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火星着陆船

 



  “麦哲伦”号和“科伦”号是两艘着陆船,船体全由碳钛合金制成,外形呈流线型,以利太空飞行,动力由氦聚变产生的能量提供,在月球或火星上微引力环境中也能垂直升降。着陆船被弹射器轻轻地弹离飞船,慢慢地飘出了飞船阳光眩眼的强光范围之外,进入黑暗的太空中。  休斯敦坐在控制台前,瑞安坐在他后面,她面前放着电脑。她看着他沙色的头发直皱眉头:他为什么也参加探险队来冒险,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非常能干,这点她不得不承认。从他的档案中可以看出,特训队对他的评价相当高,每一次测试成绩都很好。他自始至终全身心地投入训练,那次登月测试的综合成绩甚至名列第一。无论如何,他毕竟是凯利根家族成员。
  火星硬着陆他能胜任吗?
  也许,他把火星当成是他所属的那个残酷世界,而那个残酷的世界她从小到大无时无刻不憎恨。在那里,大公司拥有一切,从罢工怠工中获得红利,想方设法从浓雾、老鼠、垃圾等一切可能的途径获得红利,从不考虑贫穷潦倒的人,从不考虑他们对小人物造成的伤害,给他们带来的痛苦和悲哀。
  他可是马迪·戈利第二一心只想着将火星变成另一个香格里拉花红酒绿的娱乐世界?变成另一个由高傲、贪婪和欲望组成的凯利根家族帝国?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判断他都不可能是阴险、邪恶之人。他的所作所为都与只以赚钱赢利为目的的那些人不同;那些肮脏之人一般都是奉承拍马的下人、唯唯诺诺的庸人和奸刁巨猾的律师,人家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也够英俊潇洒的,身材颀长,体魄像运动员那样健壮,脸上总是带着坦然的微笑,要她像恨戈利那样恨他也相当困难。可能他因为接受了太多未经努力而得到的礼物而被宠坏了,被遗传的脑袋、遗传的身体、遗传的家财而惯坏了。显然,没有事情能难得倒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能使他生气的。不是吗?在这样一个前路茫茫的艰难时刻,他竟然还在无忧无虑地轻轻吹着口哨呢!不过他吹的是什么曲子她可听不懂,也许本来是很动听的,但这个曲子却使她恼怒不已。
  假如他把这里的一切都看得易如反掌的话……
  她耸耸肩,眼光越过他的身上,看着石英隔热屏外隐藏在茫茫黑暗中的世界。“战神”号越来越小,飘飘远去,消失在无穷无尽的黑夜之中。对“战神”号她顿生奇特的挚爱情愫,蓦地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苦痛之感。近半年来,那可是她的家,聚集着她日夜相处、渐渐产生互敬互爱感情的朋友,她觉得“战神”号比故乡莱克菲尔德那些破败的街道都要亲切可爱。
  火星这颗砖棕色的球体就挂在前面的太空中,离得这么近,连覆盖着冰雪的极冠都只能看到很少一部分,冰雪反射着强光,她不得不眯起眼睛。他们花费了这么几个月,跨越了几百万公里的路程,以性命为赌注,押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星球上。他们是否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她对自己,对飞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是有把握的。
  这个凯利根么……
  她每提到他,都用他的姓。按照火星特训队的不成文法和“战神”号的纪律,他们之间应该用非正式的称呼。其他人都以“休”来称呼他,而她不得不对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嗨!”他突然咧嘴而笑,似乎显得太温暖亲切。“你没事吧?”
  “现在还没事。”她一本正经的口气,是想提醒他谁是这儿的“头”。“现在我们已经够清楚了。使着陆船处于电脑控制切人火星制动轨道的位置。”
  “是。”
  电脑她是可以信任的。然而,实际操作着陆的是凯利根。着陆船上的感应器不够精密,无法搜索出实际着陆地区内的岩石、斜坡、沙丘、深坑等这些没有预计到而又可能致命的地形地貌。也许他在斜坡滑雪时对诸如滑翔、高空跳滑等技巧烂熟,但“麦哲伦”号着陆可不比那些毫无用处的体育活动那样简单啊。
  在他们身后的“战神”号已经爬回到了带有狭窄防护装置的显示屏中心。这时蜂鸣器响了起来,制动反冲火箭已经点火。一股巨大的蒸气云爆发而出,将着陆船淹没其中。着陆船一阵颤抖,冲击着她。因为推力很大,她靠在座位上,直到蒸气推力消失,这时她处于失重状态。
  “火星,您好!”他转身对他咧嘴一笑。“我们来了!”得意之色几乎使他飘飘然。
  童年以来的梦想,经过这么多年的艰苦训练,经过这么几个月的飞行,他们终于即将到这火星了!火星在他们的身下延伸扩展,越来越大,一个谜般能世界、谜般的许诺:水--如果他们幸运地找到水的话,就毹使飞船持续下去;火星永久居住地建立之后,有了水他们就能生存;童年时代就梦寐以求、要在火星上建立灿烂夺目的城市,就需要有建筑材料和有可能得到的财富——水。
  “终于快实现了!”他大笑道。“我们真幸运!”他和瑞安。
  她穿着舒适的蓝色紧身衣,姣好的面孔映照在控制台上方的小镜子里,看上去分外可爱、格外妩媚,金色的红发同他自己的一样短,灰蓝色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发出光芒。他渴望着她喜欢他,如果可能的话,让她爱他,但是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她什么都不欠他。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许会爱上他。这种可能性看起来很大,因为他们现在是伙伴,朝夕单独相处,朝着火星飞行!面临的危险是无法预测的,也许危机四伏,但是他们会共同面对、共同承担。她的生命也许系在他的身上,而他的生命也许会系在她的身上:他们已经命运相连、同舟共济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也就够了。
  他一时冲动,向她敬了个特训队队礼。她也举手还礼,仿佛她心情同他毫无二致。但她的眼神随之变得尖锐,脸上看不到笑意。
  “幸运?”她严肃的语气使他清醒过来。“我们的命运究竟如何,还要待等我们自己的能力和行为来决定。”
  他们必须沿火星轨道绕行5周。第一次发射的制动反冲火箭,将他们送入一个长长的椭圆形轨道,先使着陆船擦过火星大气层后又飞离。每次经过火星,着陆船就更接近火星表面。第5次经过的时候,也许是第6次,他们才尝试着陆。
  绕行火星第一周用了5个小时,以后绕行一周的费时就越来越短。每绕行火星一周,他就呼叫一次“战神”号,简短地回报着陆船的运行状态。他们要么在座位上休息,要么轮流上缩微厕所,或爬上身后几乎空空如也的货舱边上放置食品的凹室。他递给她一个水瓶。她打开快餐盒,两人的中饭就这样合着吃。
  “睡吧,”她有一次对他这样说道。“假如能睡着的话。”
  “睡不着。”他指着火星说。“现在睡不着。”
  “最好试一试。你需要处于最佳状态。”
  他试着睡一会,结果发现睡得断断续续。所经过的火星离得太近了,他甚至开始有类似电震的超重感觉,这种感觉在乘降落伞降落或驾驶着悬挂式滑翔机着陆的时候他曾经体验过。他们绕行的速度比火星运行的速度快,可以向东着陆去迎接冉冉上升的太阳。
  着陆船离火星越来越近,火星的形象也越来越大。第一次经过火星白昼一面的时候,他搜寻着火星上空,发现无边无际的马里纳里山大峡谷从橘红色的阳光中一直延伸到黑暗之中。由于他们的位置还很高,他只看出这是奥林匹斯山和泰锡斯山脊上3个巨大的圆锥形火山口,而其他的一切看上去都还是扁平的,难以辨认。
  每绕行一周就离火星越近,他就能将火星的地貌看得清楚些。从黑暗中窜出的一股火焰,笼罩在奥林匹斯山上方,经阳光一照,其景象颇为壮观。马里纳里山大峡谷就像一条黑色巨蟒盘缠火星身上,不知哪是头哪是尾。他看到了科莱茨大峡谷,也看到了他们准备着陆的地点。
  “再绕行一周,”他大声同瑞安说,“就着陆。”
  他们又一次进入火星大气层的黑暗之中,电脑自动制导系统开始作最后火星着陆的时候,他们还处于火星背面。着陆船转了个方向,又发射了一颗制动反冲火箭,使船身倾斜,以最大限度地增加大气阻力,这时候,他们又有了超重的感觉。
  当阳光照射到他们船上的时候,他转身看着她,她只微微一笑,笑容随之消失,仿佛她也与他一样得意忘形了,但是他感觉到一股很强的压迫感,这使他十分吃惊。凡是冒险的事情都使他兴奋不已,但他也看到她显然有足够的理由而感到不安。对所有的一切,这可是第一次实地测试:微小的“麦哲伦”号、着陆船翼面、氦聚变制动反冲火箭;为着陆编制的电脑程序;测高计和陀螺罗盘;甚至是起落架;他自己本身应付火星不同的空气和重力作用的技能,也从来没有试验过。
  他咧嘴一笑,挥了挥手,试图表现出连自己也没有把握的信心。
  “凯利根,坚持做好自己的工作。”她的声音尖锐而短促,不信任之感不言而喻,虽然没有明说出来。“施放减速伞。”太早了,他这样想道。他尽力压住怒气,不致爆发出来。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也能理解她对他的不信任感。他是富家子弟,姓凯利根,他不能希望她忘掉马迪·戈利在香格里拉娱乐中心对她施暴的企图。
  不管怎样,他们现在一起这里执行任务,快要一起登上火星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呢?他的心跳加速了。当恰当的着陆时刻到来的时候,还是由他完成着陆的。当然,那个时刻到来之前,还是听她指挥。他紧了紧束带,瞥了一眼后视显示器,看着前方。
  费利斯多沙漠缓缓地进入了视野。这是一个到处是阴影的砖红色荒原,一直延伸到红色雾霭笼罩着的天际。预定的着陆点离这里还远。他瞥了一眼设备显示的数据。指示高度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速度就是不见减慢。60,000米、50,000米……
  预定着陆点还很远。他敲击着红色键盘,要将减速伞与着陆船分离,他看到减速伞的影子越来越小,变成一个微点,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的太空中。他回头看着瑞安,她脸色发白,牙齿紧咬着下唇,显得很紧张。她似乎没有分享着他的兴奋,这使他感到非常遗憾和痛心。
  自动蒯导功能关闭,自动制导显示器在闪烁。进人手工制导程序。
  他高兴得大声疾呼。终于要到达火星了!死寂的荒原,陌生、未知而神奇的世界,但这就是他人生的夙愿。这可能是一个要命的挑战,但他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这里是检验他多年训练成绩的机会,也是检验他放弃亿万家财而来火星探险的这个决定的正确性的机会。他不禁开怀大笑了。
  “凯利根!”他听到瑞安惊恐紧迫的喘息声。“你疯了?”他又将火箭喷口向下倾斜,将着陆船处于滑行状态,看着被风化的马里纳里山轮廓在他们下面慢慢地向后爬行,这个大峡谷深达7公里,长达5000公里,就整个火星而言,这还仅仅是很小的一个部分。红色的阳光燃烧着马里纳里山参差不齐的山峰。
  又听到她紧张的声音,他置之不理。大气密度太低,船翼不起作用,要在一个依然不可预测的星球表面进行史无前例的着陆,这一任务需要运用他所具有的所有知识和技能。10,000米、5000米、4000米,火星的形象越来越大,
  盆地表面几乎没有什么撞击坑,但到处是高高低低的长形黄色沙丘,这些沙丘在着陆船上看去宛如大海中起伏不停的波浪。着陆船的速度越来越快,总是越来越快。也许暗含着危险,但是,这些沙丘是可以避开的。已经可以看见着陆点了,那是沙丘之间一片暗红色的平坦地带,她的前方一字儿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光线暗淡的悬崖峭壁和火山口。
  现在着陆!
  这是第一次着陆尝试,也是最后一次了。拉夫林认为,船上任何多余的东西都会增加危险。他们驾驶的着陆船没有装载任何备用的东西,再也不能重新起飞,再也没有机会进行再次着陆的尝试了。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成功,不能失败。
  他把火箭调节到几乎水平的位置,适当时候会将它丢弃。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显示屏。指示的风速依然是1000节,高度是3000米、2000米……他们已经掠过风吹而成的沙丘上方,飞行速度还是太快,下坠速度还是太快。
  他将火箭发射口对准下方,急速地发射一颗制动反冲火箭。着陆船上升了。上升的高度够不够?一时之间,他仿佛回到了训练的日子里,仿佛他现在驾驶着那艘旧的“达伽马”号着陆船在月球上着陆。但是,这里的重力井更深,情况与月球着陆完全不同。预定着陆点看上去毫无障碍,是沙丘之海洋中一片空旷的海岛。也许火星是特意腾出这么一块平坦的空地来迎接“麦哲伦”号着陆船的。是否还没有飞过这个着陆点的时候就应该再发射制动反冲火箭?
  还不能发射;他们不能这样匆忙着陆。他等待着,紧张的手指放在键盘上。
  “凯利根!”她那紧张的声音似乎充满了绝望。“发射!马上!”
  又过了几秒钟。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也没有时间说“是”或“不是”,但是长长的黄色沙丘很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陷阱。疾风使他们以优雅的曲线运行着,但是,风吹起来的散沙或尘土会使着陆船颤抖不已。
  他屏住呼吸,身上所有的肌肉都紧张不已。再过几秒钟关键的时刻就到了。他喜欢经受考验,眼看着像波涛汹涌的黄色洪水一样的沙丘在底下迎接着他,等待着考验勇气和技能的时刻的到来。
  “清醒清醒啊!”
  “现在还不行。”他轻声地说,声音轻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手指一动也不动,等待着预定着陆点出现在眼前,火山脊在显示屏上越来越高,离着陆船至多不过12公里了。
  “到了!”
  他呼出一口气,按下键盘。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没有听到制动反冲火箭发射的声音,也没有感觉到推力。位置还是太高了,他们就像发射失败了的导弹一样下坠。已经滑过了预定着陆点。由黑色的熔岩堆积而成的像破碎牙齿那样参差不齐的悬崖迎面扑来。着陆船响起了一阵警报声。显示屏上的那些仪器数据闪烁着,不断变幻着读数。手动制动功能失效。绿色的字母特别刺眼。电脑自动制导功能启动。
  他本能地猛击了一下键盘,又猛击了一下。他所听到的只是经过隔音装置而传来的微弱风声,随后听到从着陆船重新定位的微型起飞加速器发出的悲鸣似的轻微声音。这个过程费时太长了。电脑程序根本没有紧迫感,对他们下方所有的危险根本没有感应。他双眼紧盯着显示屏,嘴里诅咒着电脑。
  顽石坡向他们迎面压来,这些锯齿状的顽石坡是某一次火山喷发的产物。最前端突出部分是一个阴影覆盖着的湖泊一样的火山口,似乎是张着大口随时要将他们吞噬似的。着陆船又开始快速下坠,越来越快,朝着这个大口撞去。火箭发射设备启动了,但为时太晚了。喷出的白色气体在船下滚滚翻腾,白茫茫的一片掩盖了一切。
  着陆船开足马力,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他被重重地撞在座位上,但下坠的速度还是太快。喷射出来的气流将尘埃掀起,蒸气变成了红色。他虽然看不见,但依然感觉得到火山喷发形成的顽石坡张着峻岩的手臂要将他们抓住。电脑自动将推力减少了,他能看见。他屏声息气,看着火山壁那边那片碗形的平地。
  那片平地对着陆船来说是够平坦的,假如他们能到达那里的话。
  这也只是一种“假如”而已……
  他们撞了上去。着陆船震颤不已。发动机喘息了一会就哑声了。金属扭曲着,发出尖锐的声音。着陆船颠覆了,摇晃着,终于静了下来,在这寂静之中,他似乎听到了第二次碰撞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十分刺耳的吱吱漏气声。所有的灯都被撞灭了,所有的仪器设备都漆黑一片,显示屏死了。他所能看到的就是隔热船板外面一条窄窄的粉红色的天空。
  “凯利根!”她粗砺地大叫着他的名字,仿佛是在诅咒。“凯利根!”
  “当时一切都很正常。”他大笑着,却是没有丝毫笑意的感情迸发。“而你却突然切换了操作程序。”
  “你喜欢笑就尽管笑吧!”她大光其火,愤怒地说。“你把我们给害惨了!也许将整个探险队都给害惨了。”
  “是吗?”他坐在后斜的座位上,默不做声,强忍着满腔怒火。“我知道这可不是好玩的。”他转过头直视着她愤怒的面孔。“但是我们没有死。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再起飞。如果不能再起飞的话,他们也会派‘科伦’号来接我们回去的。”
  “这就是你玩的游戏了!”她的狂怒丝毫未减,还加上了蔑视态度。“你就意识不到……”
  “听着,瑞安!”他提高了声音。“你要叫它为游戏我也没有办法,但这种后果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当时正在准备着陆。刚好是对着预定目标着陆,而你却突然切换操作程序,让电脑用自动控制。”
  “正准备着陆?”她带着嘲笑的口吻说。“你当时对着控制键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亏你想得出?”愤怒使她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他这样想道,鼻孔发白,蓝眼睛喷着怒火,别有一番魅力。他很想抓住她,摇晃着她的身子。“我驾驶着‘达伽马’号在月球上着陆过十几次,可从来没有僵在那里不知所措过。我只是在等待,等待着机会使我们不至于撞到沙丘上……”
  “等待的时间太长了!”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呼吸极其急促、极其不均匀。
  “指挥官瑞安,当时我们还有一定的高度。我们所需要的就是等待,否则就意味着死亡。”他说话时不禁带着讥讽的口气。“你的电脑执行制动反冲火箭的发射指令费时太长——也许是费时太短。对着陆目标来说费时太长。对避免撞到火山底来说费时太短。”
  “你这样认为?”
  “你喜欢怎样想就怎样想吧。”他冲她耸耸肩,痛苦地咧嘴一笑。“我们到了这里了,指挥官。着陆在火星上了。倘若责备我能使我们回到‘战神’号上去的话,你喜欢怎样责备我都认了。”
  “好吧,凯利根。”她僵硬地点着头,眼神依旧冷若冰霜。“我们总算是在火星上着陆了。”
  所有灯光都熄灭了,但有一股玫瑰色的光柱通过防辐射屏蔽射进来,给整个船舱投下了病态的阴影。通过倾斜着的防辐射屏蔽,她看到了红色雾霭笼罩着的天际,和一小片火星的表面。参差不齐的黑色火山岩在橘红色尘土中伸出来,宛如一只只腐烂了的牙齿。
  绝望,死亡。
  新近漂流而来的橘红色尘土掩盖了“麦哲伦”号着陆船的大半部分,凯利根的身体和她自己躺着的地方还露在外面;她的脑海中似乎浮现出着陆船永久埋在这里的形象,虽然这种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但也不禁使她不寒而栗。她摇晃了一下头,驱赶走这种不吉利的形象,坐在那里看着下面的凯利根。凯利根聚精会神地摆弄着失灵的键盘,试图给它们注入活力,仿佛他知道怎样才能使它们苏醒过来似的。
  终于在火星着陆了。
  这些话在她的脑海中就像是一份死刑判决书。与萨姆·休斯敦·凯利根一起在火星着陆。亿万富翁的花花公子,永远不停地、不顾一切地寻求着刺激。总是改变不了一个凯利根家族成员的本性,永远不会遭受失业之苦楚,永远不会尝到饥饿的滋味,永远不会有绝望的时刻,总是不断地尝试新方式来冒生命之险:跳台滑雪、高空滑翔、高山攀登;飙车、飙船。也许还尝试一夜一个女人的快速游戏,这倒不是她所关注的。她咬着下唇,多么希望和她在一起的不是这个该死的凯利根,而是别的什么人。
  她希望在一起的当然不是奥托·赫尔曼。奥托说话的声音太响;谁敢于对他武断的看法提出疑问,他表现出来的傲慢态度也够人受的;他的体臭太强了,洒了科隆香水更令人难以忍受。巴罗瓦与他的关系过分密切了,不知她如何能忍受得了?
  拉姆·钱德拉呢?他身上许多东西都令她羡慕不已。他为人朴实、神情乐观;即使是冷嘲热讽,也时常透露出真知灼见;他那略带黝黑的英俊面容,他那综合实力,一切的一切都使她倾倒。假如由他来驾驶“麦哲伦”号在火星上着陆,他是一个自始至终都值得信赖的人。可惜的是,从加人火星特训队以来,他和罗金始终是彼此忠诚的一对伙伴。
  阿凯迪·拉夫林?如果由她来选择的话,她的首选就是他。他几乎在所有方面都与拉姆不差上下,但是她更加喜欢他。虽然他们之间也谈不上爱或不爱——他称之为群落生境唯理论的哲学思想中没有爱这个空间,但是他们在床上却过得很快活。倘若不是他禁欲主义的淡泊哲学使他留在“战神”号上的话,他此刻也许正在与她一起庆祝火星着陆成功呢。当她回头看着凯利根的时候,他正要离开自己的座位。由于着陆船倾斜着,他走路似乎有点笨拙,他停下脚步,一手做成杯状放在耳朵上,倾听着逃逸的空气发出的细微声音。他扮了一个鬼脸,冲她摇了摇头。
  “指挥官?”她听出声音中带着嘲笑性的挑战。“现在该怎么办?”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强压着愤怒。面临的危险够多的了,谁也不能花费时间和精力去争吵。她冲他皱着眉头,一推座位,站了起来。
  “凯利根……”这些话出口可不容易。“也许……也许我太心急了。也许我错怪了你。如果你认为着陆船碰撞是我造成的话,我希望……我希望你允许我道歉。”
  “用不着道歉,指挥官,”他耸耸肩。“让我们干正经事吧!”
  “谢了。”她试图笑一笑,虽然这只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停战时期。“正经事是要生存下去。如果我们行的话,就将损坏的地方修好。如果修不好,只有先活命,等待救援。”
  “那么,我们应该先做些什么呢?”
  “先找到漏气的地方,并将它修好。”她在脑海里尽力搜寻着其实并不存在的权威。“修理动力系统,恢复无线电联系。呼叫‘战神’号,报告我们的处境。如果可能的话,就准备起飞。并且继续我们的使命——勘探可提取的永久冻土,并对大峡谷边缘地区进行摄像。”
  “这个命令范围够大的了。”他咧嘴一笑,这一笑似乎十分古怪,也十分天真。“那么我们就动手干吧。”
  他找到了一个开关,下方的电池指示灯亮了。他摸索着经过她的身旁,顺着窄窄的金属梯级往下摸去。她跟在他身后,穿过货舱,经过贮水箱。漏气的嘶嘶声越来越响。她发现贮藏小舱的所有舱门都已经打开,他正从贮藏舱舱面底下取出一大堆工具和那些氦气缸。
  “船壳凹进来了。”他冲贮藏舱点着头。“也有漏洞。”
  贮藏舱是贴着船壳建筑的,尾部的金属板已经凹进,大概有两米长。
  “双壳船身,”他说。“中间是巢脾和密封层。破裂地方差面不多全给合住了。我给破裂处喷些密封剂。”
  “好的。”
  她转身朝火箭发动机走去,火箭发动机从舱面中间横穿而过,发动机的有些部分突出出来,看上去是丝毫无损:管子和阀门、氦泵和水泵、电脑控制系统、磁流体动力发动机,她都没有发现有什么故障。
  但是,这些设备系统就是不工作。
  “第一个问题,”她同他说,“动力系统。”
  “刮刮叫!”他竖起大拇指说。“我先把漏洞修好再说。”
  她听到他一边爬上梯子去找密封剂,一边轻轻地吹着口哨。她弯身在发动机上。即使火箭发动机关上了,发电装置也应该以低功率运行,以给照明灯、电脑系统、无线电设备和着陆船整个运行系统供电。她采用电池供电的方式,试图启动发电机。这时,控制面板闪亮了;风扇呼呼响;氦泵发出呜呜声。显示屏上的琥珀色字母也亮了。
  发火装置故障。
  她又试了试,字母再次闪亮。
  “我们撞击的力度太大了。”休斯敦手里拿着一个密封剂喷枪站在她身后。“火箭喷管可能堵塞了。也可能撞碎了。”
  “用密封剂喷补一下,”她这样对他说。“我们等一等再去看看。”
  他这样镇定,不禁使她肃然起敬,但她也不无疑虑。他似乎对灾难也太漫不经心了,仿佛逃离火星只是又一场游戏而已。他也太不顾后果了,她这样想道,似乎太自信,简直太不负责任。她看着他从贮藏舱上拉下撞皱了的钢板,在船壳凹陷处喷上一股蒸气雾状的密封剂,看看什么地虚还遍氢,量后在所有漏气的地方喷上厚厚的一层灰色密封剂。
  “好了吗,指挥官?”他倾听着,冲着她咧嘴笑着。漏气的嘶嘶声停止了。“是月球着陆船?还是火星着陆船?”
  “休,你知道我的名字。”她一时冲动,伸出手来。“别再叫我指挥官了。”
  他双眼盯着她,呆立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紧紧握住它伸出来的手。
  “是瑞安。”
  她听出他的声音充满了柔情,但是现在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他们一起登上火星,但是他的名字还是凯利根。
  “我们走吧!”她蓦地抽出手来。“是火星着陆船。”
  他们爬进货物舱上面的气密舱。他们还没有穿上增压宇航服,他在紧身衣衣袋里摸了摸,摸到了一枚磨光了的银币。“墨西哥一比索的古银币,”他对她说道。“我5岁生日那天爸爸送给我的。他说它会给我带来好运。也许是这样吧。”他冲密封舱点点头。“第一个进入密封舱,就算第一个登上火星。为你的荣誉抛一下银币。”
  即使会使他命归西天,他还要再玩这场游戏。这场游戏输赢都捆在一起了。他的银币旋转了好长时间,才由比地球引力少得多的火星引力拉回到他左手背上,他马上用右手盖着,等待着她猜正反面。
  “正面,”她猜道。
  “幸运之神总是护着你。”他咧嘴笑着。“是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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