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坐在林肯车的后座上,古柏曼和欧文离开了中心公园,两人都在思考吉米给他们留下的第一印象。午餐桌上的吉米,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他虽温柔,却反叛;虽诚实,却精明;虽热情,却强硬。对巴迪来说,基因已打好了基础,下面只需再做一些调整、教育和包装。欧文,依然沉浸在初遇的激动中。眼前弥漫着雪茄烟缭绕的烟雾,欧文体验着这个游泳池修理员所经历的心路历程,从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一个被人信奉的神明。他自己就是个在科学探索和人类信仰之间摇摆不定的人,所以,他能想象出,吉米内心所交织的兴奋和遗憾。
  当他们走进帕克子午线宾馆的4139号房间时,终端监视器上,正出现三个吸毒抢劫犯,对着镜头挥舞着拳头,那是多诺威神父身上带的微型摄像机传输过来的画面。
  “怎么回事?”古柏曼涨红了脸问道,“恩特瑞杰医生,谁给您这样的权力?”
  “哎,与我何干!”CIA心理医生喊了起来。
  古柏曼又把冒火的眼睛转向瓦特菲尔,只见她两眼紧盯着荧光屏,可见FBI与此脱不了干系。
  “这不是安排的,是真的,巴迪。”
  “污鬼,从这些身体里滚出来!”吉米直着嗓子喊着,双臂张成了十字,走入镜头。
  “他疯了!”欧文松开了雪茄,呻吟道,“那些人会杀了他!”
  “保镖介入!”柯姆·瓦特菲尔冲着对讲机喊道。
  “等一等!”巴迪看到前两个吸毒者已经撒腿逃跑,连忙制止住柯姆。
  当第三个人也被制服之后,柯姆对跟踪吉米的联邦保安员发出了撤销原令的指令,房间里的紧张气氛也略为松弛一些。
  “总之,他演得不错,”媒体大师从激动中平静了下来,评价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信他。”
  “他也信,”古柏曼有点担心地说,“甚至有点过了。”
  “不管怎么样,”媒体专家说,“他进入角色了。”
  “或者相反。”吉文斯主教很冷静地说。
  在荧光屏上,吉米正在问神父他是否应该伸出左脸。在座的几位专家都心不在焉地听着神父关于罗马人打耳光的解释,各自想着从这个事件中自己得出的思考和结论。
  “好一个伪君子,这个多诺威。”只有恩特瑞杰医生还专注地看着荧屏,很内行地赞叹道。
  “我们还需要他吗?”当荧屏上神父和吉米分开后,克莱伯尼大声问道。
  人们的目光又转向荧屏,镜头中灌木丛的画面随着多诺威神父的脚步而抖动,伴随着脚步的嚓嚓声。良久,多诺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就这样,顾问先生,你们自己来欣赏他的能力,还有他的灵魂质量。我对你们的唯一要求,就是好好地使用它,要尊重吉米的个人意志。”
  他的口气郑重,还透着卖家夸耀商品的味道,谁也没有在意他。
  “我会把我的报告交给桑德森医生,”他做结束语,“我还会再同你们联系,来签署协议书。再见,保护好吉米。”
  他的手伸过来,遮住了镜头,联系中断了。
  “您签字了吗?”媒体大师问道。
  克莱伯尼法官回答说两小时之后,他会去见桑德森的律师。还有几点有争议,白宫不愿让步——尽管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但是,如果专利出让对受让人有公然不利的因素时,出让人应负哪些刑事责任,这些细节条款还有待讨论。
  “再放一遍。”古柏曼命令道,他正站在恩特瑞杰身后,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他的椅背上。
  心理医生倒带,瓦特菲尔报告了跟踪人员传来的消息:吉米正在第五大街上慢慢地走着,刚走到军事大广场——照此速度,七八分钟内,他到不了宾馆。
  “那只公文包呢?”柯姆问道。
  “在我们手里。”
  “好,你们现在分散行动:一个人跟着吉米,另一个人去还包,取回摄像机,安全护送神父去飞机场。第三个人折根枫树枝回来交给我,以待研究之用。”
  “枫树怎么啦?”古柏曼惊讶地问道。
  “就是他来时治疗的那棵树?”欧文激动起来。
  “好了,我找到这段镜头了。”恩特瑞杰边快进录像带边说。
  “看看!它发芽了!”吉米的声音。
  恩特瑞杰定住图像,把树枝的镜头放大。
  “依我来看,这棵枫树是死的。那些树芽是被春天的寒霜冻僵在枝头上,很简单。”法官武断地说。
  “我看未必,”媒体大师指出,“它们还绿着呢。”
  “太不可思议了。”欧文鼻子贴在荧屏上:“你们看看这根新枝,这里,还有树浆流出来,像刚刚修剪过一样。但是,没有任何修剪的断口。而且,那也需要几个星期……我们在饭桌上才呆了多久?一小时?你们能想象出要有多大的能量,才能让一棵树调整它的生长周期,加快它的光合作用?让它在七月份发出芽来?”
  “我们没有看到树以前的样子,”瓦特菲尔反驳道,“吉米午饭前经过它时,它可能已经这样了。”
  “您怎样解释那个园丁的证明?”
  柯姆说:“你看吉米那个激动的样子,他能让任何人相信任何事。他所显示的,只是他的感染力,完了。”
  “我丝毫不怀疑他的诚意。”恩特瑞杰不服。
  “他的诚意也是被你们吹起来的。”她挑明。
  “总之,我们得到了比我们的预期还要好的效果。”巴迪总结道。
  欧文转向心理医生,问了一个从看到抢劫现场就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雷司特,您想,是不是枫树的复活,让他对劫匪的思想,有这么大的……感召力?”
  恩特瑞杰医生很审慎地回答,这两件事是相互关联的:吉米有些拳脚功夫,劫匪能感觉到,所以他们逃了。至于枫树,弗洛伊德在给他女儿安娜的信中,曾写过一棵梨树,全家人都认为它死了,但三年之后,它又出人意料地开了花。
  “这样吧,”古柏曼干脆利落地说,“先把这个狡猾的家伙藏起来。瓦特菲尔,第四步计划没有完成之前,您不可以暴露身份。”
  柯姆一语不发地起身走了。有恩特瑞杰在场,她不想公开二十分钟前吉米在她的留言机里的录音。
  “他的酒,太沉了,”巴迪愁眉苦脸地把身子重重地扔在软沙发里,“中午喝勃艮第酒,真是标新立异。恩特瑞杰,让我听听他的心理分析。主教,您演得真棒。”
  吉文斯逆光站着,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他抬起头,以军人的口吻声明:
  “我对这个小伙子有信心。幽默、有活力、顽强、有深度,还够庄重,梵蒂冈会喜欢他。”
  “形象上还有些工作要做。”媒体大师提醒道。
  雷司特·恩特瑞杰把录音机交给古柏曼,然后,把主教拉到一边,想交换一些看法。
  “雷司特,你有什么疑虑?”
  “有一个问题。他对教会持否定意见:如果他接触了其他的教派,会不会一时冲动地加入邪教,而变得无法控制?”
  “不会,雷司特。他的信仰,是理性,而不是一时冲动。他不用去信教会,只要接受它。”
  “他有没有可能反过来对付我们?他有种被遗弃的心理,如果不在别人身上,释放掉他那偏执的否定欲望,他的潜意识里就会有一种挫败感。”
  “让他来否定我吧,我能完成大家交给我的任务的,”白宫的教士微笑着说,“别担心,只要我是上帝的保险丝,就不会有短路。”
  他们对视着,看见对方就感到安心。他们一起解决过四十起人质劫持案,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甚至让那些宗教狂徒都上当受骗了。
  “你一定要支持我,把瓦特菲尔赶出去,”恩特瑞杰咬牙切齿地接着说,“她同他睡过觉。”
  “是吗?”主教很谨慎地问道,“你有证据?”
  心理医生指了指古柏曼正在听的录音带,古柏曼正无精打采地陷坐在沙发里,像条搁浅的鲸鱼。
  “说说让你不舒服的地方,”吉文斯温言道。他经常听取信徒的忏悔,同恩特瑞杰面对病人一样,他们都很会解除对方的武装:“你是生气她破坏了耶稣的纯洁性,还是担心一个女人从枕边获得的信息,要比你从沙发上得到的更多?”
  “什么玩意儿!”巴迪扯下耳机发怒道。
  “您是指瓦特菲尔警官的事情?”恩特瑞杰很痛心地说,“这的确给他带来了困扰……”
  “我指的是,对他那番胡思乱想,您不反对,反而去支持!”古柏曼直着嗓子喊,“他把神的作用和人的信仰对立起来,把神迹归功于魔鬼——您到底想把他引到哪里去?”
  “为了让他放弃对抗心理,”恩特瑞杰解释说,“必须先扰乱他的思想依据。”
  “乱弹琴!我给你们分配了任务,吉文斯唱白脸,您唱红脸!您的作用,是坚定他的信心。当他满脑子想着魔鬼时,您居然还肯定他!您看到结果了吗?”
  “我必须挖出他的依据,才能让他意识到这些想法是虚幻的……”
  “总不能盲目地去挖掘!在肚脐眼上钻孔,只能通到脊椎上!你们真是棵墙头草,你们CIA。”
  “够了!”恩特瑞杰喊道,“我总不至于让一个肥皂剧的编剧来教我怎样从事我的职业!”
  “我是明人不做暗事!”
  “这个嘛,大家都是明眼人!又不是看不到你们在伊拉克、在巴基斯坦还有古巴干的好事……”
  “我没有在卡斯特罗的雪茄烟里下毒,”巴迪涨红了脸站起身来,“我也没有在他的潜水服里注射梅毒!没在他的鞋子里抹铊化盐,让他胡须脱落,想破坏他的形象!”
  “想让我相信您呀,还不如让我相信一个拥有大量毁灭性武器的国家,会在战争中捍卫正义!”
  “是我的继任们干的!”
  “我呢,在卡斯特罗时代,我还没有上任呢!”
  “嘘,他到了。”媒体大师扯下耳机,跑去开门,手扶在门把上,口吻有些神秘兮兮,“别再自相残杀了,我们还要把他推上顶峰呢!白宫干掉了多少CIA的首脑,CIA也就干掉了多少总统:你们打了个平手,别再斗了!这次,我们是在为上帝工作,他妈的,有点风度好不好!”

  我走到宾馆的门前,门向两侧自动滑开,还伴随着一声很性感的欢迎语。同时,一个身穿肉红色黄鹿皮夹克、扎着耳朵眼的神经兮兮的小个子,伸着手朝我扑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弗兰克,白宫的媒体专家。您真是了不起,我是基督复临教的教徒,我们一定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我一言不发,转身朝中庭里迎着我起身的柯姆走去。只见她神色凝重地指了指通往电梯的走廊,并率先走去。
  “这是您房间的磁卡,十五分钟后,我们要开一个碰头会,如果您想喝点什么,这个信封里有一笔零花钱供您急用。我看您没带行李,山里的夜晚是很冷的。门前停了辆林肯车供您驱使,只要让宾馆招待员通知一声司机,他就会把您开到您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抬了抬手,他的喋喋不休也随着我的手势戛然而止。他用眼角窥伺着我,像一只狗在等着主人赏他一根骨头……
  “我在登记处存放的一只提包呢?”
  “已经送到您房间去了,要我陪您过去吗?”
  “不用,谢谢!”
  “是4107号房间,十五分钟后,我们在4139号房间见。您看上去精神真好,如果您有任何需要,请吩咐我,我的作用就是解决问题的。对不起,我的口齿有点不清,那是因为我牙疼得要命……”
  他停住口,头侧向一边,赔着笑脸,等待着我的反应。我吩咐他去吃一颗阿司匹林,便大步流星地直朝柯姆刚进的那架电梯走去。
  “太好了,你这么快就赶来了。你住在这附近吗?”
  她说我的留言让她担心。我上下打量她,心里更喜欢她昨晚的那身装束,显得更严肃些。她现在穿一袭夏裙,不够庄严。她问我的楼层号。
  “柯姆……我需要同你谈谈,但不是在房间里。”
  “别担心,我能控制好我自己。”
  “不是为这个。我担心那里装有窃听器。”
  她很困惑地看着我,说:“到了这种程度啦?”
  “我需要你为我辩护,柯姆。”
  “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不想被人操纵。”
  “被谁?”
  “被白宫。”
  她按了最高一层的按钮。电梯的门关上了,我们的双眼,盯着不断变化着的数字上方的动画片。电梯停在第十五楼层上,两个身穿白色浴衣、脚登海绵拖鞋的日本人走了进来,向我们鞠了鞠躬,一人腋下夹着一份文件夹。他们看到四十二层的灯亮着,又欠身向我们道谢,然后,转身背向我们。
  几秒钟之后,我们走出电梯,来到地下铺着瓷砖的健身中心。柯姆领着我走进一条走廊,朝所谓的游泳池走去。其实,那不过是一个小方水池而已,热得像暖房,冒出的水汽蒸腾到这座摩天大楼的顶层玻璃上,一滴滴地朝下流。游泳池管理员让我们在登记簿上签了名,递给我们每人一条浴巾。柯姆走到最里头,打开一张帆布折叠椅,躺下。我坐在她的身边,看着那两个日本人,在齐腰深的水里走来走去,低头核对着手中的预算表。
  “哎,你和白宫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天棚里飘下了嘈杂的音乐声,我回答道:
  “我不知道他们要我干什么,但少不了是去那些石油国,说‘我是上帝的羔羊,我将饶恕人类的罪孽,给你们平安,但你们得给我地下石油’那种话。”
  “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信任他们,我不能闭着眼睛出卖我的灵魂,柯姆。我愿意当上帝的羔羊,但我毕竟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绵羊,我需要你替我向他们谈判。”
  她无言地看着我。
  “我可以先预付你一笔费用。”我掏出媒体专家塞到我手里的信封。
  “但是,吉米……你甚至不知道我作为律师的身价。”
  “但我只认识你。”
  “我刚进入这一行业……”
  “而我呢?十分钟后,他们就等我签卖身契了。他们已经用一份不准泄露机密的文件封住了我的嘴,我再也不能让他们耍第二回!”
  她拿过信封,塞回到我的口袋里。
  “你至少陪我去见他们一面,柯姆……我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独自一人,我懂得保护自己,我不会对他们的所有要求都说阿门……”
  她从书包里抽出一个记事本,打开了笔帽,说:“他们都提了些什么建议?把他们的原话复述给我听。”
  我说,他们提议我接受一段神学和伦理学培训,以便使我的能量沿着正确的方向发展,也是为了得到教皇的认可。她认真地记着。
  “靠什么?”
  “嗯?”
  “靠什么来得到教皇的认可?”
  “靠基因码,还有我所行的神迹。”
  她吓了一跳:“你除了治好我的扭伤,还做了其他事?”
  我有点腼腆地向她介绍面包圈事件,以及我救活过一个路人,治愈过一个盲人,还有新发芽的枯枫树。她面无表情地每记下一件事,就换上一行,还在前面加一短横线。
  “你信我吗?”
  “我接受。如果双方都相信事情的真实性,我也就不在这上面多嘴了。”
  “别告诉他们关于枫树的事情:他们限制我目前的行动。”
  她重读一遍她的笔记。此时,有一个老太太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她头戴红色游泳帽,脸上妆画得青面獠牙,身上穿着闪闪发光的游泳衣,风湿病使她的身体变了形。只见她一瘸一拐、哆哆嗦嗦地走到游泳池边,放下拐杖,背向游泳池,朝后便倒。在那两位转着圈的日本人身边,她开始仰泳,动作优美而舒展,简直是无可挑剔。
  “你的要求是什么?”柯姆从嘴里取下钢笔,“一份工作合同,还是一笔日用津贴?你要一份承包额,还是要职务酬金?”
  我激动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这么专业,这么快就把她的知识和我的情况结合起来,还不受到这些超自然和宗教因素的干扰。
  “我不知道……依你之见,该取哪种形式?”
  “职务津贴。这样,你既可以靠你提供的服务来索取酬金,也可以拒绝某些服务,还不用受到具体条文的限制。”
  “我不是为了钱,我要的是治病的权力。治何人,何时治,都不需要他们的许可。”
  “你愿意同他们签署独家专属权吗?”
  “不。我不想成为教堂的专属品,也不愿做共和党或者是民主党的代言人,如果后者选举获胜的话。我可不想让他们把我当做家具一起转卖给下届政府,或者把我非法廉价出售。”
  “如果我能为你争取到志愿调解员的身份,由于没有对立的双方,从法律上就能保证你的独立性。你看上去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不是,只是在游泳池前谈话,让我有回到老本行的感觉,好像我在为游泳池的修理费用在讨价还价。”
  “我们接着讨论吧。”
  我叹了口气,在折叠椅上躺下,透过玻璃天棚看着天上的浮云。她又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来仔细琢磨如何为我辩护,设想可能遇到的各种障碍,寻找对策,考虑时限。奇怪的是,我的位置愈加巩固,我的心里,就越缺乏安全感。
  “柯姆,我会不会被他们耍弄了,他们是不是在欺骗我?也许,他们只想把我关在山里,要制服我,好去研究我的血,我的反应,我的能量?等一下,一个自由的基督,能用真正的《福音》去鼓动老百姓,那可会震撼地球的!我的童年就是被关闭在实验中心里,我可不想让历史重演!我要逼美国政府同我签一份合同,他们的任何计划,都要考虑到我的意愿,能保证我在公共场合露面,我的人身自由——有电视,能去医院,能上救护飞机——否则的话,我将自卖自身,我把自己卖给非洲,卖给亚洲,卖给欧洲……反正,又不是非得先救自己的祖国,才能轮到别国。墙内开花墙外香:我们的谈判,要给对方增加点竞争意识。”
  “我该走了。”她说,她似乎很高兴时间到了。
  她收起记事本,补了补妆,显得有点忐忑不安。
  “我们会成功的。”她安慰我,并合上了粉盒。

  一开始,一切顺利。在4139号房间里有十二人。我给他们一一做了介绍,从我最确定的人开始:恩特瑞杰医生,古柏曼。他们笑容亲切地向柯姆问好,并没有显出对我带了一位律师来有何不满。主教向她伸出了手,她没有去握,而是亲了亲他的戒指。他因此很高兴,也许这是他们这个行当的礼节。他张开双臂同我和解,请我原谅他午餐时用词过于激烈。我诚心诚意地原谅他,说下次,只要打我的左脸就行了。他没明白,问为什么要打我。他还是我未来的神学老师呢,我对他说放心吧,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又向柯姆引见了欧文顾问,克莱伯尼法官。其余的人,让他们自我介绍。身穿迷彩皮夹克的快嘴媒体专家,连珠炮似的介绍了将军、营养学家、语言学家、行为指导大师,最后是小组的唯一的一位女性,一个非常男性化的形象设计师,体形像根血肠。我祝她好运,心想她被选中一定是为了促进我节食的欲望。
  我们围桌而坐。我说,如果我们要合作下去的话,先要澄清几个问题。比如说,贞洁观的问题,我愿意去尝试,但你们不能剥夺我选择的权利,逼我去接受我并不认可的清规戒律:耶稣从没有反对过性爱,肉欲之罪只是宗教的发明,好引起人们的自责。继我的开场白之后,有些冷场,我注意看主教的反应,他也就是张了张手臂而已。古柏曼对我微笑着说:
  “吉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唯一不被饶恕的罪孽,就是亵渎圣灵,把上天派来的使者错当魔鬼。”
  他转回去面对恩特瑞杰医生。我补充说,这一条记载在《马可福音》中。
  “行了,在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了共识。”克莱伯尼法官跷着二郎腿,臂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抖动着双下巴高兴地说。
  我请我的律师发言,她不用去看记事本,便一条一条、有板有眼地向他们历数了我的担心、我的保留,还有我的条件。
  “全部接受。”法官甚至没做笔记就答应了,并追问,“还有什么?”
  气氛中透着安详与和缓,伴随着他那一锤定音,所有人都好像松了口气。我们该多提些要求的,我同柯姆交换了一下眼神,让我感动的是,她也同我一样,对这场毫无抵抗的胜利有些失望。
  “还有保险问题,”她接着说,“你们将要签署哪类合同?”
  “您指的是哪一方面?”法官凉了下来,好像一个美食家看到了结账单。
  “如果他在工作岗位上,遇到袭击,受伤了,你们打算如何赔偿?还有,如果有人以他的名义犯罪,以及一旦公开他的身份,所引起的宗教间的冲突,对这一切,他该负何种刑事责任?”
  “一件件来。”法官要求,他口气热忱,目光却很冷峻。
  “我不赞成。因为,所有这一切都将帮助我们做出决定。一旦基督的基因身份确定,我们不能忽略他的拥戴者和他的反对者的反应。”
  在古柏曼的暗示下,法官闭上了嘴巴。柯姆又转向科学顾问欧文:
  “我想您明白我雇主的价值,如果发生灾祸、病痛等问题时,您有没有考虑到再度克隆?如果是,那又将以何种条件、何种形式来做权力转让?”
  围桌一圈的人不再笑了。欧文带着责备,难过地看着我。我也觉得我的律师有点过分,我担心她再热心下去,会把事情弄砸。这就是新手的不成熟之处。恩特瑞杰医生很婉转地问她,她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保护我的利益,还是为了打击我履行使命的积极性。
  “我只是想提醒他可能面对的问题。还有,关于以色列和巴基斯坦的冲突,你们计划他将以何种姿态介入?”
  吉文斯主教清了清嗓子,十指交叉地放在鼻子前,他神态从容而又面带尊敬地看着我,好像我在征求他的意见:
  “吉米,我承认,这些问题,有讨论的必要。但是,我并不认为,它们对您将要投身的事业,从思想境界上来说,有何提高。”
  他那善解人意、充满智慧的眼神,驱散了在我心中因律师设想的几种严峻情况而引起的不安。我起身说,你们谈。又对柯姆说,我回房等她。在无声的默许中,我走了,让他们来决定我的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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