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海神馆的人物
房总、三浦两个半岛,从东西两边包围着东京湾。
在这三浦半岛的顶端上,有一座城岛灯塔,在灯塔附近有一座龙神馆,这在故事的开始已经作过交代。另一方面,在房总半岛的顶端上,有一座洲崎灯塔。而在那洲崎灯塔的附近,有一座与龙神馆一模一样的建筑,附近一带的人们称它为“海神馆”。
从外表上看来,它是一座带异国情调——不,不如说是带南国情调的白墙建筑物,宅邸正面的壁上雕刻着如同船头所有的那种海神象,不同的只是,这位海神只有一个身子,却长着两只脑袋,长着四只手和四只脚,这与龙神馆的情形相同。
据这一带的老居民说,海神馆的建成,是距今数年以前即昭和二十三年的事情。不过,谁也不知道,在隔海相对的另一岸的三浦半岛的顶端上,也建造了一所同样的住宅。
再说,这所住宅的主人名叫东海林月奈儿,是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因此,月奈儿也有个保护人和他一起住在这儿,这保护人名叫降矢木五百子,是位年近六十的老妇人。
五百子身高约一米八,作为日本女人,她的个子高得非同一般。她的头发已经半百,但她是个身子骨结实的瘦女人。她那如同细竹一般强劲的长长的身体上,总是穿着一套浅黑色的西装。
附近的人们,这些年来直到如今,没有见到过这位五百子的笑容。她那副脸相,倒也不是愁眉苦脸,不过也许她是因为性格严峻,总是露出一副严峻的表情,脸绷得紧紧的不肯放松。
再说,海神馆里还住着另外两个人物。
其中之一名叫绪方一彦,是月奈儿的家庭教师。月奈儿少年也于去年完成了初等教育,进入中等教育,所以,从去年四月份起,绪方一彦取代了以前的家庭教师,住进了海神馆。绪方一彦年纪二十七、八岁,东大出身,的的确确是个带书生气的好青年,他对于月奈儿似乎爱护备至。
另一个是名叫山本安江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她包着料理炊事、洗涤、扫除等一切家务。她是个胖墩墩的性情悠闲的女人,对五百子唯命是从,柔顺得令人觉得她没有半点儿不满。据安江对别人说,五百子过去当过女子学校的教师。
现在,我们来说昭和三十三年十月八日,即对岸的龙神馆发生了那桩案件以后第三天的事情。
这一天,有个人来到海神馆,拜访降矢木五百子。
五百子从安江手中接过名片一看,微微垂下头沉吟说:“金田一耕助——?什么样的人物?”
“哎,这个人哪,衣冠不整,一副寒酸相......”“安江!”五百子厉声申斥道,“不许你把客人这么说长道短。你倒是问过他有何贵干吗?”
“哦,好象是从您的丈夫那儿来的使者。”
“我的丈夫?”
“就是降矢木一马先生。”
“降矢木一马——”
听到这个名字,五百子简直是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站立在地板上。刹那间,憎恶之色使她那严峻的面目更添杀气。
五百子把嘴唇紧咬了一会儿,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似乎下了决心,说:“我要见他!请把领进客厅。”
她厉声地发出命令后,又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那家伙还是发现了这个地方!恶棍!到底想捣什么鬼?”
她口中念念有词,象一头铁笼里的猛兽,不安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她的脸上象充满杀机的豺狼一样,浮现出可怕的怒色。
被领进客厅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发现这儿与龙神馆的设计完全相同,不觉露出笑容。
看起来,东海林龙太郎这个人打算给两个少年以完全同等的权利和待遇。可想而知,房间的布局与房间的设计一定也是完全相同的。
金田一耕助偶然把目光落到摊开在桌上的报纸上面。这是东京发行的报纸,而且是前天即六号的晚刊,那上面有关于在龙神馆发生的神秘案件的报道。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不觉张开了嘴巴,因为从走廊那边传来了脚步声。他迅速地离开桌边,走到窗口旁,若无其事地眺望海上。
“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吧?”
随着这声招呼,金田一耕助猛然转过身来,眼看见五百子,使他马上联想到一只黑色的蜻蜓。五百子的脸上自然已没有了刚才的狂怒之色。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不知为何仍不免觉得她是个讨厌的女人。
“呵,我是金田一耕助。这时候来访挺不合适,很对不起,不过也是出于不得已,因为火车时间的关系。”
事实上,此时已是下午四点钟,对于初访一个家庭,有点儿不是时候。
五百子对于这一点什么也不表示,只是说:“请坐吧。别站着说话。”
“呵,那就不客气了。”
金田一耕助刚对着桌子落座,五百子便看见了桌上的报纸,连忙观察金田一耕助的脸色。不过,她立刻若无其事地将报纸推到一旁,在金田一耕助的正对面坐了下来。
“首先我想问一句,您同一马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这是最初的、也是刺探性的询问。
12 海神馆失火
“呵,说实话,我是以私人侦探为职业的,五号晚上,偶然留宿于龙神馆,碰上那儿发生了一桩案子......那个案件,您知道吗?”
五百子并不回答知不知道,用断然的口气催促道:“后来呢?”
“呵,后来,因为那里发生了那桩不吉利的案子,他对我说担心这儿是不是也出了是什么差错,想打听打听......”“可是一马怎么会知道这地方的呢?”
“哎?”金田一耕助故作不知的说道,“你们是夫妻呀,自然......”然而,金田一耕助的这种手腕在这敏锐的妇人面前并没有奏效。
“不,我明白。那恶棍早就知道这地方呢。一定是跟踪那生日使者来过这里。如果有机会的话,就要把月奈儿怎么样......”呵,这妇人与一马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么一想,金田一耕助不禁脊梁上战栗起来。不过,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说:“呵,您说月奈儿吗?他身体好吗?一马希望我问一下这个。”
“月奈儿很好,倒是日奈儿怎么样?”
“呵,似乎好得很!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爱的孩子!而且听说在那位高雅的小坂早苗家庭教师的教导下,成绩也相当优秀,降矢木先生很自豪呢!”
这位敏锐的五百子毕竟是个女人。她眼看着落入了金田一耕助设下的陷阱,话刚听到一半,脸颊上的筋肉便痉挛起来,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按了按桌上的铃钮。
“呵,安江,请把月奈儿叫到这儿来!哦,然后去请绪方先生!”
接着,她转向金田一耕助,说:
“那么请您见一见我们这个月奈儿。我把月奈儿养得不比日奈儿差!”
“呵,这么说,夫人见到过日奈儿喽?”
五百子被金田一耕助这么随便地一问,吃了一惊,心中的动摇马上形诸于脸上了。接着,她的眼睛里露出一直遏制着的可怕的光芒,射向金田一耕助。耕助装作没有感觉到她的变化,说:“呵,好象来了。”
说着,把身子转向门那边。
由家庭教师绪方一彦牵着手胆怯地走进客厅的月奈儿,长得与日奈儿一模一样。五百子刚才说月奈儿养得不比日奈儿弱,不过也不见得强在哪儿。他是个白皙纤弱的美少年。
“绪方先生,”五百子并不介绍金田一耕助,就直接说道,“月奈儿的成绩怎么样呵?”
听到她那激烈的语调,绪方一彦怔了一怔,轮番地瞧着两个人的脸色,说:“哦,非常优秀呀!如果在普通的中学里面,一定是拔尖的。”
“游泳能游多远?”
“可以从容不迫地游一千米呀!到明年,可以游三千米左右了吧。”
“跑步呢?”
“最近和我百米竞赛,我输啦!要知道,我在学生时代还是赛跑选手呢!”
金田一耕助惊奇地看着绪方青年的脸。他是个漂亮的男子,给人的印象是个书生,可是他怎么会用这样轻率的口气说话呢?
“谢谢,绪方先生。怎么样,金田一先生?您所听到的就是这种情况,请您如实地报告吧!”
说完,五百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会面到此结束了。
就这样,金田一耕助无法再呆下去了。本来他打算向这位妇人询问许多事情。可是,五百子具有钢铁一般冷酷的意志,就连金田一耕助也咬不动它。
当天夜里,金田一耕助宿在附近的一家颇为肮脏的客店里。他只得对此报以苦笑。他原打算,如果机运好的话,就在海神馆借宿一宵。为了这个,他故意推迟登门拜访的钟点,想使主人不得不邀请他留宿。可是结果怎么样呢?对手似乎比他更厉害一点,弄得他自讨苦吃。
既是这样,也就只得作罢了。金田一耕助想道:等到明天早晨,再调查一下五号那天五百子是否离开过海神馆以及她上哪儿去了。想着想着,他在肮脏的床上睡着了。可是,到了夜半时分,他被喧闹的火警钟声吵醒了。
他猛地抬起身来,只听得外边有人奔跑,一边叫喊着:“是海神馆!是海神馆!”
他砰的一声打开一扇窗户,朝外一看,只见海神馆化成了一片火海。金田一耕助连忙开始穿衣。
过了几分钟,他赶到了燃烧得正旺的海神馆前面,只见绪方一彦穿着一件睡衣,拥抱着也是穿着一件睡衣的月奈儿,眼怔怔地望着燃烧着的住宅。他们旁边站着五百子,她在睡衣上面罩了一件上衣,眼睛里充满血丝,死死地盯着熊熊大火。
月奈儿安然无恙,还算得上幸运,可是海神馆就这么烧毁了。在龙神馆发生过那桩案件之后,海神馆紧接着失火,这是偶然吗?这里面是否有某个人的邪恶意志在作怪呢?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一点,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13 等等力警部
金田一耕助的侦探工作现在已到了穷途末路。
之所以到这种地步,是因为发生了下面这件事。
海神馆失火焚毁后的第三天,为了报告这一消息,他去访问龙神馆。到得龙神馆,他看见的是一副意外的场面:那住宅已是人去楼空。
向附近的人们一打听,原来昨天下午不知从哪儿开来了三辆卡车,连人带家具什物统统运走了。而且,因为那个家庭本来就与附近一带没什么交往,所以连招呼也没打一声,究竟是往哪儿搬,外人一点也不知道。
金田一耕助对此大为惊诧。惊诧之余,束手无策。
耕助从一马那儿领取过大笔的报酬金。那个数目单单作为对去海神馆作一次访问的报酬,是过于多了。此外,对于不久前的这宗杀人案,他至今仍未得出任何结论。
显然,从现在起这个案子就算完结了,因为他失去了委托人,变成了白拿人家得报酬。为了这个,他有点儿心绪不佳。
因此,金田一耕助想到要问问警察署。
在警察署,本案得侦查主任山口警部补正在怒不可遏的火头上。
“呵,请坐请坐,金田一先生。”
警部补的态度和不久前相比截然不同了,也许是那以后从别人嘴里听说了金田一耕助的名气的缘故。
“先生关于那个案子有什么见教?”
“呵,没有没有,只是因为降矢木先生曾有事委托于我......”“您所受的委托,也是于案件有关的吧?”
“不,与案子没什么大关系,是降矢木先生个人的问题。”
“这个人问题是什么呢?”
山口警部补刨根挖底地问了起来,但这是秘密,耕助不能随便泄露。
山口警部补再次就案子征求金田一耕助的意见,可是耕助还是说不出什么意见来。
山口警部补大失所望,而金田一耕助的失望也并不比他校结果,他不过弄清楚了一点,就是连警察方面也不知道降矢木一家搬到哪里去了。
于是,他与警部约好,如果警方得知了那家人的行踪,便通知他,反之,如果他就这个案子发现了什么,便通知警察署。他在当天离开了三浦半岛。
可是,还有更令人吃惊的事情在等待着金田一耕助。下一天,当他来到房总半岛的时候,发现海神馆的居民也失踪了,不知在哪儿躲藏了起来。
据说,海神馆的居民们在住宅失火之后,曾栖身于一所土屋内,可是前天——就是说,正是在龙神馆的人们离开三浦半岛的那同一天——他们突然无缘无故的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向何方。
就这样,龙神馆与海神馆的居民同时去向不明,显然是遵照龙太郎的指令干的。然而,那位龙太郎住在何处仍然是个谜,因此金田一耕助还是没法动手调查。
金田一耕助挖空心思想办法,突然想到应该上警视厅第一侦查课第五调查室去找等等力警部。
等等力警部同金田一耕助的关系,恰似同住在一起互相帮助的共栖动物。警部常常依靠金田一耕助的忠告解决案件,而金田一耕助则通过等等力警部利用警视厅这个强有力的犯罪侦查机关。
“呀,是金田一先生,好久不见!您是到三浦那边旅行去了吧?”
“呵哈哈!您怎么会知道?警部先生,您真是顺风耳啊!”
“呵,俗话说,蛇钻的窟窿蛇知道嘛!呵哈哈!哎,金田一先生,正如您说过的,任何地方都有犯罪呀!”
“请别说笑呵,警部先生!说真的,我这次就是为了那桩案子来找您的。您认识东海林龙太郎这个人物吗?”
“呵,原来是为了这个呀!”等等力警部说着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事实上,因为三崎方面来照会,我们这方面已经进行了详细得调查,这家伙是个相当大的人物呢!”
“大人物?”
“是呵,的确是这样。这当然不是第一侦查课的问题,而是与第二课有关系的事情。”
第一侦查课是负责处理杀人、强盗这类犯罪的,第二课则主要是负责处理经济犯罪、漏税和偷运这一方面。
“因为三崎那方面来了照会,我便到二课去打听,大致上是个这样的人物。”
等等力警部打开备忘录,接着说出下面这一番话。
14 日月商会
昭和二十一年从马来复员回来的龙太郎,开始可能是从事黑市贩卖一类的事情。后来,与偷运手表和药品这类事情有关连。
不过,在战后的通货膨胀缓和,社会逐渐安定下来以后,他便与不正当的事业断了瓜葛,现在开着一家“日月商会”,干着贸易行当。
“可是......”金田一耕助诧异地说道,“这位东海林龙太郎如今不是隐匿着自己的行踪么?”
“是呵是呵,昭和二十三年以来,他转入了地下。”
“那么,日月商会是谁在管呢?”
“龙太郎的自陆军士官学校时代起的亲密朋友立花胜哉代理经理职务。不过,可能一切指令都出自潜藏着的东海林龙太郎。”
“您知道东海林龙太郎潜入地下的原因吗?”
“呵,这个是根据一次从三崎来的报告才知道的。因此我想,关于这一点您比我了解得更详细。”
等等力警部边说边以探询的目光瞧着金田一耕助。
然而,金田一耕助对此佯装不知。即使等等力警部正式提出询问,金田一耕助大约也不会回答。这是委托人的秘密,保守这种秘密,对金田一耕助这种职业的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等等力警部也懂得这一点,因此他也不再问下去了。
“那么,现在代理日月商会经理职务的那个立花胜哉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我还没有见过这个人,据新井刑警说,似乎是个不寻常的人。”
“这么说,新井会见过立花?”
“那当然,因为三崎方面来了照会,便上日月商会去看了看。三崎的警察署把被害者的照片寄过来了,因此是拿着照片去寻访的。”
“那么,被害者的身份清楚了吗?”
“清楚了。他名叫乡田启三,是东海林龙太郎的老部下。听说他象狗一样忠实地跟随着东海林。”
“那么立花不肯说出东海林龙太郎地住所吗?”
“是呵。”等等力警部说着将身子朝前探出一点,“新井先生软硬兼施,左盘右问,他还是不肯说。照这样看来,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金田一耕助接着又提了两、三个有关立花胜哉和龙太郎的问题,但等等力警部再也无法回答了。
“金田一先生,我倒想问问你。三崎方面来的报告里面说,凶手是个长着天蓝色头发的人,您也看见过那撮头发吧?”
警部见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偷,又道:
“可是,金田一先生,世上真会有长天蓝色头发的人吗?金色头发和褐色头发倒还听说过,可是——”“天蓝色头发是有的!不过可能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变成的——”“后天变成的?那是怎么回事?”
“哎,我也说不出更多了。不过,警部先生,我对这个案件有一种莫名的担心。案子在三崎发生,死了个乡田启三......我强烈地感觉到,案情不会停止于乡田被杀,也许今后还有恐怖事件继续发生。”
金田一耕助心事重重地摇了两三下头。不过,就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测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一点值得庆幸,不管怎么说,终于知道东海林龙太郎的代理人是谁。明日去一趟日月商会,委托那位代理人把降矢木一马预支的侦探费还回去,好歹把事情作个了结。金田一耕助就这么边考虑边回到了自己下榻的公寓。刚进屋,好象等他回家似的,有人给他挂来了电话。
他不急不忙地拿起听筒,只听得对方说:“喂喂,金田一先生......您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吗?我是日月商会的专务立花胜哉——”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眼里骤然放出了光亮。
15 双玉庄
第二天,金田一耕助在中央线吉祥寺下了电车,按照立花胜哉教给他的路线走着,来到双玉庄的大门前。看上去,这是一所新建的宅邸,金田一耕助一走进去,便看得目瞪口呆。
这双玉庄是一座典型的西洋风格的建筑,中央的平房有凉台,它的两侧连着两幢二层楼的房子。因此,那中央的主建筑仿佛受到两翼的二层楼洋房的挤压。
不过,使金田一耕助感到惊讶的并不是这种反常的建筑风格。而是因为,当他刚进入大门,也许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的缘故,从两翼的洋房二楼的窗口同时伸出了四个人的脸。
在他的对面,从右边的洋房伸出脸来的是降矢木一马与日奈儿少年。不,究竟是日奈儿还是月奈儿,金田一耕助分辨不了,不过既然与降矢木一马在一起,就必是日奈儿无疑了。
在他的对面,从左边的洋房伸出脸来的,不用说,是五百子夫人与月奈儿少年。
金田一耕助站住了,望望左翼,又望望右翼。他发现,比较之下,两边的情形竟是一般无二,禁不住嘴角上浮起了微笑。东海林龙太郎这个人,真是公平不倚呵!
可是,既然左右的建筑是为日奈儿和月奈儿而造的,那么中央的主房自然就是龙太郎自己的了。金田一耕助不禁感到紧张起来。
从左右两翼的二楼望着他的人们当中,降矢木一马亲切地笑着,五百子却是板着面孔。她仇视地对金田一耕助望了一会儿,便拉着月奈儿消失在窗户后面了。
代替她的,是家庭教师绪方一彦的脸。
金田一耕助向绪方一彦点头招呼了一下,便一边朝降矢木一马和日奈儿两人挥手,一边朝正前方的正房走进去。
他留意了一下,发现从进大门的地方起,面向正面的主房与左右两翼的楼房三个方向的甬道呈放射状分散开来。
他刚刚在主房的正门前按了门铃,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就从里面打开了门。看来他是管家,穿着一套合身的西装,给人的感觉是与在三崎的龙神馆被杀的乡田启三有相似之处,也许同样是龙太郎的老部下。
待金田一耕助报过姓名之后,他马上说:“呵,等您好一会儿了。请,请进......”说着,他把客人领进一间华丽的客厅。
“请稍待一会,主人很快就会来见您。”
领路的男人告退了,紧接着就进来了一个四十五、六岁模样的人,他是个几乎已经完全秃了顶的肥胖的绅士。他身高约一米八。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感到一阵淡淡的失望。
因为领路的人说过主人要见他,他曾感到一阵兴奋,以为会见他的是东海林龙太郎,可是这个人显然不是东海林龙太郎。降矢木一马说过,龙太郎的身高有一米九。
“让您久等了。我就是昨天给您挂电话的立花胜哉。”
毕竟是行伍出身,举止态度很爽快,出言也很郑重。
“呵,哪里,倒是我来晚了。您说找我有事,请问......”“呵,是呵,我正要说这个呢。”说着,他的眼睛暗淡下来了,“不过,在把事情说出来之前,有个人想和先生见见面......请别担心,跟我来一下,好吗?”
说着,他自己先站起来,从一扇门走出去。
金田一耕助有点儿感到不安,但事到如今也不能拒绝了。
毫无办法,他只得跟在立花后面,走进一所令人感到非常宽敞的建筑。
走到最里边的一个房间面前,立花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是我。是立花。我把金田一先生领来了......”于是,门从里面开了,开门的是一位艳若桃李的女护士。
“病人怎么样?”
“哦,睡得很好。”
“呵,是这样!可是,他说过想会一会金田一先生的。”
金田一耕助跟在立花后面走进去,只见一张豪华的床上熟睡着一个男人,他那张脸,一眼望去,使金田一耕助浑身一阵冰凉。
那张脸双颊深陷,眼眶下凹,胡子拉杂,色如黄土。那分明是一副垂死的相貌。
“这,这是谁?”
“东海林龙太郎......日奈儿、月奈儿兄弟俩的父亲。”
金田一耕助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说:
“哪、哪儿不好呀?”
“癌症。喉头癌......医生宣布只能再活半个月了。”
自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病人听不见。可是,金田一耕助竟然受到如此大的刺激,觉得听到的话仿佛在耳边爆裂。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两个人的脸相,他们是刚才从左右两翼的二楼的窗口伸出脸来的一马与五百子。
16 病人的房间
“怎么办?”
金田一耕助把目光从病人的凄惨的相貌上移开来,用压低的声音说着,转向站在旁边的立花胜哉。
为什么要把自己领到垂死的病人的枕边来呢?他想不透其中的意思。
“呵,请稍等一会儿。病人的亲属一会儿就会来。加纳小姐!”
“哎!”
担任病人护理的美如鲜花的女护士恭谨地回答了一声。
“请把病人的亲属召到这儿来。”
“呵,这个......是一起带来吗?”
“不,还是分别带来的好。先把东翼的......”“是,知道了。”
护士说着,行过礼,正要往外走,立花胜哉把她叫住了:“呵,等一下......金田一先生,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加纳美奈子小姐。她是对这位病人长时间地持有友谊般地、献身精神的护士。加纳小姐,这位是著名的私人侦探金田一耕助先生。”
“呵,久仰,往后请多关照!”
漂亮的护士恳切地说着客气话,金田一耕助不知所措了。
“哪里,哪里!倒、倒是我得请您关照。”
“加纳小姐,请去把东翼的人叫来吧!”
“是,就去叫。”
金田一耕助目送着走出房间的美奈子的背影,微微地垂着头,心里更加诧异了。把自己领到濒死的人的房间里来这件事已经够奇怪的了,刚才又那么慎重地向护士介绍自己,那意思就更不可思议了。可是,立花胜哉一直显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说话的口气总是那么干脆。
“呵,请到那儿坐。”
他指着一张华贵的扶手椅,自己先在另一张椅子里坐下了,从衣袋里掏出一盒外国香烟,说:“抽一支吗?”
“不会影响病人吗?”
“哪里,没问题,并不是呼吸器官患者。”
可是,想来喉头癌同样是一种呼吸器官病患。不过,对方既然不在乎,金田一耕助也就不介意了,从盒子里抽出一支烟。
“金田一先生,听说您已经见过日奈儿和月奈儿了?”
“呵,只是出于偶然......”
“说实话,关于那件事情,我们不得不给您以极其重要的委托,于是象今天这样安排您与病人会面......”“你说极其重要的委托?”
“呵,现在还没到说明它的阶段。”
这时,病人的喉咙里面咕咕作响,好象在吃力地说什么话,于是两人连忙转向那个方向,可是病人又昏昏入睡了。
金田一耕助把房间四处打量了一番,知道这是一间正好十席大的西式房间,除了金田一耕助进来的那扇门以外,还有另外一扇门,此外,只有两只通风孔,窗户一扇也没有。因此,房间里十分阴暗,白天也得开电灯。对于病人的呼吸很不利。
立花胜哉似乎从金田一耕助的脸上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哎,我也认为这样不好,可是因为病势恶化以后,病人自己受不住明亮的光线,他亲自设计了这样的房间。”
“什么时候开始患病的呢?”
“大约过去就患了病,不过,明确地诊断出来是在去年年底,从今年春天开始逐渐恶化。”
“这房子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呢?”
“上个月月中建成的。”
“在那以前,东海林先生住在哪儿呢?”
“呵,这不能说。”
立花胜哉说着,脸上显出不自然的微笑。这时,听到了“咔咔”的敲门声。
“请进。”
立花胜哉的声音刚落,门就开了,降矢木一马和日奈儿走了进来。日奈儿怯生生地依偎着一马。
“立花先生,龙太郎的情况怎么样?”
“呵,降矢木先生,您自己看吧。”
他们悄声地交谈着,这时,突然听得床那边传来了微弱的说话声。
“呵,哥哥......日奈儿......到这边来!”
凑巧,东海林龙太郎从昏睡中醒过来了。
17 父子相见
“哦呀,龙太郎,觉得怎么样?”
降矢木一马牵着日奈儿走到床边,眼睛里含着温情的光,望着病人。
“呵,哥哥,谢、谢谢。”病人用嘶哑的低声说道,“今天似乎好了点儿......日奈儿怎么不靠近一点?”
日奈儿露出了喜悦而害羞的微笑,偎着降矢木一马的身子。
“喂,日奈儿,爸爸叫你到他身边去呀。怎么不去呀?”
日奈儿腼腆地小声地朝父亲叫了声:
“爸爸!”
然后,他恭恭敬敬地朝床上望着。
“哦哦,日奈儿......”东海林龙太郎眼睛里充满深切的爱,看着宠儿的脸说道,“学习得好吗?”
“好。”
“身子也越长越大啦!”
“呵,龙太郎,日奈儿在年岁相仿的少年当中,身体和头脑都不错呀!”
龙太郎的眼睛舍不得离开日奈儿,他说:“哥哥,......谢、谢谢!日奈儿......长大以后,要做个优秀的人呀!”
“是,爸爸。”
东海林龙太郎还想说什么,可是大约因为呼吸阻塞了,显出痛苦的表情,用干枯的手搔着喉头。
见到这情形,护士加纳美奈子慌忙走到床头,把鸭嘴壶的壶嘴紧贴到病人嘴边。
东海林龙太郎从鸭嘴壶里咕咕啜了两三口水,微弱地吁了一口气。
站在一旁的立花胜哉瞧着他,说:
“经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累着了可不行呵!”
东海林龙太郎吃力地点点头,然后朝着降矢木一马无力地挥了挥手,叫他离去,一边用难以打开的眼睛不舍地望着日奈儿的脸。
降矢木一马似乎不想离去,但拗不过立花胜哉那种威严的态度,只得说:“龙太郎,保重呀!喂,日奈儿,和爸爸说再见!”
他的声音因呜咽而颤抖。
“爸爸,再见!”
日奈儿照着说了。龙太郎一往情深地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护士加纳美奈子领着降矢木一马和日奈儿从开着的门走出去以后,立花胜哉望着床头说:“经理,要见月奈儿吗?”因为没听到回答,又说:“今天不见了怎么样?您累了......”也许这一次病人听见了,他没睁开眼睛,用低哑的声音招呼道:“加纳小姐!”
“哎!”
“请把月奈儿......叫到这里来。”
“可是,经理先生,专务先生为您担心呢。”
“不,还是请您去叫。见了日奈儿,不见月奈儿,那是、那是不公平的事。”
美奈子向立花胜哉投去征询的目光,立花胜哉默默地点了头。
大约是听见了美奈子走出去的脚步声,东海林龙太郎突然打开了眼睛,说:“立花,金田一耕助先生呢?”
“呵,金田一先生早在这儿了!”
“呵.......为什么,不早说呢?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哦,我就是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把脸伸向床头,龙太郎用热切的目光盯着看了他一会儿,可是很快又闭上了眼帘。
“金田一先生!”
“呵!”
“我常常听到您的大名......还有,听说不久前,我哥哥有劳您......”“哥哥有劳您”想来是指不久前龙神馆的那件事吧。
“不,没有起一点儿作用......”
“金田一先生!”龙太郎艰难地呼吸着说,“乡田启三被杀死了。......我的生日使者被杀死了!”
“呵!”
“他、他是我钟爱的忠实的部下。请您找到杀害他的凶手!”
“我知道。”
“今后......今后,我很快就会死去。我死后的事情......”“呵!”
“一切,托付给立花先生。请向立花......向立花询问一切。”
东海林龙太郎说到这里,痛苦地中断了话头。正在这时候,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18 虎若虎藏
五百子仍然显出一副严峻的表情。她那穿着一身黑西装的高一米八的身材,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她见金田一耕助也在场,便向他投出含有敌意的一瞥,然后旁若无人地牵着月奈儿的手走近床头边。
“龙太郎先生,感觉怎么样?”
她那种态度,简直是无视立花和金田一耕助的存在。月奈儿怯生生地紧握着这位胜似男人的女人的手腕。
龙太郎又一次睁开疲惫的眼睛,说:
“呵,姐姐,月奈儿......”
“月奈儿在这里吆!月奈儿,那是你爸爸呀!问好呀。”
五百子想把月奈儿推到前面去,可是,也许是因为害怕那形容枯槁的父亲,月奈儿抱着五百子的腰,一动也不动。
“月奈儿,到这里来!”
奄奄一息的父亲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可是月奈儿似乎更害怕了,紧紧地抱着五百子的腰。
“呵,月奈儿,你!”
五百子说着,焦急地咂了一下舌头,不过她似乎立刻改变了想法,柔声说:“喂,快到爸爸身边去,呵?”
“月奈儿,我这个爸爸可怕吗?”
东海林龙太郎的眼睛里失望的神色浓起来了,可是仍然充满着慈祥的爱意。
“不,不,一点儿也不!月奈儿怎么会害怕自己的爸爸呢?喂,月奈儿,到爸爸身边去呀!你没听见爸爸叫你吗?喏,到爸爸身边去......”五百子使劲把月奈儿往前推,紧抱着五百子腰身的月奈儿突然啜泣起来。
“呵,月奈儿,你呀!”
五百子的额头上突然迸出一块紫光。也许是出于愤怒,也许是因为绝望,也许又是出于自尊心受伤的憎恨,五百子紧紧地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
“呵,姐姐......没什么呀!”
龙太郎说着,闭上了充满失望的眼睛,挥动瘦骨嶙峋的手,示意他们离开。
可是,五百子并不移动。
“龙太郎先生!龙太郎先生!月奈儿今天身体有点儿不舒服。月奈儿平时老是提起您呀!别忘记月奈儿......请您爱护这个孩子,龙太郎先生,龙太郎先生!”
立花胜哉怕五百子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于是出来阻止她:“夫人,请您注意!对方是病人呀!”
可是,五百子对此充耳不闻。
“龙太郎先生,龙太郎先生,拜托呀!您要对月奈儿好呀!如果写遗嘱,请别忘记月奈儿!”
“夫人!”
立花胜哉愤然喊道:“您在说些什么?”
五百子也发觉自己说得过分了,脸马上转变成白色。
“龙太郎先生,刚才说的事情,请好好地考虑呀!”
她这么加重语气叮嘱了一遍,然后牵着月奈儿的手,慢吞吞的往门外走去。她那副神气,简直是无视立花胜哉和金田一耕助的存在......五百子和月奈儿刚离开,龙太郎再次睁开眼睛说:“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呵,东海林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刚才拜托的事情......把杀害我那忠实的部下的凶手......请,请把他抓住!”
“知道了。东海林先生,我一定抓住凶手!”
听到金田一耕助的充满力量的回答,龙太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看来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双肩沉沉地落到了枕头上。
站在一旁的护士加纳美奈子担心地看着病人,说:“呵......已经快到医生看病的时间了。”
“呵,那么,金田一先生,咱们到别的房间去等着吧。医生看过病以后,再向他详细地询问病情。”
“好吧。”
金田一耕助又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还是由立花胜哉领着回到了先前呆过的那间客厅。他想:究竟是因为什么,有必要叫自己去询问东海林龙太郎的病情呢?
在客厅里漫谈了一会儿,过了大约五分钟,大门的门铃响了。
“呵,我想是主治医生高野先生来了。”
立花胜哉站起身来。这时候,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长相温厚的人,被管家领了进来。高野博士是研究癌症的名家,金田一耕助也久闻其名,但会见他还是第一次。看来他近视得相当厉害,戴着副深度眼镜。
“呵,立花先生,病人怎么样啦?”
“还是老样子,请快去看病吧。呵,对对,在看病之前,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金田一耕助先生,著名的私人侦探。”
“呵,这位......”高野博士那深度眼镜后面的外眼角上堆满了皱纹,“经常听到您的大名。好吧,等会儿再——”正在这时候,有个怪模怪样的人在客厅入口处出现了。高野博士看样子和他相识,立刻转向他说:“虎若先生,那么,还是照往常那样,领我去吧。”
金田一耕助看见那位名叫虎若的人,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那是个矮小的男人,他的头发长长地垂着,那副脸相活似个猿猴。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想起了《诺托尔达姆的佝偻男子》中的主人公卡西莫多。
立花似乎察觉到了金田一耕助的心思,说:“真可怜,也是战争的牺牲者,他是东海林的老部下,被枪弹打中了脊椎,成了这副模样,脑子也有点儿不正常。但他和被杀害的乡田启三一样,对于东海林是如同狗一样忠实的部下。如果东海林死了,最悲伤的恐怕就是这个虎若虎藏。”
19 遗嘱
立花胜哉说过,东海林龙太郎只活得半个月了。可是,当天高野博士看过病以后,金田一耕助直接向他打听,闻知病情急剧恶化,只能拖延一个星期了。
后来果然不出博士所料,东海林龙太郎于昭和三十三年十月十七日去世,终年四十六岁。
金田一耕助得到立花胜哉的通知,参加了葬礼。这时,金田一耕助发现立花胜哉的预言是正确的。在为数不多的烧香者当中,哭得泪眼红肿得,只有虎若虎藏一人。降矢木一马的眼睛好歹也红了一红,然而那五百子显然是担心胜过悲伤。
那一对双生兄弟日奈儿与月奈儿,尽管是死者的亲生儿,但对于自从他们懂事以来几乎从未一起生活过的父亲,没有露出半点儿悲伤。
日奈儿与月奈儿碰在一块儿,互相感到不好意思,没有融洽的交谈。哎,可见在孩子们的心里也多少怀有敌意,日奈儿随着小坂早苗,月奈儿随着绪方一彦,彼此交换显然是虚伪的目光。
烧香完结以后,金田一耕助想问一问立花胜哉。
“今后这个家打算怎么安排呢?”
立花胜哉还是用干脆的语调回答道:
“哦,是这样安排的。中间这所房子,我、虎若虎藏、管家恩田平造、还有护士加纳小姐一块儿祝”“护士加纳美奈子小姐?”
金田一耕助不觉皱了皱眉头。
“对,是这样,这是东海林的遗愿。就是说,因为日奈儿、月奈儿看上去都不大健康,有必要在他们身边安排一位护士。”
“明白了。那么日奈儿、月奈儿呢?”
“哎,这个也有安排。”立花胜哉说着叹了口气,“关于这件事,还要拜托金田一先生呢!”
“呵,怎么回事?”
“是这样。东海林留下了一份神秘的遗嘱。那遗嘱的一部分,将与初七晚上公布,届时请先生务必到场......”“呵......”“先生,东海林生前拜托您的也就是这件事情,当时您不是应承了吗?”
“呵,这么说我明白了。”
“那么,初七那天务请......反正,我会去迎接您的,请您那天下午抽出空来。”
“呵,知道了。”
初七的晚上,立花胜哉口头公布了遗嘱内容的一部分,当时,金田一耕助听了禁不住浑身激颤。
这件事是在立花胜哉住着的中央主房的客厅里面进行的。
关闭得严严实实的客厅里,一边以日奈儿为中心,降矢木一马、小坂早苗和李卫大伯陪伴着他;另一边,在正对面的沙发上,以月奈儿为中心,团团坐着陪伴他的五百子、绪方一彦和女佣人山本安江。
以这两组人为左右两翼,中央以立花胜哉为中心,左边坐着金田一耕助,右边坐着护士加纳美奈子。
房间里面气氛紧张得可以令人窒息。
“好吧,现在我来宣布亡人东海林龙太郎先生的遗嘱的头一部分。”
说到这里,立花胜哉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东海林龙太郎先生的全部财产,由日奈儿、月奈儿两位少年当中的一位继承!”
五百子想说什么,立花胜哉立刻挥手制止了她。
“但是,继承全部遗产的是日奈儿少年还是月奈儿少年,这一点在亡人的周年忌辰以前不能公布。如果在周年忌辰以前,继承全部遗产的人死亡了,那么全部遗产由余下的那一位继承。但是,如果在周年忌辰以前,两个人都已死亡,那么全部遗产由加纳美奈子小姐继承。”
20 密书
这是多么奇怪的遗嘱呵!不,应当说,这是多么危险的遗嘱呵!
东海林龙太郎的几十亿遗产,由日奈儿、月奈儿这一对双生子当中的一个继承!而且,全部遗产是归日奈儿还是月奈儿,直到东海林龙太郎的周年忌辰即明年十月十七日以前,还是一个谜。
还不止如此。到明年十月十七日的时候,如果决定让其享有全部遗产的那一方已经死亡,那么全部遗产都归于被遗嘱剥夺了继承权的那一方。
就这样,遗嘱已经够危险了,然而更有一条,即到明年十月十七日为止,如果两位少年都已死亡,则东海林龙太郎的全部遗产都归护士加纳美奈子小姐,这般离奇的遗嘱岂不是空前绝后的么?
人都是有欲望的。何况眼前有几十亿元的巨财在诱惑着呢?为了将这笔财产弄到手,是可以不择手段的呵!
从兆头看,在这件事情当中,已经有一个人遭到了杀害,他就是那生日使者乡田启三。已经吸过一次人血的凶手对于流血事件,想来良心已经麻痹了。
如今出现了这份遗嘱,无异于火上浇油。......这简直是唆使人们自相残杀啊!
如果指明了继承全部遗产的人,危险的程度就会降低一点,然而却没有指明,这样一来,相互的憎恨和嫉恶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立花胜哉宣布这份可怕的遗嘱时,金田一耕助惊得目瞪口呆。
与遗嘱完全无关的金田一耕助尚且惊得目瞪口呆,可想而知与此深切相关的人们更是呆若木鸡了。
大家死盯着立花胜哉的脸,等待他再往下说,然而待到明白这是全部内容以后,五百子抢先第一个开了口。
“立花先生!”五百子声音愤怒得打颤,眼睛炯炯闪光,“我不相信这样的遗嘱!龙太郎先生不可能立下这么残酷的遗嘱!”
“相信不相信悉听尊便。可是,夫人,您刚才说这是残酷的遗嘱?说不定已故的经理所指定的全部遗产继承人,就是您带养的月奈儿呢!莫非您认为这种可能性很渺茫?”
五百子这一下子给镇住了,只是恨恨地瞧着立花胜哉。
“立花先生!”一马用不安的声音颤抖地说道,“你知道龙太郎指定的继承人是谁吗?”
“不,我也不知道。”
“那么,有谁知道呢?”五百子挑战似的问道。
“不,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点!”
“那么,到明年十月十七日,怎么知道这一点呢?”
“在这个封套里面有一张纸,上面写着继承人的姓名。”
立花胜哉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只厚厚的洋纸信封。大家一看,只见封套上有三个地方庄重地打上了封蜡。
“这个封套,到明年十月十七日,当着大家的面开封。然后由我宣读纸上写着的那个姓名。”
“在那以前,这封套是由你保管吗?”
“不,打算委托这位金田一耕助先生保管它。请金田一先生收下吧!”
金田一耕助有点儿不敢担此重任,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件事十分有趣。
“我接受委托。把它交给我吧!”
金田一耕助把那封套接过来一看,只见表面用颤动的笔迹写着:“东海林龙太郎的最后遗嘱”往下有一行附注:“昭和三十四年十月十七日下午开封”背面也有一行字:“昭和三十三年十月十日立”这三行字的笔迹都是一样。
照此看来,里面封着的是东海林龙太郎在临死前一个星期最后下的决心。
“哈,我所保管的,的确是东海林龙太郎先生最后的遗嘱。”
金田一耕助断然地这么说了一句,正要把这贵重的密书随随便便地塞进怀袋里,只听得五百子迫不及待地阻止他这样做,用命令的口气说:“呵,等一等!请把这封套给大家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