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当达西先生递给伊丽莎白那封信的时候,伊丽莎白如果并没有想到那封信里是重新提出求婚,那她就根本没想到信里会写些什么。既然一看见这样的内容,你可想而知,她当时想要读完这封信的心情是怎样迫切,她的感情上又给引起了多大的矛盾。她读信时的那种心情,简直无法形容。开头读到他居然还自以为能够获得人家的原谅,她就不免吃惊;再读下去,又觉得他处处都是自圆其说,而处处都流露出一种欲盖弥彰的羞惭心情。她一读到他所写的关于当日发生在尼日斐花园的那段事情,就对他的一言一语都存着极大的偏见。她迫不及待地读下去,因此简直来不及细细咀嚼;她每读一句就急于要读下一句因此往往忽略了眼前一句的意思。他所谓她的姐姐对彬格莱本来没有什么情意,这叫她立刻断定他在撒谎;他说那门亲事确确实实存在着那么些糟糕透顶的缺陷,这使她简直气得不想把那封信再读下去。他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不觉得过意不去,这当然使她无从满意。他的语气真是盛气凌人,丝毫没有悔悟的意思。
读下去读到他关于韦翰先生那一段事情的剖白,她才多少比刚才神态清明一些,其中许多事情和韦翰亲口自述的身世十分相同,假如这些都是真话,那就会把她以前对韦翰的好感一笔勾销,这真是使她更加痛苦,更加心乱。她感到十分惊讶和疑虑,甚至还有几分恐怖。她恨不得把这件事全都当作他捏造出来的,她一次次嚷道:“一定是他在撒谎!这是不可能的!这是荒谬绝伦的谎话!”……她把全信读完以后,几乎连最后的一两页也记不起说些什么了,连忙把它收拾起来,而且口口声声抗议说,决不把它当作一回真事,也决不再去读那封信。
她就这样心烦意乱地往前走,真是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想起才好。可是不到半分钟工夫,她又按捺不住,从信封里抽出信来聚精会神地忍痛读着写述韦翰的那几段,逼着自己去玩味每一句话的意思。其中讲到韦翰跟彭伯里的关系的那一段,简直和韦翰自己所说的毫无出入;再说到老达西先生生前对他的好处,信上的话也和韦翰自己所说的话完全符合,虽说她并不知道老达西先生究竟对他好到什么地步。到这里为止,双方所述的情况都可以互相印证,但是当她读到遗嘱问题的时候,两个人的话就大不相同了。韦翰说到牧师俸禄的那些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她一想起他那些话,就不免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说的是假话,于是她一时之间,倒高兴起来了,以为自己这种想法不会有错。接着她又极其仔细地一读再读,读到韦翰借口放弃牧师俸禄从而获得了三千磅一笔款项等等情节的时候,她又不由得犹豫起来。她放下那封信,把每一个情节不偏不倚地推敲了一下,把信中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考虑了一下,看看是否真有其事,可是这样做也毫无用处。双方都是各执一辞。她只得再往下读。可是愈读愈糊涂;她本以为这件事任凭达西先生怎样花言巧语,颠倒是非,也丝毫不能减轻他自己的卑鄙无耻,哪里想得到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只要把事情改变一下说法,达西先生就可以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达西竟毫不迟疑地把骄奢淫逸的罪名加在韦翰先生身上,这使她极其惊骇……何况她又提不出反证,于是就越发惊骇。在韦翰先生参加某某郡的民兵团之前,伊丽莎白根本没有听到过他这个人。至于他所以要参加民兵团,也只是因为偶然在镇上遇见了以前一个泛泛之交的朋友,劝他加入的。讲到他以前的为人处世,除了他自己所说的以外,她完全一无所知。至于他的真正的人品,她即使可以打听得到,也并没有想要去追根究底。他的仪态音容,叫人一眼看去就觉得他身上具备了一切美德。她竭力要想起一两件足以说明他品行优良的事实,想起他一些为人诚实仁爱的特性,使达西先生所指责的诽谤可以不攻自破,至少也可以使他的优点遮盖得住他偶然的过失。她所谓他的偶然过失,都是针对达西先生所指责的连年来的懒惰和恶习而说的,可惜她就想不出他这样的一些好处来。她眨下眼睛就可以看到他出现在她面前,风采翩翩,辞令优雅,但是,除了邻里的赞赏之外,除了他用交际手腕在伙伴之间赢得的敬慕之外,她可想不起他有什么更具体的优点。她思考了好一会儿以后,又继续读信。可是天哪!接下去就读到他对达西小姐的企图,这只要想一想昨天上午她跟费茨威廉上校的谈话,不就是可以证实了吗?信上最后要她把每一个细节都问问费茨威廉上校本人,问问他是否真有其事。以前她就曾经听费茨威廉上校亲自说起过,他对他表兄达西的一切事情都极其熟悉,同时她也没有理由去怀疑费茨威廉的人格。她一度几乎下定了决心要去问他,但是问起这件事不免又要有多少别扭,想到这里,她便把这个主意暂时搁了下来。后来她又想到,如果达西拿不准他表弟的话会和他自己完全一致,那他决不会冒冒失失提出这样一个建议,于是她就干脆打消了这个主意。
那个下午她跟韦翰先生在腓力普先生家里第一次见面所谈的话,现在都能一五一十地记得清清楚楚。他许许多多话到现在还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她的记忆里。于是她突然想到他跟一个陌生人讲这些话是多么冒昧,她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这样疏忽。她发觉他那样自称自赞,是多么有失体统,而且他又是多么言行不符。她记起了他曾经夸称他自己并不是怕看到达西先生,又说达西先生要走就走,他可决不肯离开此地;然而,下一个星期在尼日斐花园开的舞会,他毕竟没有敢去。她也还记得在尼日斐花园那人家没有搬走以前,他从来没跟另外一个人谈起过他自己的身世,可是那家人家一搬走以后,这件事就到处议论纷纷了。虽然他曾经向她说过,为了尊重达西的先父,他老是不愿意揭露那位少爷的过错,可是他毕竟还是肆无忌惮,毫不犹疑地在破坏达西先生的人格。
凡是有关他的事情,怎么这样前后悬殊!他向金小姐献殷勤一事,现在看来,也完全是从金钱着眼,这实在可恶;金小姐的钱并不多,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他欲望不高,却只能证实他一见到钱就起贪心。他对待她自己的动机也不见得好;不是他误会她很有钱,就是为了要搏得她的欢心来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只怪她自己不小心,竟让他看出了她对他有好感。她越想越觉得他一无可取,她禁不住又想起当初吉英向彬格莱先生问起这事时,彬格莱先生说,达西先生在这件事情上毫无过失,于是她更觉得达西有理了。尽管达西的态度傲慢可厌,可是从他们认识以来(特别是最近他们时常见面,她对他的行为作风更加熟悉)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有什么品行不端或是蛮不讲理的地方,没有看见过他有任何违反教义或是伤风败俗的恶习;他的亲友们都很尊敬他,器重他,连韦翰也承认他不愧为一个好哥哥,她还常常听到达西爱抚备至地说起他自己的妹妹,这说明他还是具有亲切的情感。假使达西的所作所为当真象韦翰说的那样坏,那么,他种种胡作非为自难掩尽天下人的耳目;以一个为非作歹到这样地步的人,竟会跟彬格莱先生那样一个好人交成朋友,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她越想越惭愧得无地自容。不论想到达西也好,想到韦翰也好,她总是觉得自己以往未免太盲目,太偏心,对人存了偏见,而且不近情理。
她不禁大声叫道:“我做得多么卑鄙!我一向自负有知人之明!我一向自以为有本领!一向看不起姐姐那种宽大的胸襟!为了满足我自己的虚荣心,我待人老是不着边际地猜忌多端,而且还要做得使我自己无懈可击。这是我多么可耻的地方!可是,这种耻辱又是多么活该!即使我真的爱上了人家,也不会盲目到这样该死的地步。然而我的愚蠢,并不是在恋爱方面,而是有虚荣心方面。开头刚刚认识他们两位的时候,一个喜欢我,我很高兴,一个怠慢我,我就生气,因此造成了我的偏见和无知,遇到与他们有关的事情,我就不能明辨是非。我到现在才算不了自知之明。”
她从自己身上想到吉英身上,又从吉英身上想到彬格莱身上,她的思想联成了一条直线,使她立刻想起了达西先生对这件事的解释非常不够;于是她又把他的信读了一遍。第二遍读起来效果就大不相同了。她既然在一件事情上不得不信任他,在另一件事上又怎能不信任呢?他说他完全没想到她姐姐对彬格莱先生有意思,于是她不禁想起了从前夏绿蒂一贯的看法。她也不能否认他把吉英形容得很恰当。她觉得吉英虽然爱心炽烈,可是表面上却不露形迹,她平常那种安然自得的神气,实在叫人看不出她的多愁善感。
当她读到他提起她家里人的那一段时,其中措辞固然伤人感情,然而那一番责难却也入情入理,于是她越发觉得惭愧。那真是一针见血的指责,使她否认不得;他特别指出,尼日斐花园建交舞会上的种种情形,是第一次造成他反对这门婚姻的原因……老实说,那种情形固然使他难以忘怀,自己也同样难以忘怀。
至于他对她自己和对她姐姐的恭维,她也不是无动于中。她听了很舒服,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安慰,因为她家里人不争气,招来他的訾议,并不能从恭维中得到补偿。她认为吉英的失望完全是自己的至亲骨肉一手造成的,她又想到,她们两姐妹的优点也一定会因为至亲骨肉的行为失检而受到损害,想到这里,她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沮丧。
她沿着小路走了两个钟头,前前后后地左思右想,又把好多事情重新考虑了一番,判断一下是否确有其事。这一次突然的变更,实在事关紧要,她得尽量面对事实。她现在觉得疲倦了,又想到出来已久,应该回去了;她希望走进屋子的时候脸色能象平常一样愉快,又决计把那些心思抑制一下,免得跟人家谈起话来态度不自然。
回到屋子里,人家立刻告诉她说,在她出外的当儿,罗新斯的两位先生都来看过她了,达西先生是来辞行的,只待了几分钟就走了,费茨威廉上校却跟她们在一起坐了足足一个钟头,盼望着她回来,几乎想要跑出去找到她才肯罢休。伊丽莎白虽然表面上装出很惋惜的样子,内心里却因为没有见到这位访客而感到万分高兴。她心目中再也没有费茨威廉了,她想到的只有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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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那两位先生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罗新斯;柯林斯先生在门房附近等着给他们送行,送行以后,他带了一个好消息回家来,说是这两位贵客虽然刚刚在罗新斯满怀离愁,身体却很健康,精神也很饱满。然后他又赶到罗新斯去安慰珈苔琳夫人母女;回家去的时候,他又得意非凡地把咖苔琳夫人的口信带回来……说夫人觉得非常沉闷,极希望他们全家去同他一块吃饭。
伊丽莎白看到咖苔琳夫人,就不禁想起:要是自己愿意跟达西要好,现在已经成了夫人的没有过门的侄媳妇了;而且她想到夫人那时将会怎样气愤,就不禁好笑。她不断地想出这样一些话来跟自己打趣:“她将会说些什么话呢?她将会有些什么举动呢?”
他们一开头就谈到罗新斯佳宾星散的问题。咖苔琳夫人说:“告诉你,我真十分难受。我相信,谁也不会象我一样,为亲友的离别而伤心得这么厉害。我特别喜欢这两个年轻人,我知道他们也非常喜欢我。他们临去的时候真舍不得走。他们一向都是那样。那位可爱的上校到最后才算打起了精神;达西看上去最难过,我看他比去年还要难受,他对罗新斯的感情真是一年比一年来得深。”
说到这里,柯林斯先生插进了一句恭维话,又举了个例子,母女俩听了,都粲然一笑。
吃过中饭以后,咖苔琳夫人看到班纳特小姐好象不大高兴的样子;她想,班小姐一定是不愿意马上就回家去,于是说道:
“你要是不愿意回去的话,就得写封信给你妈妈,请求她让你在这儿多待些时候。我相信柯林斯太太一定非常乐意跟你在一起的。”
伊丽莎白回答道:“多谢你好心的挽留,可惜我不能领受盛情。我下星期六一定要进城去。”
“哎哟,这么说来,你在这儿只能住六个星期啦。我本来指望你待上两个月的。你没有来以前,我就这样跟柯林斯太太说过。你用不着这么急于要走。班纳特太太一定会让你再待两个星期的。”
“可是我爸爸不会让我的。他上星期就写信来催我回去。”
“噢,只要你妈妈让你,爸爸自然会让你的。做爸爸的决不会象妈妈一样,把女儿当做宝贝看待。我六月初要去伦敦待一个星期;要是你能再住满一个月,我就可以把你们两个人当中顺便带一个人去,涛生既不反对驾四轮马车,那自然可以宽宽敞敞地带上你们一个;要是天气凉快,我当然不妨把你们俩个都带去,好在你们个儿都不大。”
“你真是太好心啦,太太;可惜我们要依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咖苔琳夫人不便强留,便说道:“柯林斯太太,你得打发一个佣人送她们。我说话一向心直口快,我不放心让两位年轻的小姐赶远路。这太不象话了,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事,你千万得派一个人送送她们。对于年轻的小姐们,我们总得照着她们的身份好好是照顾她们,待候她们。我的姨侄女儿乔治安娜去年夏天上拉姆斯盖特去的时候,我非得要她有两个男佣人伴送不可。要知道,她身为彭伯里的达西先生和安妮夫人的千金小姐,不那样便难免有失体统。我对于这一类的事特别留意。你得打发约翰送送这两位小姐才好,柯林斯太太。幸亏我发觉了这件事,及时指出,否则让她们孤零零地自个儿走,把你的面子也丢光了。”
“我舅舅会打发人来接我们的。”
“噢,你的舅舅!他真有男佣人吗?我听了很高兴,总算有人替你想到这些事。你们打算在哪儿换马呢?当然是在白朗莱啦。你们只要在驿站上提一提我的名字,就会有人来招待你们。”
提到她们的旅程,咖苔琳夫人还有许多话要问,而且她并不完全都是自问自答,因此你必须留心去听,伊丽莎白倒觉得这是她的运气,否则,她这么心事重重,一定会忘了自己作客身份呢。有心事应该等到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再去想。每逢没有第二个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翻来复去地想个痛快;她没有哪一天不独个儿散步,一边走一边老是回想着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达西那封信,她简直快要背得出了。她把每一句话都反复研究过,她对于这个写信人的感情,一忽儿热了起来,一忽儿又冷了下去。记起他那种笔调口吻,她到现在还是说不尽的气愤;可是只要一想到以前怎样错怪了他,错骂了他,她的气愤便转到自己身上来了。他那沮丧的情绪反而引起了她的同情。他的爱恋引起了她的感激,他的性格引起了她的尊敬;可是她无法对他发生好感,她拒绝他以后,从来不曾有过片刻的后悔,她根本不想再看到他。她经常为自己以往的行为感到苦恼和悔恨,家庭里面种种不幸的缺陷更叫她苦闷万分。这些缺陷是无法补救的。她父亲对这些缺陷只是一笑置之,懒得去约束他那几个小女儿的狂妄轻率的作风;至于她母亲,她本身既是作风失检,当然完全不会感觉到这方面的危害。伊丽莎白常常和吉英合力同心,约束咖苔琳和丽迪雅的冒失,可是,母亲既然那么纵容她们,她们还会有什么长进的机会?咖苔琳意志薄弱,容易气恼,她完全听凭丽迪雅指挥,一听到吉英和伊丽莎白的规劝就要生气;丽迪雅却固执任性,粗心大意,她听也不要听她们的话。这两个妹妹既无知,又懒惰,又爱虚荣,只要麦里屯来了一个军官,她们就去跟他勾搭。麦里屯跟浪搏恩本来相隔不远,她们一天到晚往那儿跑。
她还有一桩大心事,那就是替吉英担忧;达西先生的解释固然使她对彬格莱先生恢复了以往的好感,同时也就越发感觉到吉英受到的损失太大。彬格莱对吉英一往情深,他的行为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万一要指责的话,最多也只能怪他过分信任朋友。吉英有了这样理想的一个机会,既可以得到种种好处,又可望获得终身幸福,只可惜家里人愚蠢失检,把这个机会断送了,叫人想起来怎不痛心!
每逢回想起这些事情,难免不连想到韦翰品格的变质,于是,以她那样一个向来心情愉快难得消沉沮丧的人,心里也受到莫大的刺激,连强颜为笑也几乎办不到了,这是可想而知的。
她临走前的一个星期里面,罗新斯的宴会还是和她们刚来时一样频繁。最后一个晚上也是在那儿度过的,老夫人又仔仔细细问起她们旅程的细节,指示她们怎么样收拾行李,又再三再四说到长衣服应当怎么样安放。玛丽亚听了这番话之后,一回去就把早上整理好的箱子完全翻了开来,重新收拾一过。
她们告别的时候,咖苔琳夫人屈尊降贵地祝她们一路平安,又邀请她们明年再到汉斯福来。德·包尔小姐甚至还向她们行了个屈膝礼,伸出手来跟她们两个人一一握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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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星期六吃过早饭时,伊丽莎白和柯林斯先生在饭厅里相遇,原来他们比别人早来了几分钟。柯林斯先生连忙利用这个机会向她郑重话别,他认为这是决不可少的礼貌。
他说:“伊丽莎白小姐,这次蒙你光临敝舍,我不知道内人有没有向你表示感激;不过我相信她不会不向你表示一番谢意就让你走的。老实告诉你,你这次来,我们非常领情。我们自知舍下寒伧,无人乐意光临。我们生活清苦,居处局促,侍仆寥寥无几,再加我们见识浅薄,象你这样一位年轻小姐,一定会觉得汉斯福这地方极其枯燥乏味,不过我们对于你这次赏脸,实在感激万分,并且竭尽绵薄,使你不至于过得兴味索然,希望你能鉴谅。”
伊丽莎白连声道谢,说是这次作客,非常快活,这六个星期来真是过得高兴极了,跟夏绿蒂待在一起真有乐趣,加上主人家对待她又那么殷勤恳切,实在叫她感激。柯林斯先生一听此话,大为满意,立刻显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慎重其事地回答道:
“听到你并没有过得不称心,我真得意到极点。我们总算尽了心意,而且感到最幸运的是,能够介绍你跟上流人来往。寒舍虽然毫不足道,但幸亏高攀了罗新斯府上,使你住在我们这种苦地方,还可以经常跟他们来往来往,可以免得单调,这一点倒使我可以聊以自慰,觉得你这次到汉斯福来不能算完全失望。咖苔琳夫人府上对我们真是特别优待,特别爱护,这种机会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你也可以看出我们是处于何等的地位。你看我们简直无时无刻不在他们那边作客。老实说,我这所牧师住宅虽然异常简陋,诸多不便,可是,谁要是住到里边来,就可以和我们共享罗新斯的盛情厚谊,这可有能说是没有福份吧。”
他满腔的高兴实在非言语所能形容;伊丽莎白想出了几句简简单单、真心真意的客气话来奉承他,他听了以后,简直快活得在屋子里打转。
“亲爱的表妹,你实在大可以到哈福德郡去给我们传播传播好消息。我相信你一定办得到。咖苔琳夫人对内人真是殷勤备到,你是每天都亲眼看到的。总而言之,我相信你的朋友并没有失算……不过这一点不说也好。请你听我说,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我从心底里诚恳地祝你将来的婚姻也能同样的幸福。我亲爱的夏绿蒂和我真是同心合意,无论遇到哪一件事莫不是意气相投,心心相印。我们这一对夫妇真是天造地设。”
伊丽莎白本来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他们夫妇这样相处,的确是很大的幸福,而且她还可以用同样诚恳的语气接下去说,她完全认为他们家里过得很舒适,她亦叨了一份光。不过话才说到一半,被说到的那位太太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话。她倒并不觉得遗憾。夏绿蒂好不可怜!叫她跟这样的男人朝夕相处,实在是一种痛苦。可是这毕竟是她自己睁大了眼睛挑选的。她眼看着客人们就要走了,不免觉得难过,可是她好象并不要求别人怜悯。操作家务,饲养家禽,教区里的形形色色,以及许许多多附带的事,都还没有使她感到完全乏味。
马车终于来了,箱子给系上车顶,包裹放进车厢,一切都端整好了,只准备出发。大家恋恋不舍地告别以后,便由柯林斯先生送伊丽莎白上车。他们从花园那儿走去,他一路托她回去代他向她全家请安,而且没有忘了感谢他去年冬天在浪搏恩受到的款待,还请他代为问候嘉丁纳夫妇,其实他并不认识他们。然后他扶她上车,玛丽亚跟着走上去,正当车门快要关上的时候,他突然慌慌张张地提醒她们说,她们还忘了给罗新斯的太太小姐们留言告别呢。
“不过,”他又说,“你们当然想要向她们传话请安,还要感谢她们这许多日子来的殷勤款待。”
伊丽莎白没有表示反对,车门这才关上,马车就开走了。
沉默了几分钟以后,玛丽亚叫道:“天呀!我们好象到这儿来才不过一两天,可是事情倒发生了不少啊!”
她们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受什么惊,离开汉斯福不到四个钟头,就到了嘉丁纳先生家里。她们要在那儿耽搁几天。
伊丽莎白看到吉英气色很好,只可惜没有机会仔细观察一下她的心情是不是好,因为多蒙她舅母一片好心,早就给她们安排好了各色各样的节目。好在吉英就要跟她一块儿回去,到了浪搏恩,多的是闲暇的时间,那时候再仔细观察观察吧。
不过,她实在等不及到了浪搏恩以后,再把达西先生求婚的事情告诉吉英,她好容易才算耐住了性子。她知道她自己有本领说得吉英大惊失色,而且一说以后,还可以大大地满足她自己那种不能从理智上加以克服的虚荣心。她真恨不得把它说出来,只是拿不定主意应该怎样跟吉英说到适可而止,又怕一谈到这个问题,就免不了多多少少要牵扯到彬格莱身上去,也许会叫她姐姐格外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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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五月已经到了第二个星期,三位年轻小姐一块儿从天恩寺街出发,到哈德福郡的某某镇去,班纳特先生事先就跟她们约定了一个小客店,打发了马车在那儿接她们,刚一到那儿,她们就看到吉蒂和丽迪雅从楼上的餐室里望着她们,这表明车夫已经准时到了。这两位姑娘已经在那儿待了一个多钟头,高高兴兴地光顾过对面的一家帽子店,看了看站岗的哨兵,又调制了一些胡瓜色拉。
她们欢迎了两位姐姐之后,便一面得意洋洋地摆出一些菜来(都是小客店里常备的一些冷盆),一面嚷道:“这多么好?你们想也没有想到吧?”
丽迪雅又说:“我们存心做东道,可是要你们借钱给我们,我们自己的钱都在那边铺子里花光了。”说到这里,她便把买来的那些东西拿给她们看。“瞧,我买了这顶帽子。我并不觉得太漂亮;可是我想,买一顶也好。一到家我就要把它拆开来重新做过,你们看我会不会把它收拾得好一些。”
姐姐们都说她这顶帽子很难看,她却毫不在乎地说:“噢,那家铺子里还有两三顶,比这一顶还要难看得多;待我去买点儿颜色漂亮的缎子来,把它重新装饰一下,那就过得去了。再说,某某郡的民兵团,两星期之内就要开走了,他们一离开麦里屯之后,夏季随便你穿戴些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就要开走了,真的吗?”伊丽莎白极其满意地嚷道。
“他们就要驻扎到白利屯去;我真希望爸爸带我们大家到那儿去消暑!这真是个妙透了的打算,或许还用不着花钱。妈妈也一定非要去不可!你想,否则我们这一个夏天多苦闷呀!”
“话说得是,”伊丽莎白想道;“这真是个好打算,马上就会叫我们忙死了。老天爷啊!光是麦里屯一个可怜的民兵团和每个月开几次跳舞会,就弄得我们神魂颠倒了,怎么当得起白利屯和那整营的官兵!”
大家坐定以后,丽迪雅说:“现在我有点儿消息要报告你们,你们猜猜看是什么消息?这是个好透了的消息,头等重要的消息,说的是关于我们大家都喜欢的某一个人。”
吉英和伊丽莎白面面相觑,便打发那个堂倌走开。于是丽迪雅笑笑说:
“嘿,你们真是太规矩小心。你们以为一定不能让堂倌听到,好象他存心要听似的!我相信他平常听到的许多话,比我要说的这番话更是不堪入耳。不过他是个丑八怪!他走开了,我倒也高兴。我生平没有见到过他那样长的下巴。唔,现在我来讲新闻啦……─这是关于可爱的韦翰的新闻;堂倌不配听,是不是?韦翰再不会有跟玛丽·金结婚的危险了……真是个了不起的消息呀!那位姑娘上利物浦她叔叔那儿去了……一去不回来了。韦翰安全了。”
“应该说玛丽·金安全了!”伊丽莎白接着说,“她总算逃过了一段冒失的姻缘。”
“要是她喜欢他而又走开,那真是个大傻瓜呢。”
“我但愿他们双方的感情都不十分深,”吉英说。
“我相信他这方面的感情不会深的。”
“我可以担保,他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谁看得上这么一个满脸雀班的讨厌的小东西?”
伊丽莎白心想,她自己固然决不会有这样粗卤的谈吐,可是这种粗卤的见解,正和她以前执迷不悟的那种成见一般无二,她想到这里,很是惊愕。
吃过了饭,姐姐们回了帐,便吩咐着手准备马车;经过了好一番安排,几位小姐,连带自己的箱子、针线袋、包裹、以及吉蒂和丽迪雅所买的那些不受欢迎的东西,总算都放上了马车。
“我们这样挤在一起,多够劲!”丽迪雅叫道。“我买了顶帽子,真是高兴,就算特地添置了一只帽盒,也很有趣!好吧,且让我们再偎紧来舒服舒服,有说有笑地回到家里去。首先,请你们讲一讲,你们离家以后遇到了些什么事情。你们见到过一些中意的男人吗?跟人家有过勾搭没有?我真希望你们哪一位带了个丈夫回来呢。我说,吉英马上就要变成一个老处女了。她快二十三岁啦!天哪!我要是不能在二十三岁以前结婚,那多么丢脸啊!腓力普姨妈要你们赶快找丈夫,你们可没有想到吧。她说,丽萃要是嫁给柯林斯先生就好了,我可不觉得那会有多大的趣味。天哪!我真巴不得比你们哪一个都先结婚!我就可以领着你们上各式各样的跳舞会去。我的老天爷!那天在弗斯脱上校家里,我们那个玩笑真开得大啊!吉蒂和我那天都准备在那儿玩个整天(弗斯脱太太跟我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她于是请哈林顿家的两位都来参加。可是海丽病了,因此萍不得不独个赶来;这一来,你们猜我们怎么办?我们把钱柏伦穿上了女人衣服,让人家当他是个女人。你们且想想看,多有趣啊!除了上校、弗斯脱太太、吉蒂和我、以及姨妈等人以外,谁也不知道,说到姨妈,那是因为我们向她借件长衣服,她才知道的。你们想象不到他扮得多么象啊!丹尼、韦翰、普拉特和另外两三个人走进来的时候,他们根本认不出是他。天哪!我笑得好厉害,弗斯脱太太也笑得好厉害。我简直要笑死了。这才叫那些男人们起了疑心,他们不久就识穿了。”
丽迪雅就这样说说舞会上的故事,讲讲笑话,另外还有吉蒂从旁给她添油加酱,使得大家一路上很开心。伊丽莎白尽量不去听它,但是总免不了听到一声声提起韦翰的名字。家里人极其亲切地接待她们。班纳特太太看到吉英姿色未减,十分快活;吃饭的时候,班纳特先生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跟伊丽莎白说:
“你回来了,我真高兴,丽萃。”
他们饭厅里人很多,卢卡斯府上差不多全家人都来接玛丽亚,顺便听听新闻,还问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卢卡斯太太隔着桌子向玛丽亚问起她大女儿日子过得好不好,鸡鸭养得多不多;班纳特太太格外忙,因为吉英坐在她下手,她便不断向她打听一些时下的风尚,然后再去传给卢卡斯家几位年轻小姐去听;丽迪雅的嗓子比谁都高,她正在把当天早上的乐趣一件件说给爱听的人听。
“噢,曼丽,”她说,“你要是跟我们一块儿去了多有趣!我们一路去的时候,吉蒂和我放下车帘,看上去好象是空车,要是吉蒂没有晕车,就会这样一直到目的地。我们在乔治客店实在做得够漂亮,我们用世界上最美的冷盘款待她们三位;假使你也去了,我们也会款待你的。我们临走的时候,又是那么有趣!我以为这样一辆车子无论如何也装不下我们。我真要笑死啦。回家来一路上又是那么开心作乐!我们有说有笑,声音大得十英里路外都能听见!”
曼丽听到这些话,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的好妹妹,并不是我故意要杀你们的风景,老实说,你们这些乐趣当然会投合一般女子的爱好可动不了我的心,我觉得读读书要有趣得多。”
可是丽迪雅把她这番话当做耳边风。谁说的话她都不爱听,别说曼丽,她根本就不理她。
到了下午,丽迪雅硬要姐姐们陪她上麦里屯去,看看那边的朋友们近况如何,可是伊丽莎白坚决反对,为的是不让别人说闲话,说班纳特家的几位小姐在家里待不上半天,就要去追逐军官们,她所以反对,还有一个理由。她怕再看到韦翰。她已经下定决心,能够和他避而不见就尽量避而不见。那个民兵团马上就要调走了,她真是感觉到说不出的安慰。不出四个星期,他们就要走了,她希望他们一走以后,从此平安无事,使她不会再为韦翰受到折磨。
她到家没有几个小时,就发觉父母在反复讨论上白利屯去玩的计划,也就是丽迪雅在客店里给她们提到过的那个计划。伊丽莎白看出她父亲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不过他的回答却是模棱两可,因此她母亲虽然惯常碰钉子,可是这一次并没有死心,还希望最后能如她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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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伊丽莎白非把那桩事告诉吉英不可了,再也忍耐不住了。于是她决定把牵涉到姐姐的地方,都一概不提,第二天上午就把达西先生跟她求婚的那一幕,拣主要情节说了出来,她料定吉英听了以后,一定会感到诧异。
班纳特小姐对伊丽莎白手足情深,觉得她妹妹被任何人爱上了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开头虽然惊讶,过后便觉得不足为奇了。她替达西先生惋惜,觉得他不应该用那种很不得体的方式来倾诉衷情;但她更难过的是,她妹妹拒绝会给他造成怎样的难堪。
她说:“他那种十拿九稳会成功的态度实在要不得,他至少千万不应该让你看出这种态度,可是你倒想一想,这一来他会失望到什么地步啊。”
伊丽莎白回答道:“我的确万分替他难过;可是,他既然还有那么些顾虑,他对我的好感可能不久就会完全消失。你总不会怪我拒绝了他吧?”
“怪你!噢,不会的。”
“可是我帮韦翰说话帮得那么厉害,你会怪我吗?”
“不怪你;我看不出你那样说有什么错。”
“等我把下一天的事告诉了你,你就一定看得出有错了。”
于是她就说起那封信,把有关乔治·韦翰的部分,都一点一滴讲了出来。可怜的吉英听得多么惊奇!她即使走遍天下,也不会相信人间竟会有这许多罪恶,而现在这许多罪恶竟集中在这样一个人身上。虽说达西的剖白使她感到满意。可是既然发现了其中有这样一个隐情,她也就不觉得安慰了。她诚心诚意地想说明这件事可能与事实有出入,竭力想去洗清这一个冤屈,又不愿叫另一个受到委屈。
伊丽莎白说:“这怎么行,你绝对没有办法两全其美。两个里面你只能拣一个。他们两个人一共只有那么多优点,勉强才够得上一个好人的标准,近来这些优点又在两个人之间移来动去,移动得非常厉害。对我来讲,我比较偏向于达西先生,觉得这些优点都是他的,你可以随你自己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吉英脸上才勉强露出笑容。
她说:“我生平最吃惊的事莫过于此,韦翰原来这样坏!这几乎叫人不能。相信达西先生真可怜!亲爱的丽萃,你且想想,他会多么痛苦。他遭受到这样的一次失望!而且他又知道了你看不起他!还不得不把他自己妹妹的这种私事都讲出来!这的确叫他太痛苦了,我想你也会有同感吧。”
“没有的事;看到你对他这样惋惜和同情,我反而心安理得了。我知道你会竭力帮他讲话,因此我反而越来越不把它当一回事。你的感情豪爽造成了我的感情吝啬;要是你再为他叹惜,我就会轻松愉快得要飞起来了。”
“可怜的韦翰!他的面貌那么善良,他的风度那么文雅。”
“那两位年轻人在教养方面,一定都有非常欠缺的地方。一个的好处全藏在里面,一个的好处全露在外边。”
“你以为达西先生只是仪表方面有欠缺,我可从来不这么想。”
“可是我倒以为你这样对他深恶痛绝,固然说不上什么理由,却是非常聪明。这样的厌恶,足以激励人的天才,启发人的智慧。例如,你不断地骂人,当然说不出一句好话;你要是常常取笑人,倒很可能偶然想到一句妙语。”
“丽萃,你第一次读那封信的时候,我相信你对待这件事的看法一定和现在不同。”
“当然不同,我当时十分难受。我非常难受……可以说是很不快活。我心里有许多感触,可是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倾诉,也没有个吉英来安慰安慰我,说我并不象我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懦弱,虚荣和荒诞!噢,我真少不了你啊!”
“你在达西先生面前说到韦翰的时候,语气那么强硬,这真是多么不幸啊!现在看起来,那些话实在显得不怎么得体。”
“的确如此,我确实不应该说得那么刻毒,可是我既然事先存了偏见,自然难免如此。有件事我要请教你。你说我应该不应该把韦翰的品格说出去,让朋友们都知道?”
班纳特小姐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当然用不着叫他太难堪。你的意见如何?”
“我也觉得不必如此。达西先生并没有允许我把他所说的话公开外界声张。他反而吩咐我说,凡是牵涉到他妹妹的事,都要尽量保守秘密;说到韦翰其他方面的品行,我即使要对大家说老实话,又有谁会相信?一般人对达西先生都存着那么深的成见,你要叫别人对他有好感,麦里屯有一半人死也不愿意。我真没有办法。好在韦翰马上就要走了,他的真面目究竟怎样,与任何人都无关。总会有一天真相大白,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讥笑人们为什么那么蠢,没有早些知道。目前我可绝口不提。”
“你的话对极了。要揭露他的错误,可能就会断送了他的一生。也许他现在已经后悔,痛下决心,重新做人。我们千万不要弄得他走投无路。”
这番谈话以后,伊丽莎白的骚忧的心境平静了些。两星期来,这两件秘密心思一直压在她的心头,如今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她相信以后要是再谈起这两件事来,不论其中哪一件,吉英都会愿意听。可是这里面还有些蹊跷,为了谨慎起见,她可不敢说出来。她不敢谈到达西先生那封信的另外一半,也不敢向姐姐说明:他那位朋友对姐姐是多么竭诚器重。这件事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她觉得除非把各方面的情况里里外外都弄明白了,这最后的一点秘密还不应该揭露。她想:“这样看来,如果那件不大可能的事一旦居然成了事实,我便可以把这件秘密说出来,不过到那时候,彬格莱先生自己也许会说得更动听。要说出这番稳情,非等到事过境迁,才轮不到我呢!”
现在既然到了家,她就有闲暇的时间来观察姐姐的真正心情。吉英心里并不快活。她对彬格莱仍未能忘情。她先前甚至没有幻想到自己会对他钟情,因此她的柔情密意竟象初恋那么热烈,而且由于她的年龄和品性的关系,她比初恋的人们还要来得坚贞不移。她痴情地盼望着他能记住她,她把他看得比天下任何男人都高出一等,幸亏她很识时务,看出了他朋友们的心思,这才没有多愁多恨,否则一定会毁了她的健康,忧乱了她心境的安宁。
有一天,班纳特太太这么说:“喂,丽萃,这一下你对于吉英这件伤心事怎么看法呢?我可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我那天就跟我妹妹说过,我知道吉英在伦敦连他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唔,他是个不值得钟情的青年,我看她这一辈子休想嫁给他了。也没有听人谈起他夏天会回到尼日斐花园来,凡是可能知道些消息的人,我都一一问过了。”
“我看他无论如何不会再住到尼日斐花园来。”
“哎哟,听他的便吧。谁也没有要他来;我只觉得他太对不起我的女儿,要是我做吉英,我才受不了这口气。好吧,我也总算有个安慰:我相信吉英一定会伤心得把命也送掉,到那时候,他就会后悔当初不该那么狠心了。”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因为这种想入非非的指望,并不能使她得到安慰。
没有多大工夫,她母亲又接下去说:“这么说来,丽萃,柯林斯夫妇日子过得很舒服啊,可不是吗?好极好极,但愿他们天长地久。他们每天的饭菜怎么样?夏绿蒂一定是个了不起的管家婆。她只要有她妈妈一半那么精明,就够省俭的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决不会有什么浪费。”
“当然,丝毫也不浪费。”
“他们一定是管家管得好极了。不错,不错。他们小心谨慎,不让他们的支出超过收入,他们是永远不愁没有钱的。好吧,愿上帝保佑他们吧!据我猜想,他们一定会常常谈到你父亲去世以后,来接收浪搏恩。要是这一天到了,我看他们真会把它看作他们自己的财产呢。”
“这件事,他们当然不便当着我的面提。”
“当然不便,要是提了,那才叫怪呢。可是我相信,他们自己一定会常常谈到的。唔,要是他们拿了这笔非法的财产能够心安理得,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倘若叫我来接受这笔法庭硬派给他的财产,我才会害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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