跑了。以後要她看见你,再对你有说有笑,是绝不可能的事了。”
☆ ☆ ☆
自克莉丝被带进大屋後,已经两个星期了。她本以为欧雷他们在出堡去搬运石材那一天,会有机会逃走。但他们一个不少的回来了。而且两星期来,也显然没有机会逃走,否则堡内早乱成一团。
这两星期来,她不但无法接近他们,连站在窗口或是门口让他们看到她安然无恙,都没有机会。大屋里,她似乎时时受到监视,不是仆人,便是被罗斯经常在大厅走动的武装侍从。
萨克逊人对她的态度非常奇特。除了玉妲,其馀的仆人对她都混杂著轻蔑和畏惧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她并不介意做家事,事实上她喜欢做家事,和她不喜欢做家事的母亲恰恰相反。她讨厌的是那些人喝斥她的口吻和语气,彷佛她是个次等动物似的。
玉妲对她的态度比较特别。玉妲对她虽然也又叫又吼,但那是在人前。在人後,玉妲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有些喜欢她。关於堡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玉妲一点一滴透露给她的。
玉妲告诉她卫席特堡是个自给自足的堡垒。罗斯是亚弗烈王最宠信的武士,他的采邑绵延数十里。目前他未婚,但有个美丽的未婚妻名叫可丽。玉妲说每个人都知道罗斯深爱他的第一任未婚妻萝娜。但在他们结婚的前三天,丹人突然来袭,不但是是罗斯的父亲、长兄,全死在丹人的创下,他的未婚妻更在他的面前被丹人活活轮暴致死。事情发生後,罗斯天天深陷在哀痛中。虽然有不少名绅登门说亲,他都一概拒绝。直到一年前,他在他的好朋友勒伍德武士家中喝醉酒,醒来後发现他躺在可丽的床上,是可丽设的圈套,硬将自己塞给罗斯造成事实。当然这只是传言,玉妲曾强调,没人确定是真是假。也没人敢在罗斯面前说。
黛丽,即第一天她所见的那位蓝眼美女,是罗斯的堂妹,掌管大屋的内务。自第一天後,她便将克莉丝交给玉妲管。克莉丝发觉黛丽是个极奇妙的组合。前一秒,她发号施令、威风凛凛;後一秒,却要让人赞美她、赞同她。有一次,她看见黛丽向罗斯抱怨某事,当罗斯显得不耐并厉声说了数句话时,黛丽竟号淘大哭了起来。後来克莉丝又发现黛丽有哭癖。她可以为一点小事,乃至某样东西放错了地方,便哭上一场。
至於美凡,克莉丝的确担心了好一阵,唯恐美凡会把她那天说的话告诉罗斯,进而暴露她的身分。罗斯是个思想敏捷的人,若美凡告诉了他她有哥哥在岸上的打斗中丧生,罗斯一定会重新评估她是个妓女的揣测。但显然美凡没有告诉他。而正如玉妲所说,美凡自那一天後,没再接近过她。
罗斯也是。他像他的堂妹一样,漠视她的存在,或者说假装她不存在比较正确。她每天都可以看到他,因为他总要下褛、总要吃饭、总要在大厅出出入入,但在这些时候他从不看她一眼。只有在他以为她不知道他在看她时,他才会看她。而每每只要她一捕捉到他在看她,他会立刻别开视线看向别处,假装他没有在看她。
对於这种情形,克莉丝觉得有趣极了。从他的举止,克莉丝可以肯定一件事:尽管他恨她是个维京人,轻视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他仍然受她吸引,想要她。
有一次她再度捕捉到他在看她,但这一次他没有再避开视线。相反的,他非常专心地看著她,看得他身边的人连叫他三声,他才转移他的注意力。那时克莉丝忍不住笑了。她笑得非常开心,她高兴自己对他有那麽大影响力。愈高兴,她就笑得愈愉快。她笑得愈愉快,罗斯的脸孔就涨得愈红。最後他竟然推开食物,大步离开大厅,使得他的手下也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滑稽表情。
早在第一次初见罗斯时,克莉丝即对他产生特别的情感。她知道那是什麽,所以她一点也不苦恼,因为她的母亲斐娜在很早以前就告诉她会有这麽一天。
她的母亲告诉她,“当你遇见他时,你就会知道他是不是你寻觅、等待的男人。那种感觉非常特别,我曾经历过,并深深为它痛苦、挣扎过,只因为我不止肯向自己承认,所以我的女儿,我不要你也像我一样浪费了许多时间去问自己是不是疯了。当你遇见了生命中的男人时,你会只因为看到他便衷心喜悦,会因为他走近你便心花怒放,会因为他注视你便血液加速、心跳加快、头重脚轻。当你遇到这麽一个能使你反常的男人时,你会爱上他,就像我爱上你父亲一样。”
她不苦恼她爱上罗斯,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得到他。她考虑的是之後,在他们做了爱後,他会娶她吗?他有未婚妻,而她是个俘虏、是个奴隶,他能排除一切娶她吗?另外,他还仇视维京人,他能解开这个情给,敞开心胸爱她吗?
不过,他娶不娶她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她要不要他作她的丈夫?而她考虑後的答案是:是的。她寻找了那麽久,甚至跨海越洋而来,她没有理由放弃他、不要他。一旦决定了这一点後,其馀的困难便不再重要。因为她相信她有能力改变命运。
在她作了决定後的第二天早上,玉妲带著她上楼打扫靠前庭一边的房间,那包括罗斯的房间。在进入罗斯的房间後,克莉丝用新的目光打量它。玉妲没有给她作梦的时间,催促她赶快动手整理床铺,以便早点下楼准备午餐。
做到一半时,玉妲想起早先黛丽吩咐她做的事,有一件忘了办,於是匆匆叮咛克莉丝打扫好房间就下楼,说完即仓卒离开。
那是克莉丝第一次独处。很直觉地,她的视线望向那面排满各式武器的墙壁。很可惜,那上面有大刀、有长矛、有剑、有匕首、有生了锈的铁棒,就是没有一把斧头。要是能有一把可以砍断铁链的斧头,她可以伺机偷溜出去,把斧头拿给欧雷、多福他们。
她走到墙壁前面,取下一把最小的匕首。任何一件大件兵器一不见,罗斯一定会马上发现。但一把小刀,说不定要好些天才会发现。就算发现,也有可能不会疑心是她偷走。毕尤见她一直有人监视,而小刀比大武器更容易匿藏。
她转过身的同时,门被打开,她机警地将匕首反手藏在内臂。惊惶使她在头几秒没看清楚开门者,当她看清楚时,惊慌被仇恨取代。
“是你,你没死!”
亚丁根本没听见她在喊什麽,他只知道他看到了一个绝色的美女。他的眼睛因惊奇而圆大。“老天,罗斯向我形容的,根本不及万分之一。”
同样的,克莉丝也没听见他在咕哝什麽。如果不是距离太远,她早已飞扑过去。她缓缓地前进,不想让他提高警觉,更不想让他发现她手里有武器。她的走动带动了铁链。她看见他的眼睛很快扫向她的脚,脸上并浮出同情的神色。
她冷冷一笑。“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屋里没有人提起你。”
“我一直被关在房间里疗--”
一进入距离,克莉丝立刻向他的咽喉刺过去。他的应变能力出乎意料的敏捷,头一偏便避开她的突击。不过她一刺不中,很快改刺为扫。他抬起手想架开,发现她的手一沈,他迅速後退。要是那把匕首再长个一寸,他的手臂一定会皮开肉绽,但它短了一寸,只划破亚丁外套的袖子,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才倒退了一步,她的匕首再次刺向他的咽喉。他的左手及时扣住她的腕部,但长期的卧床使他没有足够的力气拉开她全力的攻击。匕首划破了他的脖子,然後下垂。他的右手还来不及帮他的左手抗拒,剑尖已刺入他的胸膛,等他的两手合手握住她的手拔开刀子时,他的胸口已殷红一片。
“老天,你以为你在做什麽!”
“杀你,狗贼!”
她没有握匕首的手,揪住他的头发。他半侧身,将她握匕首的手拉过腋下,用手臂夹住,然後夺下匕首。克莉丝感觉到匕首离手,下意识地尖叫一声。她的尖叫声使得他做了错误的判断,放开了她。手一获得自由,克莉丝猛力顶撞亚丁的背,使得他踉跄飞撞向墙壁,然後她扑向落在一旁的匕首。她脚上沈重的铁链使她失去准头。亚丁转过身的同时,看到她跌倒,他飞扑了过去。两人在地上滚了数圈後,亚丁将她压在身下,把她的双手固定在她的头顶。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困惑和忍耐。
“为什麽?罗斯说你对这里的人虽然谈不上友善,但也没有任何敌意呀。”
“你杀了史力,我要替他报仇!”
克莉丝一个擦身,形势逆转,变成她在上面。她的双手扣住亚丁的头,猛力往地上撞。她才撞了两下,胳膊便被人抓住。
“放手!”
一听到抓住她的人的声音,克莉丝僵住了,然後松开亚丁,靠著罗斯站。为什麽偏偏是他,不是别人?又为什麽偏偏在这个时候进来?只要再多撞几下,她就能把那个人撞晕过去,而後一举结束他的生命,不会再让他有活下去的馀机。可是罗斯出现了。她可以跟任何人拚斗,只除了他!克莉丝不甘心地睇视挣扎坐起的人。
“你以为你在做什麽,亚丁?”
“我?”亚丁摇著头,甩去残馀的晕眩感。“看看我,是我在‘做’什麽吗?”
“是不像,亚丁。但你最好告诉我怎会发生这种事。如果你告诉我这个女孩一连击败你两次,打得你无招架之力……”
“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罗斯?我这些日子来弱得就跟个初生婴儿差不多,而那个女孩子比什麽都强悍。你要不信,何不亲自试试看?”
“再怎麽剽悍,也还只是个女人。”说著,罗斯摔开克莉丝。那个动作,罗斯原以为可以把克莉丝摔飞开去,结果只使她颠踬了一下便站定。一站定後,她抬起头怒瞪他。
“还只是个女人吗?”亚丁斜视眼瞪罗斯。“我告诉你,这个女孩不是我们那些只会绣花、煮饭、闲时就东家长西家短、说不过你时就哭闹、撒娇的女人。她不仅能打,对於兵器的使用,更是不含糊,招招攻击要害,欲置人於死地。”
“她为什麽想杀你?”
“问她吧。”
罗斯转向克莉丝。“为什麽?”克莉丝双手抱胸,相应不理。她一不回答,他立刻失去了耐性,又转向亚丁。“她有没有告诉你为什麽?”
“她说我杀了一个叫史力的人,她要替他报仇。”
“这个人当然是她的情人无疑了。”
“不是!”克莉丝怒吼。
“那他是谁?”
“我不告诉你。”
罗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说!不说的话,我会……”
“你会怎样?打到我说为止?我还是不会说的,我更不会向你求饶,所以你最好还是杀了我吧,因为只要我有机会,我仍然会设法杀死他替史力报仇。”
“下去!”罗斯低咆,再次摔开她。
她走得很慢,但走得抬头挺胸,骄傲得有如一个女王。罗斯皱眉地转向亚丁。
“你没事吧?”
“我还以为你不关心我的死活呢。”亚丁笑笑地站起。“没事,只是几道皮肉之伤罢了。老天,她连警告都没有就扑了过来,不是一次,而是好几次几乎割断我的脖子。”
“去清理你的伤口,亚丁。”
“我正打算要去,堂兄,而且是在黛丽发现这些伤口之前。老天,有个那样的妹妹,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亚丁?”
“干嘛?”他在门口停下。
“离她远点。”
“还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