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从娜布劳太太离开后,每次回到这里,都让我心碎。她收拾行装离开前,曾招见了所有的雇员,让每人带一份三年内的工钱预算表来。她的经纪人取出计算器,算出我们每个月初能收到的支票数额。娜布劳太太对我们说,她要去希腊做心脏手术。一旦身体许可,她随时可能回来,希望看到房子保持良好的状况,同她走时一样。我们几个人交换着眼神,又一齐点头冲她微笑说:没问题。经纪人神情尴尬地翻动着资料。三次心肌梗死,心动脉堵塞,还一心想同死去的老伴在地下重逢,谁都清楚她不会再回来了,但我们会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我是唯一的一个照合约工作了八个月的人。她的门房早就锁上门去佛罗里达度假了。房屋修理工任由屋顶漏水。油漆工只在屋前安了副五米高的脚手架,现在已是锈迹斑斑。园丁一任院子荒芜,不去打理。烟囱的一节已断裂,掉在了暖房上。如果娜布劳太太真的回来,唯一还保持现状的,就只有游泳池了。我每周来两次,一丝不苟地测温度、酸碱度、电解值,检查自动装置的工作运转。我虔诚地尊重她的最后一个愿望,其他人的所作所为让我反感,如果看见他们,我会明说,但也仅限于此,我总不至于去替他们工作吧。
  每当我推开格状栅栏门,走在被疯长的野草覆盖的方砖花纹甬道上,用手拨开茂盛的灌木丛时,我的心中就一片凄凉:没有人再等我了。
  今天下午,我正蹲在游泳池设备角,更换被乌鸦啄破的投影灯罩。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年轻、高挑,皮肤晒成棕色,腰身盈盈一握,像个广告模特儿。她只穿一条线状白色三角裤,披着格子浴巾,太阳镜插在乌发里,径直向游泳池走去。我站起身来,手中还拿着螺丝刀,轻咳了一声,提醒她我的存在。她似乎没有想到还会遇着闲人,她在游泳池围栏前略停了停脚,然后,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脱去三角裤,跳进水中。
  我一下蜷缩在设备角后面,心中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是因为小裤衩,还是因为十字。总之,我很惊慌失措。她游了十几分钟,一会儿蛙泳,一会儿自由泳,我透过游泳池的舷窗能看到她在水下的身体。游泳池壁安装的舷窗,是为了让游泳者能戴着潜水镜,从水中欣赏到下面花坛的景色,那里种满了秋海棠。我不知她是一个擅闯空屋者,还是娜布劳太太的亲戚或朋友,但我被这个肌肉健美、动作标准的身体强烈地吸引住了。她游起泳来,自如得像走路,路线笔直且有韵律。她同爱玛完全不同。爱玛有着浑圆性感的身体,眯着眼倦怠的神情,走起路来,高跟鞋摇摇摆摆,有时还会磕绊一下。在水里,她只会趴在泡沫塑料垫上,等待人的温存。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不带遗憾地看另一个女人。爱玛的形象没有破坏眼前的美感。我有些轻松,又有些伤感,这一页也许真的翻过去了。同时,也有点不安,如此美腿在我面前张合屈卷,我却没有任何冲动。
  然后,她跃出了游泳池,穿上小裤衩,回到房里。我安好电缆盖,调了调滤波器,把溴消毒量调高了一度,然后,起身离开。
  把车子开回丹尼尔公司的途中,经过沃尔纳快餐店,道格问我要些什么。
  “两份奶酪。”
  “低脂的?”
  “不。”
  他叹了口气,提醒我该注意了。我是在遵医嘱,医生让我等待基因检查结果出来再减肥。诊所在我体检两天后被炸,那可不是我的错。我在电视上看到的,炸弹落在候诊室的墙边,目标应该是隔壁的圣母升天教堂。自从教堂安装了炸弹探测器,它的隔壁邻居就遭殃了。市长在各个电台呼吁,要中止各教派之间的论战,结果市政府被炸,看来是市长的话惹恼了圣母升天教徒。也许是伊斯兰教徒又要开展他们神圣的游击战,也许是黑手党送给教堂的年度巨献。在星期天的电视布道上,亨利牧师呼唤所有的上帝的羔羊聚集到他的身边,汇入神的羊群。各派宗教都是一个口气,人类不是围在牛圈里,就是圈在羊栏中,反正跳不出畜生圈。我很高兴我什么也不信,至少我不用与人吵架。
  离开沃尔纳快餐店,我发现后面尾随着一辆别克电动车,脏兮兮的蓝色,茶色玻璃。我带着它在格林威治街上乱转,从服装店到豪华外卖店,还有住宅区内钻来钻去,来验证它是否真的在跟踪我。别克车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我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那帮不法之徒知道我身上带有好几家富户的钥匙,他们曾盯梢我,结果被我痛揍了一顿,结果害得我填了一大摞废纸。
  这次,我在森林里来了个急转弯,开上莫拉尼大道,直接驶进了警察局。我先询问他们游泳池的氯表数据,然后告诉他们,路对面的别克车在跟踪我。五分钟之后,巡逻车警盘查了那两个坐在别克车驾驶室的人。警察局局长请我喝饮料,我谢绝了。我急着想回纽约,去看那个白裤衩女郎还在不在,这个念头缠了我一个多小时了,最后,还是被我带回了家。心中交织着希望和内疚:不知有朝一日,她有没有权利登上我那张荒芜已久、围满爱玛的镜子的大床。

  “我验证了他的基因条带,与裹尸布的基因完全吻合。此人叫吉米·伍德,三十二岁,是一个游泳池修理员。”
  古柏曼聚精会神地听着,然后深吸了口气,抓了抓左膝盖上短裤的毛边,从躺椅中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沙滩。欧文扫视着这间临海而建、下有支柱、住着原白宫编导的太阳房。工作台上堆满了书籍与草稿纸,还有非洲图腾,宽大的蒙着罩布的沙发,几个档案箱被当做矮桌,有的上面放着大盆茂盛的绿色植物,叶子上还压着复写板。
  古柏曼两手背在身后,在红色衬衣上的椰子树图案间画来画去。歪坐在包着斑马皮的软墩上,欧文仔细地观察他。二十五年过去了,他一点也没变,身材没瘦,头发也没白:还是那副大象一般的敦厚身板,红棕色的浓发,紫红色的脸膛,黑框眼镜,架在像拳击运动员般的鼻子上。在被排挤出白宫之后,古柏曼走后门进了影视圈,重操旧业。当了军事题材电影对外关系部的顾问,他既要负责修改电影剧本,又要搞好好莱坞与五角大楼之间的关系,因为在拍战争片时,制片商需要得到部队从人员、装备到场景上的协助。做了二十五年政治编导的古柏曼,技痒难耐,忍不住把电影也染上了政治色彩,美其名曰要“提高电影的可信度”,要“吸引年轻人参军”。他把剧中人物塑造成头戴光环的英雄,其实是些没有主见的傀儡,被那些不可一世、勾心斗角而又摇摆不定的民众所左右。五角大楼的官员花了很长时间才识破了这些光辉形象背后暗藏的危害,解雇了古柏曼。但为了堵他的嘴,花的钱比买他的剧本还要多。
  无法忍耐退休后的寂寞,古柏曼为一些独立制片厂编写些制片费用不高的电影剧本。拍了几部曲高和寡、观众觉得枯燥沉闷、不卖座的艺术片之后,古柏曼又转到连续剧领域。《玛丽波的警觉》,这部冗长的连续剧就在他的楼下拍摄。现在,古柏曼生活在一群胴体油亮的美人鱼中间,刚才还有几位演员,趁着拍摄镜头的空当儿上来闹他,吵着要增加台词。古柏曼抖着身上长了八十年的不合法的肥膘说,我这身肉,就是对政府活生生的羞辱。他还时不时地向政府写信问候,宣称他很快就要出回忆录的第二卷,其实他一个字也没写。他虽然臃肿,身体倒还结实,证实了欧文自己的观察:在短期内,他的衰老封冻了。
  “游泳池修理员。”古柏曼的前额顶在玻璃窗上,口中喃喃道。
  他不停敲击的手指泄露了他的心绪不宁。欧文起身,走到他身边:“很显然,他完全不知道他的出身。他现今在康涅狄格州工作,住在哈尔仑街上一套又破又小的房子里。单身,异性恋,没有固定性伴侣,同一个已婚女人交往了三年,一月份时分手了。身体很好,只是有点超重,显然同他的孤独有关。”
  “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欧文一辈子只见过古柏曼三次面,但已深知这位好莱坞的编剧老手虽怀才不遇,但雄心不减。
  “保安机构正寸步不离地监视他,但是……实话说,古柏曼,我们不知道该怎样起头。正面告诉他,还是诱导他自己发现事情的真相,或者制造个借口先接近他,好赢得他的信任?”
  古柏曼突然转身,脸挤成一团,手向欧文的腰间挥去:
  “好吧,您要我做什么?”
  “尼尔克总统看过您的回忆录,”欧文编造说,“他很欣赏您关于白宫运作的那段描述……”
  “他的对外政策,是自卡特以来最无能的政策,是他自己制定的?”
  “他要我们提交了几份意见书,就当前形势提出处理意见,讨论可能出现的情况……结果,他都不满意。”
  “然后呢?”
  欧文摊了摊手。事实上,是他说服尼尔克任命一位调度师来调和各类矛盾的。欧米茄计划本由CIA重新启动,但是,由于它与国际事物的牵连,从而无权直接插手美国本土的事物处理。吉米一案就归FBI受理。但这两个情报部门从来就勾心斗角,强迫二者合作的结果,使他们的斗争更加升级,甚至干扰到整个计划的实施。欧文回想起在欧米茄计划之初,当古柏曼听说有可能克隆出一位救世主时那种兴奋和运筹帷幄的样子,所以,希望他以他独立的立场,制定出一套实用的策略,平息这种窝里斗现象,从而纠正错误,堵住漏洞,把事情理出头绪来。科学顾问深知自己来日无多,想给欧米茄计划找一个积极、有谋略又有胆识的负责人。如果吉米·伍德真能实现人类的最后一个梦想,那么,在他身边将需要一个有效率的组织,把耶稣的思想传向世界。而只有古柏曼能够担此重任,总统被他说服了。
  “古柏曼,总统想见您一面。”
  古柏曼叹了口气,两眼盯着身穿红色荧光衣的美人鱼,在摄影机前的波浪里扭来扭去,第十次去救那个身材健美的溺水者。
  “我不会去见他的。如果要我回去,得给我正式的顾问头衔,还要有年利润分成,窗户面西的办公室。”
  欧文苦笑着,他知道古柏曼会有条件的。
  “古柏曼,那是国家安全顾问的办公室……”
  “我就是要坐上基辛格的椅子,否则我不会回去的,请转达吧。”
  欧文摇了摇头,心中好笑。
  “听好,古柏曼,不错,我来洛杉矶是为了向您讨教,但更多的要求,恕我……”
  “您能的。想想后果吧。如果由CIA的心理机构来接手此事,任命一个特别行动小组,那帮鸡脑壳只会画图、制表、设计转让程序、写一堆有用没用的废话。不错,他们是能对付恐怖分子,也会骗骗人质劫持者,但是,他们扮演不了传达神的旨意的天使角色!你们面对的是谁?一个混迹在老百姓中、有血统证明的勇士,一个再造的耶稣。不是吗?”
  “只能说这是设想,一切取决于他的反应……”
  “还有你们的目的。你们要耶稣的克隆人做什么用?开辟一块研究领域?还是当一个实验品?一个象征?一台宣传武器?还是一棵摇钱树?或者是一种交换条件?你们是要一件和平的乐器,还是一台战争机器?”
  “现在说这些话还为时过早……”
  “一点也不早,欧文。一旦揭示了他的身份,他的包装就取决于你们的用途。正是现在要给我设立目标,规定力度,定义冲击面。然后,我来构想、设计以达此目的,然后,再由你们来选择合你们心意的方案。”
  编剧那厚重的手掌拍打着欧文的肩膀,激动地摇晃着:
  “您也一样,不是吗?这么多年,您牵挂着克隆出来的先知,在地球上无所事事地闲逛,都是让那帮愚蠢的清教徒给害的。”
  “我认定他已经死了。”欧文喃喃道。
  “那是因为您不是个幻想家,欧文,您只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我可是气不过,损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全因为布什的一句话,花了多少力气,只为了证明他的失误!自他上任以来,对他最重要的就是石油,石油!我为了与他和解,还曾向他提议,干掉萨达姆,找一个外形酷似的人取代,由我来操纵。他却非要去打仗,把我的地下工程全破坏了。他不听我的忠告,解雇我,结果如何?还不是借假本·拉登,在英国,在德国,在法国,四处出击,还要炸毁他们在伊拉克巴格达的领事馆,来逼着欧洲参战,然后,再去手忙脚乱地四处堵漏洞,多伟大的战略呀!他像他爸爸一样,要的是海湾战争,不,比他爸爸还过分,恨不能再发起一场可怜的越战。这帮狗屎,恋母狂!”
  古柏曼破口大骂,挥舞着手臂,抖动着满身肥肉,在摆满文件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开始,这些文件箱让欧文吓了一跳,因为上面都有白宫的印戳,还贴着“国家机密”的标签,上面写着罗纳德、乔治一世、比尔、乔治二世等人名。箱子分门别类地摆着,勾起来访者的好奇心。其实,这些箱子都是空的,被古柏曼当做战利品和纪念品来显摆的。
  “布什,如果他留用我,我会让他像里根一样得人心!我们还会再演一次火鸡戏……但他不愿意。不过,我还是给他看了录像带。你还记得吗?在就伊朗问题的那次新闻发布会上,他的新年祝词,当谈到伊朗问题时,我让镜头上出现只火鸡,也就是他晚上要同南希共享的火鸡……我已经估计到可能提出的问题,我还让罗尼神父彩排了一遍,至少他,还是听得进道理的。你想起来了吗?‘总统先生,美国确实贩卖军火给伊朗了吗?——先生们,我并不知情,请问这只火鸡吧。’全场哄笑,那一次,就让他赢了十个点。以前,人们把他看成牛,这次,终于被看成狐狸了!”
  欧文心急地听着他的东道主颠来倒去地显功劳、发怒气。任何一个像他这样被一撸到底的人,都会有这种情绪的。
  欧文几次试图打断他,反而激起他又一个发泄的高潮。他只好等他吐完苦水,口气缓和一些,再回到谈话的主题:“您认为,应该如何安排同他的第一次接触,是请他到白宫来,还是到他的工作现场去找他?是直接告诉他,还是先做一些准备工作?”
  古柏曼搓着手,兴奋地满脸通红:“同志,先讲好我回去工作的条件,再谈其他!”
  “就算谈好了。”
  “总之,我要坐的,就是基辛格的椅子,要有我独立的领地。欧文,我是真高兴,又回来了。他们以为我完蛋了,无话可说了!你嘛,他们把你保存在壁橱里,是要你闭上嘴巴。结果呢?我们到了这个年龄,又披挂上阵了,还要扮演使徒的角色!推出一个英雄来,让他把那些伪君子、那些囿于成见的人、那些神甫们,通通扫到大街上去!”
  欧文露出了一丝委屈的笑容,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让古柏曼潮湿了眼睛。这么多年来,一旦拉响了化学或生物投毒警报,白宫科学顾问就会出现在电视上,站在新闻发布会的麦克风前,他的神情黯然,脸像一张揉皱的纸,横七竖八地布满了皱纹。欧文只要一站在那儿,似乎就预示着一场灾难。古柏曼很高兴地看到,他的脸上也和自己一样,舒展开了皱纹。过早显老的人,必定会在以后的某个阶段,变得经老起来。
  “欧文,你想到没有,我们多有运气,能遇上这么一件闻所未闻的千古奇事,能在死前随心所欲地施展一番拳脚。多过瘾呀,不是吗?”
  本为鼓动他而来的欧文,终于决定要给他泼一点冷水:
  “对于目前而言,首要任务是避免其他教派控制他。然后,我们要对他加以培训,检验他身上是否真有神的遗传因素。这是个永恒的论题: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只有了解了他的天性、他的潜能,还有他的气质,才能再制订我们的和平计划。”
  古柏曼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手插在短裤口袋里,两眼看向窗外。在大海边,摄影升降机的镜头对准了扮演新游泳教练的女演员,那帮老教练们,正嬉笑着推着她在海浪上翻滚。他转身不再看下去。这十年来,他的智慧,都埋没在为这帮饮食男女而编写的庸俗对白中。现在,它终于如浮冰一般,完好无损地浮出水面。
  “哈尔勒姆东部诊所的爆炸事件,是你们干的?”
  欧文大张着嘴巴,被这个棕红色头发覆盖的大脑袋联想的神速震住了。他忍着没说——其实,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只是猜想,这可能是CIA或FBI所实行的某项保密措施。
  “他们怕什么?这帮牛仔。诊所的医生会想到把游泳池修理员的血液同耶稣裹尸布做对比?还是担心桑德森把他的基因分析结果公布在网络上?害怕意大利人因而也去蘸他们的圣物上的血再克隆出个救世主来?这帮孩子,真让人烦!”
  东道主的怒气,激起了欧文的希望,也激起了他的义愤,他用手掌把桌面拍得啪啪作响:
  “您说得对,古柏曼,别让这帮小家伙们毁了我们大人的玩具!好吧,让我来揭开这个地球上最大的谜底,而您,则负责把基督推上舞台!”
  古柏曼轻轻地摇了摇头,用一种赌气的口吻说:“可惜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身体超重,不准离开加利福尼亚。在华盛顿,体重限量是多少?”
  看到欧文满脸狼狈,古柏曼放声大笑,他用手肘捅了捅他,让他放心:他要把那些罚单当成白条。
  “放心吧,欧文,我会让肉身变成圣子!我会为你锻造出一个两千年来最伟大的爱和宽恕的代言人!如果说,裹尸布是《第五福音》,我会写出《第六福音》来。这难道不振奋人心吗?那帮仇视犹太人的混蛋,说我们杀了耶稣,谁代表耶稣说话呀?一个犹太人!好好想一想吧,我的老朋友!”
  欧文很谦虚地歪着脑袋。在他所生活的地球上,千万别自作聪明地揭开别人心中那最隐密的一角。
  “你有他的相片吗?”
  欧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上的吉米正从货车上下来,拎着清洗器,长长的软管绕在脖子上。阳台的门开了,走进来两个身穿游泳衣的姑娘。古柏曼给她们看了看相片,问她们的意见。金发女郎撇了撇嘴,棕发女郎问,是为了哪一个角色物色的?把相片还给欧文时,古柏曼忍不住叹了口气:
  “工作量很大呀。”
  他叫了辆出租车,欧文安慰他说,我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方法来让角色符合人们的想象。
  “我指的不是这个。外表,可以塑造,内心,也可以改变。这都不是问题。”
  “那还有什么问题?”
  古柏曼请两位姑娘自便,自己陪着科学顾问走到了房子和公路间的沙质空地上。
  “就算他来自于裹尸布,但你们现在所拥有的,也不过是个实验室产品。”
  欧文皱起了眉头,一辆辆返回洛杉矶的汽车从眼前奔驰而过,返光镜印照着落日,晃得他睁不开眼来。
  “您的意思是?”
  “在没得到梵蒂冈的认可之前,你们的基督,不值一颗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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