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彭沃西手上拿着书信,从信笺上抬头看,长时间地打量着德夫林。他第三次打开信,再次阅读起来。他那棕色的眼睛透着温和、友善。必须按别人的要求去做,这虽然令他心中不快,但是他的目光仍旧是友好的。
那姑娘一点也不像她父亲。后者从书桌后站起身,接过德夫林递过的书信,德夫林这时觉得自己高大得像巨魔一般。乡绅属于矮子之列,他甚至比自己的女儿还矮一、二英寸,圆胖得像只结实的水桶。鉴于德夫林对女人紧身胸衣的了解——他对脱这类胸衣有种快感——他可以斗胆地猜测,彭沃西小姐为了保持苗条的身材,保持细腰,肯定勒得相当紧。
小姐?他不认识。她可能出嫁了。她肯定到了出嫁的年龄。
今天,她可能与丈夫在一起。对此,德夫林不想多问。
“为什么让我将你藏在我的马厩里,信里没有讲。”乡绅忽然说。
德夫林经过认真斟酌后,最终选择了直接回答:“有位朋友想敲碎我的脑袋。”
那浓密的红眉有一边扬起来:“你是说你的某位朋友?”
德夫林点点头:“就目前而言,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这是个误会,但是他这个人顽冥不化,就是悟不透其中溪跷。所以,如果我需要隐居一段时间,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佳的做法。”
“我明白了,”乡绅没再说下去,转头又看起信来。
他们父女之间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头发,当然乡绅的头发没有女儿的红铜色秀发那么靓丽,他的头发随着年代的推移而褪色,自然有了灰斑。他还长有雀斑,其中大部份都爬上鼻梁与脸颊,可以想象,他本可以夸张地蓄留起胡须,来掩盖一些斑点,但是他没这样做。
德夫林想知道她是否也有雀斑。她那乳白的,柔软的脸颊上是不该有雀斑的。
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才不会开口问呢!
绅士只得再次通读全信,花了很长的时间。德夫林早已心不在焉,他的思绪已经飞回到灰尘滚滚的路上,他竭力地寻找着借口,以便为他的愚蠢行为进行开脱。
莫蒂默告诉过他,在四轮马车驶近时要拉下帽子,他本可以照办的。不过他还是低垂双目,做出一付毕恭毕敬,逆来顺受的样子。他一直在想着她,并且一想到她就很高兴,然而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更喜欢从远处看她,而不是仰着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她。面对这长着花容月貌的美人,人人都需要时间来适应,才不致表现得太过傻乎乎的。他当时那种惊讶,连下巴都掉下来了。好在她与她的同伴都没有注意到这种表情。他们三人的注意力全都投向“凯撒”,德夫林才有时间收拢嘴巴,他那份愣劲,甚至在别人再次提问后,他才听清楚了。
“凯撒”通常能创造轰动效应,其实德夫林也有这种条件。
然而由于“凯撒”的存在而彻底忽略了他,这对他来说还属首次,特别对方还是女性。上帝啦,他被搞得心烦意乱。后来,她的注意力大多地转移到他身上,反来复去地打量着他,好象他就是一匹纯种骏马,其血统之纯,在她眼里与“凯撤”一样。一方面说,被别人这般盯着看,他明显感到一种强烈的侮辱,自己好像成了拍卖品,等着开始叫价一般。另一方面讲,他为自己滋生出强烈的欲望所惊愕。
就此事而言,德夫林是极少经历过的。他可能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所以他打量着她们时,表现出特别的悠闲,特别的从容不迫,故而这种欲望通常都能得到特别的满足。在他的记忆之中,只要是女人,无论年长还是年幼,只要受到他的关注,总会显得相当主动。作为被追捧的目标,男人自然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那红发姑娘却对他没兴趣,自然没人追捧他。但是这并没有解释他为何会做出这种反应。他因此受到伤害,也为此感到惊愕。然而不管她如何打算,她的做法岂止用不体面可以形容的。
为了教训她,他采用了针锋相对的方式,也大胆地仔细逼视着她。然而事与愿违,她那优美的轮廓,凸起的乳房,纤细的腰身,反而看得他小腹发热,连极为擅长的连珠妙语也讲不出来。
能谈论她吗?
有人给德夫林送来椅子,后者实在有些坐如针毡。他听着,书房门外传来的每一种声音都令他心生希冀,他想知道她是否回来了。她是否会冲进她父亲的房间,如她威胁时说的一样,要求解雇德夫林?凭她那头红发,他都很容易想到,她这种姑娘肯定性格莽撞,做事冲动,缺少思维,但是充满激情……
德夫林抑制住期盼之情,他不能留在这儿。他之所以同意到乡下来,就是考虑到他需要正常的休息,将操心与烦恼丢到一边,他可以将这段时间看作是休假。譬如说,追求宁静与松驰。
但是在他的假期中如果出现了这么一位佳人,他就无法展望前景了,这时,他的神经处在极度不安与敏感之中,眼巴巴地期待着她的回来,真是荒诞之极。他本该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才对。即使她认为自己是被她吓跑的,也算不上什么嘛?
德夫林的脑子里再度浮现出那双棕色眼睛,她的眼睛像夜空般碧蓝,并非一点也不友好。
“信中提到这种马是作为你留在此地的借口。但是这马相当昂贵,我买得起吗?”乡绅开口问。
德夫林叹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终于可以不再胡思乱想了:
“不,先生,‘凯撒’属于非卖物。你应该这样说,你是在别人的要求下,才买下此马的。”
彭沃西懮心地皱皱眉:“我不十分擅长说话,语言在特别微妙的时候,是很难达意的。”
“我们大家都遇到过这种问题,”德夫林心中这般想,颇感好笑。他随后说:“你完全不必要对这样安排感到不自在。我仅仅是同意你暂时拥有‘凯撒’,以报答你的好意。这就是说在我离开之前,此马属于你的。这种君子协议,你满意吗?”
“这么说我现在是此马的主人?我之所以要这样问,是因为我不愿意说谎。”
“你这种讲法绝对是事实,先生。”
乡绅神情松驰下来,微笑说:“我的梅根不会吃惊才怪呢?”
德夫林情不自禁地问:“梅根?”
“我女儿,”乡绅回答说,“她特别喜欢好马。这个女儿,就是喜欢特别神骏的好马。她自己的马………”
“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先生,我已经与贵千金有过口角,尽管我怎么也想不出为了什么。她会讨厌我的,虽然我很少在姑娘心目中造成这种印象。”
乡绅看到德夫林这种神情,不禁笑了:“说得对,我也不相信你会是那种人。”
“有必要给她讲清楚,我与‘凯撒’是捆在一起的。这样就不存在被解雇之懮了。”
“她那么不喜欢你?”
“我有这种感觉。”
“好,既然你与马捆在一起,当然就无解雇之懮。我刚才买下了这马,就等于雇用了你,也就不能解雇你,对吗?”乡绅的眉毛拧在一起,他似乎显得不大有把握。随后,他接着说,“首先必须承认的是,我已经将她宠坏了,你知道。我好象不能对她说不,在这件事情上,我只好不理会她了。”说完,他又低头看信。
这种回答相当明确了,然而,德夫林仍旧紧追不舍地问:
“先生,你是否接受这种安排?”
“绝对接受,杰弗里先生,〞乡绅微笑了,“乐意之至。”
“我需要指出的是,这事应该在绝对信任的情况下才行得通,对吗?哪怕是你的家庭成员也不应该知道我留在这儿的真正原因。”
“没必要有此担心,家中只有我与梅根。”
“她没出嫁?”德夫林本该早些时候发誓,决不问这种问题,〞我想说的是,你是否有女婿?后者可能会问马场里怎么突然多了一个人……”
“她还没出嫁,不过我认为不会拖得太久,呢,你是说马场?
那不是说我还要买更多的马啦?”
“少量的母马,你的意思是拖不了多久?她订婚啦?”
“什么?”
“你的女儿。”
乡绅的眉毛拧起来,显然很难同时回答两个话题:“我女儿还没订婚,我听说……不,不,我敢肯定她还没找到意中人。如果她有了,她会告诉我的,你看呢?”
德夫林正“希望”谈论这种话题。“是的,肯定如此。”
“你遇到过她,请注意,她是个漂亮的姑娘,对吗?她很快要将社交圈于扩大到伦敦,不,到那儿之后,我希望婚事不要耽搁得太久。”
梅根·彭沃西去伦敦?德夫林的额头当时蹩在一起,尽管他自己不知道。
“那些母马,先生,”德夫林简短他说,“在我逗留期间,它们也是属于你的,就像这匹‘凯撒’一样。但是,你不需要亲自操办具体事宜,搞马场,起步花不了多少时间。当然,还是要比我打算在此逗留的时间长些,我们只需要考虑做些表面文章就行了,你明白吗?甚至不需要饲养,将母马赶来这儿,让人相信此事就行了。”
“一个马场,”乡绅沉思着,哺哺地摇着头:“你知道,这事从没有酝酿过。梅根也会吃惊的。”
她已经吃惊了,德夫林想起来。事实上,她不相信这些。这事似乎一开始便令她心生敌意,所以他被迫承诺由他全权负责,自始至终办理此事。一个马场,不管是真是假,都与她无关。这事得由他来告诉她。这样一来,乡绅的女儿便没有理由阻止父亲雇佣新养马人了。要确保此事成功,德夫林总会有办法的。
他站起身:“如果你没有其它问题,我告辞了。”
“欢迎你住在客房里。”
“谢谢,先生,那会破坏我留在这儿的理由。我还是保持下人的身份为好,总不能以客卿的身份在这儿下苦力吧,当然,我那位朋友正好希望我这样,他也就能够找到我了。”
“好吧,如果你需要什么,只需告诉克雷布斯先生就行了。
他是我的管家,由他负责落实此事……”
“父亲,我……”
她没有像德夫林想象的那样闯进来,而是没打招呼,悄悄地走进来,显然,她不希望德夫林仍旧留在这儿,因为她看到他时,身体挺直,好在投向他的目光中没有凶狠,但是她的嘴却紧紧地闭着。德夫林顿时感到不安,她看着他的方式少了许多他期待中的渴望,但是他的身体因她而再次出现躁动,她则没有做出任何轻浮的举止。
“你回来得挺早嘛,亲爱的,”乡绅说,“我相信你已经见过德夫林·杰弗里啦。”
“是的,我见过他。”好在她还是将“不幸的是”一词含在嘴里没有讲出来,“对不起,打断了你们的谈话,父亲。我需要与你私下谈谈,可以吗?”
“当然可以,”乡绅同意了,“杰弗里先生不正往外走嘛!”
“正往外走?”她打量着德夫林。“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她的声音中再次表现出她的敌意。同以往一样,这容易让人心生不满。“别扯那么远,彭沃西小姐,我还要去安顿呢!”
“你可以去客厅里等着。”她为他打开门,执拗地回答说,“因为我几乎敢肯定,几分钟后,我父亲便会再次找你谈话。”
“我会吗?”乡绅说?
德夫林向她走去,投去温柔的微笑:“请使出浑身解数,〞当他走近她时,亲切他说出这活,那声音只有她能听到。“我等着,让你亲自告诉我去马厩的路怎么走。”
她的表情相当明确,她会告诉他从前门滚出去的走法,或者什么也不说。书房门在德夫林身后很快关上,他差点放声大笑起来。他被打发到那间几乎是空旷的客厅里,看着彭沃西的管家走来走去,后者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要等,”德夫林宣布说。听到这话时,友善的仆人指着门前与大厅之间的一条长凳请他坐下。德夫林自信地笑了,“没必要,克雷布斯先生,我保证等不了多久。”他不打算挪动脚步。
如果可能的话,他不想失去机会,偷听隔壁书房里的大声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