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制海军军官候补生家中的顶楼里有一个空房间,过去是沃尔特的卧室。沃尔特一清早唤醒船长之后,建议把最好的家具从小客厅搬到那里去,把房间装饰得尽量漂亮一些,使弗洛伦斯起床以后就可以搬进去住。卡特尔船长搬得脸孔通红,气喘吁吁,但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使他愉快的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两三个小时以后,这个顶楼就被改造成一个陆地上的船舱,用小客厅里最精美的物品装饰着;其中甚至包括那幅鞑靼人的快速帆船的画,船长把它挂在壁炉架上方,高兴极了;他离开它向后倒退,出神地赞赏它,在这之后的半个钟头内,其他什么事也干不了。
沃尔特不论怎么劝说,也不能使船长去把他的大表的发条拧紧,取回茶叶罐或动一动方糖箝子和茶匙。“不,不,我的孩子,”船长对这类恳求总是始终不变地回答道,“这份小小的财产我已转交给你们共同使用了。”他热心地、认真地重复着这些话,显然他相信它们具有议会法令一样的效力;除非他自己重新承认他享有所有权,否则这种转让财产的形式是找不出什么毛病来的。
这种新的安排有一个好处,就是除了使弗洛伦斯可以居住到更为隐僻的地方外,还可以把海军军官候补生重新安置到他经常的观察岗哨上去,而且店铺里的护窗板也可以拆下来了。心中毫无猜疑的船长对后一个措施不论多么不重视,但它决不是完全多余的,因为前一天护窗板一直关闭着,这在邻近的居民中引起了很大的哄动;仪器制造商的住宅荣幸地受到了公众异乎寻常的注意;从日出到日落,时时都有几群爱看热闹的人聚集在道路对面,密切注视着它。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和无赖们对船长的命运特别感兴趣,他们不时地趴在泥地上,通过店铺窗子下面地窖的格栅往里面探望,高兴地想象着船长在一个角落里上吊死了,他们可以看到他的外衣的一部分,可是另一伙人竭力反对对他的下落持这种看法,他们认为他被人用锤子暗杀了,现正躺在楼梯上。因此,当他们看到这些谣传的对象一清早站在店铺门口,身体十分硬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一样,他们不免感到有些失望;这个区域的教区事务员是一位有野心的人,原先曾希望在把门强行砸开的时候他能光荣地在场,并穿上全套礼服到验尸官前去作证,这时竟然对对面的邻居说,这位戴着上了光的帽子的家伙最好别开这样的玩笑——他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玩笑——,还说他(教区事务员)要监视他。
“卡特尔船长,”当他们劳动之后,站在店铺门口休息,眺望着熟悉的老街道的时候,沃尔特沉思地说道,“这些时候一直来就没有听到所尔舅舅的一点音讯吗?”
“一点音讯也没有,我的孩子,”船长摇摇头,回答道。
“亲爱的、仁慈的老人出去寻找我,”沃尔特说道,“然而却没有给您写过一封信!可是为什么没有写呢?实际上,在您交给我的这个包裹里的信中,”他从衣袋中掏出那页当着聪明的邦斯贝的面拆开的信,“他说,如果当您打开它的时候,您听不到他的丝毫音讯的话,那么您可以相信他已死了。但愿上帝阻止这样的事情!但是即使他·确·实已经死了的话,那么您也是会·听·到他的音讯的!如果他自己不能写的话,那么也一定会有人按照他的愿望写信通知您:‘他已在某月某日死在我家里,’或‘他在我的照料下死去’,等等,‘伦敦人所罗门·吉尔斯先生要求向您转达他这个最后的问候和这个最后的请求’。”
船长以前从来没有攀登上这样开阔的可能性的高峰,现在对展现在他面前的宽广的前景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他若有所思地摇着头,回答道,“说得好,我的孩子,说得很好。”
“在这难以入睡的夜里,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不过,”沃尔特红着脸,说道,“我也还想到其他一些事情;我不能不相信,卡特尔船长,我的所尔舅舅(愿上帝保佑他!)还活着;他将会回来。他的出走我并不感到很奇怪,因为,别提经常成为他性格特点的那种不可思议的东西,也别提他对我深厚的感情——在这种深厚的感情前面,他对他生命的其他考虑都是不值一顾的;要知道,我从他那里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才会给予的关怀;没有任何人能比我对这一点了解得更清楚的了。”——这时沃尔特的干哑了,听不清了,他把眼睛转开,沿着街道望过去,“这一切都不去提了;我是说,我时常从书本中读到和听人说过,有些人有个什么亲近的亲爱的亲属可能在海上遭遇到船只失事,他们就迁居到海边的那些地方去,以便能早听到遇难船的消息,哪怕早听一、两个小时也好;他们或者甚至沿着航线走去,直到那条船的目的地为止,仿佛他们的旅行会产生出消息来似的。我想,我自己也会做这种事情,做得比别人一样快,也许比许多人还快一些。我的舅舅显然打算这样去做,可是这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写信给您呢?再说,他怎么能在外面死去,而您却没有从别的什么人那里了解到这一点呢——我实在不明白!”
卡特尔船长摇摇头说,杰克·邦斯贝是一位能说出绝妙意见来的人,可是连他也不明白这一点。
“如果我的舅舅是一位粗心大意的年轻人的话,那么他的那些快活的朋友可能会把他诱骗到一个什么酒店里,把他收拾掉,以便抢占他身上的钱财;”沃尔特说道,“或者如果他是个冒冒失失的海员,口袋里装着两、三个月的工资,跑上岸去,那么我能明白他为什么销声匿迹的原因。可是他过去是那样的一个人——我希望,他现在也仍然是那样的一个人——,我就不能相信他会这样毫无音讯地死去。”
“沃尔,我的孩子,”船长在思索着、思索着的时候、愁闷地凝视着他,问道,“那么你是怎样解释这件事的呢?”
“卡特尔船长,”沃尔特回答道,“我不知道怎样解释这件事。我假定,他从来没有给您写过信!这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吧?”
“如果所尔·吉尔斯写过的话,我的孩子,”船长争辩地回答道,“那么他的信在哪里呢?”
“假定他把它托交给了什么人,”沃尔特假设着,说道,“而它被遗忘了或者被随便地扔在一旁,或者被丢失了。哪怕是这样的猜想在我看来也要比其他情况更可能发生。总之,我不仅忍受不了去揣摩其他情况,而且不能,也不想去揣摩。”“你知道,沃尔,这是希望,”船长像哲人一样说道,“希望!是它鼓舞了你。希望是个救生圈——请翻一下你的《小鸣禽》这本书中的感伤篇,就可以找到这句话,可是老天爷,我的孩子,希望就像其他的救生圈一样,只是漂浮在水面,而不能把它驾驶到哪里去。除了希望之神这个船头的雕塑外,还有锚,”船长继续说道,“可是如果我找不到海底的一个地方可以把它抛下去,我有一个锚又有什么好处呢?”
卡特尔船长的这些话与其说是以他本人独特的身份说的,还不如说是以一位有才智的公民与户主的身份,有责任把自己的点滴智慧传授给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所以才说出的。可是他在说话的时候,确实由于从沃尔特那里获得新的希望而容光焕发,他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怀着热情,适当地结束他的话,说道,“万岁,我的孩子!我本人赞成你的意见。”
沃尔特用快乐的笑声回答了他的欢呼,说道:
“关于舅舅,我只想再讲一句话,卡特尔船长。我想,他通过通常的方式——通过邮局或邮船——来写信是不可能的,您懂得这一点。”
“是的,是的,我的孩子,”船长赞同地说道。
“您把信丢失也是不可能的,是不是?”
“什么,沃尔,”船长神色稍稍严肃起来,注视着他,说道,“从我失去这位通晓科学的人,老所尔·吉尔斯,你的舅舅的时候起,难道我不曾日日夜夜、眼巴巴地在盼望着他的消息吗?难道我的心不曾感到沉重,难道我不是一直在等候着他和你吗?难道我不论睡着还是醒着不都在坚守着我的岗位吗?难道在海军军官候补生还是完好无恙的时候,我不曾认为把它抛弃是卑鄙可耻的吗?”
“是的,卡特尔船长,”沃尔特紧握着他的手,回答道,“我知道您是会这样的。我也知道您所说的,所感觉的一切是多么忠实与真挚。我对这深信不疑。我相信它就像我相信我的脚踩在这门口的台阶上或我又握住了这只真诚的手一样,这一点您不会怀疑吧,是不是?”
“不会,不会,沃尔,”船长脸上喜气洋溢地回答道。
“我不再胡乱猜想了,”沃尔特热烈地握着船长坚硬的手,说道,船长也同样亲切地握着他的手。“我只想补充一句:我要是动一动我舅舅的财产,老天爷都不允许!他所留在这里的一切东西,将继续由世界上最诚实的管家和最厚道的人照管。这个人不是别人,他就姓卡特尔。现在,我最好的朋友,让我们谈谈——董贝小姐吧。”
沃尔特将要提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神态有些变化;当他把这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他的信心与兴致似乎完全离开他了。
“昨天晚上当我提到董贝小姐的父亲的时候,她阻止了我,”沃尔特说道,“——您记得当时的情况吧?”
船长记得很清楚,所以点点头。
“在这之前,我原来的想法是,”沃尔特说道,“我们必须履行一个艰难的职责,就是劝说她跟她的朋友们通信,并回到家里去。”
船长用微弱的没了一声“等一等!”或“做好准备!”或在当时情况下同样恰当的什么话;可是由于他听到沃尔特宣布他的这个打算时心慌意乱,所以他的微弱极了,究竟他说了什么话,用只能猜测罢了。
“可是,”沃尔特说道,“那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再那么想了。我宁肯重新待在那条遇难的船的碎片上(从我得救的时候起,我曾经多次在梦中在它上面漂流),我宁肯听凭风吹浪打,随波逐流,最后死去,也不愿意她回去!”
“万岁,我的孩子!”船长在难以抑制的称心满意的冲动下,大声喊叫道,“万岁!万岁!万岁!”
“只要想一想,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善良,那么漂亮,”沃尔特说道,“过去是那么娇生惯养,生来是准备接受另一种命运的,如今却竟必须跟这残酷无情的世界进行斗争!那条把她和她过去的一切完全切断的鸿沟,虽然除了她本人之外,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深,可是我们已经看到它了。事态已经无法挽回。”
卡特尔船长不很明白这些话的含意,但却表示十分赞同,并用深表同感的语气说道,很顺风。
“她不应当一个人留在这里,是不是,卡特尔船长?”沃尔特焦急不安地问道。
“唔,我的孩子,”船长聪明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回答道,“这我不知道。你现在在这里,可以陪伴她,而当你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
“亲爱的卡特尔船长!”沃尔特提出异议道。“我在这里!董贝小姐在她纯洁、天真的心中,是把我认做她的哥哥的;可是如果我自以为我有权以这种身份放肆地接近她,如果我假装已经忘记我在道义上决不应该那样做的话,那么我的心该是多么的奸诈与有罪呢?”
“沃尔,我的孩子,”船长又露出有些心烦意乱的神色,暗示道,“难道就不能以任何别的身份了吗?”
“啊!”沃尔特回答道,“她这么信任、这么没有保护地到这里来避难,如果我利用这种机会,死乞白赖地向她求爱,成为她的情人的话,那么您是不是想使她不再尊敬我(是她那样的尊敬!),在我本人与她那天使般的脸孔中间永远挂下一块帷幕呢?我该怎么说?如果我能那样做的话,那么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比您更严厉地责备我了!”
“沃尔,我的孩子,”船长愈来愈意气消沉地说道,“如果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或障碍使两个人不能在教堂里结合的话——你可以翻翻书本,找到这句话的时候请做个记号——,我希望我能在结婚预告中通告这一点。这么说,就没有别的身份了吗?难道就没有了吗,我的孩子?”
沃尔特敏捷地挥挥手,作了否定的回答。
“唔,我的孩子,”船长慢吞吞地,用低沉的说道,“我不想否认,我觉得我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头脑有些糊涂。至于小姑娘夫人,沃尔,你听着,不论我多么失望,我认为尊敬她是我应尽的责任,因此,我跟随在你的后面航行,我的孩子,我觉得你做得很合适。这么说,就没有别的身份了吗?难道就没有了吗?”船长重复问道,一边心灰意冷地面对着他的倒塌了的城堡的废墟沉思着。
“卡特尔船长,”沃尔特用快活一些的神态,换了一个新的话题,使船长高兴起来——可是他太忧虑了,没有什么能使他高兴起来——“当董贝小姐住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应该设法找个人来,可以服侍她。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她的亲属一个也不行。毫无疑问,董贝小姐觉得他们都是奉承她的父亲的。苏珊现在怎么样了?”
“那位姑娘吗?”船长回答道,“我相信她已被辞退了。当小姑娘夫人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发出了一个试探她情况的信号,小姑娘夫人对她的评价是很高的,说她好久以前就走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沃尔特说道,“那么请您问一问董贝小姐,她到哪里去了,我们将设法把她找到。时间过得很快,董贝小姐不久就要起床了。您是她最好的朋友。请您在楼上等候她,楼下的一切都由我来照料。”
船长确实十分垂头丧气,沃尔特说完话时叹了一口气,船长跟着也叹了一口气,并答应照沃尔特的话去做。弗洛伦斯很喜欢她的新房间,急着想见到沃尔特;当知道今后有可能会见她的老朋友苏珊时,她开心得简直要发狂似的。可是弗洛伦斯说不出苏珊到哪里去了,而只知道她在埃塞克斯;她记得,除了图茨先生一人之外,谁也说不出她到哪里去了。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郁郁不乐的船长回到了沃尔特的身边,并让他了解,图茨先生就是他在门口的台阶上遇见的那位年轻的先生;他是他的一位朋友,自己有一份财产,并毫无希望地迷恋着董贝小姐。船长也谈到原以为沃尔特已经死去的消息怎样使他与图茨先生相识,以及他们两人怎样达成庄严的协议,图茨先生必须闭口不谈他的爱情问题。
接着的问题是,弗洛伦斯是不是能信赖图茨先生;弗洛伦斯笑嘻嘻地说道,“哦,我完全信赖!”,于是打听出图茨先生住在哪里就很重要了。弗洛伦斯不知道这一点,船长则已经忘记了;船长在小客厅里对沃尔特说,图茨先生一定很快就会到这里来的,正在这时候,图茨先生本人进来了。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不顾什么礼节,跑进客厅里,说道,“我已接近于精神错乱的地步了!”
图茨先生好像是从迫击炮里把这些话打出来似的,在这之后他才注意到沃尔特,并吃吃地笑了一声来打招呼,这笑声可以说是很可怜的。
“请原谅我,先生,”图茨先生抱住前额,说道,“可是我现在如果还没有失去理智的话,那么也正在失去它了;一个处于这种状态中的人如果还想讲究什么礼貌的话,那就是虚伪的嘲弄了。吉尔斯船长,我冒昧地请求您允许我单独跟您谈谈。”
“哎呀,老弟,”船长握住他的手,说道,“你正是我们想要寻找的人。”
“啊,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我都成了寻找的对象了,那该是什么样的寻找啊!我不敢刮胡子——我是处于这样忙忙乱乱的状态之中。我没有把我的衣服刷过。我的头发蓬乱成一团。我告诉斗鸡,如果他想把我的靴子擦干净的话,那么我就让他死在我面前!”
所有这些精神错乱的症状,从图茨先生那古怪的、野蛮的外貌中也得到了证实。
“看这里,老弟,”船长说道,“这是老所尔·吉尔斯的外甥沃尔,就是那位我们都以为已经在海上死去的人。”
图茨先生把手从前额上拿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沃尔特。
“我的天哪!”图茨先生结结巴巴地说道,“不幸的事情是多么错综复杂!您好!我——我——我担心您一定浑身湿透了。吉尔斯船长,您允许我在店铺里跟您说一句话吗?”
他抓住船长的外套,跟他出去的时候低声问道:
“这么说,吉尔斯船长,这就是您曾说过,他跟董贝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个人吗?”
“唔,是的,我的孩子,”闷闷不乐的船长回答道,“我曾经一度这样想过。”
“偏偏在这个时候!”图茨先生又用手抱住前额,大声喊道,“而不是在其他任何时候!——一个可恨的情敌!”图茨先生重新思索了一下之后,突然停住,把手从前额上拿下来,说道,“至少,他对我来说不是个可恨的情敌;如果我的爱情真正是无私的话,那么我为什么要恨他呢?不!吉尔斯船长,现在让我来证明这一点吧!”
图茨先生突然间又冲进客厅,紧握着沃尔特的手,说道:“您好!我希望您别着凉了!如果您允许我跟您认识的话,那么我——我将感到很高兴。我祝您长命百岁。说实话,我以荣誉发誓,”图茨先生把沃尔特的脸孔与身材好好端详了一番之后,满脸通红地说道,“我很高兴见到您!”
“衷心感谢您,”沃尔特说道,“我不能指望得到比这更真诚、更友好的欢迎了。”
“真的吗?”图茨先生握着他的手,说道,“您真客气。我非常感谢您。您好吗?我希望,您走了以后所有的人都很健康,就是说,——您知道,我的意思是说,不论您最近从哪里来。”
沃尔特以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回答了所有这些良好的祝愿和更良好的意愿。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我希望我能严格地遵守信义,但是我希望您能允许我现在提到某一个话题——”
“可以,可以,我的孩子,”船长回答道,“随便说吧,随便说吧。”
“那么我就说吧,吉尔斯船长和沃尔特斯上尉,”图茨先生说道,“你们可知道,董贝先生家里发生了一桩最可怕的事件:董贝小姐已经离开了她的父亲?在我看来,”图茨先生十分激动地说道,“她的父亲是一头畜牲!如果把他称为一块——一块大理石纪念碑或是一只猛禽,那就是对他的奉承了。
现在找不到她,谁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我是不是可以问一下,您怎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沃尔特问道。
“沃尔特斯上尉,”图茨先生说道;他根据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独特的理由,采用了这个称呼,可能是把沃尔特的基督教名跟航海职业联系起来的缘故①,同时推测他跟船长有些亲戚关系,于是就自然而然地引伸出他们的职衔来②;“沃尔特斯上尉,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回答您。事实是,由于我对董贝小姐有关的一切事情都极感兴趣——这决不是出于任何自私自利的原因,沃尔特斯上尉,因为我很清楚,我最能使所有各方都满意的事就是把我这个可以称为障碍的生命结束了——,我习惯于不时给一位仆人送点小费;他是一位品行端正的年轻人,姓托林森,在那个家里已服务很久了;昨天晚上托林森告诉我,事情的状况就是这样。从那时起,吉尔斯船长——和沃尔特斯上尉——我完全疯狂了,整夜躺在沙发上,现在你们看到的就是这个形容枯槁的骨头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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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英文中,沃尔特(Walter)与海水(waters),(音译为沃尔特斯)的字形与发音是相似的。
②在英文中,船长(captain)的另一意思为海军上校;图茨先生可能认为沃尔特比卡特尔船长年轻,职称应该低一些,所以称他为上尉。
“图茨先生,”沃尔特说道,“我很高兴能让您放心。请您平静下来。董贝小姐安全无恙。”
“先生!”图茨先生从椅子中跳了起来,喊道,一边重新跟他握手,“这真是个极大的、难以形容的安慰呀;如果您现在就是告诉我董贝小姐已经结婚了,那么我也能微笑了。是的,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对他说道,“以我的灵魂与肉体发誓,不论在这之后我紧接着会对自己做什么,我确实认为,我能微笑了,我是感到多么安慰啊。”
“您是个胸怀豁达的人,”沃尔特毫不迟疑地回答了他的问候,说道,“当您知道您可以为董贝小姐效劳时,您将会感到更大的安慰与喜悦的。卡特尔船长,劳驾您把图茨先生领到楼上去好吗?”
船长向图茨先生打了招呼,图茨先生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跟随着他,登上这座房屋的顶层;他的向导没有对他说一句预先通知的话,就把他引进弗洛伦斯新的避难处。
可怜的图茨先生看到她的时候,心中的惊愕与快乐,除了通过放纵的行动之外,是没有别的办法能发泄出来的。他跑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吻它,把它放下,又重新握住它,一只膝盖跪在地上,流着眼泪,吃吃地笑着,完全不顾有被戴奥吉尼斯咬伤的危险。戴奥吉尼斯相信在这些行为中对他女主人含有某些敌意,因此就在他的周围转着圈子,仿佛只是决定不了从哪一处进行袭击,但却坚决打定主意给他来一个可怕的伤害。
“啊,戴,你这条不好的、健忘的狗!亲爱的图茨先生,我多么高兴看到您。”
“谢谢,”图茨先生说道,“我身体很好,我很感谢您,董贝小姐,我希望您全家人都好。”
图茨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在一张椅子中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弗洛伦斯,脸上露出了高兴与绝望正在进行激烈斗争的表情。
“董贝小姐,”图茨先生气喘吁吁地说道,“吉尔斯船长和沃尔特斯上尉说,我可以为您效点劳。在布赖顿的那一天,我的行为像一个杀死父母的忤逆子,而不像是一个有一笔独立财产的人,”图茨先生严厉地责备自己道,“如果我能消除那天的记忆的话,那么我就可以怀着一丝高兴的心情躺进沉默的坟墓里了。”
“图茨先生,”弗洛伦斯说道,“请别希望我忘记我们相识过程中的任何事情。请相信我,我永远也不能忘记。您对我来说,总是无限的亲切与善良。”
“董贝小姐,”图茨先生回答道,“您对我的感情的体谅是您天使般性格的一部分。我感谢您一千次。这是完全无关紧要的。”
“苏珊离开我的时候,您曾经费神把她送到驿车车站,”弗洛伦斯说道,“我们想要问您的是,您是不是记得她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可以找到她?”
“董贝小姐,”图茨先生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已记不清驿车上写着的确切的地名了,可是我记得她说,她不打算在那里停下来,而要继续往前走。不过,董贝小姐,如果您的目的是想要找到她,让她到这里来的话,那么我跟斗鸡将尽快把她领到这里来。我的忠诚与斗鸡杰出的智慧可以保证做到这点。”
图茨先生看到他有希望成为一位有用的人,非常高兴,重新活跃起来,他的忠诚又毫无疑问是无私和真挚的,因此如果拒绝他那就太残酷了。弗洛伦斯生性审慎细心,不好提出任何异议,但她却情不自禁地对他不断表示万分感谢;图茨先生自豪地接受了交托的任务,立即前去执行。
“董贝小姐,”图茨先生说道;当他接触到向他伸过来的手时,一种毫无希望的爱情的痛苦明显地突然传播到他的全身,并在他的脸上反映出来,“再见!请允许我冒昧地向您说,您的不幸使我成了一个极为可怜的人,除了吉尔斯船长本人外,您可以最信赖我了。我很明白我自己的短处——它们并不是最无关紧要的,谢谢您——,但我是个完全可以信得过的人,我可以向您保证,董贝小姐。”
图茨先生说完这些话以后,重新由船长陪伴着,走出了房间;船长刚才站在离开他不远的地方,腋下夹着帽子,同时用钩子梳理着散乱的头发,不是漠不关心地看到了发生的情形。当门在他们后面关上以后,图茨先生的生命的光辉又重新笼罩上了暗影。
“吉尔斯船长,”那位先生在快到楼梯底的时候站住,回过头来,说道,“向您说句实话,现在我的心情不好,不能怀着完全友好的感情去见沃尔特斯上尉,这种友好感情是我应当希望自己怀有的。我们不能经常支配我们的感情,吉尔斯船长,如果您能让我从便门出去的话,那么我就认为这是您对我的一种特别的恩惠了。”
“老弟,”船长回答道,“你可以任意确定自己的航线。不论你确定什么航线,我相信它都是光明正大,像海员一样的。”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谢谢您的好意。您对我的好评是对我的安慰。有一件事情,”图茨先生站在半开的门的后面的走廊里,说道,“我希望您记住,吉尔斯船长,我还希望您能告诉沃尔特斯上尉。您知道,我现在已完全占有我的财产了,而——而我不知道拿它去干什么。如果我能在金钱方面帮点忙的话,那么我将安心与平静地躺进沉默的坟墓里了。”
图茨先生没有再说别的话,而是悄悄地溜了出去,并把身后的门关上,使船长无法回答他。
在他离开以后,弗洛伦斯怀着痛苦与喜悦交错的心情,长久地想着这个善良的人儿。他是那么诚实与热心,重新看到他并确信他在她不幸的处境中仍对她怀着真诚的感情,这是极为难得的快乐与安慰。可是正由于同样的原因,想到她哪怕造成他片刻的痛苦,或稍有一点扰乱他生活的平静的流程,她都感到十分烦恼,因此她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她的心里充满了怜悯。卡特尔船长也以不同的方式长时间地想着图茨先生;沃尔特也一样;当晚上来临,他们全都坐在弗洛伦斯的新房间里的时候,沃尔特极为热烈地称赞他,并把他将离开住宅前所讲的话告诉了弗洛伦斯;他怀着诚实与同情的心情评论他与称赞他的时候,端庄大方,十分得体。
图茨先生第二天没有回来,第三天没有回来,在以后的好几天中也没有回来;在这同时,弗洛伦斯像一只笼中安静的鸟儿一样,住在老仪器制造商家中的顶楼里,没有任何新的惊吓。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弗洛伦斯愈来愈明显地意气消沉并低垂着头;她时常从她高高的窗子中探望天空,这时在她脸上出现了死去的男孩子的那种表情,仿佛她正在从那条光明的海岸上寻找他的天使,这条光明的海岸是他躺在小床上的时候说到过的。
弗洛伦斯最近虚弱易病,她所经受的激动对她的健康不是没有影响。可是现在影响她的不是身体上的疾病。她是心中痛苦。她痛苦的原因是沃尔特。
他关心她,渴望见到她,以能为她服务而感到自豪和快乐,并以他性格所特有的热情与兴奋显示这一切,但是弗洛伦斯看到他在回避她。在长长的一天中,他很少走近她的房间。如果她喊他到她那里去,他来了。在片刻之间他恳切、欣喜,又像她所记得的,她童年时代在喧嚣的街道中迷路时他所表现的那样;可是他很快就变得拘束和不自在。——她那敏锐的、满怀深情的眼睛不能不注意到这一点——,而且不久就离开她了。如果她不喊他的话,那么他就从早到晚,整整一天都不来。可是到了晚上,他总是在那里;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因为那时候她几乎相信,她童年时代所知道的过去的沃尔特并没有改变。可是甚至就是在这时候,微不足道的片言只语、一道眼光或一个什么情况都会向她表明,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一条难以说明的不可逾越的界线。
她不能不看到,沃尔特尽管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掩盖他这种很大的变化,但它却是掩盖不了的。她想,他出于对她的关怀,真诚地不愿意用他的亲切的手给她带来创伤,就求助于无数小小的巧计和伪装。弗洛伦斯愈感觉到他的变化大,她就愈经常为她哥哥的这种疏远哭泣。
弗洛伦斯觉得,善良的船长——她的不知疲倦的、亲切的、永远热心的朋友——也看到了这种情形,并感到苦恼。他不像最初的时候那么快活与充满希望了;当晚上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脸色愁闷地悄悄地一会儿望望她,一会儿望望沃尔特。
弗洛伦斯终于决定跟沃尔特谈谈。她觉得,她现在知道了他疏远的原因。如果她告诉他,她已看出这一点,她已甘心忍受这一点,而且不责备他的话,那么她就会感到宽慰,并会使他比较安心的。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弗洛伦斯下定了这个决心。忠实的船长敞开惊人大的衬衫领子,坐在她身旁,戴着眼镜在念书,她问他沃尔特在哪里。
“我想他在楼下,我的小姑娘夫人,”船长回答道。
“我想跟他谈谈,”弗洛伦斯说道,一边急忙站起来,准备下楼去。
“我喊他立刻到这里来,美人儿,”船长说道。
于是船长敏捷地把书扛在肩上,离开了。——他认为在星期天不读别的,只读很大本的书,是他的责任,因为这种书有更为庄严的外表;几年前他从一个书摊上讨价还价,买来一本极大的书,其中任何五行都使他莫名其妙,因此他至今还不明白这本书的主题是论述什么的。——沃尔特立刻上来了。
“卡特尔船长告诉我,董贝小姐——”他走进来的时候热心地开始说道,但是看到她的脸就停住了。
“您今天不怎么舒服。您看去心里痛苦。您一直在哭。”
他说得十分亲切,十分热情地颤抖着,因此她一听到他的,眼中就涌出了泪水。
“沃尔特,”弗洛伦斯温柔地说道,“我不怎么舒服,我一直在哭。我想跟你谈谈。”
他在她的对面坐下,看着她的美丽的、天真的脸,他自己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他的嘴唇颤抖了。
“在我知道你得救的那天夜里,你说——啊,亲爱的沃尔特,那天夜里我心里是什么样的感情,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希望啊!”——
他把颤抖的手放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坐在那里看着她。
“你说我变了。我听到你这么说感到惊奇,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确实是变了。请别对我生气,沃尔特。当时我太高兴了,顾不得想到这点。”
她对他似乎又像是个小孩子。他看见和听见的是一个直率的、信任的、可爱的孩子,而不是他愿意把全世界的财富都堆放在她脚边的亲爱的女人。
“沃尔特,你还记得在你离别前我见到你的那一次的情形吗?”
他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一个小钱袋。
“我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如果我沉没了的话,那么它将跟我一起躺在海底。”
“你是不是将为了我继续挂着它呢,沃尔特?”
“一直挂到我死去为止!”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里是那么毫不害怕,那么纯朴,仿佛自从她把这个小小的纪念品送给他以后,一天也没有过去似的。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将经常高兴地想到这一点,沃尔特。你可记得,就在我们在一起谈话的那个晚上,我们两个人脑子里似乎都同时想到了这种变化吗?”
“不,没有想到!”他用诧异的语调回答道。
“想到了,沃尔特。甚至就是在那时候,我也成了损害你的希望与前途的人①。那时候我害怕这样想,但我现在认识到这一点了。如果那时候你出于仁厚宽大的胸怀,能够向我隐瞒你也知道这一点的话,那么现在你不能这样做了,虽然你还是像先前一样仁厚宽大地想要这样做。是的,你是想这样做的。我深切地、真诚地感谢你,沃尔特,但是你不能取得成功。你为你本人和你最亲近的亲属的苦难备尝辛酸,因此你不能看不到那降临到你头上的危险与痛苦是由那无辜的原因所造成的,你不能完全忘记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我们不能再成为哥哥和妹妹了。可是,亲爱的沃尔特,你不要以为我在这方面责怪你。我本可以知道这一点——我应当知道这一点——可是我当时在高兴之中忘记这一点了。我现在有一个希望,就是,当这种感情已不再成为秘密以后。你想到我的时候可以不像以前那样感到厌烦;我以曾经一度是你的妹妹的那个可怜的孩子的名义向你只提出一个请求,就是,沃尔特,既然现在我全都知道了,那么你就不要再进行内心的斗争了,不要再为我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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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董贝先生厌恶沃尔特喜爱弗洛伦斯,因此把他派往巴巴多斯,弗洛伦斯成了沃尔特日后遭难的原因。
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沃尔特看着她,脸上露出无比诧异与惊愕的表情,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了。然后他拉起那只苦苦哀求地摸着他的手,把它握在他的两手中间。
“啊,董贝小姐,”他说道,“当我正在与我对您应有的和应尽的责任进行斗争、因而内心十分痛苦的时候,我却使您受着你刚才向我透露的痛苦,难道这是可能的吗?苍天在上,我敢向着它发誓,我每想到您,您永远像我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记忆中那么单纯、聪明、纯洁、可爱。自始至终,我永远把您在我生活中所起的作用看成是某种神圣的、永远也不会被忽视、永远也不会被尊敬得过分、在我死去之前永远也不会被忘记的东西。重新看到您的眼睛,听到您的,就像我们分离的那天晚上一样,对我来说,这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幸福。被您当作您的哥哥爱着和信任着,这是我能得到的第二份最大的礼物和奖赏。”
“沃尔特,”弗洛伦斯说道,一边恳切地看着他,但是脸上的神色正在改变,“什么是你对我应有的和应尽的责任感,使你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呢?”
“尊敬,”沃尔特低声说道。“尊重。”
她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她胆怯地、沉思地把手缩回去,但仍旧同样恳切地看着他。
“我没有当哥哥的权利,”沃尔特说道,“我没有当哥哥的奢求。我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个女孩子,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妇女。”
她满脸通红。她作了个手势,仿佛请求他别再说了,同时脸低垂到手上。
两人沉默了一些时间;她在哭着。
“在一颗这样信任、纯洁和善良的心的面前,我的责任迫使我和它分离,哪怕这会撕裂我自己的心也罢。我怎么敢说这是我妹妹的心呢?”
她依旧哭着。
“如果您曾经是幸福的,周围都是对您钟情的、爱慕的朋友们,周围的一切都使您生来就有的地位引人羡慕,就像本该如此的一样,”沃尔特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那时候您在亲切地回忆往事的时候喊我哥哥的话,那么我就会从我疏远的地位回答您的称呼,心中决不会感到我这样做是在不正当地对待您的真诚无邪的感情的,可是在这里——在现在这种时候!”——
“啊,谢谢你,谢谢你,沃尔特!请原谅我刚才大大地曲解了你的心意。没有什么人可以指教我。我十分孤独啊。”
“弗洛伦斯!”沃尔特热情洋溢地说道,“现在我性急地向您说一说几分钟以前任何力量也不能迫使我说出的话。如果我飞黄腾达,万事如意的话,如果我有办法或有希望有朝一日使您恢复您过去的地位的话,那么那时候我就会对您说,您可以用一个名称来称呼我,——也就是说,您可以授予我一种可以保护您、珍爱您的至高无上的权利;我还会对您说,我之所以值得享有这种权利,只是由于我对您怀着爱与尊敬,只是由于我整个的心都是属于您的。那时候我就会对您说,这是您能给予我,使我能爱护您和保卫您的唯一的权利,这也是我敢于接受、敢于维护的权利;可是如果我有了那种权利的话,那么我就会认为它是一种多么宝贵、多么难得的信任,因此我只有奉献出我生命的全部忠诚与热忱,才能略略表示我对它的微薄的答谢。”
头依旧低垂着,眼泪依旧流淌着,胸脯由于哭泣而起伏着。
“亲爱的弗洛伦斯!最最亲爱的弗洛伦斯!我曾经在心中这样默默地喊着您,而没有考虑过这样是多么放肆与荒唐。请允许我最后一次用您的这个亲爱的名字喊您,并摸摸您这温柔的手,以表示您已像妹妹一般忘记了我刚才所说的话了吧。”
她抬起头来和他说话,她的眼光十分庄重,亲切;她的含着眼泪的微笑十分平静,明朗、温和;她的身子和十分缓慢地、温柔地颤抖着;因此,当他听她说话的时候,他最深处的心弦被触动了,他的眼睛模糊不清了。
“不,沃尔特,我不能忘记你刚才说过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忘记它。你——你很穷吗?”
“我只不过是个流浪者,”沃尔特说道,“必须在海上航行来谋生。这就是我现在的职业。”
“你不久又要离开这里了吗,沃尔特?”
“很快了。”
她坐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怯生生地把颤抖的手伸进他的手里。
“如果你愿意娶我做你的妻子,沃尔特,那么我将热烈地爱你。如果你愿意让我跟你一起走,沃尔特,那么我将毫无畏惧地跟随你走到天涯海角。为了你我没有什么需要牺牲,——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丢弃,没有什么人需要抛开。可是我全部的爱,我全部的生命都将贡献给你。在我临终还只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只要我还保存着知觉与记忆的话,那么我也要向上帝提到你的名字。”
他把她紧抱在胸怀里,把她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脸。这时候她不再被人摒弃,不再孤独无助,于是就伏在她的亲爱的情人的胸上尽情地哭着。
令人愉快的星期天的钟声啊,在他们的神魂颠倒的、快乐幸福的耳朵中听起来是多么柔和!令人愉快的星期天的安宁与恬静啊,与他们平静的心灵是多么和谐一致,并使他们四周的空气变得多么圣洁!令人愉快的薄暮悄悄地来临了,当她像被催眠的孩子一样,在她恋恋不舍的胸脯上睡着了的时候,它是那么抚慰地、庄严地笼罩着她!
啊,爱情与信任的负担是多么轻松地躺在那里!是的,沃尔特怀着自豪与温柔的感情,低头注视着这两只闭上的眼睛,因为在这辽阔的世界上,它们现在寻找的只是你呀——只是你呀!
船长留在小客厅里,直到天色很黑的时候。他坐在沃尔特刚才坐过的椅子中,仰望着天窗,直到白天逐渐消逝,星星向下窥视的时候。他点亮了一支蜡烛,点着了烟斗,抽着烟,心中觉得奇怪:楼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喊他去喝茶。
当他的奇怪达到顶点的时候,弗洛伦斯来到他的身边。
“啊!小姑娘夫人!”船长喊道。“您跟沃尔谈得好长久啊,我的美人儿。”
弗洛伦斯用她的小手抓住他的外衣上的大钮扣中的一个,俯视着他的脸,说道:
“亲爱的船长,我想告诉您一些事,如果您愿意的话。”
船长十分敏捷地抬起头来,想听听是什么事。他把椅子往后推开,他自己也跟它一起尽量往后退,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弗洛伦斯的脸。
“怎么!心的喜悦!”船长立刻兴高采烈地喊道。“这是真的吗?”
“是的!”弗洛伦斯热情洋溢地回答道。
“沃尔!丈夫!是吗?”船长大声喊叫道,一边把他的上了光的帽子抛向天窗。
“是的!”弗洛伦斯喊道,她又是笑又是哭。
船长立刻紧紧地拥抱了她;然后,接住上了光的帽子,戴到头上,用胳膊挽着她的胳膊,又护送她到楼上;到了那里,他觉得现在他应该大大地开一下玩笑了。
“怎么,沃尔,我的孩子!”船长在门口往房间里探望道,这时他的脸像是一只烧红了的火盆一样,十分可爱。“这么说,就没有别的身份了吗,是不是?”
他好像由于这句打趣的话要喘不过气来似的,在喝茶的时间中,把它至少重复说了四十次,同时用外衣袖子擦着他容光焕发的脸孔,不时又用手绢擦头。可是在这时候他又找到了一个更庄重的开心逗乐的源泉,因为当他怀着难以形容的高兴望着沃尔特与弗洛伦斯的时候,他多次小声地重复说道:
“爱德华·卡特尔,我的孩子,当你把那笔小小的财产转交给他们共同使用时,你是选择了你这一生中最好的一条航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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