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茵茨克夫人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这不仅是因为我睡过了头,她用电话叫醒过我。还有更明显的证据。
有一次,当工作结束后,我刚回到房间,她就打电话提醒我,说我忘了关住照相暗室里的水管。她象往常一样,说话的语气虽然很有礼貌,所用的字眼却是尖酸刻薄的:“梅尔达里先生,您好象是住在巴黎,塞那河的流水还在您的窗外日夜不停地奔腾。”
又有一次,她问我,谁到我这儿来过,尽管任何人也没来过。
“那么,请问,刚才您在干什么?”
“我把烘干箱往水槽附近挪了挪。”我诧异地回答,“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她象青蛙一样,咯咯几声,就放下了听筒。
她怎么监视我在实验室里一切活动呢?我对这个问题想了很久。结论是;阿茵菠克夫人面前可能挂着一块电板,那是我实验室的平面图,就象铁路上的诃度员一样,这个电板上的信号灯,随时表示着我在什么地方,我在干什么。显然我必须弄清这个信号系统。
实验室里覆盖在地板上的褐色的藏布,并没有盖住那些放着大型仪器和柜子的石头基座。在漆布上走路就象踏着柔软的地毽一样。毫无疑问,地板的设置是松软的。当人站在地板上时,某一地方的电力触点就接通了。因为所有的房间都很大,特别是分光度测定室的面积更大。地板上的一点承受压力,未必就能传递到整个地板的面积上,所以可能有很多触点。
有一次,我顺墙爬着,用螺丝刀把漆布一边挑起,这一探索立见成效:我发现漆布的反面有一个很细的铜网。它可能是一个总电极。这个铜网款款地放在一些短小的弹性夹子上,在这些夹子之间有一些钉有小钢片的木板。只要漆布上面一压,弹性夹子立即收缩,铜网就会接上一个电极或同时接上几个电极。在电话员的调度板上,我的实验室的平面图装有很多信号指示灯,这样,她就可以监视我以及所有到我这儿来的人。这时我才明白了普阿松当时为什么要我背着他穿过实验室。否则,电话员将会发出警报的。
整个实验室各个房间的信号系统,其设置都是一样的。虽然弄清了这个装置简单的电路系统,但是,我如何能使她不易觉察地离开实验室,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我当然可以在任何一点上同时接通几个电极,给这个女监视造成这样一种印象,即我仍原地坐着。她既然可以监视我在室内的活动情况,那么室内出现第二个人她也会立即发现的。因为信号板会告诉她。我突然想出个主意,略加思考,就趴在地板上慢慢地匍匐,然后又静静地一动不动,看这样会有什么反映。果然,电话铃突然急剧地响起来。我得意地笑了笑,仍趴在地上不动。电话铃响了几次,接着就连续不断地响着。我敢说,假如我再多趴几分钟,整个研究所里就会发出警报。
“您钻到哪里去了?”我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问。
“钻到哪儿去了?我哪儿也没有钻!”我回答说。
“那您刚才搞的什么名堂?”
沉默片刻,我佯傲赞赏地说:“夫人,您知道,您的观察使我惊奇。我刚才就是搞了一点名堂。我想取下窗帘,就得站在化验桌上,那上面的尘土已经有好几公斤重了。如果桌子不是死死地钉在地板上的话,那我就会不费什么力气,可是我却不得不……”
“够了!”她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说。“明天我派一个人给您换窗帘。”
这就是充分地说明了,我可以使人毫无觉察地在化验实验室里走动。但是,我必须爬行,而不能站着走。
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只要能做到:当我不在化验室的时候,阿茵茨克夫人也认为我是在化验室里就行了。
我检查过自己的床铺,发现床下弹簧网上有一个电力触点。当我躺在床上时,铜网受压,就可以接触纵向的金属板,这个金属板用瓷质横梁马床架加以绝缘。只要铜网和金属板一接触,阿茵菠克就认为我已经睡了。现在,当我搞清楚了全部信号系统时,剩下的问题就是周密地思考我将如何沿着普阿松所走过的那条路进行“游历”的种种细节了。
我必须先躺在床上,把身下的信号触点接通,然后再爬到地板上匍匐约十公尺,再爬近变压器箱。在这里,我必须做一个复杂的体操动作,也就是说,不用站起身子,而要进入变压器箱。
箱门离地板约半公尺高,趴在地板上不站起来显然是无法进去的。我长久地想着如何解决这个难题。这是我在室内进行“游历”的一个重要步骤。
我花了几天的时间周密地准备着面临的出征。我用金属板把床下的触点接通后,每晚都在实验室里爬行,以便检验这种方法的可靠性。事实证明这种方法是可靠的,因为从来没有发出任何警报信号,这时,我思考着如何令人不易觉察地爬进那个伪装的变压器箱。为此.必须预先打开变压器箱的门,再拴上一根绳子。如果用双手抓住那根绳子,再把两脚蹬在旁边那个装着化学器皿厚实的柜子上,这样不必站立就可以爬进去了。有一天夜里,我做了这样的练习,我费了很大力气终于爬进了这个狭窄的通道。那里散发出潮湿的闷人的暖气。我的双脚摸索到一些石头台阶。然后我又做了一次返回的动作:利用那根绳子和那个柜子,我又平平地趴在漆布上,匍匐到自己的床上。
这样看来,可以出发了。
这次出发,我选择了一个平静无风的夜晚。这夜,皓月当空,整个沙漠被照得一片通明。我久久的坐在窗前,凝视着月光笼罩着的这个寂静世界。银色的沙丘宛如照片上的海诗一样。南面那座实验室的窗口还亮着,格拉别尔住的那座楼房的窗口也射出了灯光,那里的全部电灯将在晚上十点钟准时熄灭,而只有阿茵茨克夫人的值班室的一个窗口亮着。我不知道这次的地下“游历”将给我带来什么结果。然而要揭开这个秘密的强烈愿望,使我不愿放弃自己的计划。
那些灯光终于不见了,夜里十点钟,一切都沉入黑暗之中。
这时我拿起了电话,只一刹那间,就听到阿茵茨克夫的声音:“什么事,梅尔达里?”
“我对您有个请求。我总是睡不醒,这样不能完成紧急任务,所以请您在明天早上六、七点钟能够叫醒我。”
“好的,我叫您就是了。”她答道。
“晚安,阿茵茨克夫人。”
我躺在床上。尽量躺着不动,好象害怕惊动了谁。
“该行动了。”半小时后。我低声地自言自语地说。
我摸丁摸自己的衣袋,检查了一下,看门上的钥匙、手电筒、火柴等各种东西是否都在。在另一个衣袋里有刀子。我在长罩衫的口袋里装着一根绳子,以备在地下通道的那头,还要做类似的体操动作时用。
我把手伸下床垫,牢牢地接通了铜网和金属横粱。
我觉得从床上到变压器这段距离爬得很快。但是看了看夜光表,在实验室这一段我却爬了整整二十分钟。已经十一点整了。
当我进入这一地下通道口时,汗水湿透了全身。我站了几秒钟,然后我走下台阶,关上身后的铁门,打开了手电筒。
石砌的台阶倾斜而下,两侧是混凝土墙壁。最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平台。一条狭窄的水平管道,由此直通平台。我把头伸进去,用手电照了一下,看不到尽头。在约五米以外处有一排铁钩,挂着几根电缆和许多导线。这是实验室的动力配电、电话联络信号系统的线路。我马上分清了哪根是动力电缆,哪根是电话线路。而在一根很粗的铅皮电缆中,很明显有很多细的铜芯,这些铜芯在地板下面分枝连接着信号系统的那些铜触点……其中有两根导线正向调度室送去我还睡在床上的信号。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发笑。
在这个水平管道中爬行是很困难的,因为衣服经常会被铁钩挂住。我被迫停下,用手做着很复杂的动作,才能把衣服脱下来。当然这根管道在设计时并未考虑到要供人“游历”
越往前爬,越觉得空气窒闷,最后,终于觉得呼吸困难了,于是停了一会儿,静静地躺着,张大嘴巴吮吸着发热的闷气。随后,我继续往前爬,每爬五米至十米就得休息一阵。
按照我的推测,这个管道是通向东边的。假如真的如此,那就还得再爬一公里以上——这可是一段不算太短的距离呢。事实上,我还未爬到一半路程,就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只觉得跟前金花乱飞,耳朵嗡嗡直响,心跳加快,心律失常。
“不敢再往前爬了,应该回去才是……”
要返回去已经不可能了。这管道是很狭小的。在里面根本无法转身,只能往后退。我试验着往后倒退了几公尺,又停下。上衣反卷过来包住了我的头,铁钩又牢牢地挂住了裤子,要摆脱这种处境,只有再往前爬。
我疲惫不堪,终于在这个很厚的沙子下面的窄小而使人窒息的锟凝土管道中,在无所措手足的黑暗中昏迷过去了。醒来后我想:“普阿松不是也这样爬过吗?他能做到的,我为什么做不到?爬!继续往前爬。”
我打开手电筒,继续匍匐前行,只是在铁钩子挂住的时候,才停下。
呼吸困难和高度紧张,使我几乎失去知觉。突然间觉得一股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我停下来用手电简照了照,发现从这里又分出一条管道。这条管道更大一些。所有的电缆和导线都进入这个管道。我猜想,这是通往格拉别尔办公室的管道。
“只能往前爬。”我想起了普阿松的话。
我在这里躺了几分钟,喘了口气,然后看了看表,我的心一下凉了:已经是深夜两点了。如果按照这种速度继续往前爬的话,我就不能按时返回去了。我熄灭手电,用两手摸索着继续往前爬。
后来,我头碰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我打开手电,原来已到井底。这口井和我实验室底下那口一模一样。井壁上有一个笔直的石梯……
当我把钥匙塞进锁孔中时,我仿佛感到格拉别尔的卫兵马上就会站在门口来抓我。我想,也许我离开房间时,他们早已发现了,没准儿已经发出了警报。但我仍按预想的去做,管它发生了什么事呢,我轻轻地转动了一下钥匙,门打开了。
这是一长方形的大屋子,有几扇宽大的落地窗,明亮的月光未能照进屋子。我意识到这些窗户是朝东开的。房子中间映着建筑物的侧影,活象古代炼金炉;四根细支柱顶着一个锥形的盖子,上面一个烟囱直通天花板,靠近窗口是粗大的墩子,墩子上放着栽有植物的花盆,植物的叶茎清晰地浮现在银灰色的窗口的背景中。
我站在门口仔细倾听了很长时间。四周一片沉寂,空气是潮湿闷人的,显然,这房子很久以来就没有人住过了。
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我看出地板是木质的。
“这间屋子没有被监视。”我很有把握地断定。
这问屋子象个温室,屋子中间耸立着的原来是一个普通的炉子。墩子上的花盆里确实是植物,即使在晦暗的室内,我也看得清楚这不同寻常的植物。它的叶子不是绿的,在手电光下呈黄颜色。
我忍耐不住,走近一个花盆,用手摸了摸。叶子和茎都象粗糙的皮革一样坚硬,很容易折断。在一株植物的叶子下结着坚硬结实的果实。样子好象是桔子,我掏出刀子割下一枝茎干,把这个“战利品”装到自己的口袋里。
当我走到温室右角的的门口时,已经是三点一刻了。这门是半开着的。我走出门后,还弄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四面高大的围墙圈着一个宽大的花园。这问屋子就在花园的角上。围墙成直角分开,隐设在树干后面。我见过这些树,这就是我。出实验室就能看得见的的那些棕榈树。
毫无疑问,这儿就是红树园。但是它现在更象一座公墓。在用石块砌成的畦子里,生长着灌木。刮起了黎明前的微风,风越刮越大,但是这些植物的叶子却一动也不动。
这个寂静的沙田和毫无生气的植物,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片虚缈的不自然的景象。这里没有一点新鲜空气的感觉,也没有红花绿叶的气味。我数次用手触及叶茎,但每次都马上缩回了手,目为这些叶茎是非常坚硬的,给人以僵硬的死尸的感觉。
我在这个奇妙的花园里胡乱走着,完全忘记了来时经过的那段艰苦的路程,也没有考虑以后将怎样回去。我极力猜想,力图弄明白为什么和怎样造成这一可怕的反自然的植物世界。突然闻,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袭上我的心头。沙地上是死沉沉的花园,那象坟墓一般拍高哇,那长长的棕榈树的侧影,那深厚的沙层,那僵硬的树叶子由于风吹发出嗖嗖的声音。这一切使我犹如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植物的胡闻世界……
月亮低垂在蛙平线上,几乎碰上了那堵把红树园和周围世界分开的围墙。我该回去了。当我刚走入围墙背后那道漫长的阴影中时,我听见了类似在远处射击的声音。这声音是从左边什么地方传来的。我仔细地听了听。千真万确,远处传来了几声单发的射击声,接着又是“嗒、嗒、嗒,嗒”,象是机枪的声音……
我一直在阴影处走着,几乎走到围墙开始往东拐弯的地方。那些单发的枪声和机枪的射击声听得更清楚了。我停下来,想着墙那面在于什么。一种好奇心驱使我沿墙走去,忽然遇见了一个锁着的小门。在黑暗寂静中我又听到了“嗒、嗒、嗒、嗒”的声音,此后就传来了远处小孩子哭泣声……“莫非墙外在枪毙人吗?我想。射击声停止了。我又等了好久,再未听到这种声音。我不知道在这个小门旁边站了多久,突然间门吱呀响了一声,我本能地一个箭步跳到一旁,躲在一棵枝叶茂密的矮坩后面。
我没看见门是怎么开的,墙角的明影很深,而月亮又落得更低了。我紧张地注视着黑暗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经过了难熬的几分钟后,才看见了一个灰色的东西顺着墙向温室的方向缓缓移动。这是一个人,他那灰色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子,踏在深厚的沙地上,奇异地一颠一跛地移动着。
我不动声色地站在隐蔽处,目送着这个灰色的影子。这是谁呢?这时候,还在墙那面干什么?他走路怎么这样慢?然后,象闪电一样,在我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念头:“他到温室去了!糟糕,截断我回去的路!”
我磕磕绊绊地触撞着那些石头般坚硬的果实,顺着畦子的石墙急急忙忙穿过畦子。那个灰色的影子很快就被我甩在后面了。我抢先列温室的门口。在这里我才看清了,那个行动缓慢的人还推着一个很大的独轮园艺车。那独轮的吱吱声还隐约可闻。
我急忙进了温室,又向那扇门走去。这里漆黑一团,我不得已好几次用了手电。当我刚要从那个井口下去的时候,就听见窗外笨重的脚步踏着沙子发出的响声。我关了门,轻轻地转动了一下钥匙,最有发出一点响声。
我觉得在回来的路上,这条管道已不象来时那样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