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跟时间赛跑

 



  要在其他情况下,阿伦会发现这次远足非常吸引人。因为他们穿过了一个草木茂盛的世界。在他自己的时间里这个世界只是一个锁进了石头的模糊、片断的回亿。对他来说,动物们只是以易碎的、默默无语的骨架形式而存在,而这些骨架业已跳走。这些动物在飞奔经过这一小队马塔塔和人类时,惊恐地吱吱大叫。一个古生物学的奇迹正在他眼前发生,然而他对此却毫无兴趣。
  他的注意力几乎全在珍妮弗身上。珍妮弗正跟斯特拉和拉基克说话,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位年老的盲眼马塔塔在说。
  “珍妮——”他大叫一声并开始使劲往前推。但离他最近的马塔塔用手中的长矛那头重击了他两个肩胛骨中间的地方。阿伦摇摇晃晃,开始站起来,并准备还击。但珍妮弗朝他摇了摇头,并担心地朝他笑了笑。
  他们不断拍打着通过最后一层用以蔽身的帘状蕨树时,彼得停住脚步。“阿伦,那是我们自己的石头,小伙子!”他高兴地大叫一声,“我们不能让他们封上——”
  站在这位红头发的年轻人旁边的马塔塔警告性地举起了手里的长矛,彼得平静了下来,保持着愤怒的沉默。
  拉基克爬了出来,来到了开阔地,这位年老的马塔塔走路好像很痛苦。她站在特拉维斯那段路的那个片段前说了些什么,从珍妮弗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她说的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这些话像一个不祥之物一样。随之而来的是,万里无云的蓝天上一阵雷声轰隆而过。
  “噢,不,”阿论说,“我们又走到这儿来了。”
  阿伦记得见过他家后面的那座小山下暴雨轰隆而来的情形。在阳光的照耀下,雷云令人痛苦地闪着白光。雷云会从地平线上升起,就像漂流的、白雪覆盖的座座山峰一样。他们靠近时,雷云前部黑黑的前导部分在他们下面出现了:灰黑色滚动的条纹;紫色很黑几乎就是黑色;抑或还有最有害的暴风雨所能产生的那种奇怪、丑陋的绿黑色。暴风雨的真正的先兆——风呀,远处闪电颤抖的闪动呀,以及随之而来的敲铜鼓似的轰隆隆的雷声——将要出现于天幕。阿伦退回到出口时,这些先兆现象会越来越近,直到在暴雨的威力下,风将树吹弯为止。雷声嚓嚓作响,而热得像焊工手中的焊枪一样闪耀的蓝色闪电却伸开了其根根分开的手指。接着,雨来了,就像一个浅灰色的幕布一样迅速擦过树顶。
  时间暴雨就跟这一样,只是移动得更快。看见这种神奇现象的出现就像看见用全息摄影技术所拍摄的巨大的天幕照片上伊利诺州雷暴雨的时间流逝照片一样。
  “这就跟上次一样,”珍妮弗对着越来越大的风喊道,“还记得上次我们离开恐龙世界的时候吗?而且几分钟前我们又回来了?时间暴雨能闪现出哪一扇门要活动了呢?”
  阿伦根本不喜欢这种暗示。这种逻辑——或者根本就是缺乏逻辑——使他一阵眩晕。风刮大了;闪电闪得更快了,层层的云几乎就在头顶。阿伦为了让珍妮弗听到自己的声音只得大声喊:“珍妮弗,这简直是疯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一扇扇的门就得能知道未来的事。而且,谁说有人要穿过现在呢?”
  “是拉基克说的,”珍妮弗答道。她把拉基克刚说过的话翻译了一遍:斯特拉,你要带上那个叫阿伦的并封上石头。
  所有的人立刻发出了抗议。
  “不!——”
  “这简直是疯了……”
  “没办法,小伙子。我不想再陷在这儿——”
  “我不会——”
  “告诉拉基克我们不能这么做。”在一片吵闹声中,阿伦坚持说道。他焦急地瞥了一眼渐渐变黑的天色。“珍妮,单是时间差就让她说的根本不可能成为现实。我的意思是,我原来在中生代的几天里,格林镇就已过了数年。而我们在日本时间年表上时,这儿过去了几个月。出口两侧的时间是一片混乱。如果我和斯特拉过去,即使只是几分钟;在这儿可能就是数小时或数天。这里假如我们在那边碰不到任何麻烦的话——但我不知道我们这次在那儿受到的会是什么样的欢迎。米歇尔上尉把那段路放在了一个重兵把守的实验室里。即使最后米歇尔不找麻烦的话,她的朋友们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就开枪,他们也不会有任何顾虑。见鬼,那儿很可能根本已不存在什么米歇尔上尉了。把这些告诉拉基克。”
  “跟她撒谎,”彼得突然插话了,“告诉她你完成此事需要我们所有人帮忙。然后我们就突然冲过去,一去不复返了。珍妮,至少告诉那只蜥蜴,阿伦需要你和我。不管阿伦觉得这多么奇怪,这会让我们回到家。”
  “嗨!”埃克尔斯和芒多同时喊了起来;特拉维斯疲倦地倒在了地上,只是摇了摇头。
  珍妮弗愤怒地看了彼得一眼。她的眼神就像愤怒的天空一样。“这样的话,拉基克就会问斯特拉这是否是真的;斯斯拉不能跟她撒谎,不能对拉基克撒谎。”
  珍妮弗又去看阿伦,那是—种无助的眼神。她转向拉基克,愤愤地啐出了咕咕哝哝的一串话,还有一些啸叫声。这只马塔塔友善地答了话,从这只恐龙说话时双肩的倾斜阿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她不明白时差问题,”珍妮弗对他们说,“她想不起这个概念。她决不会改变她下达的命令。阿伦,我看我们没有机会了。你只是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能做多快就做多快。”
  “珍妮,我确实需要做一件事。”阿伦说。旋转的风一下抓住了他的话并将其带到了别处。“如果只是斯特拉跟我的话。那倒好办。但我不会跟她交流,而这又是必需的。我需要你来翻译。跟他们解释一下,要快点。暴风雨随时都会来的。”
  “嗨!”彼得抗议了,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脸色变了。“那,你想和珍妮弗过去而剩下我?没门儿!”
  “那并不是我所想——”阿伦开始解释,但拉基克用一阵急促的猫头鹰叫打断了他的话。
  珍妮弗不顾一切地跟拉基克谈,但拉基克却嗤之以鼻。她低下头,跟珍妮弗说了些什么。珍妮弗转身离开阿伦之前,抬起下巴,奇怪地看着阿伦,说道:“她说的是芒多可以做翻译。芒多跟你们一起,而不是我。”
  “哈哈!”彼得惊叫了一声。听起来他几乎是很高兴。
  “没问题,”阿伦还没来得及说话,芒多就答应了。狂风将其长长的白毛抽向四周,好像有一百只看不见的手在抚摸他的身体。
  此时天色整个暗了下来,朵朵乌云形状丑陋、颜色呈一种令人讨厌的紫色,闪光越闪越近。
  “如果这场暴雨是一个指示物的话,那我们随时都将走过出口。咱们从这儿出去吧。”
  阿伦双眼进了尘土,他眨了眨眼睛。马塔塔们在他们四周紧张地跳来跳去,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并小心翼翼地看着天空。
  “珍妮——”
  “阿伦,此刻我们没有机会。”
  “对,似乎这只盲龙不打算延长你的最后期限,所以我们最好动一动。”芒多补充说。
  “好吧。”阿伦说。他拼命地把珍妮弗抱在怀里。他把她抱过来时,将手插进了珍妮弗的头发里,并把头发打了一个结。他试图记住她对他的那种感受,想记住她的头发的气息,想记住她的声音。他想诅咒,想抱怨命运。一切都好像那么不公平,命运最后让他找到珍妮弗只是为了再把他们分开。
  “我会尽快回来的。”他松开手时对她说道,珍妮弗抬头看了看他,笑了。
  “如果你看见我妈妈,告诉她我很好。”
  “我会的,“阿伦看了看彼得,看了看特拉维斯和埃克尔斯,“我保证连一秒钟也不会浪费。”
  埃克尔斯哧哧地用鼻子吸了口气;特拉维斯疲惫地点了点头。彼得不愿意看他;阿伦转身朝向斯特拉和芒多。闪电咔嚓响了一声,在林间空地上投下了一个个刺目的阴影,并留下了刺鼻的臭氧味。随着这一闪,已断了的年表的种种幻象开始飘忽不定地跳跃,种种奇怪世界的一个个活生生的图像猛地冲了下来,存在了几秒钟,然后又消失在时间暴雨频闪的闪光中去了。
  正当阿伦、芒多和斯特拉踏上浮路时,阿伦看见一个像地铁车厢大小、苍白而行动缓慢的人。这个人的顶上嫁接的好像是一个男童的躯干。这个苍白的人在原来是蕨树的地方出现了。根根黑色的污水管像根根巨针一样插进了这个躯体,一直把它扎到一部分砖地上。这个大怪物前面站着一只企鹅。这只企鹅戴着帽子,前肢穿着滑冰鞋,看起来好像穿着—个漏斗形的东西。这一幕看起来有点像哈伊罗尼穆斯·博斯①画中的某个景象。这个行动缓慢的男孩似乎在向他招手。
  后来,这个怪物不见了,而阿伦跌入了两个世界间冰冷的空地上。

  尽管阿伦知道一切,尽管事实上他已看到历史被歪曲,但阿伦还是曾希望见到格林镇——那个又重建、熟悉又单纯的地方。他曾希望无论如何一切已神奇地恢复了原貌,尽管他明白果真如此的话,他就会很难完成派他来完成的任务,他将很难将珍妮弗、彼得和他自己与格林镇分开。
  他本不必为此担心。
  他所记得的格林镇已不在原位了,试验室也不在了。
  他们走入了无人走过的大草原。风吹动着长得很高的须芒草②和印第安草。这些草很高,到了阿伦的腰部。棵棵向日葵点缀着摇曳的平原,还有各种各样的花带来的其他很壮观的蓝色、桔黄色、红色在风中闪烁。
  【① 傅斯(1450~1516),荷兰画家,作品主要为复杂而独具风格的圣画。代表作有《天堂的乐园》、《圣安东尼受诱惑》等。】
  【② 须芒草:美国西部的一种多年生蓝色长叶牧草。】
  斯特拉走下来站在阿伦身旁,一只只野兔被惊走了;在他们的上风处,一只麋鹿拔起草时,眼睛盯着他们这个方向:草地鹨和鸻鸟引人注意地叫着边在空中表演杂技。草地向下延伸一直到了一个宽阔而又弯曲的小溪旁。远处,透过一排树可以看到远处的俄亥俄河。
  潮湿的夏季又回来了:太阳从一无遮掩的天空眩目地照下来,阿伦的前额马上就出了汗。斯特拉边向四周看边喷鼻并用舌头打哨。
  芒多则像一头白狮子一样跑向远处,在高高的草地里向前冲。
  “芒多!”阿伦大声喊道,“该死的!芒多……”他告诫自己:你的期望值只能是一半,你本知道你不能相信他,芒多出来全是为了他自己。
  听到阿伦的呼喊,芒多停下来时已是一百码以外了。他在那儿站了好长时间没动,然后才转过身慢慢地朝阿伦走回来。他瞥了阿伦一眼,没有道歉。他那突出的口和鼻满是皱纹,多刺果将他的毛绊住了。
  “一切都完了,”芒多说,“全变了。这不再是你的世界了,也不再是我的世界了。我满耳朵听到的只是寂静。”
  “你刚才打算跑,你在这儿本可以离开我们。”
  芒多嘲弄地喷了喷鼻。“告诉我你可能会这么做的;告诉我,如果是彼得和你那宝贝的女朋友在这儿而不是我和这个大鼻子,你是否会把我们其他人留下来和马塔塔呆在一起?”
  阿伦犹豫了。即使他知道芒多只能看懂表面的思想、他还是自己承认了:你可能已经那么做了,你可能已被诱惑住了。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芒多嘲弄地说道,“好了,这里不是你的家,也不是我的家。我们两个已没地方跑了。”
  “或许是这样的。”尽管他内心逐渐形成的痛苦否认这一点,但阿伦还是这么回答了。他知道有什么事肯定已经发生了,什么事已被迫发生了:阿伦和特拉维斯离开这个年表后,“大院”里对过去所做的试验在继续进行。负责这项试验的科学家还不明白,他们每进行一次这样的实验,他们就改变了他们自己周围的历史。其中一次那样的试验肯定迅猛地改变了历史,几乎就像特拉维斯的世界被根本改变一样。
  从大草原从未被触动过的表面看来,“大院”里所犯的错误可能已经将人类从历史上彻底抹掉了。
  我们原来所知道的一切已不复存在,但得找一种办法再把历史找回。“我们现在就来做这件事,去找回珍妮和其他人。”阿伦说。
  斯特拉啸叫几声。很明显她正指着附近的一个小丘,嘴里正在说着什么。
  “他怎么了?”阿伦问芒多。
  “那儿有什么东西,”芒多说,“他一直说那儿有一根带火花的树枝……”
  在芒多所指的地方,阿伦看见了一个像细长、弯曲的树枝一样的棍子。这根棍有很多节,又很弯曲,就像一个从树上折下的树枝又直插进了软软的地上。在一片草的海洋里很容易整个看见它;看见它使得阿伦浑身打抖。这根树枝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自然的,其棕色的表面发亮,头上确实有琥珀色色标指着那段路——这个火花很亮,即使没有太明亮的光线时也能看得见。在过去的两三周里,阿伦已见到了种种奇怪的事,但这个火花所说明的与其说展出了差错的生态学问题,倒不如说是技术问题。这似乎是一块空旷的牧羊人的土地。突然,阿伦有一种预感,他们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么单独行动。他有这种感觉:有什么东西、什么人在注视着他们。
  “我们不能被它迷惑住,”与其说他是在对芒多和斯特拉说话,倒不如说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如果我们发出了某种警报,那倒好。来呀,不管是谁放的棍子,在他出现之前我们就发出警报。”
  阿伦跪了下来,拽开了覆盖在他旁边的那段路上的那些杂草。他躺了下来,凝视着浮路下面。在浮路的遮掩物下面到处都是老鼠。“我能看见那个东西在闪烁。看起来它就跟从前一样。”他招呼芒多说,“上次我们从这儿过时,我们得把那些碎片放回来;现在我们只需按这个程序倒过来就行。也就是要用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芒多,过来帮我一把。”
  阿伦仰面躺着到了浮路的下面。“我确实希望这个东西不是辐射性的。”他边使劲拉离他最近的埃克尔斯的那台已毁掉的时航机碎片一边低声细语。这个已烧得变形的金属已深深地嵌入了浮路的软软的物质中去了——而不像发生在日本浮路上的一样,轻而易举地出来了。阿伦努力地想把这个东西取出来,结果却导致这段浮路像受了猛烈震动的汽车一样来回地跳跃起来。这个闪光的金属还是牢牢地呆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对时间的估计就这么多了。如果我是个汽车修理工,我会丧失全部财产的。芒多,”他从路底下喊道,“告诉斯特拉用她的身体支住路的这边,这样,我把这块撬出来时它就不会动了。”没有回音。“芒多?嗨……”
  他把头转向一侧,只能看见芒多和斯特拉的腿。
  “阿伦,你最好看一下这个。”芒多的声音说道。
  “看什么?”阿伦恼火地问道。但他还是从路下滚出来并站了起来,阳光照得他眨了眨眼。
  斯特拉像雁叫似地说着什么,并用火花棍指着小丘后面。
  树枝的那头,火花已不再闪烁了。那耀眼的闪烁此刻正停在那根棍子顶上,棍子下面还有一具尸体与之相连,由于有打亮的铬和擦亮的黄铜,这个尸体好使曾经时髦过。薄如蛛丝的翅膀在一具发亮的、黄蜂似东西身上扑闪着。就像某种古怪的,致人死命的萤火虫一样。阿伦看着的时候,这只昆虫好像在长大,一直长到像一只小鸟那么大。
  “它从那根棍子里出来后一直在变大,”芒多说,“我不喜欢它。它好像是人造的而不是自然成长。”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此刻我们不必为此烦恼,我们在浪费时间。帮我一把怎么样——”
  这只黄蜂飞动了。这个动物就像一架喷气式战斗机一样,箭一般地向他们俯冲过来却看不见它的翅膀在动。不管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这个东西的目的非常明确。它的翅膀发出了尖声的哀鸣,靠近他们时,其声音突然降了起来。它又升起来,倾斜了,又落了下来,就像—架轰炸机准备扫射一样。
  阿伦和芒多本能地躲闪着。阿伦不知道斯特拉是否缺乏什么本能——或许昆虫们不骚扰马塔塔,或许他们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昆虫需要担心——但斯特拉没反应。她站在原地,用一只手猛拍这只来犯者。这个动物显示出了不可思议的敏捷,躲开了斯特拉的拍打,还落在了她的胸上。那个闪烁的腹部威胁性地捅了下来。一个像皮下注射器般大小的针运动着从斯特拉的腹部里滑了出来。斯特拉痛苦地大吼一声。
  她在胸膛上将那个东西打碎并将其撕成了碎块。
  那个东西就像个坏了的玩具一样落在了地上。一些绿乎乎的东西慢慢地从已碎了的连接处滴了下来。这些东西可能会是身体里的液体,也可能是油乎乎的润滑剂。
  过了一会儿,斯特拉倒了下来,正好倒在浮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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