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完蛋了!”我叫道。
当然,虽然这么说可谁也不会来听。在我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夜晚,虽然是称为深夜还为时尚早的十一点左右,可在这山里的羊肠小道上,要想指望遇到其他车辆通过几乎是不可能的。
车子竟然绕到了这么个地方。“完蛋了!”我终于不得不喊了出来。
现在雨不在下了,而且我望了一下引擎也终于没湿。上次,还是由于这老化了的引擎轻微抛锚的时候,正赶上倾盆大雨之中,只得在粘得一塌糊涂的汽油中奋起搏斗。
可是车里的是精疲力尽的快要火山播发似的老婆和已经熟睡了的孩子,焦急伴者大雨,我简直都想哭了。
今天我是一个人,稍微回去得晚一些老婆也不会太在意的。反正她已经先去睡了。
只是,比上次更不妙的是车子的状态,不管怎么弄也没法发动起来。
在这么个山里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我完全没辙了。
——我是个小型商业公司的外出业务员。在这不景气的时代再小的生意也得争先恐后地奔过去抢,不然的话就被竞争对手夺去了。
如果这样连续三次的话,我肯定会被轻易地炒掉了。所以即使觉得再荒唐也只能驱车远道而来。
唉,收集了绿豆点那么大的话题,但多少总算放心而归了。正好在小镇与小镇之间的中间地带汽车息了火。不过也怪不得车子。
公司里除了社长的奔驰以外都全部卖掉了,我们业务员都是开自己的车外出的。车子折旧也是当然的事。
“那……怎么办呢?”
我沉思着。简单地猜想一下,两地之中前方的小镇多少还近一点。尽管如此也得有十公里吧。
走的话要两小时!我肚子又饿又恶心,可也别无他法。我从车里取出手提箱走在了弯曲的小路上。
——在月夜里,行走并不算辛苦。要是换了黑夜的话我大概也只能投降了。
天气很凉,肌肤有点起寒战,但这样回到家的话就轰地一下变成盛夏了。
没办法,反正只能走了。
我走了又走……可能也未必碰不到什么好事。
不是吗?人在一生中总该有资格得到“幸运”之神光顾的吧……
不过总算熬到了四十,可心里却越来越感到前途渺茫。看到我这个满身疲惫的中年人的话,“幸运”之神也会有所顾忌而避开的吧。
这也无可奈何。即使是我也不是喜欢变成这疲惫的中年的呀……
我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前方道路转弯后藏在对面有个东西在发光。
在这种地方也会有人家吗?还是——难道……汉堡连锁店不可能开在这种地方。
“——难道”我来到眼中所见到的地方,瞪着眼睛嘀咕着。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一时间简直在想是不是看到了幻觉?我望过去,是个在夜里闪亮着光芒的电话箱。
我再怎么揉眼睛,那电话箱也无法从视线中消失。
见什么鬼了,竟有人在这种地方设置电话亭!这种连汽车也不经过的道路上。
尽管如此,我还是走近了跟前,怎么看都是老式的电话箱。最近的都是更时髦的设计,象这种完全是“箱子”的式样不多了。
怎么办?——就算有了电话……
对了,可以跟JAF联络。虽然没有加入,但联络的话还是应该会来的吧。
那个破玩意好不好使还是个问题,不过,打回家——打回家?说什么呢?
和枝如果因为老公车子出了故障而遇到麻烦时也不会什么忙都帮得上的吧。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
从家至此,开出租车的话得要几千日圆——不,几万元吧。
打回家也是浪费电话费。
有什么好办法呢?
这时,无意中想起了若井的事也不过是纯属偶然。若井……这么说的话,这家伙就来往于这附近。——当然是学校时的事。
我上学的是私立男子高中,家住最远的是若井。每天都得往来两、三小时。
我曾去过一次他家玩,大概还有点记忆。若井的家就是前面的小镇的旧造酒屋。
我这时又有点迷惘了。——再要好的朋友那也是二十年以上的旧话了。不知对方是不是还能记得我。
而且,就算是能记得起我——不,恐怕若井自己也不在父母家了吧。肯定在哪家企业就职而别居他处了。
打电话问的话,也不知那个家是否还存在……
我越想越感到打电话也是白搭。但是——我还是将手伸到了那圆开的门孔,伸进了中间,这里只能使用十圆硬币。我从压簧上摘下了听筒。
有这十圆硬币吗?——有五枚。要打到那个家的话也足够了。
如果,是他父母接的话,若井住哪儿也能问得到了。要是不在这附近的话那也没什么意思。
号码?——号码马上就想了出来。因为是并列的(1),是个容易记忆的号码。
“好,行了”
万事都得去尝试。这句话再没比现在的状态更吻合了。
随着拨号的感觉,“吱——”的回转声,都让人感到了无比的怀念。
嘟嘟……听到了呼叫的声音。至少好象有谁住在这个号码的家里。
还没多想,对方立即接听了。
“喂——”
传来一个充满朝气的男孩的声音。“我是若井。——喂?”
我在一瞬间,感觉有点头晕目眩。这个声音更若井一模一样。就象是高中生时的若井。
突然,这沉睡了二十年以上的记忆复苏了过来。和若井打长长的电话,因为电话费剧增而遭到母亲责骂的事也回想了起来。
“喂。是谁?”
说话的方式也一模一样。一定是若井的儿子啦?不可能是他本人,那样的话声音也太年轻了。
“喂喂。”
我咳嗽了一下说道:“夜晚打扰深感歉意,鄙姓小坂……”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什么呀,是勇一吗?”他叫出了我的名字。“吓了我一大跳啊。用那么见外的口气说话。用什么事?”
现在可轮到我吃惊了。再怎么考虑也不应该对事隔二十多年再会的朋友用那样的方式对话的。
到底怎么啦?——但是,的确对方叫了我的“勇一”这个名字。
“那个……是太君吗?”
他的名字叫若井太。
“当然了,我说,你没事吧?”
对方用诧异的口气说道。“怎么,不,这么奇怪的声音。是感冒了吗?”
“啊——不,也没什么。”我回答着。
“是明天的事吧?知道啦。我不是说过我会好好办到的甭担心吗?”若井说道。“不过,事情要是被胖子发现了,是不会放过你的噢,别被发现。懂了吗?”
“啊,啊……”
“怎么啦,支支吾吾的。”若井笑了起来。“不是和向往的女孩约会吗?这么死板的话会遭到嫌弃的哟。”
“也对啊……”
“那就放心地去啊,加油啊!”
“谢谢——”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我仍然一时都忘了挂回听筒,呆立在那里。
现在的声音——那确实是若井太的声音。但那是二十年还要以前的若井太的声音。
不久离开了那电话箱,我在不知不觉中向着故障车辆的方向走了回去。
忽然——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是幻聪吗?不,不是的。灯光在树木间忽隐忽现,开了过来。
是辆卡车!大概是辆为离开这里而超近路的卡车。
我对着开近的灯光挥动着手。
……
“车子怎么样了?”和枝说道。
“啊呀,又不是清道车不会来拖的。我去拜托JAF——”
“不是的呀。没车你能上班吗?”和枝用近乎苛责的声音向我叫嚷着。
和枝并不是为了等我回家而一直没睡,而是在深夜电视中有爱看的电影才一直在看的。
我就着冰凉的咸菜边吃着饭边听着胃痛般的不得不享受着的妻子的抱怨……
我要不是有幸搭乘到路过的卡车的话,到明天早上能否到家还是个问题。但是,和枝还是连一句“太好了”都没肯提。
“那当然啦——”我尽量用比较沉稳的声音说道。“那辆车能修的话也不过如此了,而且还够戗。买辆二手车吧。”
“你想再背上几十万元的债吗?到底从那里能冒出那么多钱来?”
“想想办法嘛。”发火也是于事无补,——这一点我体会颇深。
“行了。”和枝耸了耸肩,“每天,藐着钱包购物的人可是我哎。”
我默默无语地继续吃着。虽然没了食欲,但如果吃着的话,至少不用再开口了。
“我先去睡了。”和枝站了起来,“早苗还要上学呢。”
“哦,——晚安。”我招呼了一声,但没等到回答。
剩下一个人时,才算松了口气。这也能被称做是“家庭”吗?
当然,和枝的不耐烦也有它的理由。这个破旧的新村住宅,房租虽少但又狭窄又残破。
真想搬走。——这正是和枝不耐烦的根源,我对次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公司的业绩不上升,薪水奖金金额不再安定的话,贷款也贷不到。象我这样一个不带长的员工再怎么玩命干是也办不成什么事的。
我将吃完后的碗筷放进了水槽,先放好了水。——我明天也是早上七点就该起床。现在再泡个澡的话又会招致身边的抱怨,所以也不可能了,只好赶紧冲一下算了。
好容易钻进被窝里时已过了三点了,四个小时都睡不到。
倒进被窝里后,我才开始考虑了今天的奇遇。当然,对和枝是只字未提。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望着那暗暗的、有着裂缝的天花板,终于一张面孔浮现了出来。
明快的笑脸。有一点雀斑和微微上翘的鼻子,以及有着弓形眉毛的脸。
看着那张脸还没有长长地回忆下去的时候,已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2
我没想到仅仅打个电话会是件那样可怕的事。
午休。——课长去出去应酬高尔夫球了,公司里变得闲散起来。
我从事业务,难得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的。我得整理好昨天出差的内容。
——电话。
打打看吗?还是……
有好几次,手都伸出来了还是放下了。为什么?害怕吗?害怕再经历昨晚的那个不可思议的电话吗……
但是,电话只是电话,不会给人带来任何伤害。打打看不就行了吗?
“小坂”
突然听到了声音,我吓了一跳。
“哎呀,干吗那么一惊一乍的?我的脸有那么可怕吗?”乐呵呵地过来搭茬的是同一课的八代景子小姐。
她是个都快要碰到三十了的老员工,对我来说是个可以有话坦诚诉说的对象。
“喂,今天课长不在真轻松啊。”我说道。
“是啊。——昨晚车抛锚了吗?”
“对,回到家都两点半了。”
“真不幸”八代景子坐到了边上的一张椅子上。“偶尔也得休息一下噢。”
“休息?如今这世上还有这个词吗?”
“偶尔也去陪陪早苗不好吗?”
八代景子到底是记忆力不错。见了一次的人的面孔和姓名都不会忘记。
“早苗该十岁了吧?”
“恩,确实如此。”
“还早呀,——我说,下周是你的生日吧?”
“啊?”听到这话,朝日历看了一眼。“还真是的!全忘光了。”
“怎么样,我的记忆力?”
“啊,真是佩服。”
“请个假来个家庭旅行。——这个主意怎么样?”
“好极了。”我点头道。“课长准会说:‘将辞职书和请假条一同交上来吧。’”
“真休息了的话,也能做点什么呀。”八代景子说道,“喂,要我帮你换杯茶吗?”
“不好意思。”
八代景子端起我的茶杯刚走了出去,我的手就伸向了电话。
——等到对方接听真的等了很久。不在吗?
“——喂”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我是若井……”
“这个……是若井先生吗?我——是和太君高中一起的,叫小坂。”
隔了一会儿,“啊,小坂先生。——是叫小坂勇一先生吗?”
“是的。这个……是令堂吗?”
“是啊。啊,真让人想念啊。”这个声音是个老妇人的声音。“您还好吗?”
“好的,托您的福。那个……太君,还在家吗?有点事想跟他联系……”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我担心对方没有听到,“喂?太君的……”
“那孩子死了。”
我一瞬间就感觉时间好象停止了一样。
“没能通知到您,实在是对不起。”他母亲说着。
“不,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过了五年左右了吧。”
“那,年纪轻轻地……。是生病——还是事故?”
“不是的。如果是那样的事的话那也就会郑重地通知您了。”他母亲忧郁着说道,“是自杀。”
“自杀……”
那个若井?难道?
“恩,而且,他结了婚却又喜欢上了别的女人。竟然杀了那个女人后自己也……。是殉情而死。——真是个让人羞于启齿的死法,所以怎么也不好意思让通知朋友们……”
他母亲的那个龙钟老态的模样似乎历历在目。
我已经无法再多问下去了,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就挂上了电话。
——殉情而死。那个称为“结实的铁蛋”的男孩。
我受到了极大的震惊。
但是,在这有着一个确切的事情。那就是,昨晚用那个电话箱打的电话,不是打到了今天的若井家。
可是这种事可能吗?
电话竟“打回了过去”。
如果是别人的话,我大概也就一笑了之了。然而,我是亲耳听到那个时代的若井的声音,还听到了那个叫“胖子”的体育老师的绰号。
那决不是恶作剧或是打错。没错,是高三时的若井太。
我的目光再次移向了那日历。下周是我的生日……
昨天的电话里,若井说什么来着……
“明天的事吧……不是跟向往的女孩约会吗?”他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想起来了。——那是正好十八岁生日前一周的事。
是偶然的,还是……
“怎么,脸色这么恐怖?”八代景子递过了茶,我这才回过神来。
“谢谢。”
“好想是一脸沉思的样子。”
“是吗?”我朝她微微笑了笑说道,“想到又长了一岁,真是吓了一跳啊。”
……
来到那里的时候,是夜里十点稍过了一会儿。
是个好时间。——九点以前的话可能太早了。不是十点左右的话就算不准了。
我担心的是在那里电话箱是否还在。
但是,确实在那里立着电话箱。黑暗中,只有那里闪亮着,简直就象是异度空间一样。
我下了车,——借来的车。
二手车到手的话也得过几天。
我准备了许多十圆硬币。伸入那箱子里,在拨那个号码时,我手都在抖了。而且,当然心里也在颤抖着……
嘟嘟……嘟嘟……。
的确,如果我的想法正确的话……。
“——喂,我是二神。”
我从僵硬的喉咙里发出了声音。“那个……我叫小坂。恭子小姐在家吗?”
“啊,是小坂先生吗?我是恭子的母亲。今天恭子承蒙照顾。”是个很明快的声音。“请稍等。”
“好的。”汗珠渗了出来。果真!我的想法是对的。
“是小坂先生。”恭子母亲的声音传了过来。
哒哒哒的跑过来的声音。
“啊,喂喂?”
“呀”我身体一颤。——恭子!是恭子的声音!
“今天太谢谢你了。我很开心。你已经回家了吗?”
“啊,——不,在外面。”我只得尽量用幼小的声音来说。
“在干什么呢?”
“恩,其实……想起了今天的开心事了。”
“哇。”恭子尖叫着笑了起来。——曾经迷住了我的心的笑声。
“小坂君真是浪漫啊。”
“是啊。你也一样呀。”
“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哟。但是,也有清醒的哦。那,花了很多钱吧?”
“没关系。我说过不用在意的。”
“在你的生日时,我要全部都给你。”
“这个嘛——”
“没关系。今天,学校方面没问题吗?”恭子降低了声音。“逃学的事我对母亲保密着呢。”
恭子上学的私立中学休息。我托若井做了手脚设法让她出来。
“不用担心。我已都安排好。”
“是吗?——我在想这是不是真的很无聊。”
“我吗?”
“说起你的话,我想大概是不是还没习惯于约会,所以才抽不出时间的。但是,——能光光跟你聊天就已经很高兴了。真的。”
“我也是啊。”
“——啊,爸爸在叫我呢。”恭子说道。“男孩子一靠近我,他就不高兴。回头见。”
“恭子!”我不由自主地叫道。
“啊?”
“——你真好。”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谢谢。”的声音,我想象着她那激动的表情。
“你也是。”她加了一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离开了电话箱。
心还在砰然狂跳着,呼吸急促得快喘不过来了。
二十多年以前的“恋爱”突然以当初的姿态呈现在面前的话,换了谁都准会难过得透不过气来的。
恭子。恭子。
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当然没有道理。
是现实。这个电话将我带到了马上就要十八岁生日那年的“今天”!
竟有这样的事——。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不顾一切地将车飞快地开动了。简直就象真的是自己回到了十八岁时一样……
……
“爸爸……”早苗穿着睡衣站在了大门口。
“怎么。还没睡吗?快去睡觉。”我拖了鞋走进了屋里。
“刚才在做作业。”
“哼,会有那么多吗?”
“恩,——好,晚安。”
“啊,晚安。”我在早苗的头上轻轻地抚摩了一下。
——虽说是起居室,和餐厅合起来也不过八张塌塌米大。
和枝正看着报纸。
“租赁车借到了。”我说道。“很贵的。我在尽快地找二手车,但这两、三天也只好用租赁车了。”
“是吗”和枝好象并不怎么关心的样子。
“有什么吃的吗?”
“剩的可以吗?”
“什么都行。”我摘下领带,吐了口气。
“——真晚啊。总是这样。”站在厨房的和枝说着。
“没法子呀。工作嘛。”
“早苗一直在等你呢。”
“——怎么啦?”
“她说作业不懂的地方要问爸爸的。”
“问我?”
“每晚,两人都好容易做好的。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五年级学生可真够戗。”
“是吗……”我耸了下肩。“能早回来就早回来吧。”
“就象今天一样?”
“——你什么意思?”
“早苗往你公司打过电话了。大概是八点左右。据说你已经走了,于是她想差不多很快就会回来的吧……。所以就一直没睡在等你。”
对我来说,什么都无法开口。——的确,做了对不起早苗的事。但今天是特别的。
“遇到个好友。”我说道。
“我懂了。”和枝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说道。“别那么晚的时候再去洗澡了。”
“啊……”
我带着沉重的情绪喝完了热好了的酱汤。
在我头脑里的一时间苏醒过来的“年轻”,在和枝的一声叹息中就象肥皂泡一样地破裂消失了……
3
我是什么时候才在胸中萌发出那样的念头的?
第一次从那个电话箱打到若井家去的时候?不,那时只是茫然不知所措,连怎样一回事都没弄懂。
恐怕是在渐渐接受这件离奇的事的过程中,才在我心中萌生出来的吧。
那件事从一种意义上来讲是恐惧,另一种意义上来看是个不错的想法。——只不过,问题是如果真要付诸实施的话没多大时间这一点
——我下了车。
那个家就象以往一样在这里。但是,和记忆中的样子相比看上去就象人一样衰老了、疲倦了、呻吟着了。
虽然是在午间的阳光里,可只有这里却被阴影围绕着。
我并不是为了慢慢地沉浸在这感伤里。而是在工作中顺便绕远路来到这个地方。
租车已到了第三天。虽然在考虑着要买辆二手车,可是没时间去找。
我伴着寂寞的心情凝望着这个曾经被料理得很整洁的前院如今已任其荒芜。我向着那大门走了过去。
我好象不是走在空间,而是穿梭在“时间”中,来到了过去。
我按响了门铃。——没有安装音乐钟。就象以往那样,是“门铃”。叫了两、三下。
就在我要准备放弃的时候,响起了一个声音“谁呀?”,在通往大门的地方有个移动的人影。
“对不起。”我说道,“是二神先生吗?”
“是又怎样?”
“是二神恭一先生吗?”
“啊,有什么事吗?”
一个很警惕的声音。——当然了。对一个不速之客只能警惕。
“可能您已忘了,我是小坂。”
“小坂?哪里的小坂?”老人隔着关闭着的门扉问道。
“就是曾和令爱恭子小姐交往过的小坂。”
——是在回想还是在忧郁是否要开门。经过一段长长的沉默后,门吱呀呀地打开了。但是只打开了一半。
“门不大好使,”老人说着,“进来吧。”
——起居室里好象也没多大的改变。虽然这么说,但我也不可能记得那么详尽了。
“坐吧。”二神恭一说着。“连茶都没有,可反正是一个人过的。”
二神恭一大约就象预想中的老人一样。不管怎么说,也都该近七十了。
他还有着那时的面容。而且还有着她的面容。
“好久没来探望了。”我说道。
“是啊。已经多少年来着?十年吧?不,好象还更长。”
“是二十二年,二神先生。”
“二十二年?都过了那么久了吗?”二神恭一很意外地说着。“上了年纪,时间好象过得慢了,然后就这样时间悄悄地溜走了。”
“我也四十了。”
“四十?——是吗?大概头发也该变稀了吧。”二神笑了。
“那,——太太呢?”
“老伴也死了。过了七、八年了吧。哎,瞧我,其实是十年吧,或许是三、四年吧。”
“是吗?”
“你——在做些什么?”
“在上班。我是一家小企业的业务员。”
“业务。——是业务吧。真是令人怀念的字眼啊。”老人的脸上恢复了仅有的生气。大概是让他回忆起了自己工作时的情景了吧。
“那么……有什么事吗?”二神问道。
“也算不上是什么事……。只是因工外出而来到这附近,想到看看你们正在做些什么,于是就顺便过来了。另外——”我稍稍忧郁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对令爱的事我真的是万分抱歉。”
“是恭子吧……”二神嘟哝着看了看我,“不——我也是一直很在意。”
二神的话很慈祥。并不是所谓的很软弱。
“是在恨我,是吗?”
“啊……确实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那时非常的生气。原谅我吧。”
“不,哪儿的话。”我久久地感到就象心都沉了下去一样。“恭子小姐的死是我的责任。这一点我毫无辩解的余地。?”
——那天。
在我的生日,我和恭子决定一起出去。
在我到达十八岁的同时就能取得驾照,虽然我只有三个月左右的经验,但还是带了恭子开了借来的车出去兜风了。
决不胡乱地开车——我这样下了决心。
我可不是为了恶作剧而会采取加速来取乐的家伙。
“以为是安全驾驶着去的。”这是恭子的宣言。恭子当然也对那样的我很倾心。
然而却偏偏出了闪失。——在国道上,有辆巨大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卡车从后面跟了上来,鸣起了喇叭。
那是在跟我们开玩笑。——我稍微提了速。随即,卡车也跟着加速,紧紧尾随而来。
我打了让其先过的信号,可那辆卡车就是不离开我们身后。喇叭高声鸣响着,距离已狭窄得几乎就要撞上了。
我腾得火了。——猛一下踏下了离合器,一下子开出了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
在前面有个急转弯这件事,对于初次开到这里的我来说是不会知道的。
车子冲破了护栏,撞进了斜坡,严重毁坏了……
我的左脚根至今还遗留着当时的伤。但是我还算幸运。
恭子却——撞进了挡风玻璃,割破了动脉,等到救护车赶到时,已因为出血过多而奄奄一息了……
当然,恭子的父亲勃然大怒。
他大骂着我,要不是我也受了伤的话,他非将我打个半死不可。
那可是个独生女、而且又可爱又明朗、人见人爱的值得自豪的女儿啊。父亲的怒意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就连恭子的葬礼也没能赶上,出院后过了很久才仅仅在她的墓前供了鲜花……
“——不”二神恭一说道。“事故的情形,从警察那里听说了。是因为有辆很过分的卡车,并不是你的错。——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去向你赔个礼。”
这句出乎我意料的话让我胸口热乎乎的。
“那孩子也是很喜欢你的。”二神这么说着。
“我也喜欢她。”
“对了吧。——我一直在想要是见到你的话,一定有话得要跟你说说。”二神这么说着。“那孩子在医院里,神志稍微恢复了一点过来。应该说,这是她在生命之炎即将燃尽前所发出的最后光芒。”
“是吗?”
“那时,我和老婆面面相觑,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不是他的错。’,还说‘不是由于他的缘故。’……”
我浑身一颤。——恭子!
“到了后来——过了许多年,老婆偶尔说起了‘那孩子要是还健在的话,一定是跟那个叫小坂的生活在一起,如今大概都应该有孙子了吧。’……我听到那话,泪水涌了出来。当时的光景简直就象还在眼前一样……”
我强烈地忍住了心头涌起的剧烈酸楚。——既然如此,再在这里呆下去的话,我会情不自禁地痛哭出来的……
“——虽然真不忍心,”我站起了身来说,“但是因为工作在身,我也该就此道别了。”
“啊,是啊。不,你能来就太好了。”二神微笑起来,“再有机会的话,请再顺道过来坐坐。”
“谢谢。”
——出了二神家,回到了车里,我感到能来一次这里真是太好了。
许久,连发动引擎也忘了。——凄美的回忆、让心中温暖的再次相遇还想更多地、更多地去品味、去咀嚼。
但是——时间并没有顾及我的伤感而匆匆溜走了。
我打开了引擎的开关,长长叹了口气……
回公司里时是八点多。
八代景子还在加班。——我回到了座位,点着了烟。
“课长在等着你呢。”她说。
“等我?”
“是的,在会议室工作呢。”
“知道了。——是什么事来着?”
“什么事倒不知道。”八代景子摇了摇头,“我想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为好。”
“没有比现在更糟的了。”我说完离开位子,在烟缸中掐灭了烟蒂。
我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进来。”传来课长那往常的令人不快的声音。
“——有事吗?”我进去后问。
课长高田是个非常胖的男人。肤色很黑,但决不是健康日晒的那种,而是一种黢黑的感觉。
那是因饮酒过度而毁坏了肝脏,这连外行都能看得出来。——老是不愉快可能也是由于身体状况吧。
粗粗的眉毛下,两眼直直地望着我。“真迟啊。”他说道,“在外面闲逛了吗?”
“是道路拥挤。”我答道。
“新闻里说,今天市内空闲。高田很不客气地说着,”噢,算了。——车怎么了?“
“是租借的车,二手车还正在找。”
“找着了吗?”
“还没有。”
“租车是很贵的吧。”
“公司能付吗?都连续几天了,我真感到心疼了。”我试着说道,“当然,我也打算尽量早些找到。”
“不可能找得到的。”高田说道。
我感到疑惑了。公司方面,不需要的旧车难道也准备再次利用吗?
好话也罢、坏话也罢,高田都是用同一个口气说话的。
“怎么回事?”我问。
“想请你辞职。”高田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着。
我一下子身体都僵住了,好象就连呼吸都忘了。
“——课长”总算我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怎么回事?”
“不是说了吗?你已经要辞职了,所以买了车也没用了。”
“是……解雇吗”
“会付给你退职金的,虽说不知有多少。”
我心里终于火苗窜了上来。
“什么呀!为什么——你打算怎么样!”
“别那么大声。”高田皱起了眉。“你的工作和薪水,合在一起计算的话是负数了。就这样。是社长决定的,不是我。”
“但是——那么突然……,太开玩笑了!”
“叫嚷也没用吧。”高田耸了耸肩,“现在是少许给你点退职金呢,还是想被光光地赶出去的问题。选哪条路随你的便。”
——我知道,已经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带着踉跄的步履回到了座位上。
“不要紧吗?”八代景子看到我吓一跳说,“脸色惨白呀,——怎么啦?”
“被炒了。”我回答说。
“啊?”
“被炒了呀。——就这么再简单不过了的事!炒了。”我笑了起来。
“小坂先生!坚强些!”八代景子抓住我的肩膀摇晃着。
“——怎么,还挺依依不舍的。”高田回来了。
“你那么高兴吗?”高田的鼻尖透着笑意。这终于使得我的愤怒爆发了。
“小坂!住手!”八代景子尖叫起来。
但是已经制止不住了。我朝着高田那边大步走了过去,捏紧了拳头,朝着几乎是埋在肉堆里的高田的下颚奋力挥了过去。
4
“早上好,爸爸。”早苗说着。
“怎么啦?”和枝很不解地抬头看着我的脸。
“什么怎么啦?”
“起来得这么早。”
“已经醒了。”我说。
“咖啡还没沏呢。”
“我自己来吧。”我站在了厨房里。
“早苗,快吃。”和枝一点也不掩饰不耐烦地说着,“你真是太会磨蹭了”
“人嘛,总有各种情况。”我说,“吃饭的之类的还是让她慢慢地吃吧。”
和枝盯着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爸爸。”早苗开了口,“今天,晚了吗?”
“这个嘛,怎么说呢。”
“问爸爸也没用。”和枝说,“哎呀,得去准备了。”
“恩,吃完了之后就去。”早苗迅速地将餐具收拾到厨房。
“爸爸。”
“什么?”
“今天穿什么西装去呢。”
“说什么呀?”我吃了一惊,转过身来,“挂门口的那件呀。怎么啦?”
“没什么。”早苗忽地跑了出去,又马上背了水壶跑了回来。“我走啦。”
“好的,——手绢带了吗?”
“恩”大门口传来关门的声音,早苗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远去了。
“——吃点什么吗?”和枝回到厨房问道,“要炒个蛋什么的吗?”
“不了,有一片土司就行了。”我说,“我的肠胃好象还没醒过来。”
在和枝沏咖啡,烤土司的期间,我穿好衬衫,打起了领带。
“——今天要出远门?”和枝问着开始吃土司的我。
“有点吧。是工事。没办法啊。”
“我知道。”和枝也不知怎的叹口气,“也真难为你。”
“什么?”
“疲倦了吧?稍稍休息一下吧。”听到和枝说的这话已是多少年以前的听到过的话了。
“这也不行。大家都在忙,又不就我一个。”
“也是啊。”和枝赞同着。
“租的车也打算今天去还掉。”
“那以后怎么办?”
“再想办法,没关系的。”
我今天早上可能也是跟平时不同,对妻子也特别温柔……
——出了大门,我穿上了衣服,和枝送出了门。这也是很少有的。
“我走了。”
“路上小心。”和枝说道,“因为睡眠不足,别发生事故。”
今天都是怎么啦?
都是些我听得很不习惯的话,我疑惑着离开了家。
虽说出来了可……,也许,我已经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了。我独自想着……
被公司解雇的事我没跟和枝提起。
当然,由于我殴打高田课长那件事,公司方面,一分钱退职金都不付,还得由我来进行赔偿。
即使不服的话,对方也会将我以暴力罪往警局一送了之。
当然,作为我来说,虽然对被公司解雇这事很气,但对殴打高田的事并没有后悔,从来没有过。大概,公司里也有不少人是和我抱有同样感想的。
——还是说,被炒鱿鱼了的我,立即将被“明天的生活”这一重负给压垮了。
这就是我为了将悄悄考虑好的想法付诸实施,而打出的最后的王牌。
我对这个不得安宁的家、对那个不会有回报的公司一点都不感到留恋。今天,我将独自和这这里完全的分割开来了。
——我边奔驰着车,边迷惑着。
会怎么样呢?我感到有一种无法预料的心情,还有一丝的恐怖。
但是,去尝试了又能失去什么呢?如果什么都不会失去的话,那么就该下决心去试一下。——我终于这样说服了自己。
我开车先去了一次公司。
我的私人物品还未整理,所以总得来一次。
我在离公司很远的地方停下车后向公司走去。
“——我在等你。”出来的是八代景子。她两手提着大大的纸袋。
“八代君——”
“我从窗户里看到了你的车。”八代景子说着,“你一定不想跟那些头打照面吧。”
“是啊。”
“你的东西,我已经给你理好了。”
“真不好意思。”
“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八代景子微笑着说。 “去喝杯茶吧。”
——走进了附近的茶室,从八代景子口中得知,高田课长因高血压住院了。
“我可不想去同情他。”我边喝着咖啡边说道。
“你的心情我是知道的。”八代景子说,“但是,课长他也有家庭呀。”
我微微地垂下了目光。
“——是啊。”
“如果,住院拖得过久的话,社长会马上炒高田的鱿鱼的呀。”
“真是的,这都是什么世道啊?”我说着。
“得生活下去,想想办法。”八代景子喝干了红茶,“——工作有着落了吗?”
“说有的话也能算有,说没有的话也只能算没有。”我老实地回答。
“小坂。”
“恩?”
“在公司辞职的事,没对夫人说吧?”
我的心猛然一震。根本没想到会被这么问。
“啊,是吧。”
“那可不行。”
“我不想让她担心。等找到了以后的工作后再说吧。”我说道。
“不想让人担心,那是只其他的人。——一起共同担心的不才是夫妻吗?”
八代景子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可是,要真的对和枝说过了,又会怎样呢?
我仿佛看到了和枝那歇斯底里、吵闹、哭泣的样子。
我不想见到那样的场面,绝对不想。
“总之,先去好好第说。然后,再一起商量往后的事。——啊?”八代景子的心情很开心。她的确在为我而考虑的事显而易见。
“知道了。”我说道,“回去了就说。”
回去了……
我边开车边看了几次手表。
那天,我是下午三点去接她的。正好三点。
恭子对时间是很在行的女孩,所以我也是以正确的时间去的。
不要紧,时间还够。
车子沿山路而去。——见到明亮的白天,同样的道路完全看上去象是个其他地方,多少有点让人感到不安。
确实是在这里吗?路没搞错吧?
另外——那个电话箱在白天也在吗?
随着接近,我的不安也越发加深起来。——到如今为止的这一切都象梦一样,感觉就象前方被黑暗锁住了似的……
“——拜托了。”我脱口而出,“拜托了。”
正说着,那个电话箱印入眼帘。
我停了车,大大地吐了口气,走出了车子。在口袋里响着十圆硬币的声音。
——灵验的话,会怎样呢?
如果,在我迎来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我要是不和恭子一起去驱车兜风的话……
当然,那一天也会有各种不同的度过方式。不只有兜风,去看电影也好,参观展览会也好。
如果,不去兜风,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恭子也就不会死了吧。然后,我将和恭子……
那种事可能吗?改写自己的人生这样的事。
我已经有了去尝试一下的决心。——如果,进行顺利的话,我和恭子结婚,可能也正继承着恭子父亲的公司。
那样的话,我的人生就完全变得不同了吧。
我也不是没考虑过,——万一,即使跟恭子结了婚,开始了新的人生,即使如此,也有比现在还要不幸的可能性。
在人生中,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那时,对恭子了解了多少,我也没有自信。但是至少那样是“能够变得更好”的人生。
我看了看手表。——两点稍过了一点。
在三点钟,十八岁的我将开车去迎接恭子了吧。那件事大概是无法阻止的吧。
这样的话,恭子“不在家的话”这个理由……
我放入了十圆硬币,打到了恭子家里。
“——喂,我是二神。”恭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一瞬间,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喂?”
“——是我。”我设法用轻松的口气说道。
“啊,怎么了?”恭子明快地说着。“现在我正挑选着该穿哪件衣服呢。真是让人激动啊。”
“是吗。——恭子,其实……”
“怎么啦?”
“车子呀——好容易盼到了,可借的车子却出了故障。”
“哎呀。”恭子说,“那换两车呢?”
“恩,那也都借出去了,他们说不行。”
“真是的。——真遗憾。只好死心了。”
“不过……到哪儿去吧,怎么样?可以去你爱去的地方。音乐会啊,展览会啊什么的。”
“恩!”恭子,马上恢复了精神,“现在,正展出着我喜爱的画,一起去看好吗?”
“当然好啊。那么,在哪儿?”
“上野。——那么,马上就出来。关门了可就糟了。”
“知道了。那么……”
“在上野站的公园对吧。四十分钟的话就能到了。”
“明白了。那么就……”
“恩,兜风就放在下次吧。”
“好吧。”
“——我说,生日快乐。”恭子说着,简短地笑了笑就挂断了电话。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成功啦!
这样,三点钟时,我就算开车去接她的话,她也不在了。——当然,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肯定会感觉莫名其妙的吧。
但是,总之恭子那天可以不必出去兜风了。不,万一,在上野车站发现我不在而回到了家,然后即使出去兜风的话,时间也被大大错开了,也就不会遇到那辆大卡车了。
——我将手里的十圆硬币放回了口袋。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做了。下来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什么?”
上衣的口袋里好象碰到了一个什么干涩的东西。我取出来一看,是一个粉红色的带有漫画的信封。
我纳闷着,将它打了开来,那是一张折叠着的信。——展开后,看到了早苗那实在是算不上熟练的字迹。
“给爸爸:
生日快乐!
我还不能拿零用钱,所以不能给爸爸买礼物,但是我非常非常的喜欢爸爸。
爸爸已经在公司辞职的事,妈妈也知道了。那是个爸爸公司里的阿姨说的。
但是,如果是个非常讨厌的公司的话,不干了才好。一定能再找到个好的公司!
今天晚上,可以的话就早点回家。
妈妈说过要做蛋糕呢。
祝爸爸永远健康。好好加油噢。 早苗”
——我呆呆地站在了那里。
早苗!我就要让她从这个世上消失吗?
和枝……。早苗……。
我根本就不是因为你们才不幸的,而是因为我你们才不幸的。
尽管如此——我还要——我……都干了什么呀?
我再次放进了十圆硬币,急忙拨了号。——但愿能来得及!
“——喂,这里是二神家。”
“那个——我是小坂。”
“哎呀,什么?恭子,现在正好刚出去。”
“赶快叫她!赶快!”
“还来得及吗?你等一下。”传来的是恭子母亲放下电话听筒的声音。
过了就象是一段让人觉得是永恒的时间。——然后。
“喂,怎么啦?”我听到了恭子的声音。
“是你吗?对不起。”
“都马上要出门了,出什么事了吗?”
“那个嘛——车子找到了。所以还是去兜风吧——”我的话哽咽住了。
恭子。——你已经死去了。在那次兜风中,十八岁的生命已经飞散了呀。
“是吗?不管哪样都可以的呀……。可是,我也想去看画呀。”
“恩……,可是,租车的费用是很可惜的呀……”
“也是。那,我等你。三点钟能来吗?”
恭子……我还得再一次地杀死你。原谅我。
“我会去的。三点钟。”我回答道。
“我等你,等会儿见。”
“恭子”
“哎?——什么事?”
“你……真是太好了。”泪水已模糊了视线。“真的。我真的太爱你了。”
“瞧你……。你怎么啦?不要紧吧?”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恭子。我不会忘记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没什么……。那么,三点钟见。”
“恩,我等着。可别出事故噢。”
我的心口被震撼了。
“没关系的。——没关系。”
“三点钟。一定要来啊。”
恭子挂上了电话。
我用哆嗦着的手将听筒放回了压簧上。
……
我走进了大门。
“谁呀?”和枝边问着边走了出来。“——是你啊。”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
“真早啊……”和枝两手雪白,“现在,正在准备晚饭……”
“和枝”我说道。“真对不起。”
和枝稍稍地微笑着。“公司的事吗?……有个叫八代的人已经告诉我了。她说你发火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你是找以后的工作去了吧?”
“我也不是想要瞒着你,只是实在是开不了口。”
“没关系的呀。”和枝肯定着,“早苗也已经五年级了。我也觉得有点无聊,就一直在想着是否也出去找点事干干。”
和枝那平稳的面容里藏着的疲惫以及温柔,我现在才刚注意到。
我紧紧抱住了和枝。
“你呀。——手上雪白的,——粘到你西服上了哟。”
“哇!”背后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回过了头去。
早苗正在一旁笑嘻嘻。
“你亲了妈妈吗?”
“哎呀!到一边去!”
“好——”早苗跳跃着走了,我和和枝对视了一下,都笑了。
“——我要做蛋糕呢。”
“是吗?”我在和枝的额头上轻轻地用嘴唇触了触。“这是我过的最棒的一个生日。”
和枝的脸红了。随即,“油烧得太热了!”她尖叫着向着厨房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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