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精神偶像崇拜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闪电与风暴之间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地震的灾难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瘟疫、饥荒和战争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爆炸中心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钴的辐射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锶的辐射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铯的辐射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辐射的灾祸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魔鬼手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畸形人灾难中解救出来。
  哦,上帝!请把我们,
  从永劫中解救出来。
  罪人们,
  我们祈求您,聆听我们。
  我们祈求您,聆听我们,
  能够宽恕我们。
  我们祈求您,聆听我们,
  能够原谅我们。
  我们祈求您,聆听我们,
  能够让我们真正悔过。

  弗朗西斯修士猫着腰,战战兢兢地沿着台阶,进入古老辐射安全室的楼梯井。他每喘一口气,就背一点《圣人连祷文》中的短诗。他只装备着圣水,连火把都是临时准备、从昨晚火堆闷燃的余烬中引燃的。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一直在等待修道院有人过来调查这里的团团尘土,但没人过来。
  他宣誓要终生虔诚地履行天职,成为一名德克萨卡纳修士。除非是重病,或者有人命令他回到修道院,否则放弃感召守夜,哪怕是片刻时间,也叫做违背诺言。那样的话,弗朗西斯修士宁愿一死了之。因此,他面临一个选择,要么在太阳下山前去可怕的地洞考察一番,要么晚上待在自己的掩体里,对暗藏在地洞里的一切置之不理,尽管它可能晚上再次醒来,在黑暗中徘徊。提到夜里的危险,狼群已经够麻烦的了,但它们总还是血肉之躯。对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他宁可在白天遇见。诚然,此刻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地洞里光线不足。
  掉进地洞的碎石堆成了山,直堆到台阶尽头。在岩石和洞顶之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他先将脚伸下去。斜坡很陡,他不得不用脚摸索着探路,在松散的碎石堆里寻找立足点,慢慢往下走。有时火把闪烁不定,快要熄灭了,他便停下来,把火把向下倾斜一点,让火焰沿着木头燃烧。此时,他估计了一下周围和身下潜伏的危险,可看样子不像有任何威胁。
  他进入了一间地下室,至少三分之一的空间已经被通过台阶通道滚下来的碎石堆占据了。倾泻下来的石头已经覆盖了所有地面,压碎了他所能见到的几件家具,也许其他的都已经被埋在里面了。他看见几个带锁的橱柜被撞碎了,东倒西歪地陷在齐腰深的碎石堆里。
  房间的另一端是扇金属门,挂着铰链,向他这边倾斜,被崩塌的岩石牢牢封死。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依稀可见几个钢印文字:

  内舱
  密封环境

  显然,他进入的房间只是前厅,可“内舱”里面的一切都被靠门堆着的几吨石头封着。里面的环境算真正“密封”起来了,除非还有一个出口。
  见习修士来到斜坡脚下,心里念叨着前厅没什么危险,然后小心谨慎地来到门前,借着火光仔细查看。
  在“内舱”这两个钢印字下面,还有一些铁锈斑斑的小记号:

  警告:
  所有人员进入,或CD-Bu-83A技术手册所规定的一切安全程序完成之后,才能密封该舱。内舱密封后,舱内空气将增压,比周围气压高出每平方英寸2.0磅,以减少辐射向舱内渗透。内舱密封之后,如产生以下任何情况,伺服监控系统均会自动打开内舱:(1)外部辐射值降至危险水平以下;(2)空气和水的再净化系统停止运转;(3)食物供应消耗殆尽;(4)内部电力供应中断。
  详情参见CD-Bu-83A技术手册。

  弗朗西斯修士被“警告”得有点糊涂了,他尽量留神,不去碰门。古人神奇的装置不容随意拨弄,这一点很多以往的挖掘者直到快死的那一刻才意识到。
  弗朗西斯修士注意到,跟今天塌陷前经受沙漠中阳光和沙暴侵蚀的碎石相比,在前厅里躺了几个世纪的碎石颜色更深,纹理更粗糙。一看这些石头就知道,“内舱”并不是被今天的岩石滑坡堵住的,堵住这里的是一次比修道院更加古老的岩石崩塌。如果辐射存活室的密封环境包含辐射,自烈焰灭世以来,在大毁灭之前,魔鬼显然从未打开过内舱。弗朗西斯暗暗自语,既然辐射已经在金属门后面封存了几百年,也就没什么理由害怕辐射会在圣星期六之前炸穿内舱。
  火把燃烧殆尽。他找到一根裂开的椅子腿,引燃微弱的火光,然后开始搜集家具碎片,生起持续燃烧的火堆。与此同时,他不住思量着古老的记号……辐射存活室……的含义。
  弗朗西斯修士坦然承认自己远远没有掌握洪水灭世前的英语。名词有时可以修饰其他名词的方法,他始终没能搞懂。拉丁语与该地区很多简单方言相似,像Servus Puer的意义与Puer Servus几乎是一样的。即使在英语中,boy slave就是slave boy。不过他最后意识到,house cat不是cat house。目的格或所有格,如mihi amicus.在dog food或sentry box中能体现,连屈折变化都没有。但是,像“辐射存活室”这样的三词同位又如何解释呢?弗朗西斯修士摇摇头。内舱的警告提到了食物、水和空气,这些肯定不是魔鬼们的必需品。见习修士有时觉得,洪水灭世前的英语比中级天使学和圣莱斯利的神学微积分还要复杂。
  修士在碎石堆的斜坡上燃起火堆,照亮了前厅条条阴暗的裂缝。接着,他继续寻找可能藏在碎石堆中的一切。
  地面的废墟经过几代拾荒者的破坏,在考古学上已经无法作出定论;而这地下的废墟除了天灾之外,还未遭人为破坏,似乎仍然弥漫着另一个时代的气氛。
  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具骷髅,嘴里还保留着一颗金牙……显然,地下室无人来过。金门牙在熊熊火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沙漠里有一条干枯的河床,弗朗西斯修士不止一次在河床边看到一小堆人骨,在太阳照耀下,苍白而干净。他并没有特别在意。毕竟这类东西算不上什么意外。因此,最初发现前厅角落里的骷髅时,他倒不觉得害怕。可闪闪发光的金牙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试图撬开门(锁住了,要么是卡住了)上锈迹斑斑的锁,用力拉开压扁了的金属桌子的抽屉(也卡住了)。如果能在桌子里找到一些文件或一两本小书,在大毁灭时没有被烈火焚毁,那这桌子就是无价的发现。
  他正在努力打开抽屉,火堆却渐渐暗了下去,他想像骷髅开始散发出一缕幽暗的光。这种现象也没什么特别,但现在是在幽暗的地洞里,弗朗西斯修士觉得不安起来。他又搜集了一些柴火,然后再次猛拉桌子,装作没看到骷髅闪闪发光的门牙。弗朗西斯对潜伏着的“辐射”还是有点警觉,起初有点害怕,现在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并且意识到,这个地下室、特别是桌子和门锁,蕴藏着一个时代的丰富遗产,而这个时代是世界极力希望忘却的。
  这是天意。要找到既没有被大火烧毁,也没遭拾荒者破坏的遗迹,哪怕只是一点,现在也是难得的幸运。然而,这种幸运中往往隐藏着一种危险。修道院的挖掘者们对古代的宝藏非常警觉。
  有这样的传说:他们从地洞里钻出来,成功地发现一个圆柱形工艺品,可是清洗或确定它的用处时按错了按钮,或者拧错了把手,还没来得及忏悔和领圣餐就死了。就在八十年前,尊敬的博杜拉斯欣喜地写信告诉院长大人,他的一次小型探险发现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洲际发射台遗址,配备数个神奇的地下储藏罐”。修道院里没人知道尊敬的博杜拉斯说的“洲际发射台”是什么东西。但那时当权的院长大人严格规定,从那时起,修道院的文物收藏家们绝不能收藏此类“发射台”,违者将被逐出教会。尊敬的博杜拉斯给院长的信是他最后的音信,他的人员,他的“发射台”遗址,还有在“发射台”遗址上建起来的村庄从此杳无音信。一些牧羊人改变了小溪的路线,把水积到一个坑里,以便在旱季的时候让牲畜饮用。因此,原先的村庄现在变成了一个美丽的湖泊,风景迷人。大约十年前,从那里来的一个过路人说,那个湖泊非常适于捕鱼。但附近的牧羊人却把鱼当成已故村民和挖掘者的灵魂,拒绝在那里捕捞。当地人还说,湖底深处潜藏着一条巨大的鲶鱼,名叫博·多洛斯。
  “……也不允许进行任何挖掘,除非是为了补充《大事记》。”院长大人的教令做了补充说明……这意味着弗朗西斯修士只能在地洞里寻找书籍和文件,不应摆弄任何有趣的器件。
  弗朗西斯修士使劲拉拽书桌抽屉,眼角一直能瞥见那颗金牙发出的闪光。抽屉一动不动。最后,他踢了一下桌子,转过身,不耐烦地盯着骷髅:你干吗老朝着我龇牙咧嘴地笑?
  笑容依旧。金牙骷髅夹在石头和生锈的金属箱子中间,地上还有残骸。见习修士丢下桌子,穿过废墟堆,仔细端详尸骨。
  显然,这人就死在这里,是被滚下来的石头砸死的。身体一半还埋在废墟里,只有骷髅头和一条腿骨露在外面。股骨断裂,后脑勺被砸碎了。
  弗朗西斯修士为死人低声祈祷,然后轻轻地拿起骷髅,让它面对墙壁。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一个破旧的盒子上。
  盒子的样子像个背包,显然是个随身携带的箱子,可能有多种用途,但已被飞滚而下的石头砸烂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碎石堆里扒出来,拿到火堆旁边。锁已经坏了,盖子锈得死死的。他摇了一下箱子,里面哐啷哐啷作响。似乎没有书籍和文件,但是……这一点很明显……箱子是可以打开、锁住的,可能还会有一点有关《大事记》的信息。然而,他想起了博杜拉斯修士和其他人的命运,于是往箱子上撒了些圣水,这才将它撬开。他尽可能虔诚地处理古物,只用一块石头敲打锈迹斑斑的锁链。
  他终于敲断了锁链,箱盖掉下来。从箱内的盘子里掉出一些金属碎片,撒落到碎石堆上,一些还掉进石头缝里不见了。但是,在箱子底部盘子底下,他看到了……文件!
  简短的感恩祈祷以后,他尽可能多地收集散落的碎片,把盖子匆匆盖上,一手紧紧地抱住箱子,开始爬上废墟堆,沿台阶向洞口爬去。透过洞口看得见外面的一小块天空。
  从阴暗的地洞里爬出来,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这时已近日落西山,危险正在步步进逼,但他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开始四处寻找一块平板,可以把箱子里的东西摊到上面仔细琢磨,又不会在沙地里丢失东西。
  几分钟后,他坐在一块裂开的基石上,开始把塞在盘子里的金属和玻璃碎片倒出来。大多数是些小管子,管子的每一端都连着一些线。这些他以前见过。修道院的小博物馆里有一些,大小、形状和颜色各异。有一次,他看到一个来自山里异教的萨满教僧侣在身上戴着一串这样的东西,是仪式上戴的项链。山里人都把它们当成“神身体的一部分”……把传说中的分析机器当成众神中最英明的一位。据他们说,只要吞下一个管子,萨满教僧就能够“永无过失”。那样一来,他自然能够在人们中间树立起“不容置疑的权威”……除非他吞了一个有毒的。博物馆里类似的碎片也是连在一起的,但不是连成项链,而是在金属小盒子底部,一个复杂无序的线路,旁边写道:“无线电底架:用途不明。”
  箱盖里面贴着一张纸条。粘胶已呈粉末状,墨水也早已褪色,纸张上点点锈斑,已经成了褐色,即使再好的书法也很难辨认了,何况字又写得潦草。他一边把盘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一边断断续续地研究着。写得有点像英语。
  尽管很勉强,半个小时后,他还是辨认出了大概意思:

  卡尔:
  必须在二十分钟内登机,才能[辨认不清]。看在上帝份上,在我们搞清楚是否已经处于战争状态之前,让埃姆待在那里。求您了!尽量把她列入进入存活舱的候补名单。我的机上没有她的位置。请别告诉她我为什么让她背着这箱垃圾过来。但在我们搞清楚之前,最糟糕的是,[辨认不清],尽量让她待在那里,其中一个替补没有出现。
  附:我在锁上贴了封条,在盖子上写了“绝密”,只是不想让埃姆看到里面的东西。我随便拿了个工具箱,塞进我的箱子或类似的什么东西。

  在弗朗西斯修士看来,这纸条像是胡言乱语。他此刻兴奋得不知所措,最后朝那潦草的字迹嗤笑一声,接着便开始拿出箱内的盘子架,去取箱底的文件。盘子呈螺旋形连在一起叠放,显然应该旋转盘子,一只一只往外拿。问题是其中的钉子牢牢地锈住了。弗朗西斯觉得,有必要从盘子夹层里拿个短的铁工具,把它们撬出来。
  弗朗西斯修士取出最后一只盘子,虔诚地触摸文件:这里只有几张折叠的文件,但仍然是珍品。它们躲过了大毁灭的烈焰。要知道,在那场大火中,即使神圣的文件也蜷缩、发黑、化为了一缕青烟,而那些无知的乌合之众还为此欢呼胜利。他把这些文件当成圣物。由于岁月久远,一切都是那么脆弱易碎,他用衣服把文件盖住,以防被风吹破了。
  有一捆草图和图表、潦草的纸条、两张折叠的大纸,还有一本名为《备忘录》的小册子。
  他首先审阅潦草的纸条。这些与贴在盖子上的纸条是出于一人之手,书法实在太糟糕了。
  一张纸条上写道:“把一磅熏牛肉、一罐泡菜和六个硬面包圈带回家给埃玛。”
  另有一张是:“别忘了……取1040号表格,‘勒弗尼叔叔。”
  还有一张上只有一组数字,接着是一个圈出来的总和,再减去一个数字,最后得到一个百分比,旁边写着:“该死!”
  弗朗西斯修士核对这些数字,发现作者虽然笔迹潦草,但至少算法没错。当然,这些数字代表什么意义,他是一无所知。

  《备忘录》。他格外恭敬地拿在手中,因为这题目会使人联想起《大事记》。他先在自己身上画了个十字,低声祈祷,这才打开本子。然而,这个小册子却令人失望。他本来以为是印刷品,但却发现只是一列手写的人名、地名、数字和日期。日期包括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和六十年代早期。又一次确认了……地洞里的东西是启蒙时期早期遗留下来的!这确实是一项重大发现。
  再看那几张折叠的大纸,一张紧紧地卷着,他试图打开时,纸一下子四分五裂,他只能辨认出“赛马小报”几个字。他把小报放回箱子里,以便以后复原。然后,他转向第二卷折叠文档。折痕非常脆弱,他只敢稍作一点点检查。他把褶层稍微翻开一点,朝里面张望。
  好像是张图表……是一张画在黑色纸上的白色图表。
  他再次感受到发现的兴奋。这显然是一张蓝图!即使修道院里也没有一张真正的蓝图,有的只是一些蓝图的手抄摹本。真正的蓝图长时间暴露在光线下后,全都颜色褪尽了。弗朗西斯从未见过原始版本的蓝图,但见过很多手抄赝品,所以他知道这是一张蓝图。
  图表虽然颜色已褪,污迹斑斑,但由于放在漆黑干燥的地下室里,所以这么多世纪之后仍然依稀可辨。他把文件翻过来,顿感火冒三丈。是哪个白痴亵渎了这张无价的文件?有人心不在焉地在背面画满了几何数字和儿童卡通人像。多么可怕的破坏行径啊!
  片刻沉思之后,修士的怒气慢慢消去。发生这种破坏行为的时代,这类蓝图很可能多如牛毛,再说,箱子的主人很可能是个罪犯。
  修士用自己的身影挡住阳光,然后展开蓝图。
  右下角是一个长方的矩形,框内是一些简单的印刷体字母,包括各种头衔、日期、“专利号”、参考编号和人名。
  他的目光把列表扫了一遍,突然看到:“电路设计者:I·E·莱博维茨。”
  他紧闭双眼,一个劲儿地摇头,直到头脑嗡嗡作响。然后,他再次定睛细看。就在一点没错:

  电路设计者:I·E·莱博维茨

  他把纸翻过来,在几何数字和儿童漫画中间,紫色墨水清楚地印着一张表格:
  名字显然出自一位女性之手,也不像其他纸条上的字那么匆忙潦草。他又看了一眼箱盖纸条上的首字母签名:I-E……L,然后,再看一眼“电路设计者……”
  在别的纸条上也有着相同的首字母缩写。
  曾经有一场争论,纯粹是推测。争论的是修会的创始人被宣福之后,如果最终被封为圣人,那么应该被称作圣艾萨克还是圣爱德华。有人甚至认为还是圣莱博维茨这个称呼合适,因为到目前为止,人们一直用姓来称呼这位受福之人。
  “神圣的莱博维茨,保佑我吧!”弗朗西斯修士低声说道。他双手剧烈颤抖,差点毁了这些脆弱的文件。
  他发现了圣人的遗物。
  当然,新罗马还没有正式宣布莱博维茨为圣人,但弗朗西斯修士对宣圣坚信不疑,于是大胆地加了一句:“圣莱博维茨,保佑我吧!”
  弗朗西斯修士根本不需要那套繁琐的逻辑推理,他当场得出结论:他已经得蒙上苍亲自感召,眼前的圣物就是这种感召的象征。在弗朗西斯修士看来,他已经找到了来沙漠寻找的东西。上天正召唤他成为一名修会的正式修士。
  院长曾严厉地训诫他,不要期望任何壮观的或神秘的感召,见习修士已将这一切都抛在脑后。几小时之前,年迈的朝圣者为他指明了通往地下室的石头,他跪在沙地上,感激他的好意,并愿意念几十年玫瑰经来答谢。
  “祝你能早日开口说话,小伙子。”朝圣者曾这么说过。直到此刻,见习修士才明白,朝圣者所谓的“说话”是大写的“说话”。
  “我的内心只渴望您的意志,如果您感召,我也只在乎您的感召……”
  一段时间之后,院长将认为,弗朗西斯所谓大写的“说话”,只不过是一时感触,有感而发,经不起严格的推敲。大主教也会认为,“莱博维茨”在烈焰灭世之前可能并非特殊名字,I·E·代表的可能是“伊卡博德·埃比尼泽”,也可能是“艾萨克-爱德华”。但在弗朗西斯看来,莱博维茨就是莱博维茨,圣莱博维茨。

  远处修道院传来三声钟响,钟声穿过沙漠,传向远方,接着是片刻安静,然后又传来九记钟声。
  “上帝的天使向玛利亚报喜。”见习修士恭敬地做出回应。
  他满脸疑惑地抬头仰望天空,看到太阳已变成巨大的椭圆,鲜红欲滴,碰到了西方的地平线。掩体周围的石头围墙还没有完成。
  奉告祷辞一念完,他就匆匆地把文件塞进破旧箱子里,以防野兽糟蹋了珍贵文件。上天的感召不一定伴随着征服野兽、驯饿狼的神力。

  落日的余辉褪尽,繁星升空,此时,修士已经倾其所能,把临时住所构筑得非常坚固。但能否抵御狼群的骚扰,还要拭目以待,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出分晓。
  已经可以听到西边传来几声狼嗥。他燃起火堆,但火光所及之外的地方仍是漆黑一片,他不能跟往常一样去拾紫色的仙人掌果子……除了星期日之外,这是惟一的食物来源。星期日,修道院的牧师在圣餐巡视回来的路上,会给他送来几把炒玉米。大斋节期间,感召守夜的教规非常严格。在实际执行时,教规就是挨饿。
  然而今晚,饥饿的痛苦已经算不了什么。弗朗西斯恨不得立刻跑回修道院,向众人宣布他的发现。但是,这样做意味着刚得到感召,就要放弃。在大斋节期间,他必须待在那里,不管上天有没有感召,他都得继续守夜,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火堆旁,修士神思恍惚地凝望着“辐射存活室”方向那团漆黑的夜色,努力想像着在那个位置现出一座高耸的大教堂。幻想固然美好,但很难相信谁会选择在沙漠里这么偏僻的角落建造一个教区。但即使建不成大教堂,肯定也会建一所小教堂……圣莱博维茨莽原教堂……周围是院子和围墙,旁边是一座圣人的神祠。慕名而来的北方朝圣者川流不息,个个束着腰布。犹他州的弗朗西斯“神父”引导朝圣者们来废墟堆朝圣,甚至穿过“二号舱”,欣赏里面“密封舱”内的奇观,烈焰灭世时期的地下墓室,在那里……在那里……好啦。接下来,他站在圣坛石板上为他们望弥撒,旁边放着教堂命名圣人的遗物……是一点粗麻布,还是绞刑吏绞索上的纤维?或破旧箱底找到的碎指甲?……也可能是“赛马小报”。但是幻想消失了。弗朗西斯修士成为牧师的希望很渺茫……莱博维茨修会并不是传教使团,不需要太多牧师,只要修道院和其他地方的一些修士小团体里有足够的牧师就行。此外,严格说来,这位“圣人”目前还只是“受福之人”,不大可能被正式宣布为圣人,除非他实现一些实实在在的奇迹,这样才能保证他受到宣福。而且这种宣福也不像封圣,不是百分之百可靠。宣福之后,莱博维茨修会的修士们就能堂而皇之地供奉他们的创始人,弥撒和圣事的场合除外。渐渐地,幻想中的大教堂缩小成了路边的神龛,朝圣者的流之势也化成了涓涓细流。新罗马正忙于其他事务,比如应付对圣女感孕的问题给予正式定义的请求:多明我会的修道士们认为圣灵感孕不仅表明她内心的仁慈,而且也暗示圣母具有神奇的力量,在人类被逐出伊甸园之前,这原本是夏娃的力量;其他教会的一些神学家承认这种想法本身是虔诚的,但同时又指出事实并非如此,他们认为像圣母这样的“人”有可能生来就是“清白的”,但并不因此具有神奇的能力;对这种说法,多明我会的修道士们恭敬地反驳道,其他教义早已暗示了他们所谓的神奇的力量,例如,圣母升天(超自然的永生)和避免罪孽(暗指天生的纯洁),其他还有不少例子。新罗马看来忙于解决这一争端,将追封莱博维茨一事搁置了起来。
  幻想着“受福之人”的小神龛和三三两两的朝圣者,弗朗西斯修士感到心满意足,开始睡意朦胧。
  等他醒来时,火堆只剩下黯然发光的余烬。好像有点不对劲,周围只有他一个人?他睡眼惺忪地环视漆黑的四周。
  火堆的另一端,一条狼正阴森森地盯着他。见习修士尖叫一声,逃回自己的掩体。
  他躺在石头和树枝搭建的掩体里,簌簌发抖,最后断定这一尖叫只不过是无意中违反了沉默的教规。他紧紧抱住金属箱子,祈祷着大斋节能早些过去,包着裹脚布的双脚在围墙上不停地蹭着。



《莱博维兹的赞歌》[美] 小沃尔特·M·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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