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可以嗅到盐的气息,听到奔涌的海浪;眼前是撒满月光的海面和繁星闪耀的天空,寒冷的微风吹散了他的头发。他正站在一块高高的黑色岩石上,海水在他脚下翻腾起无数的泡沫。哈利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儿矗立一座高耸陡峭的悬崖,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周围那些巨大的岩石,包括哈利和邓布利多脚下的那块,看起来就像是过去从悬崖上的某个地方坍塌下来的一样。眼前的一幕荒凉萧瑟;岩石上完全没有一草一木,连一粒沙子都没有。
“你觉得如何?”邓布利多问。就好像在问这里是不是野餐的好地方。
“他们就带孤儿院的孩子们到这儿来?”哈利问,他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不适合远足了。
“准确地说,不是这儿,”邓布利多说。“大约沿着我们身后的悬崖走到一半,那儿有一个勉强称得上是村庄的地方。我相信他们是把孤儿们带到了那儿,去吹吹海风,看看波浪。不,我想只有里德尔和那两个小小年纪的受害者造访过这里。没有麻瓜能到达这块岩石,除非他们是异常优秀的登山家,而且船也到不了这块峭壁;这一带的水太危险了。我猜想里德尔是从上面爬下来的;魔法本来要比绳子更合适。他还带着两个小孩子,也许是为了享受恐吓他们的乐趣吧。这趟旅行本身就足够吓着他们了,你说呢?”
哈利再次仰望着悬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他最终的目的地——也是我们的目的地——还在前面有点儿远的地方。来吧。”
邓布利多招呼哈利走到岩石边上,踩着一组坑坑洼洼的石窝作为立足点往下向下走,一直走到半浸没在水中的礁石上,离悬崖更近了。这是个危险的陡坡,而邓布利多稍微有些被他那只干瘪的手所拖累,慢慢地移动着。更矮处的礁石被海水浸得越来越滑。哈利可以感觉到咸咸的冰凉水花溅到了他的脸上。
“荧光闪烁,”邓布利多到达了离悬崖最近的一块礁石。在他所蹲的地方下面几英尺就是海水了,海面上倒映出了上千个金色的光点;旁边那些黑乎乎的岩壁也被照亮了。
“看见了吗?”邓布利多平静地说,把魔杖又举高了一点。哈利看到峭壁上有一条裂缝,漆黑的海水正不断地打着卷往里面涌。“你不反对自己稍微湿一些吧?”
“不,”哈利说。
“那么脱下你的隐形斗篷——现在用不上它——我们跳吧。”
邓布利多突然以年轻得多的人才有的敏捷滑下了礁石,跳进了海水,他用牙齿咬着发光的魔杖,以标准的蛙泳姿势向峭壁上漆黑的裂缝游去。哈利拉下隐形斗篷塞进口袋,跟了上去。
水很冰凉;浸透的衣服在哈利周围翻腾,拉着他往下沉。哈利深吸了一口气,鼻孔里满是盐和海草的浓烈味道,他向那正往峭壁深处移动的渐渐缩小的亮光奋力游去。
裂缝很快就变成了一条黑黑的隧道,哈利看得出这里涨潮时会完全被海水吞没。两侧粘乎乎的墙相距仅三英尺远,在邓布利多魔杖照射的下像湿沥青一样闪闪发光。通道在前面不远处弯向了左边,哈利看见它一直延伸到了悬崖的深处。他继续跟在邓布利多后面游泳,冻僵的手指尖不断地掠过粗糙、潮湿的岩石。
然后哈利看到前面的邓布利多从水里出来了,银发和黑袍都闪着微弱的光。哈利到达那个地方之后发现了一组通往一大洞穴的台阶。他攀上台阶,暴露在了寂静、冰冻的空气之中,水从他浸透的衣服上滴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抖。
邓布利多站在洞穴中间,他高举着魔杖慢慢原地转动,检查着墙壁和顶棚。
“是的,就是这个地方,”邓布利多说。
“你怎么知道?”哈利低声说。
“它认得魔法,”邓布利多简单地说。
哈利不知道他的哆嗦该归因于从脊髓深处传来的凉意,还是归因于让他感受到了同样凉意的魔法。他注视着邓布利多继续原地转圈。显然正专注于某个哈利看不到的事物上。
“这里只是密室前面,是个门厅,”邓布利多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们需要往里走……现在挡路的就是伏地魔设下的障碍,而不仅是那些天然屏障了……”
邓布利多走近洞穴的墙,用他发黑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墙面,咕哝着一些哈利听不懂的奇怪语言。邓布利多沿着墙壁绕了两圈,尽可能多地触摸这些岩石,偶尔停顿一下,在个别的点上反复摸索,最后他终于停了下来,手掌平按在墙上。
“这里,”他说。“我们穿过这里继续走。入口是藏着的。”
哈利没有问邓布利多是如何知道的。他还从没见过一个巫师仅靠观察和触摸就能解决问题;但哈利早就懂得了通常不称职的巫师才会弄出巨响和烟雾。
邓布利多从墙壁那儿退回来,用魔杖指向岩石。片刻后,那个地方显现出了一条弧形的轮廓,散发着白色的光芒,仿佛缝隙后有强光在照射一样。
“你成-成功了!”哈利打着牙颤说,可是话出口之前轮廓就消失了。岩石又回到了从前光秃秃的坚硬状态。邓布利多回过头。
“哈利,对不起,我忘记了,”他说;他马上把魔杖指向了哈利,哈利的衣服迅速变得温暖而干爽,仿佛在一团火上烤过一样。
“谢谢,”哈利感激地说,但邓布利多已经重新把注意力转向了那面坚固的洞壁。他没有再试着施魔法,只是站在那专心的凝视着它,仿佛那上面写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哈利静静地站着;他不想打破邓布利多的专注。
整整两分钟之后,邓布利多平静地说,“哦,想必不是。如此野蛮。”
“怎么了,教授?”
“我倾向于认为,”邓布利多说,他未受伤的那只手伸进袍子掏出了一把小银刀,就是哈利经常用来切魔药原料的那种,“我们被要求付出代价才能通过。”
“代价?”哈利说。“你得送这扇门一些东西吗?”
“是的,”邓布利多说。“血,如果我没弄错的话。”
“血?”
“我说过这很野蛮,”邓布利多说,听起来有些轻蔑,甚至是失望,好像伏地魔没有达到邓布利多原先期望的水准一样。“我敢肯定你能推断出,这个主意意味着你的敌人必须先削弱自己才能进去。伏地魔又一次没能领会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身体创伤更可怕的事情。”
“是啊,可尽管如此,如果你可以避免它……”哈利说,他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痛苦,不太在乎再多受一点。
“然而有时候,这是不可避免的,”邓布利多挽起袖子露出了他那只受伤的手的前臂。
“教授!”哈利提出了异议,他在邓布利多举起小刀的同时匆忙走上前去,“我来吧,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年轻,更健康?但邓布利多仅仅在微笑。一道银光闪过,猩红色的鲜血喷射而出。岩石的表面溅满了闪着光的深色血滴。
“谢谢你,哈利,”邓布利多说,他把魔杖尖沿着胳膊上自己切出的深口子划过,于是伤口立即愈合了,正如斯内普治愈马尔福的伤口那样。“但你的血比我的更有价值,啊,那看起来已经起效了,对不对?”
墙上银亮的轮廓再次显现了出来,这次它没有消褪:溅满血的岩石完全消失了,留下了一个缺口通向完全的黑暗之中。
“跟在我后面,”邓布利多说,他跨进了拱门,而哈利则急忙点亮了自己的魔杖紧跟在后面。
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幅诡异的景象:他们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湖边上,大到哈利都辨认不出远端的湖岸了,他们是在一个高不见顶的巨大洞穴里。远远的湖中央放射出迷雾般的绿光;倒映在犹如一潭死水的湖面上。尽管这片绿光和两支魔杖放出的光并没有射得像哈利预想的那么远,但除了它们没有什么能打破周遭天鹅绒般的黑暗。不知何故,比起别的地方,这里的黑暗要更加稠密。
“走吧,”邓布利多平静地说。“千万小心别踏进着水。紧紧跟着我。”
他沿着湖边出发了,哈利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他们在湖边的一圈狭窄岩石上踏出的脚步声回荡开来。他们不停地走啊走啊,但眼前的景象却没有变化:一边是粗糙的洞壁,另一边则是一片无边无际、光滑得像玻璃一样的黑暗。它的正中间是那团神秘的绿光。哈利发现这地方和这里的寂静让人感到十分压抑,身心俱疲。
“教授?”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认为灵魂碎片是在这儿吗?”
“哦,是的,”邓布利多说。“是的,我敢肯定是在这儿,问题是,我们怎么拿到它?”
“我们能不能……我们能不能试一下飞来咒呢?”哈利说,他相信这一定是个愚蠢的建议,但他急不可待地想尽快离开这地方了。
“当然可以,”邓布利多突然停了下来,哈利差点撞上他。“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我?哦……好的……”
哈利没想到会是这样,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举起魔杖大喊一声,“灵魂碎片飞来!”
随着一声爆炸似的巨响,一个巨大的灰白色物体从二十英尺远的黑暗湖水里喷了出来。哈利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它就已经随着一片爆裂的水花消失了,水面上被激起了又大又深的波纹。哈利震惊地跳了回来,撞到了墙上;他转向邓布利多时心脏仍然砰砰地剧烈跳动着。
“那是什么?”
“我想,那东西是准备好的,一旦我们尝试夺取灵魂碎片就会做出反应。”
哈利转过身看着湖水。水面又一次成了亮晶晶的黑玻璃:波纹消失得不同寻常的快;而哈利的心却还在砰砰地跳动。
“你已经想到会发生那事了吗,教授?”
“我想一旦我们作出某种明显的努力去拿灵魂碎片,就会有什么事发生。那是个非常棒的主意,哈利;要想弄清楚我们面对的是什么,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可我们还是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哈利看着光滑得有些不祥的湖水。
“你得说那些东西是什么,”邓布利多说。“我非常怀疑可能还有更多。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教授?”
“什么,哈利?”
“你觉不觉得我们必须得进到湖里面?”
“进到湖里面?除非我们非常不走运。”
“你不认为灵魂碎片是在湖底吗?”
“哦,不……我觉得灵魂碎片在湖中央。”
邓布利多指了指湖心的那团迷雾般的绿光。
“这么说我们必须得穿过湖去拿它了?”
“是的,我想是这样。”
哈利什么也没说。他此刻脑子里全是水怪、巨蟒、恶魔、马形水怪……
“啊哈,”邓布利多又停了下来;这次哈利真的撞上他了;一时间他向湖里摔了过去,邓布利多用他未受伤的手紧紧抓住了哈利的上臂,把他拽了回来。“真对不起,哈利,我应该先提醒你一下的。请向后靠着墙站好。我想我已经找出那个地方。”
哈利一点也不知道邓布利多是什么意思;就哈利所知,这一小片昏暗的湖岸和其他各处都没什么不同。但邓布利多似乎已经察觉了它的特殊之处。这一次他没有沿着岩壁而是在稀薄的空气中挥着他的手,仿佛期待着发现并抓住某个看不见的东西。
“哦,”几秒钟之后邓布利多高兴地说。他的手在半空中握住了一个哈利看不见的东西。邓布利多向水边移近了些;哈力紧张的注视着邓布利多,后者脚下带扣的鞋子已经到达了岩石的最外缘。邓布利多把手牢牢地握在半空中,另一手则举起魔杖用杖尖敲了敲那只拳头。
一个绿色的粗铜链立即出现在空气中,从湖水深处一直延伸到邓布利多紧握的手中。邓布利多敲了敲铜链,它像蛇一样地在他手中滑动,在地上卷了起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在岩石墙壁上回荡,黑色的湖水深处,有一个东西被铜链拉了上来。一个幽灵般的船头破水而出,哈利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这只小船和铜链一样发着绿光。伴随着仅有的一条波纹,小船向哈利和邓布利多所站的岸边漂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它在那儿?”哈利惊奇地问。
“魔法总会留下痕迹,”邓布利多说,这时小船轻柔地撞击上湖岸,“有时候痕迹会非常明显。我教过汤姆·里德尔。我了解他的风格。”
“这……这条船安全吗?”
“哦,是的,我想是安全的。伏地魔需要创造方法渡湖,而不激起被他安置在湖里的那些生物的愤怒,以防万一他想要查看或者移走灵魂碎片。”
“这么说如果我们坐伏地魔的船渡湖的话,水里的那些东西就不会对我们做任何事了吧?”
“我想,我们只有顺从于这个事实,它们会在某个时候意识到我们不是伏地魔。然而迄今为止,我们做得还不错。它们已经让我们把船拉了出来。”
“可是它们怎么会让我们拉呢?”哈利问,他脑子里摆脱不了等湖岸都看不见了之后黑水里伸出触手的情景。
“伏地魔一定相当自信没人能找出这条船,除非那人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巫师,”邓布利多说。“我想他也做好了最不可能的事情——在他看来——发生的准备,也就是有其他人找到了它,因为他已经在前面设下了只有他自己才可能通过的其他屏障。我们会看到他是不是正确的。”
哈利低下头看了看船。它真的非常小。
“它看上去不像是为搭载两个人而建造的。它能容纳我们两个人吗?我们加在一起是不是太重了?”
邓布利多咯咯地笑了起来。
“伏地魔不会在意重量,而是在乎通过湖水的魔法能力的数量。我相信这条船上一定有一个魔法以确保里面一次只能有一个巫师。”
“可是那么——?”
“我觉得你不会被计算在内,哈利:你没有成年,也没有取得资格。伏地魔绝没有想到会有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到达这个地方:我觉得你的魔法能力与我的比起来,不太可能被能记录下来。”
这些话没能提升哈利的士气;也许邓布利多觉察了,因为他又补充道,“伏地魔的错误,哈利,伏地魔的错误……年龄是个愚蠢而健忘的家伙,如果它低估了年轻人的话……现在,这次你先上去,注意别碰到水。”
邓布利多站到一边,让哈利小心翼翼地登上了船。然后邓布利多也跨了进来,把链条绕好放到船板上。他们两个挤在一起;哈利不是舒服地坐着,而是蜷缩地蹲在那儿,两只膝盖已经伸出了船舷,这时船开动了。除了船头劈水而行的轻柔的沙沙声,周围一片寂静;小船无需人力就能开动,仿佛是有一条无形的绳索在把往中央的光亮处拉。他们很快就看不见洞壁了;除了没有波浪,一切都像行驶在海里一样。
哈利低头往下看去,他们经过水面时魔杖在黑色的水面上反射出了点点金光,小船在玻璃般的水面上切出了深深的波纹,在黑色的镜子上刻出了深深的槽。
然后哈利看见了一个东西,像大理石一样白,漂在水面下几英寸的地方。
“教授!”他震惊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湖面上。
“哈利?”
“我想我看到了水里有一只手——一只人手!”
“是的,我敢肯定你看见了,”邓布利多平静地说。
哈利盯着水里找寻那只消失的手,他喉头泛起一阵做呕的感觉。
“这么说,从水里跳出来的就是那个东西——?”
但是在邓布利多回答之前哈利就获得了答案;魔杖的光滑到了一片新的水域,这次映出了一个仰卧在水面下几英尺处的死人:他睁开的眼睛模糊不清,仿佛罩上了蜘蛛网一样,他的头发和袍子像烟雾一样绕着他。
“这里有尸体!”哈利的声音提高了,听起来不像是他自己的。
“是的,”邓布利多心平气和地说,“但是我们此刻不必担心它们。”
“此刻?”哈利重复道,他把视线从水面移到邓布利多脸上。
“就是当它们只是宁静地漂在我们下面的时候,”邓布利多说。“尸体没什么可怕的,哈利,和黑暗一样都没什么可怕的。伏地魔不这么认为,他当然背地里两个都怕。但是他再次暴露出了智慧的缺乏。我们面对死亡和黑暗时,害怕的是它们的未知,没什么别的。”
哈利什么也没说;他不想争辩,但是他一想到他们周围和身下漂着尸体就觉得很恐惧,更何况他不相信它们没有危险性。
“但是它们跳出来了一个,”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和邓布利多一样平和。“我试着召唤一个灵魂碎片的时候,一具尸体从湖里跳了出来。”
“是的,”邓布利多说。“我敢肯定等我们拿到灵魂碎片之后,就会发现它们没那么和平了。然而,就像许多居住在寒冷和黑暗中的生物一样,他们害怕光明和温暖,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召唤光明和温暖来保护自己。火,哈利,”邓布利多微笑地加了一句,以回应哈利迷惑的表情。
“哦……好的……”哈利迅速说。他转过头去看那团绿光,小船还在不屈不挠地驶向它。他现在无法假装自己不害怕了。巨大的黑湖,盛满了尸体……他遇见特里劳妮教授和把飞力飞思给罗恩与赫敏,这些似乎都是很多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他突然希望自己和他们好好地道过别……还有,他还根本没有见金妮……
“快到了,”邓布利多愉快地说。
果然,绿光终于变大了,几分钟以后,小船轻轻地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停了下来,哈利一开始没看出来那是什么,举起发光的魔杖之后才发现他们到达了一个由光滑的岩石构成的湖心岛上。
“小心别碰到水,”哈利爬出船的时候邓布利多又说了一遍。
这个岛不比邓布利多的办公室大,一块平坦的黑石头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搁着绿光的光源,光在走近了之后显得更亮了。哈利眯起眼睛看着它;起初他以为是一种灯,可随后发现光是从一个很像冥想盆的石盆里发出来的,石盆被搁在一个底座上。
邓布利多向石盆靠拢了过去,哈利跟在他后面。他们肩并肩一起往里面看。石盆盛满了放着磷光的翠绿色液体。
“这是什么?”哈利轻声问。
“我不能确定,”邓布利多说。“然而,它是一种比血和尸体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邓布利多把袖子挽到发黑的手臂上,烧伤的指尖伸向了药水的表面。
“教授,不,别碰——!”
“我碰不到,”邓布利多微弱地笑了笑。“看到了吗?我没法再靠近了。你试试。”
哈利目不转睛地把手伸向了石盆,试图触摸到药水。他遇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没法接近它周围一英寸的地方。不管他多么用力地去推,手指都只能碰到似乎是坚固而僵硬的空气。
“请让开,哈利,”邓布利多说。
他举起魔杖在药水上方做了一组复杂的动作,无声地念叨着。什么也没发生,或许药水变得更亮了些。邓布利多做这些的时候哈利保持着沉默,可过了一会儿邓布利多收回了魔杖,哈利此时开口已经安全了。
“你觉得灵魂碎片在这里面吗,教授?”
“哦,是的。”邓布利多更接近地凝视着石盆。哈利看到他的脸倒映在了绿色药水光滑的表面上。“但怎么才能拿到它呢?不能把手伸进这药水,不能被倒掉、分离、舀起和吸走,也不能被变形、施咒语和用别的方法来来改变它。”
邓布利多差不多是心不在焉地再次举起了魔杖,在空中划了个圈,然后抓住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水晶高脚杯。
“我只能下结论说这药水是用来喝的。”
“什么?”哈利说。“不!”
“是的,我想是这样:只有喝掉它才能把石盆清空,看看下面究竟放着什么。”
“但要是——要是它会杀了你呢?”
“哦,我怀疑它不会有这样的作用,”邓布利多轻松地说。“伏地魔不会想杀死到达这个小岛的人。”
哈利不敢相信。这又是邓布利多在愚蠢地坚信每个人都有好的一面吗?
“教授,”哈利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理智。“教授,我么面对的是伏地魔——”
“对不起,哈利;我应该这样说,他不会想立刻杀死到达这个小岛的人,”邓布利多更正了自己的话。“他会让他们活得足够长,以便查出他们是怎样穿透他的防御走到这么远的,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们要清空这个石盆。别忘了伏地魔相信只有他自己知道灵魂碎片的事。”
哈利想再说话,但这次邓布利多却抬起手示意他安静,他对着翠绿色的液体微微皱着眉,显然是在苦苦地思索。
“毫无疑问,”他终于开口了,“这个药水的作用一定是让我无法拿走灵魂碎片。它也许会让我麻痹,让我忘记自己到这儿是来干什么的,产生巨大的痛苦来让我分心,或者用别的什么方式使我丧失能力。既然如此,哈利,你的任务就是要确保我不停地喝下去,即使你得把药水灌进我的嘴里。你明白吗?”
他们的视线在石盆上方相遇了,怪诞的绿光映在两张苍白的脸上。哈利没有说话。这就是他被邀请同行的原因吗——以便他能给邓布利多强行灌进一种可能会让人痛不欲生的药水?
“你还记得我同意带你来的条件吗?” 邓布利多说。
哈利犹豫了,他盯着邓布利多的蓝眼睛,现在那眼睛被石盆里的光映成了绿色。
“可要是——?”
“你发过誓要遵守我给你的任何命令,是不是?”
“是的,但是——”
“我也警告过你可能会有危险,是不是?”
“是的,”哈利说,“但是——”
“那么,好,”邓布利多又挽起了袖子,举起那只空的高脚杯,“照我的命令行动。”
“为什么不能让我来代替你喝这药水呢?”哈利绝望地问。
“因为我更老,更聪明,也更没有价值,”邓布利多说。“最后说一次,哈利,你能向我保证会尽全力确保我喝下去吗?”
“就不能——?”
“你保证?”
“但是——”
“你的保证,哈利。”
“我——好吧,但是——”
在哈利再次抗议之前,邓布利多把水晶高脚杯放进了药水之中。有那么一瞬间,哈利希望他没办法用高脚杯碰到药水,但是那块水晶没进了水面,什么也没有发生;高脚杯盛满了之后,邓布利多把它举到了嘴边。
“祝你健康,哈利。”
他一饮而尽。哈利惊恐地注视着他,手用力地捏着石盆的边缘,连指尖都麻了。
“教授?”他不安地说,邓布利多又把空杯子放了下来。“你感觉怎么样?”
邓布利多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哈利怀疑他是不是正在忍受疼痛。邓布利多闭着眼把杯子插回了石盆,重新盛满它,又喝了下去。
邓布利多在一片沉默中喝掉了满满三杯药水。然后,在第四杯喝到一半时,他摇晃了一下,跌向了石盆。他的眼睛仍然闭着,呼吸很沉重。
“邓布利多教授?”哈利的声音绷得很紧。“你能听见我吗?”
邓布利多没有回答。他的脸在抽搐,好像睡得很熟,却又在做一个可怕的梦。他握着高脚杯的手渐渐松开了;里面的药水就快要洒出来了。哈利伸出手抓住酒杯,把它扶稳了。
“教授,你能听见我吗?”他大声地重复道,声音在巨大的洞穴里回荡。
邓布利多喘了喘气,然后用一种哈利认不出来的声音说起了话,他从没有见到邓布利多像这样害怕过。
“我不想……别让我……”
哈利盯着那张发白的熟悉面孔,盯着高耸的鼻子和半月形的眼镜,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喜欢……想停下……”邓布利多呻吟道。
“你……你不能停下,教授。”哈利说。“你得不停地喝下去,记得吗?你告诉过我你得不停地喝下去。给……”
哈利把高脚杯强行送到邓布利多嘴边,然后把酒往里灌,于是邓布利多喝下了里面剩余的药水,他恨自己,很厌恶自己现在的做法。
“不……”见哈利把高脚杯放进石盆又为他盛满了一杯,他呻吟道。“我不想要……我不想要……让我走……”
“没事的,教授。”哈利的手在发抖。“没事的,我在这儿——”
“让它停下,让它停下,”邓布利多呻吟道。
“好……好,这样就能让它停下。”哈利撒了个谎。他把高脚杯里的东西倒进了邓布利多张开的嘴。
邓布利多尖叫了起来,他的声音在整个洞穴里回荡,越过了死气沉沉的黑色湖水。
“不,不,不……不……我不能……我不能,别逼我,我不想要……”
“没事的,教授,没事的!”哈利大声说,他的手抖得如此厉害,几乎都没法把第六杯药水盛出来;石盆现在已经空了一半。“你没有出事,你很安全,这不是真的,我发誓这不是真的——喝了它,现在,喝了它……”
邓布利多顺从地喝了下去,仿佛哈利给他喝的是解药。但是一喝干这一杯,他就跪了下去,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呜咽着说,“请让它停下来,我知道我错了,哦,请让它停下来,我永远,永远不会再……”
“这样就能让它停下来,教授,”哈利说,他给邓布利多灌进第七杯药水时,嗓子已经哑了。
邓布利多开始退缩了,仿佛周围有看不见的酷吏在折磨他;他胡乱挥舞的手差一点打翻了哈利手中颤巍巍的高脚杯,它已经再次盛满了药水,他呻吟着说,“别伤害他们,别伤害他们,求求你,求求你,是我的错,伤害我吧……”
“给,喝下这个,喝下这个,你就没事了,”哈利绝望地说,邓布利多再一次服从了他,他张开嘴,眼睛却还是紧紧地闭着,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这一次他向前扑倒了,再次尖叫起来,用拳头捶打着地面,与此同时哈利去盛满了第九杯。
“求你,求你,求你,不……不要那样,不要那样,我什么都愿意做……”
“只要喝了它,教授,只要喝了它……”
邓布利多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孩子一样喝了起来,但是他一喝完,就再次大叫了起来,仿佛五脏六腑都着了火似的。
“不要了,求求你,不要了……”
哈利盛了第十杯药水,感觉水晶已经刮到了盆底。
“我们就要结束了,教授,喝了它,喝了它……”
他支撑起邓布利多的肩膀,邓布利多再次一饮而尽;然后哈利又站起来重新盛了一杯,而此时邓布利多开始尖叫起来,听上去痛苦得无以复加,“我想死了!我想死了!让它停下,让它停下,我想死了!”
“喝了它,教授,喝了它……”
邓布利多喝了起来,刚一喝完就大叫一声,“杀了我!”
“这——这杯就完了!”哈利气喘吁吁地,“就喝这杯……就结束了……都结束了!”
邓布利多大口大口地把药水吞了下去,喝得一滴也不剩,然后他咯咯作响地大喘了一口气,脸朝下滚到了地上。
“不!”哈利大喊,他刚才正重新往高脚杯里盛药水;他把杯子扔到石盆里,扑到邓布利多身边把他翻了过来;邓布利多的眼镜歪到了一边,嘴巴张着,眼睛却闭着。“不,”哈利摇晃着邓布利多,“不,你没有死,你说过这不是毒药。醒过来,醒过来——快快复苏!”他哭喊着用魔杖指向邓布利多的胸膛;一道红光射出,可什么也没发生。“快快复苏——教授——求你了——”
邓布利多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哈利的心跳加剧了。
“教授,你——?”
“水,”邓布利多嘶哑地说。
“水,”哈利气喘吁吁地哈所,“——对了——”
他跳起来,抓起扔在石盆里的高脚杯;几乎没有注意到那里面放着一个金色的盒式坠子。
“清水涟涟,”他大喊,用魔杖猛戳高脚杯。
高脚杯里充满了清水;哈利跪到邓布利多身边,扶起他的头,把杯子送到了他的唇边——可是杯子空了。邓布利多呻吟着,开始喘粗气。
“可我刚才有——等等——清水涟涟!”哈利用魔杖指向高脚杯再次说。片刻后,杯子里再次出现了闪闪发亮的清水,可他刚一拿到邓布利多嘴边,水又消失了。
“教授,我在试,我在试!”哈利绝望地说,但他觉得邓布利多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翻过来侧身卧着,响亮地喘息声听起来痛苦得难以忍受。“清水涟涟——清水涟涟——清水涟涟!”
高脚杯再一次充满了之后又消失了。而此刻邓布利多的呼吸正渐渐地衰弱。哈利恐慌地思索着,他本能地想到了唯一可以得到水的途径,因为伏地魔即使这样计划的……
他冲到岩石边把杯子插入湖水中,灌了满满一杯冰凉的湖水,水没有再消失掉了。
“教授——给!”哈利一边喊一边向邓布利多冲去,把水笨拙地倒在了邓布利多的脸上。
他不可能做得更好了,因为他没有握杯子的那只手臂上的冰凉感觉并非湖水挥之不去的寒意。一直粘糊糊的白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拥有这只手的生物正在慢慢地往岩石后面拉他。湖面不再是像镜子那样光滑了;湖里波涛翻滚,每一个哈利看得到的地方都有白色的头和手从黑水里冒出来,眼窝深陷、双目失明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正在往岩石的方向移动:黑色的湖水中升起了一支由死人组成的军队。
“统统石化!”哈利大喊着,他挣扎着紧紧抱住小岛湿滑的表面,同时把魔杖指向了正抓着他的那个阴飞力:它松开了他,向后跌进湖,溅起了一片水花。哈利爬了起来;但是更多的阴飞力已经爬上了岩石。它们瘦骨嶙峋的手抓在岩石光滑的表面上,空洞无神的眼睛则盯着他,凹陷的脸上不怀好意。
“统统石化!”哈利再次吼道,边后退边在空中挥舞魔杖;六七个阴飞力倒下了,但更多的正在向他靠近。“障碍重重!速速禁锢!”
它们中有几个跌倒了,有一两个被绳子绑了起来。但是后爬上岩石的阴飞力只是迈过甚至踏过了倒下的尸体。哈利仍然疯狂地乱挥着魔杖,大喊道,“刀光剑影!刀光剑影!”
虽然它们湿透的衣服和冰冷的皮肤上被划出了深深的伤口,却无血可流:它们无情地往前走着,向他伸出了皱巴巴的手,他又后退了几步,感到背后有一双皮包着骨的手臂抱住了他,冰凉得就像死人的胳膊一样,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它们举起他,缓慢而又坚定地往水里抬去,哈利知道它们不会放开他了,他将被淹死,成为另一个死亡卫士,去守护一段伏地魔支离破碎的灵魂……
忽然,一道火光划破黑暗喷射了出来:一圈深红色和金色的火焰包围了岩石,于是紧紧抓着哈利的阴飞力跌倒了,步履蹒跚了起来;它们不敢穿过火焰回到水里。于是哈利被他们抛了下来;他摔到地面,从岩石上滑了下来,胳膊也擦伤了,可是他又爬了起来,举起魔杖环顾着四周。
邓布利多又站起来了,脸色和周围的阴飞力一样苍白,却比它们都要高。火焰在他的眼睛里跳动;他举着像火把一样的魔杖,火焰从它的末端发射出来,像一个巨大的套索把他们温暖地围绕了起来。
阴飞力相互撞到了一起,试图摸索着逃出困住它们的烈火……
邓布利多从石盆底部捞起盒式坠子塞进了袍子里。他无声地招呼哈利走到他身边。阴飞力们被火焰分散了注意力,没有发现他们的猎物正在离开,此时邓布利多带着哈利往小船的方向去了,火圈一直跟着他们移动,环绕着他们,不知所措的阴飞力跟着他们到了水边,谢天谢地的是,它们全都滑进了黑色的湖水之中。
哈利浑身发抖,一度以为邓布利多无法爬进小船了;他往里爬的时候晃了一下;他似乎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维持那个保护他们的火圈上了。哈利抓着他帮他进入了小船。他们刚一安全地挤在了一起,船就开始穿过黑色的湖水往回开,远离了那块岩石。火圈仍然环绕在他们俩周围,云集在他们下面的阴飞力似乎也不敢再露出水面了。
“教授,”哈利气喘吁吁地说,“教授,我忘了——火——他们朝我走过来,我很慌——”
“非常谅解,”邓布利多低声说。哈利惊恐地发现他的声音是如此的虚弱。
他们的船轻轻撞了一下,抵达了湖岸,哈利跳出来后赶紧转过身去帮邓布利多。邓布利多刚一踏上湖岸就垂下了握着魔杖的手;火圈消失了,可是阴飞力没有再从水中冒出来。小船再次沉入了水中;链子也叮叮当当地滑回了湖里。邓布利多重重地叹了口气,靠在了洞壁上。
“我很虚弱……”他说。
“别担心,教授,”哈利马上说,对邓布利多的极度苍白和精疲力竭的样子感到担忧。“别担心,我会带我们出去……靠着我,教授……”
哈利将邓布利多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带着他的校长绕着湖岸往回走,他支撑起了邓布利多的大部分重量。
“这保护真是……归根到底……想得很周到,”邓布利多虚弱地说。“独自一人绝不会成功,你做得很好,非常好,哈利……”
“现在不要说话,”哈利担心地说。他害怕地注意到邓布利多的声音是如此的含糊不清,脚步是如此的迟缓费力,“节省你的能量,教授……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儿……”
“拱门一定又被封上了……我的小刀……”
“不用了,我刚刚在石头上割破了,”哈利坚定地说,“只要告诉我在哪儿……”
“这里……”
哈利用他擦伤的前臂拂过石头:收到他的馈赠之后拱门立即打开了。他们穿过了外面的岩洞,哈利帮助邓布利多回到了填入峭壁悬崖的冰冷海水之中。
“你不会有事的,教授,”哈利一遍一遍地说。比起邓布利多虚弱的声音,哈利现在更担心的是他的寂静。“我们快到了……我可以用幻影显形把我们都带回去……别担心……”
“我一点也不担心,哈利,”邓布利多说,尽管海水冰凉,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稍微坚强了些。“有你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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