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死了!”珠美说。
“对呀。不可饶恕!”夕里子也怒气冲冲的,“真是头痛。”比较年长而努力保持冷静的国友刑警,皱起眉头尽量表现稳重,最后也忍不住怨声载道的样子。
至于佐佐本家三姊妹的长女绫子……
“可不是……”完全是没魄力的一句话。
绫子的情形嘛,她生气也得花一天左右功夫去培养情绪。
“让我装上炸药,把她炸掉!”珠美作出稍微粗暴的发言。
“喂喂!”身为刑警,国友总不能赞同说“好好好”。
“国友哥,你不是刑警吗?想想法子嘛,那种店子太过分了!”珠美向国友发脾气。
“别胡说,这里不是日本啊。”
“而且,他又不会讲德语!”绫子说。
“总之,肚子饿啦,叫点东西吃吧!”国友说。
“会不会来呀?”珠美撅起小嘴。
国友扬一扬手,女侍应马上走过来。
“欢迎光临。”她说。一行人顿时松一口气。
“起码她可以证明我们不是透明人了。”夕里子看看菜牌。“没写日语,但有英文。”
“只要能吃,什么都行!”珠美发出悲壮的叫声。
这里是瑞士。
名叫慕尔登的可爱市镇,靠近以中世纪市容闻名的富里布尔。
人口不足五千,日本的大学还比它大些。
夕里子等人因绫子的失踪骚动而飞至维也纳。现在加上平安无事的绫子,在国友的同行下,众人被珠美一句“反正是寒假”的建议所打动,跑到瑞士来了。
当然,接近年关,寒意严酷,但因不是上雪山,只要做好防寒措施就有办法熬过去。
何况连续几个好天,相当暖和。
“对不起。”
有个五十岁上下的绅士过来打招呼。
“请问——”
“是不是佐佐本家小姐们?”
“是的。”夕里子说。
“我是河上。我收到落合贵子的信。”
“啊,你好……”
三姊妹和国友轮流起身致意。
“请坐请坐。”河上笑了,“我在富里布尔大学教书,时常见到落合小姐的,她是个能干的女子。”
河上也加入他们的桌子,顿时有“宾至如归”的氛围。
落合贵子在维也纳时,给夕里子他们帮了不少忙。
实际上,他们之所以把行程推延至瑞士,乃是托她安排“省钱之旅”的福所致,否则夕里子她们不消说,凭国友的“微薄”收入,做梦也不敢考虑在欧洲迎接新年。
“听闻你们在维也纳遇到许多麻烦。”河上说,“不过,在这个市镇绝不可能遇到杀人事件的。大家放松就是了。”
“事后处理出乎意料的顺利。”国友说,“托福,可以作为这三位的保镖前来度假。”
“你是夕里子姐姐的保镖罢了。”珠美说,被夕里子狠狠地瞪一眼。
“那些花边新闻我也听说了。圣诞已结束,年末年始都很宁静。可以在此逍遥一下了。”河上微笑,夕里子和国友脸红了。
“是不是很可爱的市镇?主要街道围绕着广场,就是这个市镇的全部了。最近市镇外边倒是建了不少公寓。”
对。确实是个美丽的市镇。
中世纪的面貌依然浓厚地保存下来,有个大时钟的门和反方向的门,中间是几百米长的拱顶大街,餐厅商店云集。
“你住在这附近?”夕里子问。
“大学开课时,我住在富里布尔的公寓里,放假就回来这边。房子不太大,有空务必请来坐坐。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告诉我就是。”
“可以请教一件事吗?”珠美说。
“好的。”
“我们在前面两三间的餐厅里碰到一点小麻烦。那是什么店呀?”
“珠美,别这样。”绫子责备她,“跟河上先生无关的。”
“等等。”河上打岔,“你们所说的——是不是一名年轻小女孩经营的……”
“是的。她那种态度叫人生气!”
河上笑一笑,“我懂了。你们因此没吃到饭是不?”
“你知道那间店的事?”夕里子问。
“当然了。我在这儿住了将近二十年啦,每一间店我都有印象。”
“但她真的很怪啊。”夕里子说,“我们偶然走进去的,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等候,店里的女孩一直不来。”
“我扬手叫她,她只是点个头表示知道,可就是不过来。”珠美说,“而且她一点也不忙。尽管如此……”
“她却去了后来的人的桌子拿菜单。我们也发火了,决定不叫她,直到她主动过来为止……而其他桌子的客人都有食物吃着了,她却完全漠视我们的存在。于是——”
“结果,我们等了将近一小时。”国友说,“我们急得发脾气啦,正要站起来走过去时,那女孩指指腕表,用手势表示要打烊了。开什么玩笑嘛,但又不想跟那种小女孩吵架……”
“又不会讲德语。”被珠美刺到痛处,国友苦笑。
“于是只好放弃,转来这里了。”夕里子说,“那女孩是不是讨厌日本人?怎么看都不寻常哪。”
“但她有日本人的脸孔。”珠美说,“她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
河上一直用心聆听他们你东我西众说纷纭的意见,然后点点头。
“你们说得对。”他说,“饭菜来啦。边吃边继续聊好吗?”
谁也没有异议。其实变成大家马上专注于吃,暂时不能说话的状态。
“是她。”珠美说,“哎,姐姐。”
将快吃完的夕里子抬起头来。
“真的是她。”
身材并不高大的少女,穿着黑色毛衣,走进这间餐厅来了。
黑发,黑眼珠。可是,挺直的鼻梁和轮廓是欧洲味的。
她直直走向柜台,跟这间餐厅的女老板模样的女子交谈。
“让我过去踹她一脚!”
“珠美,别乱来。”
“讲讲而已。”
独剩绫子一个人优哉游哉地继续用餐。
“露齐亚。”河上说。
国友问:“刚才你说——”
“露齐亚,那女孩的名字。”河上说,“她有日本人的血统。不过,露齐亚最讨厌日本人。”
“是否有什么原因呢?”夕里子问。
“她的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地道的瑞士人——露齐亚今年十八岁,不然就是刚满十八也不一定。”
“跟夕里子差不多嘛。”绫子说。
“那可不相干。”夕里子盘起胳膊。
“距今二十年以前,即我开始在这个市镇住下来的时候,某个日本企业表示要在这附近建工厂,为了做好预先调查和准备工作,四个日本人来到这里。”
河上掏出烟斗,不点火衔在嘴边。
“四个日本人在这个市镇住了将近两年。其中一个租住普通酒店,两个住共管式公寓,还有一个就住这间房子的隔邻——即是在露齐亚的家食宿。”
国友等四人,都被河上轻描淡写的语调吸引住了。不——绫子还在吃。
当然,河上继续说下去。
“露齐亚的母亲是寡妇,名叫卡蒂亚。她丈夫因意外身亡,由她一个人掌管那间店子。她是个坚强的女子。”河上点头。“最后,那家日本企业作出结论,这一带不适宜设置工厂,放弃计划。当然,那四名日本人就要撤回日本去。”
“那么,就在那时候?”夕里子说。
“对。他们四个回国半年以后,她就出世了。”
大家的视线转向那名黑发少女。当事人好像浑然不觉的样子。
“在这里,未婚妈妈并不稀奇,特别是像卡蒂亚这样坚强的女子,她知道自己怀孕的事,但她不说半句怨言,镇上的人也不非议她。当中也有皱起眉头的,可是卡蒂亚昂然处之。所有人都没去泼她冷水挑毛病,反而很疼惜刚生下来的露齐亚……”
“可是她不喜欢日本人啊。”夕里子说。
“是的。身为女儿,随着时间得知母亲的辛劳后,开始憎恨使她母亲怀孕却一走了之的日本父亲和所有日本人。尤其从几年前起,卡蒂亚的健康转坏而住院之后……
“那段时期,她们只好关店歇业了。虽然生活还宽裕,然而对母亲来说,毕竟是很吃力的工作。”
“后来呢?”珠美催促,“她还在哦。”
露齐亚在柜台喝咖啡。她的侧脸令人觉得十分沉静,一点也不像十八岁。
“露齐亚从很久以前便帮忙干活,生意归生意,对日本游客并没露出难看的脸色。只是偶尔被问‘是不是日本人生的混血儿’时,她会不高兴。”
“若是这样,为何变成那样?”国友问。
“她母亲卡蒂亚在一个月前去世了。”河上说,“她并不常生病,毕竟身体太过劳累了吧。镇上的人都劝她卖掉店铺,但露齐亚相当固执,坚持经营下去。但实际上,她不让日本客入内。对于像你们这种擅自闯入的客人,自然蒙受如此待遇了。”
“原来如此。”珠美再看露齐亚一眼,“我有点同情她。可是,又不是我们造成的。”
“算了吧。”绫子说,“只要明白内情就好了。基督也说过,责备人之前要先反省自己。”
“真的?那句话谁不会说?”
“基督也说过的,不是吗?”
即将开始一场厉害的“宗教辩论”了。
“不过,难道那个做父亲的不知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珠美问。
“怎样呢?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大概早已忘记啦。而且,卡蒂亚也立志完全不依赖男人的。”河上说。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珠美说,“凭经验知道。”
“什么经验呀。”夕里子啼笑皆非。
“对了!”绫子突然开口,“我们会在这里逗留几天吧。在这期间,一定要去她的店里吃一餐。然后坚持到她对我们说‘谢谢’为止。怎样?是不是有了很好的目标?”
绫子独自陶醉在自己的主意里。
“哎呀。”夕里子提醒她,“不要插手怪事好不好?上次在维也纳给人多少麻烦呀,还不汲取教训?”
“呦,一点也不是怪事。恢复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乃是一件美妙的事啊。”
绫子稀罕地反驳,甚至这样补充:
“假如不是我做出那么胡闹的事情,你们根本来不了欧洲哪。”
夕里子和珠美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来。国友听了笑起来。
“今天绫子赢了。”
“那我……”夕里子欲言又止,“我可无所谓,不管你对谁好都好——只要你不牵涉入什么杀人事件就行了。”
“不会有那种事的。”珠美咕噜一声喝一口水,“如此和平的市镇,国友先生不被杀就没事了。”
“臭嘴!”夕里子瞪她。
在旁听着的河上眨眨眼,说:“落合小姐也告诉我了,你们的确是独特的姊妹花!”
河上豪爽地大笑起来。
可是,三姊妹是如何的独特,河上从现在起才慢慢体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