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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末代相府
曾门“刺头”“忝为门生长”
作者 : 宋路霞



  李鸿章原本是曾国藩的弟子,虽然出京之后因战争原因,彼此少有联系,但有李瀚章在曾的幕府之中,就不会没有李鸿章的消息。按说曾国藩原来对李鸿章感觉不错,在此战败沦落之时,曾老师不会拒绝他入幕的。谁知事情并不顺利,原因是曾老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要用你,是看中了你的才华,但也看清了你的缺点,看你一副骄兵必败的样子,先要收拾一下你的锐气,让你先坐坐冷板凳再说。 薛福成在他的《庸龛笔记》里继续写道,李鸿章见过曾国藩后,曾并没有主动让他留下来。

  等了近一个月,李熬不住了,就托他的同年、正在曾的幕府中做事的陈鼐前去打探风声。陈鼐很聪明,在老师面前先是旁敲侧击,但不得要领,后来看不下去了,就直截了当地为之充当了说客———曾老师的架子还没放下呢。 陈鼐对老师说:“少荃(鸿章)过去不是您的学生吗?他这次来,是想来侍奉老师的,愿在老师的身边得到锻炼。”曾老师酸劲正浓,毫不松口:“少荃嘛,是翰林呀!志大才高,是办大事的,咱们这儿这么个小地方,像个小水沟一样,怎么能容得下人家那高船巨舰呢?算了吧,还是叫他到京城去当他的京官吧!”陈鼐不依:“人家少荃这些年已吃了不少苦了,经过很多磨难了,远不是当年意气用事的少荃了,老师为什么不可以试用一下呢?”这么一说,曾国藩无话可说,只好同意了,李鸿章遂得入曾国藩幕府。但曾老师规矩大得很,起初他觉得很不舒服。

  曾国藩每天黎明即起,招呼全体幕僚一起吃早饭,边吃饭边把要说的话说了,要紧的事情商量了,然后处理别的事情,这是多年的习惯了。而李鸿章一到晚上就生龙活虎,与人讨论、争辩是非,动辄几更天,一到早晨就懵懵懂懂,起不了床,总不想参加一大早的“会餐”。 有一天他慌称头疼,想“赖餐”,可是曾老师不依,一次次派差弁来叫,不一会儿巡捕官也来催了,说是“人不到齐不开饭的”,李鸿章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披上衣服一路踉跄跑过去。那天的早饭曾国藩铁青着脸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吃完后才冲着李鸿章扔下一句:“少荃!既入我幕,我有言相告,此处所尚,惟一诚字耳!”说完走人。把李鸿章吓得张口结舌地愣了半天。 话又说回来,李鸿章懒散归懒散,正经活儿还是干得不错的。他为曾国藩掌管文案(当秘书),无论奏稿还是批示,都写得条理清楚,合情合理,严丝合缝。

  数月后,曾国藩也不得不承认:“少荃天资于公牍最相近,所拟奏咨函批,皆有大过人处,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亦未可知。”李鸿章也甚感曾老师的与众不同,觉得从前辅佐诸帅,都是茫茫无所归,现在到了曾老师这里才像找到了指南针,获益匪浅。 但时间一长,李鸿章那过于自信、敢于犯上的老毛病又犯了,像个“刺头”,屡教不改,在老师面前有时好像他是老师似的。1860年曾国藩当上了两江总督,把大本营设在安徽祁门,李鸿章大不以为然,认为祁门地形如同在一只锅的锅底,周围可以居高临下,是兵家所谓的“绝地”,必须赶紧离开,否则一旦有紧急情况,没有进退的余地。他向老师进言,老师不听,老师有老师的考虑。他不够识相,一再申辩,老师也不耐烦了。曾府里只有他这么一个“刺头”,弄得老师火气又上来了:“你要是害怕在这里,你走好了!”折腾一番,大家不欢而散。

   不久又发生了弹劾李元度的事情,他和老师又是大吵一通,结果产生了更大的裂痕,最后竟一甩袖子走了! 李元度原是有功于曾国藩的湘军元老,在曾国藩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他勇气,使他打消了战败自杀的念头。如今就因为有一仗没听曾的劝告而遭战败,曾国藩一气之下要弹劾他,并要李鸿章写奏折。李鸿章不同意这么做,在曾的面前极力为李元度开脱,他列举了李元度多年来的功绩,以及与曾一起共患难的艰苦岁月,说明主帅不可以对部下这样无情无义。他一个人说服不了老师,就鼓动全体幕僚一起去与曾理论,弄得老师下不了台,老师更是不依了。 最后他撂挑子:“您一定要弹劾他,我不敢起草!”曾国藩还怕你这个“刺头”吗?曾的幕府里人才太多了,曾本人就是湖南大儒,写个奏折还难得住他吗?曰:“你不起草,我自己起草!”李鸿章还不示弱:“您若要这样的话,那我要告辞了!”你来这一招又有什么可怕?我老曾没有你就不能活了吗?挥挥手:“随你的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李不走也得走了。

  于是离开安徽,再次回到江西去找大哥。也不知大哥是怎么看这些问题的,一个是上司,一个是亲兄弟,估计李瀚章只能“捣捣浆糊”而已。 但在江西,又有什么好日子过?半年之后,他那元配夫人周氏不堪漂泊的苦难,不幸病逝了。李鸿章真是沮丧透了。 再说曾国藩幕府里没有了“李屠夫”,人家照样没吃“带毛猪”,人家照样还收复了安徽省的省城安庆!曾国藩的大本营遂移往安庆。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李鸿章,这时更加尝到了冷板凳的味道。尽管如此,他还是由衷地为湘军的胜利而感到高兴,毕竟只要湘军坐稳了安庆,长江中游的战争形势就发生了重大变化,从战略上讲,拿下太平军的天京就指日可待了。

  在这种情况下,李鸿章自无长期隐居下去的必要,于是很识时务地给老师写了一封信,对安庆的收复表示祝贺,尽管他没出上力气。 你李鸿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曾老师还能没有数吗?这次当老师的也态度宽松了,他要派李的用场,就主动给了他台阶下,回信中说:“你要是在江西无事,可以马上前来。”李鸿章要的就是这句话,于是立马打点行装,赶赴安庆。至于他后来编练淮军,赶赴上海,收复苏常,出任江苏巡抚,进而署理两江,都是在到安庆之后的事情,都是安庆之行带来的“运道”。

  而从他初至安庆到荣升江苏巡抚,时间不过才两年耳,可知老师安庆的一封信,对他李某来说,具有何等重要的战略意义! 所以十年后曾老师仙逝,他不能不大发悲声:“谋国之忠,知人之明,昭如日月。生平公牍私函,无一欺饰语……中流失柱,滔滔如何?……一朝仙去,不复归来,为公为私,肝肠寸裂!兄本为拟文哭之,无如一字落墨,泪寄千行……”又从千里之外送来挽联:“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说的都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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