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依然很冷。
虽然时令已是三月中旬,夜空中朦胧的白色月光中也能让人感到一丝春天的气息,但到了深夜里,空气中依然透着寒意。
因此,他才去喝些酒后再回家。不过,这样说只是个借口,实际上他只是因为喜欢酒才去喝酒的。
但是,他一向喜欢的酒,现在喝来却并不感到快乐。
“酒是什么东西啊……”那个男人自言自语道,“喝着喝着牢骚就发个没完没了……”
深夜的街道里,一个行人也没有,异常孤寂。
以前——不过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了,他从来没有像这样一个人单独喝完酒后回家。以前总是几个人一起喝酒,有时大家回家时还会在路上到处看看。但现在,他经常是单独一个人。
“不景气啊!情况不好啊!”这样的牢骚话都已经听厌了。
以前是三天一次喝酒再回家,后来变成一周喝一次,而现在成了两周才出去喝一次酒。
而且,现在回家的路上,也很少看到行人了。
“知道!自己的钱夹里装多少钱,我倒是知道的。”那个男人耸耸肩说道,“可是,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每晚喝酒吗……你知道吗?”
——当然,这里没有谈话的对象,他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
以前,喝酒回家后,老婆也没发过牢骚。老婆看到丈夫工作很忙,所以也就保持了沉默。可是,现在经济形势大不如前,他的工作单位也在进行企业重组。一直老老实实工作的他,工资一下子被减去了三成。
对于一个供养两个孩子上学的家庭来说,工资被减掉三成,那可是不堪重负的——当然,丈夫喝酒的习惯首当其冲成了老婆攻击的目标。
在公司里也能感觉到那些仍留下来工作的同事的悲苦处境——他们回家后难免受到老婆喋喋不休的唠叨。
今晚,正是这种无法排遣的苦闷,又把那个男人引到了一个小酒吧的门口。
“畜牲!光知道发牢骚,你出去给我工作看看。”因为心虚,他赶紧独自嘀咕了一句后,进入了那家酒吧。
……
现在,他经过一处住宅区。
离家里还有五六分钟的路程了。住宅区的窗户里不时透出一些光亮来。
房子里的人在干吗呢?
恐怕每个家庭都不会太快乐吧?每天进了家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吧?
——可是,因为自己遭遇不佳,总会觉得别人、别的地方都比自己幸福、富裕。
“他娘的!我怎么就摊不上好事呢?”
……
“咯哩!咯哩!”
传来一阵金属器具的摩擦声。
“这是什么声音啊?”
那个男人——牧野佑二停下了脚步。
在住宅区的中间有一个小公园。那里是一片建有一个小房子的空地。
有一个长凳,挂在一副秋千上。
啊!秋千在晃动。
那个拴着链子的金属环,随着秋千的摆动发出“咯哩咯哩”的声响。
长凳上坐着一个女人,她正在轻轻地摇动秋千。
街灯的光亮,映出那个女人的身姿来——像是一个办公室女郎。上穿淡色的外套,下着一件淡粉色的套裙。
那是一个皮肤泛白、透着冷峻的美丽女子。
看上去年龄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牧野正在看时,那个女人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碰在了一起。牧野感到有点不自在,移开了目光。可那个女子脸上带着笑容朝这边盯着看。她的嘴旁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冷峻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看上去像个少女一样很可爱。
——这不是幻觉吧?这个地方即使连狗、猫也不会来的啊?
“你现在回家吗?”那个女子问道。
“是!”牧野回答道。
“过来啊!”
那里有两个长凳。
牧野和她并排坐到了长凳上。
金属环还在“咯哩咯哩”地响着。
“你在这干吗呢?”牧野问道。
“没干什么!”
“你……工作吗?”
“互相介绍一下吧?”
“好吧!当然!”
“在哪里工作?月收入多少钱?坐哪路车上下班?你们男人最爱问这些问题吧!”
牧野笑道:“你很厉害啊?”
“我不会问这些问题的。你今晚为什么喝酒?”
“我不愿说这些。”
“不愿说就算啦!如果想说的话,别人不问,也会说的,对吧?”
“啊,是那样的。”
牧野想:这个女人倒是挺理解我的心情的。她的直感很好!虽然说有些人的直感很敏锐,但像她这样直感完全正确的倒是不多。
“你也喝酒啦?”牧野问道。
那个女子转向牧野,“你来确认一下。”她把脸靠近牧野,“你闻闻,看我有没有酒气。”
牧野的心跳立即加快了,一下子热血上涌。他感觉到了那女子的呼吸,感到了她呼吸出的暖融融的气息。
“我醉了吗?”那女子问道。
……
听到大门处的响动声,厚子一下子从打盹中醒了过来。
“是你吗?”厚子问道,她从餐桌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她一向是这样跟丈夫打招呼的。
“是的……”牧野边说边走了进来。
“把外套脱下来,我给你挂起来。”
“好吧!”
厚子把丈夫的外套挂在了门边的衣架上,说道:“你怎么又这样啊!”原来,牧野没有扣上大门的扣链和锁,“现在都半夜啦!小偷闯进来怎么办?”
进了卧室后,厚子又说起来了:“你老忘记锁门……”
突然,厚子的牢骚少有地停了下来,她发现牧野今天的样子跟平时不一样。
牧野呆呆地望着空中,既不脱西服,也不解领带。
“你……怎么啦?”
即使喝醉了回来,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过了一会,牧野看了妻子一眼“怎么啦?”
“你有点怪怪的啊!不舒服吗?”
“没有,没什么!”牧野摇了摇头,“阿幸和一郎呢?”
“已经睡啦!都半夜了啊!”
“是吗?他俩没事吗?”
“都很好啊……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牧野站起身来,“没什么事!”他重复道。
“你的上衣……”
厚子边让丈夫脱掉上衣边叨唠道:“到底怎么啦?”
这时,牧野走出了卧室。
“真是的,怎么回事啊?”厚子耸耸肩,准备把丈夫的上衣挂到衣架上——忽然她把脸凑上去,闻了闻丈夫的上衣。
“啊!这不是香水味吗?”当然,牧野从不用香水,也不是厚子的香水气味,女儿阿幸也不用这种香水的。
“那么……原来如此啊!”厚子轻声自言自语道,“他在外面另有女人啊!”
厚子一下子愣在那里了。
这时,牧野探出头说道:“喂!给加热水啊!”
厚子赶快把上衣挂到衣架上,跑向浴室。平时,这时候厚子总会说:“半夜三更的,你自己加热水吧!别那样吵好吗?”让丈夫自己准备洗澡水。可是,今天,她说道:“等一下,马上就好。”
她很快地跑到浴室里,给浴缸里加进了热水。
厚子用毛巾擦干手回到卧室时,丈夫正在打开报纸看。
“你今晚没去喝酒吗?”
牧野边看报纸边说:“喝了啊?”
“是吗?没怎么醉啊?”
“喝得少,提前出来啦。”
厚子本想问:“那你这么长时间干吗去啦?”却改口问道:“肚子饿啦?吃点炒米饭吧?”
牧野看了妻子一眼,笑道:“谢谢!”
“那我给你做。可是没有菜啊!”
“弄点咸菜就行了!”
这时,厚子意识到,像这样的夫妻间的交谈好久都没有过了。厚子不由地笑了笑,然后,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