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强烈的痛楚中醒来。最先感觉到有如巨槌在槌敲的,是头部,然後是全身。那种痛苦使她猛然坐起,而突然的动作,令她一阵昏眩。立即地,有两只手扶住她。随著她的动作,和扶住她的人的动作,一串叮当的声音响起,她惊愕的睁开双眼,发现她望进多福的眼睛。再一转头,她看见艾华沉稳的脸孔。他们两个都是史力的好朋友,史力呢?
她坐起身,眼睛急躁地环视。他们--一共有十七个,全都受了伤,有的仍昏迷不醒--都被脚镣链铐在一道高木柱围成的栏栅里。所有的人都坐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则倚靠在木桩上。她一共看了两遍,两遍均看不到她的哥哥。
“史力呢?”她问多福。
多福摇摇头。一声尖叫立即来到她的喉咙。但在声音未发出前,艾华的手已经掩住她的口,多福把脸凑近她,“他们还没发现你是个女孩子。你若是希望我们乾坐在这里,眼睁睁看你被他们拖去轮暴的话,你尽管放声尖叫,让他们知道你是女的!”
她眨眨眼睛,表示她听明白了。多福向艾华点点头,艾华放开手。她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拚命地忍著胸中那股不平、愤恨和痛苦。她拚命地忍,直到忍不住抬起了头,正要释放出她的悲痛时,一记拳头将她送入无边的黑暗。
当她再次醒过来时,夜幕已经低垂,她轻轻地呻吟,慢慢地坐起,指责地瞪著多福,“你揍我的。”
“我揍你的。”
“我好像应该谢谢你?”
“你是应该谢。”
“才怪。”
换作另一个时候--只要他们不远处没有两个守卫在看著他们--多福一定会纵声大笑。但此刻他只是温柔地看著她,“以後会有时间让你去哀悼的,克莉丝。”
“我知道。”她动了动腿,发现脚上的皮靴、镶宝石的腰带和短剑,以及早先欧雷借给她的银头盔都不见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他们全取走了?”
“是啊,如果你那件背心不是太破旧的话,他们会一并剥走的。”
“还有血污。”她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些那个杀她哥哥的凶手的血。那是她抽出剑时,喷洒在她身上的。她摸了摸头上那个害她第一次不省人事的肿包,接著她摸到头发。没有了头盔,虽然她把长发藏在背心里,只要稍微仔细一看,那头长发一定会泄漏她的秘密,“有没有谁有刀子?”
对於如此的一个蠢问题,她身旁的多福低咒了一声,然後仔细的审视她。没有了腰带,那件宽松的皮背心刚好盖过她的臀部,遮去她的腰身。深棕色的绑腿,大部分被松松的袜带束住,完美地掩去她小腿的曲线。她光棵的手臂沾满泥土和血污,但脏污可以掩饰那比少年还细的臂膀。她的手和光秃秃的脚,并不歼小,但也没有男人那麽粗大,幸好同样的脏污也替她掩去这一点。多福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庆幸克莉丝完全没有承袭她母亲娇小的身材。虽然比起来克莉丝仍较他们矮了一大截!但和那些萨克逊人比起来,她的身高足够令他们不会怀疑她是女儿身。
“如果没有那头亮晶晶的长发和高尖的嗓子,人们绝对不会想到你是女的。”多福调侃的说,“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麽把你的胸部弄不见的?”
克莉丝绯红脸,她垂下睫毛,避开多福探询的目光,“你怎麽可以这样问。”
“说嘛,有什麽关系?”
“多福!”
“小声点!事实上你最好别让他们听见你开口说话,我们只消告诉他们你是个哑巴,就可以解决掉一个问题。”
“那头发呢?”
多福皱著眉想了片刻,而後眼睛倏地一亮。他丢了一个眼色给艾华,要艾华围拢过来,以便挡去守卫的视线。然後他迅速扯下皮衣的下摆,再拉出克莉丝的头发,把头发盘围在她的头上,再用软皮箍扎,并试图将两个底端绕到她的脖子打结。
“我那儿又没受伤。”
“你那个小肿包,也叫伤?这是以防他们发觉你没有喉结。”打好结後,多福拍打他臂上的伤口,再把血涂抹在绷带上。
“多福!”
“闭嘴!要提醒你几次?教你别动不动就大叫大嚷的,你非得破坏我的精心杰作不可吗?艾华,你觉得呢?她现在还有哪一点看起来像女孩子?”
“有那麽肿了两倍长的下巴,跟凸了一大块的内球,以及沾满泥污的脸孔,任何人都不会看她第二眼。”艾华笑道。
“多谢啊。”克莉丝机诮的说,“现在告诉我这里是什麽地方。”
“威西克斯王国。”
“萨克逊的威西克斯?”她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你是说你们被一队软弱的萨克逊兵士打败?”
多福被她不相信的语调弄得满脸通红,“他们躲在树林里偷袭我们。我们知道遇击时,已经死了一半人了。”
“真卑鄙!”
“对啊。那是他们唯一能击败我们的下九流方法,因为他们的人数几乎比我们多不了多少。而讽刺的是,我们根本不是要对他们下手,我们只是路过。我们真正目标是内地的--”
“的什麽?”
“没什麽。”
“多福!”
“老天,小声点,行不行?是内地的寺院。”
“哦,不,告诉我不是。”
“是,所以史力才不要你知道。他晓得你对基督教寺院的感受。但这是我们发财的最後一个机会,克莉丝。再晚,东西都会被丹人(译注:维京人的一支,居住丹麦。)抢夺一空。我们没有打算要展开杀戮,我们只打算拿了朱诺修道院的财物就走。”
“你们怎麽知道朱诺修道院在这里?又怎会选中它?”
“佛基的姊姊嫁了丹人,她去年回来时说了许多丹人如何劫掠这里的故事。她告诉我们八七一年丹人首次攻击威西克斯时,就看准了朱诺修道院,但是他们没有得手。目前丹人正在攻打北方的麦西亚王国,等他们拿下後,他们会回过头来掠取这个王国,如果不是今年,也会在明年来袭,而这些小个萨克逊人根本抵挡不了他们。”
“但人家击败了你们。”
“那是他们踩到狗屎运。”
“他们不全都是矮个子,多福。那个被我宰掉的人,就几乎和你一样高大。”
“是啊,我看到他了。不过你没有杀死他,克莉丝,他还没有死。”
“你是说我甚至没能替史力报仇?”她小声的说道,眼中充满愤怒。
“是还没死,但离死不远,克莉丝。他们用推车把他们的伤者全送到那间大屋,那个人浑身是血,我看他活不成了。”
她转头去看多福所指的方向。那间大屋是木造的,有两层楼高,周边有大小不等的窗户。除了大屋外,还有许多较小的房屋,散在四处,最外围筑著一层厚但不高的木篱。
“看到他们这里有多容易被攻陷了吧?”
“不过你看看那边。”克莉丝指了指稍远处堆了相当高的石砖,“显然他们计画筑一道更坚固的墙。”
“没错,木墙外也有不少堆石砖,但是等他们筑好,丹人早杀光他们了。”
她耸耸肩。萨克逊与丹人的胜负与他们无关,等丹人杀来时,他们早已逃脱,回到挪威了。瞥了眼那幢大屋,她的眉毛蹙了起来,“那间房子那麽大,可见这个城寨的主人在这个王国的地位,一定相当显赫。你看那个高个子会不会是这城寨的主人?”
“不是。我听见他们说主人不在寨里--那是我少数听懂的句子。我真後侮你教我萨克逊语时没好好学。”
“是啊,因为我哑巴,就只剩下你会讲他们的话了。”
“要你当哑巴好像不容易哦,对不对?”多福笑道。
她正想回嘴,栅外守卫的说话声,攫住了她的注意力。刚才,守卫只有两名,如今增加到七名。而增加的那五名是从大屋走出来的,那表示他们为伤者裹伤的行动已告一段落。
那七名守卫正在争论谁得拿火炬进来。听著他们的争论,克莉丝又好气又好笑。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进来,惟恐他们这些伤的伤,行动又不便的维京人袭击他们。最後终於有一个较勇敢,持了一根火把越过木栅插在栏栅的中间,在他插火把的过程,其馀六名守卫无不持械屏息戒备。插火把的人退出後,只留下三个人守卫。
火把当然不是给他们这些俘虏取暖用的,而是给那三名守卫便於监视他们用的。萨克逊人没有给他们食物,也没有替他们疗伤,那只意味一件事--他们活不长了。
她的猜测很快获得证实。那留下来的三名守卫开始大声说话,而且正在形容若是名叫罗斯的人一到後,他们将会受到如何的酷刑。
“那三个家伙为什麽一直朝你看?”克莉丝问多福。
“因为我是早先唯一和他们说话的人。他们以为我们是丹人。我就向他们说我们不是,我说丹人要他们的命跟土地,我们只要他们的钱财而已。”
“你以为那会使他们对我们仁慈些吗?”
“这是事实嘛,说出来又何妨?”
“何妨?你有没有在听他们在说什麽?”
“有哇!但他们讲得太快,我一句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麽?”
“他们在说一个叫罗斯的家伙。一个说那个罗斯会教我们当他们的奴隶。另一个则说那个叫罗斯的人恨透了所有的维京人,等他一回来会将我们立刻处死。”
她不再理睬多福,或是栅外的守卫,开始打量那三人高间疏木椿。收回视线,她估计铐著他们的脚链,一个人与一个人的间隔长度,足足有两条手臂长。她的脸上露出笑容,那是萨克逊人的一大失策。
“从缝,我们是挤不出去,但我们可以叠两个,更多三个,就可以爬过去。”
“你以为他们没有料到这一点?看看我们可有连著三个没受重伤的人铐在一起?”
克莉丝低头一看,始看到多福的大腿有一道极丑陋的伤口。坐在多福另一边的人,肩头上仍插著一根断矛。
“我是可以背他,但那麽一来势必影响速度,恐怕人还没爬到顶,就已经变成刺猬了。”
“那你可以推倒木桩吗?”
“要推木桩,得站起来,一站起来,他们便警觉到我们打算要逃。等木桩倒下需要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只怕也早已化为刺猬。就算有人侥幸没有被矛刺死,他的同伴可能没他幸运。而死去的人,会影响活的人逃生,没有用的。”
战死总比等著被人折磨死强,克莉丝暗忖。凡是那维亚人(译注:在当时,称呼住在挪威的人为那维亚人。)都有死要死得轰轰烈烈的观念,虽然她随著她的母亲信基督,但她仍旧是个不折不扣的那维亚人。
她本想告诉多福她的想法,但堡垒的门这时被打开,两名骑士奔了进来。
那两人中只有一名值得看。那人在进闸後,驱马缓缓移近栅栏,在数尺外,他慢慢跨下马,他的个子很高,几乎和她父亲一样高,比与她坐在一起的任何一个青年都高。他的肌肉、身形非常地结实,无袖的皮背心在他身上简直有如过短过小的外套,并露出胸前薄薄的毛发。强健的体魄,令人一望即知他是个刚猛的武士。
他的轮廓分明,脸孔长得不可思议得英俊。挺直的鼻梁,告诉人他是个有自信和极自负的人。方正的下巴覆满深色的胡髭,有力的唇线,紧紧抿著,意味著他是个意志坚强、果敢又有些冷酷的人,浓密的棕色鬈发,狂放不羁地垂在他额前和肩头,暗示著他的个性有著不按牌理出牌的桀骜特质。
但最吸引人的,要算那双眼睛。它们很深,宛如水晶般的碧绿,一旦与别人的眼睛对上,它们似乎有股魔力,能教人无法呼吸。
当那双眼睛对上克莉丝时,她完全被他眼中的恨意震得全身无法动弹。乃至在他扫视过他们全部,抛下了一句话,转身立刻往大屋走时,她仍无法呼吸。
“我不喜欢那家伙的眼神。”坐在她身边的艾华道,“他说什麽?”
她摇摇头,“你告诉他们,多福。”
“我不以为我听对了。”多福规避的说。
她瞪著他,然後慢慢地说道,“他说:‘明早全部处决。’” ☆ ☆ ☆
罗斯一走进大厅,即发现厅堂里躺满受伤的人,依照他的个性,他会停下来询问他们,嘉奖他们的勇敢,但这一次他没有。他快步跑上楼梯,直奔向他堂弟的房间。
亚丁双目紧闭,面白如雪地躺在床上,身上盖著厚厚的被,加上一屋的啼哭声,有一瞬间,罗斯以为他回来晚了,他的堂弟已经过世了。
室内一共有四个女人,一个女童。哭得呼天抢地的,是小亚丁两岁的妹妹黛丽,而伏在亚丁床边低声哭泣的,是两名亚丁偶尔带上床的婢女。坐在一张小桌,脸埋进双手中低泣的,是罗斯八岁的妹妹美凡。
罗斯望向室内唯一没有哭泣的女人,“他是已经死了,还是只剩最後一口气,爱莎?”
唯一没有哭的女人是个老妇,她合上药箱,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咧嘴笑道,“你还没死,他怎麽敢死?他死不了的。”
如释重负和愤怒的情绪同时涌进他的胸口,结果显现的是愤怒,他沉喝道,“出去!要哭等需要时再哭!”
黛丽从地上跃起,“他是我哥哥!”
“没人说不是,但你这样又哭又叫,他就会好吗?他需要休息、需要睡眠,你这样哭叫,他怎麽入睡?全堡上下不需要你的哭喊、泪水,便知道你很关心亚丁,黛丽。”
黛丽尖叫一声,冲到他面前,用她只及他胸口的视线,後仰起头,瞪著他,“你没有心肝、没有感情!”
“你若是说完了就回房洗把脸,如果你想再来看护亚丁,你最好保持安静。”
两名婢女早已静静悄悄退出,黛丽又瞪了罗斯一眼才悻悻离去。专司治疗的爱莎虽然知道她不在受赶之列,仍提起药箱走了出去,室内只剩下吓白脸的小女孩,罗斯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美凡会变成今天胆小、陌生的个性,完全是他的错。五年前的惨剧发生时,她还小,无法了解他的感受,也无法了解他为何对每个人都那麽凶,甚至包括她,而等他发现他只要稍微提高声音,美凡便吓得浑身发抖时,已经太迟,她虽然爱他,但更怕他。
“我没有生你的气,美凡,所以别那样看我。”他伸出手臂,温柔的说,“你为什麽哭?是因为你以为亚丁就要死了吗?”
美凡奔了过来,双手一把抱住他的臀部--她够不著他的腰,“爱莎说他不会,但黛丽一直哭著说……所以我就祈祷……”
“你祈祷的对,美凡,亚丁需要你为他祈祷才能快点好。”他抱起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别理你堂姊,她总是神经兮兮的,现在上床去,美凡。上床後,一面为亚丁祈祷,一面睡,直到完全睡著,去吧。”他亲了她的眉毛一下,然後放下她。
“谢啦,罗斯。”
小女孩一走出房间,床上的人立刻虚弱的说,“我真不知道我还能装睡多久,每一次我刚要睁开眼睛,黛丽就尖叫著命令我:‘赶快好起来,赶快好起来’。”
罗斯大笑地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你知道那个跑去通知我的笨蛋,怎麽传话吗?他不先说你们击败了维京人,而先说维京人来袭,我问他堡里是不是全被夷平了,他才告诉我来人只有一艘船,我们死了两个,伤了十八个,最後他才吞吞吐吐地提起你,我就问他你是不是已经到地府报到了,他说只怕差不多了,因为你肚子被刺穿。老天,他那种表情和语气,让我以为我赶回来顶多只能看你咽气!谁知道你不但还没死,竟然还能说话。”
小罗斯一岁,现年二十七的亚丁,咧了咧嘴想笑,但笑容尚未形成,他又猛抽了口气,“哇,真疼,天晓得给我这一刀的那个人,还有对我长到这麽大所看到过最美的眼睛。”
“形容他,如果他在下面那些人之中,我会要他死得特别痛苦。”
“他还是个孩子,只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孩子,罗斯。”
“还是个小孩就能出来抢劫,自然也能领死。”罗斯冰冷的说。
“你是说他们全部都要死?”
“不错。”
“可是为什麽?”
“你知道为什麽。”
“但他们不是丹人,罗斯,与其将他们杀死,为何不利用他们替我们造砖墙呢?莱曼不是一直在抱怨那些派给他的农奴全都瘦巴巴,没法扛起那些罗马石砖吗?你也看到的,他们花了多少个月才把那些石砖搬运到这里。再看看那些人高马大的维京人,想想他们一个人可以抵两个人用啊!还有再想想,用他们筑墙,丹人来攻时,若知道跟他们有同袍之谊的那维亚维京人,竟‘帮’我们筑防御工事一定会气炸。”
“看来你跟莱曼似乎已经都商量好了。”罗斯面无表情的说。
“我不听不行啊!在他用推车推我回来的一路上,他不曾闭过嘴,我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何必杀他们呢,留他们的活命,不是对我们更有益?”
“然後让他们有机会逃走,或是趁我们睡著时,一举将我们杀光?”
“我只是提供一个建议给你,罗斯。在你处决他们之前,不妨先考虑考虑,他们那种状况,要逃得有方法,我们可以采取预防措施。”
房门被打开,黛丽寒著一张脸瞪著罗斯,“你还敢骂我不让亚丁休息,那你自己在做什麽?”
罗斯翻了翻眼,对亚丁笑道,“我把你留给你爱心十足的妹妹啦!”说完,笑著走出卧室。 ☆ ☆ ☆
他走出大宅,向他们笔直行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克莉丝一直在等这一刻,就像所有的人一样,她不想死,不想再也看不到爱她、宠她的父母,不想连个丈夫、小孩、孙子、孙女都没有就死。但如果她只能活到今天,她绝不会羞辱了她的祖先、朋友,还有她自己,她绝不会向那个人求饶或是痛哭流涕,像个懦弱的软骨虫。
半夜里,那个持火炬的人曾消失到黎明前才回来,现在他又迎向那个叫罗斯的人。由此可见,他在这群守卫中,职位相当高,那个叫罗斯的人,对他说了句话,继续向栅栏走,那个人便跟在他的後面,但当那个叫罗斯的止步後,那个人则继续走近,然後用刀尖去碰多福的脚。
“我们罗斯大人要同你说话,维京人。”
克莉丝用手肘撞了多福一下,要他起身,但多福仍保持蹲踞的姿势,其他的人也一样,她知道他们都在等机会发动攻击。
那个绿眼的高大萨克逊人,一个个地审视他们,他的眼中再无愤恨,事实上,那里面只有两泓又深又难测的绿潭。
克莉丝的头一个想法是:他不怕他们,因为他站得相当近,当他的眼睛扫过她,却又迅速调回来时,她的心脏不觉停止跳动,飞快地,她垂下睫毛,避开他锐利的注视,深恐他会识破她的乔装。
他开口时,她才再扬起睫毛,接著她开始不安。多福现在是唯一会说他们话的人,而多福就铐在她旁边,那意味著她太接近他们的注意范围。
“听说你会说我们的话。”
“会一些。”
“谁是你们的首领?”
“他死了。”
“船是他的。”
“他父亲的。”
“你叫什麽名宇?”
“多福。”
“那指出你们的新首领,多福,我知道你们会选出一个。”
多福没有立刻回答,他默然半晌後道,“讲慢一点。”
罗斯不耐地蹙眉,“你们的新首领,他是谁?”
多福笑了,他大叫一声,“欧雷,站起来,让这个萨克逊人看看你。”
蹲在她对面的欧雷不自在地慢慢起身,因为他完全听不懂多福和那个萨克逊人的谈话,直到多福用他们的方言叫他站起身,欧雷失去了他的亲弟弟,但他也和她一样,把哀伤埋在心底,身为她跟她哥哥的大堂兄,又是这群人中最年长,由他当大家的首领,再合理不过。
“他叫什麽名字?”
“欧雷。”
“很好,现在你告诉欧雷,有人说服了我网开一面,我可以饶你们不死,但我不能白白放你们走。你们得替我砌墙。如果你们肯替我做工,我可以供你们吃、住,如果你们不愿意,那你们只好挨饿。”
多福没有费事地要罗斯再重复一遍,他指指他的同伴,然後说,“需要讨论。”
罗斯点点头,“讨论吧!”
多福要大家围拢,他的用意是让所有人围住克莉丝,使得旁人看不见她说话,“他说什麽,克莉丝?”
她的嘴巴咧到耳後,“他不杀我们了,他要我们替他砌墙。”
“狗屎,我才不要为那个混蛋流汗!”
“那你就得挨饿,他的条件很明白,要我们工作换吃住。”
“是当奴隶!”
“别傻了,只要活著,我们就有机会可以逃走。”
“对,有吃,还可以疗伤。等伤好了,体力足了,他们就拦不了我们了。”欧雷道,“告诉他,多福,别让他以为我们不感兴趣。”
多福站起身,“喂,链子呢?”他指指脚。
“铐著,别以为我会笨到完全相信你们。”
缓缓地,多福绽开笑容,并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