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沙漠上时间过得很慢,景物也没多大变化,看不出时间流逝。自保罗师拒绝大平原那边传来的要求以来,一晃已经半年过去了,问题直到几个星期前才解决。但究竟解决没有,谁都说不清楚。德克萨卡纳显然对结果不满意。
  日落时分,院长沿着修道院的围墙漫步。他长满胡须的下巴向前突出,宛如古崖,似乎准备随时迎击事务海洋中的浪花;扎着白色发带的稀疏的头发,在沙漠中迎风飘扬;大风吹得修道服紧紧裹住他驼背的身躯,使他显得像个憔悴的以西结①,肚子圆得有点古怪。他将粗糙的双手伸进衣袖,不时怒视沙漠远方的圣莱·博维茨②村庄。红色的日光将他漫步的身影投射到院子里,修士经过院子时看到影子,都抬起头疑惑地望着老人。
  【① 公元前6世纪的以色列祭司、先知,相传《以西结书》为其所作。】
  【② Sanly Bowitts其实是口头误传所致,本来应该是Saint Leibowitz。】
  最近,他们的管理者显得喜怒无常,似乎有什么不祥的古怪预感。
  有人私下说,不久将派个新院长来管理圣人莱博维茨的修士们。也有人私下说老人身体情况很糟糕。
  还有人私下说,如果院长听到这些传闻,那些传小道消息的人最好赶紧飞身上墙。
  院长其实听说了,只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很清楚,传闻没错。
  “再给我念一遍。”他突然对站在身边一动不动的修士道。
  修士朝院长的方向轻轻碰了碰兜帽。“哪一篇,院长大人?”他问道。
  “你知道哪一篇。”
  “是,院长大人。”修士在一只袖子中摸索着。袖子里面装了很多文件和信件。他很快便找到了需要的那份。
  卷轴上贴了一张标签:

  该文件享有教皇豁免权。任何人伤害信使,将被逐出教会。
  向:佩科斯河,莱博维茨修道院尊敬的保罗院长,致意。
  驻德克萨卡纳教皇大使,马库斯·阿波罗

  “好了,就这份,念吧。”院长不耐烦地说。
  “带给他……”修士在身前画了个十字,按照惯例小声祷告,这些在朗读或写作前的祷告与餐前祷告一样一丝不苟。在黑暗的一千年里,保存文化和学问成了莱博维茨修士们的重任,有了此类小型仪式,这项任务才能时刻铭记人心。
  做完祷告,他将卷轴文件高高举起。文件在落日的辉映下显得一清二楚。
  “‘因此,朋友,你必须举起十字架……’”
  他的声音模糊而单调,双眼从大量冗余字堆里采集文字。院长斜靠在栏杆上聆听,一边注视着鹰群在平顶山上空盘旋。
  “‘书呆子们的老朋友、牧者,现在又有必要在您身前挂个十字架了,’”念书人发出单调的声音,“‘但也许挂个十字架有点胜利的味道。现在看来,希巴好像打算去会见所罗门了,尽管可能是去指责他是个骗子。’”
  “‘此信是通知您,塔代奥·普法尔德恩特罗特阁下是一位博士,圣人中的圣人,学者中的学者。他金色头发,是某个国君的私生子,也是上帝赠予”觉醒一代“的天才人物。他最终决定拜访您,急切地希望把《大事记》运到这美丽的国度。若能在途中顺利绕开”强盗“,他将在圣母升天节①前后到达。他有些担心,故随行的还有一小队武装骑兵。他将转达汉尼根二世的问候。大王令我写此信,我伏案写信时,他肥胖的身躯就在身旁,还叽里咕噜、皱眉蹙额。在信里,大王要我赞扬其堂兄,就是那位学者,希望您能适当给予礼遇。但由于大王的秘书因痛风卧病在床,我将公正如一。
  【① 8月15日。】
  “因此,首先,我要警告您塔代奥阁下这个人。按照惯例,您可以善待他,但是不要信任他。他是一个有才气的学者,但却是异教徒,和这个国家的政治有密切关系。在这里,汉尼根就是国家。另外,学者反对教权,我觉得……也许是彻底反对宗教。他的出生并不光彩。他出生后便被秘密带到一座本笃会修道院,还有……不,关于那事,还是问信使好了……”
  修士抬起头,院长仍凝视着盘旋在平顶山上空的鹰群。
  “修士,你听说过他童年的事吗?”保罗师问。
  修士点点头。
  “往下念。”
  修士继续往下念,院长却没有往下听。这封信他都能背下来了,可他还是觉得,马库斯·阿波罗字里行间在暗示些什么,但他,保罗师,却没看出来。马库斯试图警告他……可警告他什么呢?信写得有点油腔滑调,但却充满了不祥的自相矛盾之处。这可能是有意为之,综合起来才讲得通。可怎么综合?要是他知道就好了。让异教徒学者在修道院研究,会有什么危险呢?
  根据送信来的信使说,塔代奥阁下本人接受过本笃会修道院的教育。在那里,他被当作普通小孩,以避免让他父亲的妻子尴尬。学者的父亲是汉尼根的叔叔,可母亲却是个女佣。公爵夫人是公爵的合法妻子,对公爵寻花问柳不闻不问。直到这个不起眼的女佣生下了他期望已久的儿子,她才大叫不公平。她自己只为公爵生下几个女儿,还不如一个下人,这让她恼怒不已。她把孩子送走,将女佣痛打一顿后赶出家门,重新控制了公爵。她一心想为公爵生个男孩,重新树立自己的声誉,却又生了三个女儿。公爵耐心地等了十五年,等她因小产(又是个女孩)而死。公爵立刻到修道院认领了儿子,并立他为自己的继承人。
  不过,汉尼根一普法尔德恩特罗特家族的塔代奥已经成了一个充满怨恨的年轻人。从婴JLN少年,这段时间里城市和宫殿就在他眼前。在那里,他的大堂兄正被培养成王位继承人。如果他的家庭完全忽视了他,他可能也已经长大,并且不再怨恨自己曾被遗弃。但他的亲生父母却不时去探望他,让他没法忘记自己是父母所生,同时还让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被剥夺了应得的爱。恰好汉尼根王子也在同一所修道院学习过一年,对私生子堂弟作威作福,除了脑子没堂弟灵敏,其他一切方面都超过他。年轻的塔代奥心底里暗暗地憎恨王子,尽可能在学习方面把堂兄远远抛在后头。然而,竞争却没有真正实现,因为王子下一年就离开了修道院学校,和他来的时候一样大字不识。从此以后没人再考虑过他的教育问题。与此同时,他被放逐的堂弟却仍旧独自进行着这场比赛,并且以优异成绩获胜。但胜利却没有给他带来转机,因为汉尼根不在乎。塔代奥阁下开始瞧不起整个德克萨卡纳宫廷,然而因为年轻,这种蔑视也反复无常。他最后还是自愿回到宫廷,宣布为父亲的合法孩子,表面上原谅了所有人,除了死去的公爵夫人,因为是她将他赶出家门。但他心中却充满仇恨,包括对那些在放逐期间看管他的修士们。
  院长觉得,也许他把我们修道院当成邪恶的监禁地。他可能有些痛苦的记忆、模糊的记忆,可能还有些记忆是自己想像出来的。
  “‘……在争执不休的新文化的温床中成长的种子,’”读书人继续念,“‘因此要留意,注意各种迹象。’
  “‘但是,另一方面,不光大王坚持,而且慈善和正义也要求我把他推荐给您,他是个心怀善意的人,或者说,至少跟那些受过教育、充满绅士风度的异教徒(无论如何,他们乐意把自己当成异教徒)一样,是个没有恶意的年轻人。如果您严格,他会老实的。不过还是要小心,朋友。他的脑子像子弹上膛的火枪,会随意射击。但我相信,以您的足智多谋、热情好客,跟他相处一段时间,不会是个太麻烦的问题。’
  “‘哦,保罗,请为我斟满圣餐杯吧,请向上帝祈祷,让我更强壮。我怕我会死去。我希望您和修士们会时常为受惊的马库斯·阿波罗祈祷。朋友,再见。’”
  “‘……公元三千年,彼得和保罗圣人节日①第八天于德克萨卡纳……’”
  【① 6月6日。】
  “我再看一下那个封印。”院长道。
  修士将卷轴递给他。保罗师拿到眼前,费劲地端详着羊皮纸底部模模糊糊的文字。文字是用很糟糕的木头图章印上去的。

  经汉尼根二世:
  德克萨卡纳的长官,护教功臣,
  大平原最高牧人 认可他的标志。

  “不知道大王后来会不会让人把这封信念给他听?”院长担心地说。
  “要是那样,院长大人,信会送来吗?”
  “我想不会。不过,在汉尼根眼皮底下用这种轻浮的举动表示对统帅无知的蔑视,这不像是马库斯·阿波罗,除非他想跟我暗示些什么……可又想不出可靠的表达方法。最后一部分……有关某只圣餐杯,有关担心死去。显然,他有些担心,可担心什么呢?这不像是马库斯·阿波罗,这一点都不像他。”
  信送到已经有几个星期了。在那几个星期里,保罗师睡得很不好,胃上的老毛病复发。他过度陷入对过去的沉思,似乎在寻找什么,想像着:假如当时不那么做,未来便与现在大不一样。怎样的未来呢?他扪心自问。未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修士与村民之间的纷争早已解决;东面和北面都没有游牧部落骚乱的迹象;丹佛帝国也没有强制对修道院教区征税;附近没有军队;绿洲照常供应饮水;动物和人类中间似乎也没有瘟疫的威胁;今年农田里的庄稼长势良好;世界呈现发展的迹象;圣莱·博维茨村庄能够读书识字的人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比例:百分之八……村民们本来应该感激莱博维茨修会的修士才对,但他们没有。
  然而,他怀着不祥的预感。一种莫名的威胁就潜伏在世界的角落,等待着太阳再次东升。这种感觉折磨着他,令人生厌,犹如在沙漠烈日照耀下,一群饥饿的虫子围着脸嗡嗡乱叫。感觉上,有什么东西即将来临,它残酷无情,愚蠢莽撞,像一条热得发疯的响尾蛇般盘绕着,即使对起伏的风滚草都要咬上一口。
  院长断定,这是他正努力搏斗的魔鬼,但这魔鬼难以捕捉,无从着手。就魔鬼而言,院长心目中的这个魔鬼很小:只有膝盖那么高,但重达十吨,有五百头牛的力量。按照保罗师的想像,它并无恶意,只是受狂热驱使,有点像疯狗。它吃肉,啃骨头,只是因为它诅咒自己,而这种诅咒却又激起了可恨的贪得无厌的食欲。它恶,只是因为它否定善,这种否定成了它的组成部分,或者说是它本质中的一个漏洞。保罗师觉得,在某个地方,它正跋涉着经过人海,留下残缺可怖的印记。
  胡思乱想,老头子!他责骂自己。等你厌倦了生活,任何一点变化都显得邪恶,不是吗?到那时,沉闷的生活如死一般平静,任何变化都会搅乱它。好吧,是有魔鬼,行啊,但我们别给它过多重视,超过它应得的。你那么厌烦生活吗,老顽固?
  但不祥的预感还是挥之不去。

  “您觉得秃鹰吃掉老埃利埃泽没有?”身边一个声音平静地问。
  保罗师吓了一跳,在暮色中扫视周围。声音来自副院长高尔特神父,也许他将成为院长继承人。他站在那里,手指拨弄着一枝玫瑰。由于扰乱了老人的独处,神情显得有点不自在。
  “埃利埃泽?你是说本杰明?怎么了,你最近听说他的事了?”
  “噢,没有,院长神父。”他勉强笑道,“您似乎在向平顶山眺望,我还以为您在想那个老犹太人的事呢。”他朝砧形山脉瞥了一眼,山脉在西面灰色天空的辉映下轮廓尽现,“那里升起一缕轻烟,我猜他还活着。”
  “用不着猜,”保罗院长生硬地说,“我要过去看望他。”
  “听口气,您今晚就要去。”高尔特微笑道。
  “过一两天。”
  “最好小心点。他们说,他朝爬上山的人扔石头。”
  “我五年没见他了,”院长承认,“真惭愧啊。他很孤独,我一定要去。”
  “他要是感到孤独,那为什么坚持要过隐居生活呢?”
  “为了逃避孤独,在一个年轻人的世界上所感到的孤独。”
  年轻的牧师哈哈大笑。“说不定他真是那么想的,院长大人,可我实在难以理解。”
  “到了我的年纪,或者他的年纪,你会理解的。”
  “我可活不到他那么老。他说自己已经活了几千年了。”
  院长笑着回忆起往事。“要知道,我也不能驳斥他的说法。五十多年前,我还是个见习修士的时候就见过他。我可以发誓,那时他跟现在一样老。他肯定一百多岁了。”
  “三千两百零九岁,他是这么说的。有时还要更老些。我觉得他真是这么想的。疯得挺有意思。”
  “神父,他是不是疯了,我不敢肯定。只是神智有点不正常。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三件小事。第一,在塔代奥阁下到来之前……我们怎样才能把诗人请出高档客房?他几天内就到,而诗人已经安顿下来了。”
  “我来处理诗人老兄。还有呢?”
  “晚祷。您会在教堂吗?”
  “晚祷之前我不在,你替我。还有呢?”
  “地下室的争论——有关科恩霍尔修士的实验。”
  “谁在争论?怎么回事?”
  “唉,争论的要点有点无聊,好像是安布鲁斯特修士觉得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而科恩霍尔修士却觉得,现在才千年之初。科恩霍尔搬走了一些东西,腾出地方来放一件设备。安布鲁斯特大叫‘毁灭!’科恩霍尔修士大叫‘进步!’他们互相抨击,最后怒气冲冲地来找我解决。我指责他们乱发脾气。他们很惭愧,互相讨好了十分钟。可过了六个小时,安布鲁斯特修士又在图书馆里怒吼‘毁灭’!震得地板直发抖。吵嘴的问题我可以解决,但似乎还有一个根本问题。”
  “我看,是根本上有失体统。你要我怎么办?把他们开除?”
  “还不至于,但您可以警告他们。”
  “好吧,我会追查的。其他没事了吗?”
  “没有了,院长大人。”他走开几步,却又停下来,“哦,顺便问一下您觉得科恩霍尔修士的装置能行吗?”
  “但愿不行!”院长哼道。
  高尔特神父显得很惊讶。“可是,那为什么允许他……”
  “因为我最初有点好奇。可到现在,这工作引起这么多混乱。我很后悔让他干。”
  “那为何不阻止他呢?”
  “因为我希望,不需要我的干预,他就能发现这件事很荒唐。要是事情失败,那么,失败的时机很合适,正好赶上塔代奥阁下到达。让科恩霍尔丢丢面子也好,提醒提醒他,让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不然的话,再过一阵子,他就会认为自己献身宗教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在修道院地下室制造电物质发生器。”
  “可是,院长神父,您不得不承认,要是成功的话,那可是一件显著成就。”
  “那不一定。”院长简短地说。
  高尔特走后,院长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决定先解决诗人老兄的问题,然后再处理毁灭对进步的问题。诗人问题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是将他逐出高档套房,最好是逐出修道院,让他走得远远的,从视觉、听觉、脑子中消失。但谁都不敢指望能有什么“最简单的方式”甩掉诗人老兄!
  院长离开围墙,穿过院子,走向客房。他是凭着感觉在走,楼房在星光下留下巨大的影子,只有几个窗口亮着烛光。高档客房的窗口漆黑一片。诗人睡觉时间不定,现在可能就在里面。
  他来到楼道里,摸索着找到房门,敲了一下。没人立刻应答,只有隐约的嘀咕声,也许是从套房内传来,也许不是。他又敲了一下,然后试着推了推,门开了。
  炭炉发出微弱的红光,冲淡了黑暗。房间内散发着食品的馊味。
  “诗人?”
  又是一声隐约的嘀咕,但这次更近了。他走到炭炉前,扒出一块炽热的火炭,点燃一片引火柴。他扫视周围,看到房间内的垃圾时不禁打了个冷颤。房间里没人。他点燃油灯,在房间里搜寻着。房间必须彻底擦洗、熏香(或许还需要驱魔),然后塔代奥阁下才能搬进来。他希望由诗人老兄来擦洗,但心里也明白,希望渺茫。
  在第二个房间,保罗师突然感到有人在盯着他。他停下脚步,慢慢地扫视周围。
  架子上,水缸里,一只眼珠子凝视着他。院长亲切地朝它点点头,然后继续往前。
  在第三个房间,他碰上一头山羊。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山羊高高矗立在橱柜顶部,咀嚼着芜菁绿叶,看上去像是小种山羊,但头顶光秃秃的,在灯光下呈鲜艳的蓝色。毫无疑问,是天生畸形。
  “诗人?”他轻声问道,目光直视着山羊,手摸着胸前的十字架。
  “在这里。”从第四个房间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
  保罗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山羊继续嚼着芜菁绿叶。要是诗人当真变成了山羊,那才可怕呢。
  诗人伸开四肢躺在床上,身边放着一瓶酒。他用那只正常眼睛烦躁地对着灯光眨眼。“我在睡觉。”他埋怨道,一边调整黑眼罩,一边伸手去拿酒瓶。
  “那就起来吧。你得马上搬出去,今天晚上就搬。把你的东西扔到大厅里去,让房间里换换空气。要是你一定要睡,就睡楼下马夫的房间。早上回来,把这里彻底打扫一遍。”
  诗人显得像朵受伤的百合,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抓毯子底下的东西。他伸出拳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它。
  “上次是谁住在这里?”他问道。
  “朗吉大人。怎么了?”
  “不知是谁把这些臭虫带过来的。”诗人松开拳头,从手掌中挤出什么东西,用指甲掐裂,扔掉,“让塔代奥阁下养它们吧,我可不要。自从我搬进来,我简直快被它们吃掉了。我正打算离开,既然您要把原来的房子还给我,我很高兴……”
  “我的意思不是……”
  “继续接受您的盛情邀请,再住一阵子。当然,等到我把书写完了再说。”
  “什么书?没什么,只要把你的东西从这里拿走就行。”
  “现在?”
  “现在。”
  “好吧。这些臭虫,要我再待一个晚上,我可受不了。”诗人翻身下床,停下来喝口酒。
  “把酒给我。”院长命令道。
  “当然可以。喝一点。这可是好酒。”
  “谢谢,这是你从我们的地窖里偷来的。而且刚好是圣餐酒。你想过吗?”
  “还没有经过祝圣呢。”
  “你居然想得到这一点,真让我吃惊。”保罗拿过酒瓶。“总之,我没偷。我……”
  “这酒先不说。山羊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我没偷。”诗人抱怨道。
  “这只是发生了?”
  “是别人送的,神父大人。”
  “谁送的?”
  “一个好朋友,大人。”
  “谁的好朋友?”
  “我的,大人。”
  “这可就说不通了。说,你是从哪里……”
  “从本杰明那里,大人。”
  保罗师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从年迈的本杰明那里偷东西?”
  诗人听了不由得眉头一皱。“求求您,不是偷。”
  “那是什么?”
  “我为他写了一首十四行诗,本杰明一定要我把这个拿来当礼物。”
  “说实话!”
  诗人老兄吞吞吐吐地说:“我是通过掷刀游戏从他那里赢来的。”
  “明白了。”
  “是真的!老恶棍几乎把我赢了个精光,还不让我赊账。我只能拿玻璃眼睛赌那头山羊。可我把一切都赢了回来。”
  “把山羊赶出修道院。”
  “可这山羊非同一般。羊奶气味很特别,香味简直不是凡间所有。实际上,它是老犹太人长寿的秘密。”
  “他活多久了?”
  “五千四百零八年。”
  “我本来以为他才三千两百……”保罗师轻蔑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在平顶山干什么?”
  “和老本杰明玩掷刀游戏。”
  “我是说……”院长强打精神,“不说了。你先搬出去。明天把山羊还给本杰明。”
  “可我是公平赢来的。”
  “我们不说这个。那就把山羊牵到马厩,我会派人把它送回去。”
  “为什么?”
  “山羊对我们没什么用。对你也是。”
  “嗬,嗬。”诗人狡猾地笑了。
  “什么意思,祈祷?”
  “塔代奥阁下要来了。他走之前,肯定用得着这头山羊。你知道的。”他得意地暗自发笑。
  院长生气地走开了。“滚出去。”他补上一句,接着去保存着《大事记》的地下室解决纷争。



《莱博维兹的赞歌》[美] 小沃尔特·M·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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