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轮牛车辘辘地朝罗马行驶的这一天中,阿伦一直望着车后。他曾试着和西比奥的演员们说拉丁语,但当他磕磕巴巴地说出几个词时,他们马上就对他失去了耐心。埃克尔斯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另一辆牛车的前座上与那位据他说即将成为皇帝的男孩专心地谈话。
阿伦不喜欢那样,因为他无法监听埃克尔斯说话的内容。他告诉芒多要注意听他们的谈话,于是芒多就坐在另一辆牛车里,只有在偶然的休息时,他才能够报告他所听到的内容。即使在那时,芒多也只能从嘴角快速挤出几句话来,因为他一直装作是不会说话的动物。
埃克尔斯以他通常有效的方式正在盘问这个年轻人有关历史和当今事件。这就足够了。如果他们想了解他们的境遇,就需要这些情况。但芒多报告说埃克尔斯很不像话,他差点把路西阿斯吓着了。当他诱使这位据说是未来的皇帝用又细又尖底气又不足的声音(芒多的说法)唱歌时,更使路西阿斯感到惊诧。
中午时分,车队停下来吃午饭。牛车停在了路边的阴凉地。阿伦甚表感激地接受了其中一位演员给他的食物。于是他和芒多坐下来一起吃饭。他们边吃边看他们前面的道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地向北进发。
他们快要吃完时,埃克尔斯走过来,猛然坐在地上。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表情激动。
他问阿伦:“你能相信吗?”
“什么?”
埃克尔斯心情极好,所以没有对阿伦明显的无知大发雷霆。
“这就是艾匹亚斯路,”他边说边指着这条路。“它是通向罗马帝国的主要道路之一。”
阿伦点头:“我不能说这整个旅程不迷人,但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其他人;而且最终能够回家,我想我会更喜欢这次经历。”
“呃。”埃克尔斯挥手拒绝回家的建议。很明显,他非常喜欢在这里,而且已经沉溺于某种个人的幻想之中。“回家,是的,总有一天要回家。但这,这使人多么振奋啊!权力、势力、宏伟,这就是罗马!”
芒多喃喃地说:“暗杀、战争、流血。”
埃克尔斯盯着他,仿佛他是某种昆虫。
“你这个猴子,你懂什么。你连个人都不是。”
“够了,别说了。”阿论说。
埃克尔斯冷冷地注视了他们一会儿,然后点头说:“是我。我没指望你们俩能懂。你们俩的智力有限。”
芒多朝他做了个鬼脸后,开始在腋下搔痒痒。
“咱们别吵了。”阿伦一直是息事宁人的角色。“埃克尔斯,我们已碰到了太多的危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从路西阿斯或尼禄那里得到的情况。”
“路西阿斯,”埃克尔斯说,“现在,也就是说在他成为皇帝前,不能叫他尼禄。”
“当然,”阿伦说,“这张时间表已被搞成了一团糟,那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埃克尔斯耸耸肩:“谁知道?这小子有皇家血统。他的祖母是马卡斯·安多耐诺斯的女儿。安多耐诺斯的妻子,奥克塔维雅,是奥克塔维雅或奥古斯都的女儿。”
阿伦抱怨道:“我真希望这些罗马人只有一个名字。安多耐诺斯成为了这张时间表里第一个罗马皇帝?”
埃克尔斯点头:“没错。别忘了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叫作奥古斯都·凯撒的安多耐诺斯和奥克塔维雅曾经是同伙。他们讨伐过暗杀了朱利斯·凯撒,奥克塔维雅的养父的议员们。”
“是的,后来,他们闹翻了,结果是奥古斯都——或奥古塔维阿斯——打败了安多耐诺斯。”
“你又说对了,只是在这个时间表里,安多耐诺斯赢了。那时,他已爱上了,呃,埃及王后,克丽佩特拉。”
阿伦说;“我看过那部电影。那部电影的主角是理查德·柏顿和伊利莎白·泰勒。”
“谁?”埃克尔斯问。
“别管他,继续讲你的故事。”
“如果你不打断我的话,我会讲下去的。不管怎么说,安多耐诺斯离掉了他的第一个妻子,娶了克丽佩特拉。他们生了一个儿子,根据克丽佩特拉的皇家埃及家族取名托勒密。安多耐诺斯统治了二十年。显然他是一个可敬的统治者。他去世后,他的儿子托勒密继位。他当皇帝时只有十七岁,显然他是位伟大而又有天才的人。他统治罗马六十年。四年前,在他七十七岁时逝世了。他的统治时代是和平和繁荣的黄金时代。噢,在托勒密扩张罗马边境时,发生了一些争夺帝国边境的战争。但是与可能发生的战争相比,这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冲突。他死后,他的儿子,朱利斯继承了王位。”
“我猜那位朱利斯也没有好下场。”
埃克尔斯耸耸肩:“你或许说得对。路西阿斯告诉我说他相当坏。而且非常残忍。托勒密最后逝世时,只有四十五岁。按照路西阿斯的说法,有人说他等不及了,因此谋害了他父亲。”
“他杀了自己的父亲?”阿伦问。
埃克尔斯又耸了耸肩。“为了成为皇帝,人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管怎么说,路西阿斯说,这只是一个传闻。”埃克尔斯皱着眉头稍稍停了停说:“那个路西阿斯并不是最可靠的消息来源。他或许最终还是对事情发展的方式感到失望。他像朱利斯一样血管里流着安多耐诺斯的血。如果情况有变化,登上王位的可能就是他。”
阿伦说:“我可能对罗马历史并不在行,但在我看来,路西阿斯——作为皇帝尼禄——并不具备多少优势。难道他没有雇人杀害包括他母亲在内的许多人吗?在一半罗马被烧毁时,他没有拉提琴唱歌吗?”
埃克尔斯说:“是七弦琴,不是小提琴。那有什么关系?他吟咏的是他自己创作的一首史诗,是一首有关另一座大城市,特洛伊衰亡的挽歌。这首诗是用来颂扬他的城市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历史学家在这上面会做那么多文章。”埃克尔斯继续说:“看样子我们又要准备出发了。我最好回到路西阿斯那儿去。”
阿伦说:“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如果这个路西阿斯,无论他叫什么,是皇室成员,那么他跟这帮演员混在一起干吗?”
埃克尔斯摇头:“他忙于表演和唱歌。你应知道他做皇帝时,也是平和的。事实上,我认为他是以度假来躲避朱利斯。别忘了朱利斯知道路西阿斯有皇家血统。如果朱利斯像路西阿斯所说,只有他的一半残忍,这位皇帝就不会没有良心而把他搞掉,而且是永久地搞掉。”埃克尔斯抬头看了看路西阿斯,此时,路西阿斯正招手要他过去。“一会儿见。”他简短地道别后就离开了。
芒多和阿伦仍在树下坐着。
阿伦轻轻地说:“我不喜欢他的表演方式。你注意到他谈论路西阿斯时的神态了吗?”
芒多点点头。
阿伦说:“他声音里没有英雄崇拜。你最好留意他,提防他有什么计划。”
“好吧。”芒多低声说完后,就轻快地跑掉了。
阿伦站起来,掸着长袍后部沾上的土。这件长袍是西比奥从演出队储藏的服装里拿出借给他穿的。他突然觉得有人在监视他。当他转过头去,发现演出队的队长的确在注视他和芒多。当他爬进牛车尾部时,西比奥表情严肃地朝他点了点头。阿伦也点头回敬,他不知道西比奥对芒多的真实身份有多少怀疑。
当然,阿伦对西比奥的怀疑也是无能为力的。因此,当他担心那些他无法控制的事情,比如珍妮弗他们在哪里时,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想它们。
从开始这次探险起,阿伦不知不觉就成了这个小组的领导。这是个他既没有追求又不特别想要的位置,可这个位置却渐渐地、的的确确地成了他的,而且他躲也躲不开。他一直在担心其他人,特别是当他们单独出发去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地方时,就更是如此。
他独自坐在车后,焦虑担心。这支小车队正沿着艾匹业斯路行进,这条大路通向纷繁的都市,这座城市的壮观难以想象,这座城市的污秽也难以置信,此外,它还是一座古老和永恒的城市,这就是罗马。
埃克尔斯坐在领头牛车的前排座位上。他在听那个在某些时间表里曾是统治全罗马的皇帝的男孩给他讲他对马车赛跑的钟爱。成为一名著名的赛车手是他的志向之一。他还想成为获奖的歌手和演员。
坐在这位年轻人旁,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埃克尔斯明白自己是在大人物面前。路西阿斯——尼禄——一直是最奸诈、最强有力的人物之一。在他过早的不幸去世前,他已统治了罗马十四年。而且有人告诉他说,他能够再统治二十年。可是他没有好的顾问,最终,他为了躲避罗马皇家卫队而在一间被释奴隶住的低矮的房子里自杀。罗马皇帝卫队是一个第一流的军事组织,它的职责就是保护皇帝的生命,但是他们变换的忠诚行为常常造就——或毁灭被他们保护的那些人。
其实,虽然路西阿斯看上去不像个大人物,至少在他生命的这一段是如此。他长得有些古怪。肤色难看,泪汪汪的眼睛总在眨巴,而且腰部租壮、四肢瘦弱。他没有漂亮的声音——但是稍稍一鼓励,他就愿意放声歌唱,而且还弹着七弦琴伴奏,可是埃克尔斯不久就发现他对单调地拨弄那几根琴弦,并没有什么兴趣。
埃克尔斯通过巧妙的提问得知,他最有兴趣的是写诗、唱歌、演出和赛车,而不是统治帝国。
当然,埃克尔斯也意识到,那就意味着当他攀权时,他的顾问会有更多的权力和更多的活动余地。让尼禄尽情地歌唱、演戏和赛马吧。别人会管理帝国的。
路西阿斯背诵完他自己创作的一首有关特洛伊衰败的乏味的长诗中的一节后,埃克尔斯对他笑了笑。
“很好。”埃克尔斯尽可能说得诚恳些。
路西阿斯说:“假如你认为那还不错的话,那就等着听下一段——”
路西阿斯还没来得及开始背诵另外五百行诗,埃克尔斯就说:“是的,我相信你的诗非常好,但有些事情我们应该谈谈。”他鬼鬼祟祟地向四周瞥了瞥,然后压低声音说,“路西阿斯,你能保密吗?”
“当然,”路西阿斯说,“如果我想保密就能保得住。”
“你要对这件事保密。因为它很重要。”
埃克尔斯侧身向他越发靠近些,而且声音压得更低。
“我是个魔术师,会算命,会占卜。阿伦是我的徒弟,芒多是我的助手。你要知道,他交谈和理解力比你想像的深刻得多。”
路西阿斯的眉毛往上一挑。
埃克尔斯点点头。
路西阿斯若有所思地说:“我早就觉得那个猿有些奇怪。但现在,你能证明你真的会占卜吗?”
“当然,”埃克尔斯认真地说。“让我们想想看,你母亲叫阿古利皮娜,你父亲叫克纳由斯·多米蒂乌斯·阿亭诺巴布斯。你三岁时,他死于水肿。他的祖父是马卡斯·安多耐诺斯。因此说,你的血管里流着皇家的血。”
路西阿斯皱了皱眉。“够准确的了。不过你可以从我的行为举止来说明这点。你确实知道许多我过去的事情。”他看着埃克尔斯,眼睛里突然露出一种恐惧的神色。“但是那就能够意味着你是朱利斯的密探,是来诱捕我的。”
埃克尔斯摇摇头。他不可能过分自信而遭败绩。“不,我不是。我是这里的陌生人。我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外国来。”
路西阿斯点头:“你的口音粗野,而且常常出现语法错误,很难故意说得这么奇怪。好了。告诉我你为何而来。关于我的未来你都知道些什么?”
“小心点。”埃克尔斯告诫自己。“他已经上钩了,现在别把他吓跑了。告诉他他想听到的。”
“你的前程远大。我看见荣誉和胜利正向你招手。你将会赢得无数的歌唱和演说奖。你将会驾驶马车在罗马的巨大圆形竞技场上获胜。整个罗马将在你脚下。”
“它们会吗?”路西阿斯问,他的眼睛闪着光。“我怎样实现这一切?怎样?”
埃克尔斯笑了。从路西阿斯期盼的表情里,他可以说他是相信了。“你将成为皇帝。而且我将告诉你怎样成为皇帝。”
载着彼得他们的二轮马车驶到了路边,在城墙附近的马车群中停了下来。当他们靠近城市,在路边停下来时,交通已经是越来越拥挤。他们停车的路边也挤满了运送小麦、水果、蔬菜和装满鸡、鹅、鸭笼子的大车。车夫们都耐心地在路边等待,聊天打盹,或玩掷骰子游戏。
“我们为什么停下来?”彼得问。
特拉维斯摇头。“看样子是不允许马车进城。只有步行的人才能进。”
步行的人们在慢慢经过一个由一队士兵看守的大门,这些士兵不是努力地去疏导交通而是懒洋洋地斜靠在长矛上。
看守彼得他们的士兵跳下大车,整理好他们佩带的头盔、佩挂刀剑的腰带和其它装备。队长招呼彼得、特拉维斯和钱蒂格也下车。
彼得说:“我估计我们是要从这里走进去。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特拉维斯小心翼翼地爬下了车,可是要站立起来就有些畏缩了。他说:“还不算太糟糕,我会想办法的。”
士兵们轻松地看了看他们。他们走得很慢,不像行军倒像漫步。他们停在大门口,与其他士兵聊了起来。他们高高兴兴笑着互致问候,哨兵们挥手示意他们通过。
“哎呀,”他们刚进了城,特拉维斯就说,“瞧那个。”
他的话与其说是个疑问句,不如说是个令人诧异的陈述句。有许多要看的东西。值得从未见过这么有生气,或者说是这么拥挤的城市。的确使人吃惊。
“我们现在在哪儿?”彼得诚惶城恐地问。
“如果一定要我猜,”特拉维斯说,“我想我们这是在罗马帝国。一定是的。因为没有其它城市会是如此雄伟壮观,会如此人流如潮。”
由打磨光滑的圆石铺成的街道纵横交错。街道间的距离很近,以致对面楼里的邻居能够在二楼或三楼的窗户里相互说话。现在彼得明白了不允许大车进城的原因,至少白天如此。太多的行人挤满了狭窄的街道,即使只有几辆大车会引起大面积的交通堵塞。
唯一的交通工具,如果这样叫的话,那就是由强壮的奴隶肩抬的轿子。轿子的每边有二三个人。许多轿子都有窗帘,但由于是温暖的夏日午后,因此大多数窗帘都撩了上去。这样彼得就可以看清有钱的男男女女舒舒服服地坐在里边,而他们的奴隶却抬着他们在街上行走。
更多的人选择的是徒步旅行。一些人急匆匆地忙于公差,还有一些人悠闲地与街边的游民说闲话,或在卖水果、蔬菜和家用小商品的货摊周围转悠。
成群结队的行人主要聚集在每个街角上观看街上的演戏的,变戏法的,化了装的小丑、拿着毒蛇的耍蛇人、歌手、丑角、动作熟练的魔术师,还有正在描绘海上战斗情景,或神仙或森林景象的马路画家。
成百上千人的嘈杂声令人头昏脑涨,五彩缤纷的城市活动也同样使人感到惊惶。这充满活力的城市是彼得以前从未见过的。士兵们多少有些温和地在人群中奋力前进,他们边去与过路者打诨逗趣。队长甚至还把几枚硬铜币扔进了一位单腿的乞丐碗里。这位乞丐穿着由旧军服改制而成的衣服。
还有更多的景色彼得无法立刻尽收眼底。经过了街区隔成公寓的高楼、有柱廊的寺院,开阔的大理石地面广场,广场上有喷泉和雕塑,还有一个椭圆形露天看台,这个看台比彼得曾经见过的橄榄球看台要大。他的脑袋不转了,不愿将他们路过时看到的奇异景象再进行分门别类。
他们终于来到一片像是公园似的空地,这个地方没有闲人。他们来到树林和绿草坪后的一座楼前,遇见了哨兵,这几位哨兵比城墙旁的哨兵工作认真些。
他们首先被带进了别墅。队长陪着他们同两个哨兵一起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这房间里除了几把不像样子的长椅外,其它什么家具都没有。特拉维斯高兴地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
几分钟后,进来了两个男人。这两个人都是军人。年轻点的显然是年长者的副官。这位年长者可能五十岁左右,但他长得依然是棱角分明。虽然彼得注意到他的右手有残疾,但他穿着依然是合体整洁。他的脸上疤痕累累,瘦骨嶙峋。显然,他的右手残疾是由于剑伤所致。尽管如此,他看起来还是那样挺拔。
他说话时的声音严肃、自信、通常是命令式的口吻。显然,他是在提问,可是自然没人听懂他的话。彼得摇摇头。当你真正需要芒多时,这个猴子跑到哪儿去了?
彼得所能做的就是无奈地耸耸肩,两手伸展。这是世界通用表示不知道的手势。
年长者咬着嘴唇,果断地点了点头。他对陪他进屋的副官说了些什么。这个男人简直就是这位老者年轻时的翻版。他比彼得矮些,但比彼得结实。他长得很标致,尤其是他脱了像帘子一样紧裹在他身上的袍子时,就更是如此。
他向前移了两步,脚叉开,站稳了,然后伸出双臂招呼彼得向前来。
特拉维斯说:“我想他们这是要同你进行格斗打架或类似的事。”
“我想也是如此。”彼得猜疑着说。他看了看那位曾果断点头的长者说,“好吧。”他威风凛凛地向前靠近对手。
钱蒂格哭喊着劝告他要小心。其实彼得并不需要任何人警告他。他的对手年长些,而且看上去仿佛知道怎样对付他。但在古罗马,他们从未听说过空手道。
彼得左脚先向前,斜着身子面朝对手拉开了架势。对方迷惑不解地走近,仿佛要格斗。彼得前脚向后一转,朝后飞起一脚,正好踢在了对手的小肚子上。
罗马人踉踉跄跄的,接着彼得一胳膊肘打在了他的头上。只听砰的一声,他那过分自信的对手像袋土豆一样倒在地上。
彼得仰视着年长者。此时,他正吃惊地注视着彼得。他俩的目光交会在一起。年长者微笑地点了点头。彼得也对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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