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阿松的逃跑,发生得如此意外,以至在几天之内,我都不能恢复常态,头脑里不时地浮现出这件事情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逃跑并没有给研究所带来什么不安。无论是什瓦尔兹博士,或是阿茵茨克夫人,还是那些哨兵,他们对这不寻常的事件都无动于衷,一如既往,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整个研究所依然如故。
我照常从什瓦尔兹那里取来大量的有机物、无机物进行化验。只是莫里斯不再把“肮脏的”标本拿给我了。
我再也没有见到弗列里赫,而什瓦尔兹对我的态度也日渐冷淡。现在他再也不和我谈那些工作以外的事情了。在审阅我的化验报告时,他总是怒形于色,吹毛求疵,并要我改做或彻底返工。我发现,凡遇到这种情况,我化验的液体总是浓度比较大,而且有点混浊,象树脂一样,其分子量也很大,有时超过百万,而分子结构也就更复杂了。在这种分子结构中,我通过红外线分子光度仪发现了糖化物、磷基和含氮有机碱,却没有发现硅。我觉得这正是什瓦尔兹博士易于动怒和神经过敏的原因。有一次,我大胆地冒然问什瓦尔兹博士,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古怪物质,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却目不转睛地看着表格中填写的各种数据说:“核糖核酸。”
经他这么一说,我不由得回想起有机化学过程中有关核糖核酸的全部内容来。可惜,我在这方面的知识太贫乏了。这些酸类都是特殊的生物产品,在普通的有机化学教科书中很少提到。即使我在遍寻自己全部参考资料以及科学论文也收效甚微。核糖核酸是生物细胞核心组成部分的基本化学物质。在增长得很快的细胞中,尤其是在大脑细胞中,这种核糖核酸是非常多的。这就是我所能回想起来的一切。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核糖核酸的组成部分中没有硅-…
冬季快结束时,我的工作增多了。现在几乎所有的化验都与核糖核酸有关,或与它的同族元索有关。硅从元素的目录中完全消失了。什瓦尔兹由一个洋洋自得、善良温厚的学者变成一个凶狠狰狞的监察员。他不是说话,而是咆哮。他仔细地看着我的化验报告,气势汹汹地把它一页一页地摔到一边。嘴里嘟哝着淫秽的骂人话。他丝毫不顾及有我在场这样一种情况,而愤怒地跳起来冲进隔壁意大利人卓瓦尼工作的房间,用德语、意大利语和法语混杂在一起厉声斥骂。这时我才明白:这位意大利人是个合成法化学家,他必须千方百计地把硅合成到核糖核酸中去。他每次都必须改变热压器和烧瓶的温度、压力以及反映物的比例,来进行大剂量的合成试验。萨科振振有词地说,他是严格按照教授先生的指示做的,至于硅不能与核糖核酸分子合成,这并不是他的过错。
有一次,当什瓦尔兹疯狂地斥责卓瓦尼时,我气不过,也介人了这次争执:“您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人!您指责他,只是因为他不能按照您那种希奇古怪的念头来改变自然规律!”
什瓦尔兹呆愣了片刻,然后又向我奔来。“哈,您也在这儿,您这法国猪猡!滚!”
我气得两眼发黑,极力克制自己,站在原地未动。我以蔑视的态度从牙缝里说:“如果说在您领导下的合成过程不能得到如期的效果,正说明您不是化学家,而是没有头脑的蠢驴。”
什瓦尔兹气得脸色煞白,象麻布一样。他的眼珠差点儿没从眼眶里滚出来,他气喘吁吁地狂叫着,仿佛要把我撕得粉碎。这时卓瓦尼从后面走近博士。这个意大利人的眼睛里进发出愤怒的火焰。什瓦尔兹虽然高大魁梧,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力气都大,但他未必敢于同时和两个人较量。他挥舞拳头要向我打来,可是意大利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胳膊。 “等一等,先生!”他说。
什瓦尔兹站在我们两人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沉默片刻。然后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们都记住这一天吧!牢牢地记着!现在都给我滚!”
在这一激烈的场面之后,我慢慢地回到实验室,但还是气愤填膺。我一会儿诅咒自己,一会儿诅咒什瓦尔兹,一会儿诅咒整个世界,主要是因为我什么也弄不明白,在核糖核酸中找不到硅时,什瓦尔兹为什么要那样狂怒?我不明白,普阿松为什么要从这儿逃跑?我也不明白,这个研究所为什么要隐设在沙漠中?总之,我什么也不明白,这使我陷入苦境。
“硅,硅,硅。”当我踏着灼热的沙土慢步走回自己的工作室时,脑子里总是萦绕着这个问题。噢,是它,硅!在非洲辽阔的沙漠里蕴藏着大量的二氧化硅,在这里要多少有多少。但硅却以它自己独特的方式存在着,哪里可能有硅,哪里不可能有硅,这都有个严格的法则。这种元素和其他的化学元索一样,有其特征。由于它的电子壳层的结构关系,它有着固定的化学反应。它很容易与一些物质化合,但与另外一些物质又不能化合。难道这些是卓瓦尼的过错吗?但为什么要硅?如果说格拉别尔一般地对硅的化舍物感兴趣的话,那末他为什么一定要把硅元素加入生物化学物的分子中呢?……
在沙漠中生活,不止一次在沙海中散步,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单调的景致。我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从来到研究所的第一天起,这里的一切简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南边实验室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时浓时淡,仅仅由于风的关系,沙面上有时覆盖著细纹的鳞波,有时又覆盖着一道道的沙浪。沙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是奶油色的,而在盛夏酷热的日子里它又附加着一层淡蓝色的微光,就象上面覆盖着一层反映着天空倒影的薄膜一样。四周沙海连绵,偶尔发现有些细小的痕迹,但很快又无踩无影了。
当我走到自己工作室的门口时,突然呆住了。我看见台阶旁有一个东西,原来是一只死去的老鼠。
这只老鼠的出现是如此的意外,以致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了。我用鞋尖轻轻蹋了它一下,感觉到它硬得象石头一样,这使我大为震惊。
我犹豫了一会儿,假装着扎鞋带,向老鼠弯下身子。当我重新站起来时,老鼠已在我手中了。我走进了实验室。
起初,我以为这只小动物是被太阳晒干了的。因为刚一动这只老鼠,那细长的尾巴就象纤细的干树枝一样断了。但是它的躯体上并没有如一般动物那样被太阳晒干后常有的那种干瘪的皱纹。这个尸体非常象是一个人工造的里面塞着硬质东西的动物标本。老鼠的毛硬得象鬃毛。
“谁会把这个标本掉在我的门口昵?”我思索着。
我拿起解剖刀,想甩刀尖截进老鼠的腹部,但就象戳石头一样,根本戳不进去。刀尖无能为力地在表皮上滑了一下,剥下了薄薄一层鼠毛。我想切下老鼠的一只爪子,结果在刀的重压下,爪子却象干柴棒一样断了。
看来想要切开这个动物标本是不可能的,我就把它放在通常化验灰烬时焚化标本的那块睁钢板上,用小锤头使劲砸了一下,它裂成了几大块。破碎面象玻璃一样闪闪发光,并且清楚地显示出动物内脏的断裂剖面。我困惑莫解地把碎块放在手中掂了掂,心想如果这是一只石鼠,只不过在上面套了一层鼠皮的话,那为什么连它的内脏都仿制得如此细致齐全呢?
不,这不是一个石制的老鼠模型,而是一只真的老鼠.它是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才变成石头的。只有一点我总弄不明白:它既已石化,为何还能跑到我的门前,或者是……
我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拿了其中一小块放到摄谱仪上。摄谱仪突然散发出鲜亮的弧光,我看见在大量的主要属于铁质的各种射线中,出现了标志着硅元素的粗壮的黑色的射线。
老鼠确实已经石化了。
这一发现使我明白了硅为什么一再出现在我的化验之中。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普阿松给我送来的那些“脏东西”,显然是都是石化了的动物(象我发现的这只老鼠一样)被焚烧后留下的灰烬,或是磨碎了的粉末。莫里斯说过,格拉别尔博士打算在生物化学方面开一个什么样的玩笑,我对此有了新的认识。我开始明白了;原来德国人的目的是把硅注入生物体中。但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要制造石化的生物标本吗?这究竟为什么?
夜幕降临了,我仍旧心事重重。思考得越多,越理不出个头绪来。
高度的紧张使我神志不清,我觉得如果弄不清这一切实际意义,我一定会急疯的。现在我再也不能向什瓦尔兹正面提出问题了,我对这一次发现必须守口如瓶。应该另想办法揭开这个迷底。这时我又想起那把钥匙,
普阿松要逃跑的那天夜里给我的钥匙。
钥匙就在摄谱仪那沉重的导轨下藏着。我找到了它,如获至宝地攥在手里。我毅然决然地走向那个锁着的、印有两根骨头架着一个人头骨、还有闪电符号的灰色铁门。
不,这样不好。这不是普通的散步。这是一次危险的出征。必须周密思考,全面准备。格拉别尔对我的每个行动都严密监视着。阿茵茨克夫人对我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在这次出发“游玩”之前,我必须弄清很多问题。
我离开铁门,把钥匙仍放回原处。我把老鼠的碎块放在罐子里,藏在搁置化学器皿的柜子中。然后我就睡了。
这一夜我梦见了许多双手交叉在胸前的神化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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