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季 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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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查加巴扎的发掘日益显出成效。B从伦敦赶来,在最后一个月帮我们一把。

  B和麦克呆在一起时,看上去真是有趣极了:B完全是个社会化的动物,而麦克却是非社会化的。他俩相处得很好,但又常常相对无言。

  有一天,我们准备去卡米什利,B忽然说出了他的担忧:“让麦克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冷清了。最好我也留下。”

  我叫他放心:“麦克喜欢离群独处。”

  B露出怀疑的样子,向绘图室走去:“喂,麦克,我留下来陪你好吗?整天一个人,怪无聊的。”

  麦克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啊,”他说,“我巴不得单独留下。”

  “真是个古怪的家伙,”当我们的汽车行进在通往卡米什利的路上时,B说,“你见到昨天傍晚的落日吗?美极了!我爬到屋顶去看,发现麦克也在那儿。我当然兴致挺高,但麦克却一言不发,甚至不回答我的话。我怀疑他是不是特意去看日落的。”

  “是的,黄昏时候,他常到屋顶上去。”

  我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幅画面:麦克在屋顶上静静坐着,B在他旁边喋喋不休。

  不用说,接下来的画面便是麦克回到他那整洁的房间,坐在方格毛毯上写他的日记。

  “我的意思是,你是否认为……”B还在往下说。但是,他的话被打断了。米歇尔突然扭转驾驶盘,在油门上猛踩一脚,汽车向一群阿拉伯人冲去——那是两个老年妇女和一个赶驴的男人。

  他们尖叫着散开了。马克斯怒不可遏,大骂米歇尔:他究竟想干什么?差一点把他们压死了。

  显然,米歇尔或多或少是故意的。

  “那有什么关系呢?”他说,双手往上一抬,听任汽车开去。“他们都是穆斯林,不是么?”

  他按自己的观点阐明了这种极端的基督教感情后,沉浸在一种被人误解的沉默之中。他似乎在对自己说:哈智算什么样的基督教徒啊,信仰如此淡薄,顾虑重重!

  马克斯为他订了一条严格的纪律:决不能试图杀害穆斯林。

  米歇尔低声嘀咕着:“巴不得所有的穆斯林都死掉!”

  我们在卡米什利办了一些例行的事务:去银行取款,到扬纳柯斯先生的商店采购生活用品,拜访法国驻军当局。除此之外,B还有他自己的事:取一个从伦敦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两套睡衣裤。

  我们已经收到正式通知,那个包裹等着我们去取。于是我们到了邮局。

  局长不在。一个斜眼的下属把他唤来了。他穿着艳俗的条纹睡衣裤,连连打着哈欠,显然是在酣睡中被叫醒的。他亲切地和我们一一握手,询问我们发掘的进展情况:我们找到了黄金吗?我们是否愿和他喝杯咖啡?回答了这些问题之后,我们提到了此行的主题:取信。这才知道我们的信被转到阿穆达邮局去了。这实在让人扫兴,因为阿穆达邮局那个老局长把我们的信看得非常宝贵,常把它们锁在存放贵重物品的保险柜里,忘记及时发送出去。

  不过,B的包裹还留在卡米什利。我们开始交涉领取包裹的事。

  “是的,这里确有那么一个包裹,”局长说,“是从英国伦敦寄来的。伦敦准是一个伟大的城市吧!我多想能去看看!是的,包裹上写着B先生的名字。啊,这位就是B先生——我们的新朋友?”他再次和B握手,并说了些恭维话。B用阿拉伯语礼貌地作了回答。

  表演完这段插曲之后,我们回到包裹问题上来。是的,局长说,它原来在这里,就在这间办公室里。但是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它被送到了海关。B先生应该明白,包裹是归海关管的。

  B说,那是平时穿的衣服。

  局长说:“不错,不错,但那是海关的事。”

  “那么,我们必须去海关?”

  “那是正规的程序,”局长说。“不过,今天去是没用的。今天星期三,海关不开门。”

  “那么,明天?”

  “对,明天海关开门。”

  “真遗憾,”B对马克斯说,“那意味着明天还得再走一趟。”

  局长说,B先生讲得对。但是,明天他还不能得到他的包裹。

  “为什么?”B问。

  “因为,海关的手续办完之后,包裹还得送回这里,再办邮局的手续。”

  “你是说我们还得到这里来?”

  “正是这样。不过,明天是不行了,因为明天邮局不开门。”局长得意洋洋地说。

  我们细细加以询问,在一个星期里,竟没有一天是海关和邮局都开门的。

  我们转而责怪B:为什么不把他那倒霉的睡衣裤随同行李带来,而要邮寄?

  “因为,”他辩解说,“那是非常特殊的睡衣裤。”

  “也许是吧,”马克斯说,“想想它们会带来多少麻烦,从这种意义上说,倒是非常特殊的。我们这辆卡车每天都得在工地上跑,不能老是提供邮政服务。”

  我们试图说服局长让B先在邮局的表格上签字,但他毫不通融:邮局手续总是放在海关手续之后。我们垂头丧气地走出邮局。局长说不定又回床上睡觉去了。

  米歇尔兴冲冲地走来说,他买橘子占了很大的便宜。他像往常一样保证:这两百个橘于是用最经济的价格买来的。亏他想得出:我们吃得了两百个橘子么——在它们腐烂以前,如果它们现在还没腐烂的话。

  米歇尔承认,有些橘子也许不够新鲜,但是价格非常便宜,一下子买两百个,可以打很大的折扣。马克斯决定亲自检查一下,结果发现大部分橘子都蒙上了一层绿色的霉斑。

  米歇尔难过地喃喃着:“挺经济的!它们毕竟是橘子!”他又出去了,这次带回的是几只便宜的鸡,他照例把它们的脚捆在一起,用手倒提着。待到其它经济的和不经济的采购全部完成以后,我们动身回家了。

  我问麦克这一天过得是否愉快,他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说:“愉快极了!”

  B不解地望着麦克,一边习惯地坐下去,谁知那儿根本没有椅子,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麦克完美的一天有了一个欢乐的结尾,我从未见过任何人笑得这样开心。吃晚饭的时候,他又笑了。要是我们知道是什么触动了麦克的笑神经,我们一定能使他得到许多乐趣。

  B继续艰难地探索着增进友谊的途径。白天,马克斯到工地去了,我们三个留在家里。B像幽灵一样游荡着。他走进绘图室,想跟麦克交谈几句,但麦克不答话。他于是走进我的工作室。这时我正忙着用打字机写下一场血腥谋杀的细节。

  “啊,”B说,“你很忙吗?”

  “是的。”我的回答非常简短。

  “写作?”B问。

  “嗯。”回答更加简短。

  “我想,”B试探地说,“也许我可以到这儿来贴标签;我不会打扰你的。你看呢?”

  我可不能退让。我明确告诉他:当我正在描写死人的时候,却有一个活人在我身边走动、呼吸,甚至说话,我是没法写下去的。

  可怜的B难过地走开了,他只得在孤寂和沉默中工作。我相信,如果B在写一本书的话,即使旁边开着收音机和留声机,房间里还有人在谈话,他仍会不受干扰,照样写作。

  不过,每当客人来访时,不管是在工地还是屋里,B可真是如鱼得水。

  修女,法国军官,考古学家,旅游者,所有这些人B都乐于而且善于与之交往。

  “下面来了一辆车,我去看看是谁来了,好吗?”

  “请去吧!”

  客人到了,B陪着他们,用任何需要的语言与他们侃侃而谈。在这样的场合,正如我对B说的,他的价值贵如黄金。

  “麦克不适合干这种事,不是吗?”B笑着对麦克说。

  “麦克一点也不适合,”我说,“他甚至不愿试试。”

  麦克淡然一笑。

  我们发现,麦克有一个嗜好,就是骑马。

  一天,B坐汽车去卡米什利继续交涉领取包裹的事,让麦克留在工地。麦克希望中午回家,阿拉维向他建议说:干脆骑马回去好了,长老有几匹马。麦克一听这话,顿时容光焕发,往日的冷漠为之一扫。

  从那以后,只要一有机会,麦克就骑马回家。

  “麦克哈智从不说话,只吹口哨,”阿拉维说,“需要扛标杆的人换个地方,他吹口哨;需要泥瓦匠走过来,他吹口哨;现在是向马吹口哨了。”

  B的睡衣裤问题还没解决。海关要求他交纳高达八英镑的关税。B说他的睡衣裤每套只值两英镑,因而拒绝付款。海关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个包裹,只好把它退还邮局。邮政局长既不把它交给B,也不把它退回英国。我们耗费了几天时间,一次次去卡米什利交涉。先后拜访了银行经理和社会福利处的官员,甚至央求了一位正在银行经理那儿作客的马龙派教堂高级神职人员。此人仪表堂堂,身穿一件紫色长袍,头上梳个图形的发髻,胸前挂着一个大十字架。所有这些人都出面了。那个讨厌的邮政局长虽然仍旧穿着睡衣裤,此刻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这件事情一下子变成了国际问题。

  问题很快就解决了。海关人员带着包裹来到我们的住地,复杂的疙瘩顿时解开:交纳关税三十先令,包括印花费和香烟钱——他硬把几包香烟塞到B的手里:“请收下,先生!”

  他笑了,B笑了,大家都笑了。我们一起围了上去,看B打开他的包裹。

  他骄傲地拿出包裹里的东西,像一个革新家似地解释说,这是他的一项特殊发明。

  “一个蚊子也咬不着我。”他说。

  马克斯说,我们在这一带从未见过蚊子。

  “肯定有蚊子,”B说,“大家都知道,这儿有不流动的水。”

  我立刻把目光转向麦克。

  “这儿没有不流动的水,”我说,“要是有的话,麦克准会看见的。”

  B自信地说,阿穆达北边就有一片不流动的水。

  马克斯和我再次告诉他,我们从未听说或看见一个蚊子。B对我们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夸耀他的发明。

  他的睡衣裤是用水洗绸做的,上下连在一起,头部是一块帽兜,衣袖末端是五指手套,前面有一条拉链。穿上以后,只有眼睛和鼻子露在外面。

  “你用鼻子呼吸,呼吸本身就可以阻挡蚊子。”B得意地说。

  马克斯冷冷地重复道,这儿根本没有蚊子。

  B警告我们:当我们患上疟疾,全身发抖的时候,就会后悔当初没有接受他的意见。

  麦克忽然哈哈大笑。我们不解地望着他。

  “我想起那次他一屁股坐在并不存在的椅子上。”麦克说,一边咯咯笑着走了。

  当晚,我们很快就入睡了。忽然传来一阵可怕的喧闹。我们慌忙起床,心想准是强盗闯进来了。大家冲进饭厅,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形在那儿瞎闯,嘶喊着,蹦跳着。

  “天啦,B,你怎么了?”马克斯叫道。

  这一瞬间,我们想,B疯了。

  原来是一只耗子不知怎么钻进了他那防蚊的睡衣裤,正巧拉链又被卡住了。

  大家忍不住放声大笑,一直笑到天亮。

  只有B笑不起来。

  天气渐渐热了,各种当令的野花开了。我不是植物学家,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坦率地说,我也不想知道,难道名字本身能带来更大的欢乐么?那紫红色的,像白羽扁豆和野生的郁金香;那金黄色的,像金盏花;还有一种紫褐色带有小小穗儿的。所有土丘都染上了鲜艳的色彩。这确实是一片肥沃的原野。我去古物室借了几个经过整形的陶罐,等到麦克想为它们描图时,它们全都种上了花。

  我们的房子正在一天天升高。木头拱顶已经竖起来了,土砖墙壁正在抹泥灰。将来的效果一定不错。此刻我站在土丘顶上,麦克就在我的旁边,我向他表示祝贺。

  “这比我的厕所好多了。”我说。

  成功的建筑师同意我的看法,但他抱怨他的那些工人,说他们根本没有“精确”这个概念。我说,事实确实如此。麦克说,你要求他们精确,他们只是付之一笑,认为无关紧要。我把话题转到骑马上来,麦克顿时忘了抱怨,变得兴奋起来。

  随着气温的上升,工人们的火气也上升了。马克斯受理的斗殴事件越来越多,他不得不采取断然的措施:每天上工以前工人们必须交出他们的武器。这个措施虽然不得人心,但是仍被勉强接受了。当着马克斯的面,工人们把大头短棒、钉头锤和长刀交给米歇尔。米歇尔把它们锁进“玛丽”的车厢。日落以后物归原主。

  这样做虽然费时、琐碎,但至少避免了严重的事故。

  一个叶兹迪工人走来抱怨说,他渴得发昏了,除非他有可喝的水,否则他不能干活儿。

  “这儿不是有水吗?你为什么不喝呢?”

  “我不能喝那样的水,它是从井里提上来的。今天早上,长老的儿子把莴苣丢在井里了。”

  根据叶兹迪人的宗教,莴苣以及莴苣接触过的任何东西都是犯忌的,因为叶兹迪人相信,撒旦是住在莴苣里的。

  马克斯说:“我想,你准是听信了别人的谎话,因为正是今天早上,我在卡米什利遇见了长老的儿子,他说他已经到那儿两天了。你受了别人的骗。”

  马克斯向全体工人宣读了他的“动乱取缔法令”:禁止任何人诓骗或迫害叶兹迪工人。“在这片土地上,大家都是兄弟。”他说。

  一个穆斯林带着凶狠的目光走过来:“哈智,你信仰基督,我们信仰穆罕默德,我们都是撒旦的敌人。我们都有义务惩罚那些相信撒旦会卷土重来的人和崇拜撒旦的人。”

  “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每次罚款五个法郎。”马克斯说。

  在这以后的若干天里,再也没有听到叶兹迪人的怨言。

  叶兹迪人是一种难以理解而又特别善良的人。他们崇拜撒旦主要是出于迷信。他们相信这世界是由上帝交给撒旦主宰的,撒旦的时代过去之后,就是耶稣的时代了。他们承认耶稣是一个先知,只是现在还未掌权。撒旦的名字,以及任何发音与之相同的词,都是不能被提及的。

  他们的圣殿谢赫阿迪,坐落在邻近摩苏尔的库尔德群山之中。当我们的发掘接近那儿的时候,马克斯和我曾去参观过。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像它那样美丽和宁静。我们沿着一道山溪,穿过橡树林和石榴树林走进山里。空气清新而又纯净。最后几公里只能步行或骑马。这一带地方,人们的天性是这样纯洁,以致女基督徒可以赤身裸体在溪水里洗澡。

  峰回路转,眼前忽然出现圣殿白色的尖顶。这儿有很多树,有一个院子,有潺潺的山泉。和善的看守人为你送来清茶,你坐在绝对的静谧中细细品着。内院是正殿的进口,正殿右边刻着一条黑色的巨蟒。这蛇是神圣的,因为叶兹迪人相信,诺亚方舟搁浅在辛贾尔山上,被撞了一个洞,正是这蛇把自己卷成一圈,堵住那个洞,诺亚方舟才得以继续前行。

  我们脱掉鞋子,被引进正殿。跨过门槛必须特别小心,因为门槛是禁止脚踩的。脚底也不能露在外面,如果你盘脚而坐,就很容易犯忌。

  正殿内光线昏暗,空气清凉。只听水声淙淙——这是圣泉,据说是与麦加相通的。每逢节日,人们便把孔雀的偶像抬进殿内。孔雀之所以被选定为撒旦的代表,有人说是因为它的发音与那个忌讳的名字差别最大。而叶兹迪人信仰中的孔雀天使,乃是早晨的儿子卢希弗尔。

  走出正殿,坐在静穆的院子里,我和马克斯简直不愿离开这山中的殿宇而返回喧闹的尘世……

  谢赫阿迪是我终生难忘的一个地方,我忘不了它极度的宁静以及那宁静给予我的满足……

  记得在伊拉克发掘的时候,叶兹迪人的首领米尔,曾到我们工地访问。这是一个身材高大、面色忧郁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他既是主教,又是族首。听当地人说,他是由他姑母——谢赫阿迪圣殿的哈暾扶养长大的。他母亲是个漂亮而有野心的女人,据说经常让儿子服用麻醉药品,以便使他服从自己的意志。

  有一次路过辛贾尔山,我们特意访问了叶兹迪长老哈莫·席诺——一个据说已经九十岁的老人。他告诉我们,在一九一四年——一九一八年那场战争中,成百的亚美尼亚难民从土耳其逃到这里,在叶兹迪人的庇护下保全了性命。

  在休息日的选择上发生了忿怒的争执。休息日通常安排在发工钱的第二天。穆斯林们声明,由于这儿的穆斯林比基督教徒多,休息日应该选在星期五。亚美尼亚人则拒绝在星期天工作,因为发掘工作是基督教徒主持的,星期天应该是休息日。

  我们裁定:休息日一般安排在星期四。据我们所知,星期四不是哪一个宗教特定的节日。

  黄昏时候,工头们来到屋里,和我们一起喝咖啡,报告当天遇到的困难和问题。  ’阿布德·萨拉姆这一次显得特别激动。他滔滔不绝地高声说着。我虽然在仔细倾听,但是始终不得要领。他那富于戏剧性的表情唤起了我的好奇心。待他停下来喘气时,我问马克斯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克斯只说了一个词:“便秘。”

  阿布德·萨拉姆见我对他的话很感兴趣,便转而向我倾诉他病痛的细节。

  马克斯说:“他服用了伊诺氏轻泻剂、比彻姆氏轻泻剂、植物类轻泻剂,还服用了海狸油。现在他是在准确地告诉你:每一种药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感觉,又如何未取得理想的效果。”

  好在我们这里还有法国军医给的马药,用法也写得很清楚。

  马克斯给了他大剂量的马用轻泻剂。阿布德·萨拉姆满怀希望离去了。我们祈祷他获得好的疗效。

  我现在忙极了,除了修复陶器,还负责摄影方面的事。我得到一间“暗室”,小得像中世纪的小牢房。

  在这间“暗室”里,既不能坐,也不能站。我爬着钻了进去,跪在地上,埋下头来冲洗底片。出来时已被闷得透不过气,连腰都伸不直了。我向大家说起我在里面吃的苦头,但人们感兴趣的只是照片,而不是它的制作者。

  只有马克斯偶尔说句安慰的话:“你真了不起,亲爱的!”说得那样心不在焉,好像是在应酬。

  我们的房子完工了。从土丘顶上望去,白色的圆形屋顶在阳光照耀下显出几分神圣的味道。屋内凉爽宜人,高高的穹窿给人一种宽敞的感觉。正厅的一侧有两个房间,第一间是古物室,第二间是马克斯和我的卧室。不过今年只能在这里住一两个星期。收获季节已经到了,每天都有工人回家收割庄稼。地上的野花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因为贝都因人已从山上下来,到处搭起他们褐色的帐篷,他们的牛群一边慢慢向南移动,一边啃吃地上的草。

  明年我们还要回来——回到我们的家,因为这幢耸立在茫茫荒野中的圆顶的房子,已经很像一个家了。

  穿着雪白长袍的长老绕着这座建筑看了又看,他那可怜的小眼睛闪着亮光。这房子最终是属于他的,它将给他带来新的名望。

  再一次见到我的英格兰,见到我的朋友们,见到碧绿的草坪和高高的树木,诚然是令人愉快的;但是,明年重新回到这里,同样令人愉快。

  麦克正在画一幅速写,画的是眼前这座土丘。画面虽然有点呆板,但也有其独特的美。画上不见一个人,只有曲线和图案。我发现麦克不但是一个建筑师,而且是一个艺术家。我请他为我的新书设计一个护封。

  B走来抱怨说,所有的椅子都打包了,他没有什么东西可坐。

  “你还要坐下来干什么?”马克斯说,“这儿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马克斯走后,B带着责怪的口气对我说:“你丈夫真是个精力充沛的人!”

  我不知道谁会相信这种说法,如果他们看见马克斯在英格兰一个夏天的午后那副睡相的话……

  我开始想到远方的德文郡,想到红色的(畦)岩,蓝色的大海……多好啊,我们就要回家了——我的女儿,我的狗,美滋滋的德文郡奶油,苹果,海水浴……我欣喜地舒了一口气。

  ”

 

 

 

 

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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